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亲发现那份补充协议，用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我的三餐是白水煮菜，清蒸鱼肉，无油无盐。张桂芬守着康复手册，像守着钱袋子。我日渐清瘦，他们反倒安心。林建国早晚两次，看着我把药咽下去，才肯罢休。他们以为这样便万无一失。
那天下午，张桂芬打扫我的房间，嫌桌上那摞旧书碍眼，伸手去抱，想拿去卖废品。我夹在书页里的那份协议，便从书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张桂芬捡起来，翻来覆去也看不懂。
林建国刚进门，劈手夺过，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
读到“三十万”三个字，他捏着纸的手抖了一下，呼吸也跟着重了。
那种被钱烫过的灼热感，又回到了他身上。
“三十万三十万”他反复念着。
张桂芬也凑了过去，看清那个数字，倒吸一口气。
“老天爷这么多钱？”
他们两人，活像饿了许久的狼闻到了血腥。那八万块的亏空带来的惊惧，在这三十万面前，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个协议签不签？”张桂芬的声音发颤。
林建国的目光只落在三十万的奖励上，那后面跟着的三百万赔偿条款，他不是没看见，而是打心底里不信。
他潜意识里认定，最坏的可能绝不会发生。
只要把我看牢了，不让她出半点差池，这三十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签！为什么不签！”林建国一拍大腿，声音都扬了起来，“三十万！有了这钱，浩宇的车、房，不就全齐了！”
“可是”张桂芬还记着上次的教训，“那八万块”
“上次是意外！是我们没经验！”林建国打断她，“这次把她看严实了，还能出什么岔子？这钱，跟白捡的一样！”
他立刻摸出电话，拨给李顾问。
“李顾问吗？我是林婉清的父亲，林建国啊！对对对，我看到那份补充协议了！我们同意签！完全同意！”
我隔着门缝，看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一片平静。
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但被贪欲迷了心窍的人，会。
新协议很快签妥。
李顾问再次上门，态度比上次更公事公办。
他照本宣科地复述条款，强调监护人的责任义务，林建国的心思却全在那笔钱上，只一个劲儿地催他快办手续。
他再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他签下的，是这个家的万劫不复。
三十万到账，家里又热闹起来，比上次那五万块带来的劲头还足。
孙雅琪成了常客，对着银行短信，抱着林浩宇笑个不停。她再看我时，那副神情，活像在打量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第二天，他们便付了房子的全款，提了辆新大众。
家里的钱花了个干净。
他们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我的“稳定”上。
而我，成了这个家最金贵的囚犯。
房门口装了监控，日夜对着我的床。张桂芬寸步不离，我上厕所，她也守在门外听动静。饮食控制得更严，除了白水煮菜，就是无味的营养液。
他们以为这样便可高枕无忧。
却不知，真正的祸根，不在外头，而在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