橘色的绒毛像有生命的潮水，从地毯的边缘向上蔓延，已经没过了林寻的鞋面。他能感觉到一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自己的双脚正被无数只小猫的舌头轻轻舔舐。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此刻却让他头皮发麻。
“成为我们……成为我们……”
那孩童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它不理解抗拒，只渴望同化。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S-04号木盒震动得愈发剧烈，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一股冰冷而绝对的秩序感从木盒中渗透出来，与周围那股温热、混乱的同化之力激烈对抗。以林寻为中心，一圈大约半米直径的区域内，地毯顽强地保持着它原本的化纤材质，形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岛。
“林寻！报告情况！”夏晚晴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夹杂着“滋啦”的电流声和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她一拳打飞了。
“1704室，我找到了异常的核心意识源。”林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飞快但条理清晰，“这不是生物分裂，是基于概念的现实改写。核心诉求是‘陪伴’，表现形式是将一切物质同化为‘猫’。我正在被同化，但S-04暂时为我提供了一个稳定力场。”
“该死！我这边的墙壁长出了胡须！”李斯特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和一丝病态的兴奋，“现实结构正在被覆盖！我……我的手套变成爪子了！毛茸茸的！这个我要怎么写进报告里啊！”
“闭嘴！”夏晚晴呵斥道，“林寻，需要支援吗？我马上上来！”
“不，不要上来！”林寻立刻制止了她，“你们的到来只会被视为新的‘同化素材’。暴力无法解决问题，这个异常的核心不是恶意的，是孤独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了沙发上的相框。那张女孩与猫的合影，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没有被同化气息侵染的东西。
女孩的笑容，猫的依偎。这才是异常最初的“规则”。
“你想要朋友，对吗？”林寻没有理会通讯器里焦急的呼喊，而是对着空气，轻声问道。
“朋友……”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迷茫，“朋友……不会离开。他们……都离开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永远待命的黑色中性笔，以及一个巴掌大的便签本。在橘色绒毛即将吞噬他脚下最后一片净土的瞬间，他飞快地在便签本上写了起来。
他的字迹不再是往常那种一丝不苟的馆阁体，而是带着一种急促但坚定的力量。
【友好关系建立及维系协议（草案）】
甲方：
1704号异常意识集合体（暂定名）
乙方：
林寻（代表万物归序管理局）
第一条：定义。
“朋友”是一种基于自愿、平等、互相尊重的双向关系。任何单方面的强制行为，均不构成“朋友”关系。
第二条：权利与义务。
甲方有权寻求陪伴，但无权将乙方的物质形态或独立意志进行强制性同化。乙方有义务理解甲方的孤独，并承诺为其寻找合适的、自愿的“朋友”。
第三条：违约责任。
若甲方继续进行无差别同化，将视为严重违约。乙方将有权启动《归序局高危异常强制收容程序》。
他写完，将这张小小的便签纸，工工整整地贴在了相框的背面。
就在他贴上便签纸的瞬间，S-04号木盒的剧烈震动戛然而止，转而发出一阵低沉而和谐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秩序之力从木盒中扩散开来，与那张小小的“协议”产生了共鸣。
整个房间的同化进程，停滞了。
正在向上蔓延的橘色绒毛，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凝固在原地。
“协议？”脑海中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这是……什么？”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几秒钟后，那孩童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犹豫，再次响起。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
“我从不违反规定。”林寻推了推眼镜，语气无比坚定，“这是我的原则。”
话音刚落，奇迹发生了。
从林寻脚下开始，那些橘色的绒-毛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露出了地毯原本的颜色和材质。墙壁上的胡须缩了回去，李斯特在通讯器里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我的手套变回来了！”
不到一分钟，整个17楼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紧接着，这股“逆转”的浪潮向下席卷，整栋大楼的异常现象都在迅速消退。
通讯器里，夏晚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异常能量场正在消失。林寻，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和它讲了讲道理。”林寻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抱着那个沉寂下来的木盒，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耗尽心力的谈判。
这时，夏晚晴和李斯特冲了进来。他们看到安然无恙的林寻，以及恢复正常的房间，都松了一口气。
“核心呢？”夏晚晴警惕地问。
李斯特凑过来，看着那张小小的协议草案，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的天……你用一份‘合同’，收容了一个A级异常？”
“流程上，这还不算收容，只是达成了初步谅解。”林寻纠正道，“后续还需要填写《临时和解备忘录》、《异常实体行为观察日志》以及一份详细的《长期解决方案建议书》。”
夏晚晴看着林寻，眼神复杂。她第一次发现，这个满嘴规章制度的文员，他所掌握的“规则”，在某些时候，比她的拳头更加强大。
她沉默片刻，走到林寻身边，伸出了手。
林寻以为她要拿那个相框，便递了过去。
但夏晚晴没有接，她的手掌摊开，停在林寻面前。
“什么？”林寻不解。
林寻愣住了。他看着夏晚晴那张面无表情但异常认真的脸，又看了看怀里这个让他受尽折磨的木盒。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S-04号木盒，放在了夏晚晴的手上。
木盒离手的瞬间，林寻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轻松了半斤。
夏晚晴单手托着那个深褐色的木盒，仿佛托着一个普通的饭盒。她的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她掂了掂，然后看向林寻，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快得像个错觉。
“走吧，文员。”她说，“回去，还有一堆报告等着你写呢。”
林寻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她手中那个代表着无尽麻烦的S-04，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或许，有这样一个不讲道理但关键时刻又会遵守“规则”的队友，也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