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糖醋小排吃多了，又或许是下午睡得太饱，这一晚，陈满意躺在闺房的公主床上翻来覆去。墙上的老式时钟嘀嗒作响，她小时候最爱听这声音——心越静越真切，听着听着梦就来了。可今晚，她只觉得那“嘀嗒”声直戳心口，越听越心烦。
屋外夜色寂静，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床尾的花毯上，斑驳而凌乱。她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爸爸沉着脸拍桌子的样子，每回想一遍心里就揪一下。
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睡了吗？”是妈妈的声音。
她翻身应了一声：“没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彩婷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切好的苹果：“饭后从冰箱拿出来的，想着凉气散散再给你，结果一忙给忘了。现在吃吗？”
“吃！”陈满意忙不迭地点头，叉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
她知道眼前这盘苹果来得不易。张彩婷洗水果有一套复杂的工序：先碱水泡，再食盐搓，最后蔬果清洗液伺候。正因如此，陈满意小时候对水果兴趣寥寥，尤其是草莓这类娇贵的。经妈妈这一折腾，红草莓直接变白草莓，食欲和味道全流失了。
可今天这苹果，她得吃。大口大口地吃，吃得用力，带点讨好意味。
“妈，你也吃。”
“我漱过口了，不吃了。”张彩婷摆摆手，并不打算多聊，转身准备离开。
“妈。”陈满意叫住她。母女之间的奇妙就是这样——当妈的一旦不唠叨了，做女儿的反倒心里发虚。
“我真的有那么过分吗？让你们这么生气？”
张彩婷沉默了几秒，说：“你爸是心疼你。他对你期待高。”
“可你这些年一直在家做家庭主妇，他对你不也挺好的吗？”
张彩婷欲言又止，顿了顿：“你爸不是嘴上说的人但他心里有数。吃完早点睡。”说罢，她轻轻带上了门。
陈满意并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但她隐约知道，自己这个冲动的决定，好像真的错了。
第二天一早，陈满意难得没有赖床。
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爸爸站在灶台边煎鸡蛋。嘴角紧绷，不哼小曲。她心里咯噔一下——爸爸做饭不哼歌，不是心里有事，就是身体不适。
“陈局长？”她轻声唤。
没理。
“老陈？”她大了点声，撒娇的托起长声。
陈铭显然听到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搭理。
“爸！”陈满意干脆走过去抱住爸爸的胳膊。
“去去去，做饭呢，别闹，危险。”以往这招撒娇大法早就能让老爸投降，可今天他居然硬是绷住了。看来昨天是真动气了。
“爸，别生气了嘛。我也不是小孩子，辞了工作不是因为懒，总归是有原因的。”
“那你说说，什么原因？”
陈满意看着爸爸的眼睛怔了几秒，最终还是低了头：“咳就是不顺呗。”
“我看你是过得太幸福了。”
“幸福还不好吗？”
“你得知道，不顺是常态。我不是生你气。”陈铭语气放缓，“我是怕你习惯了——不顺就退，辛苦就躲。人这一辈子不能光靠退路活。”
陈满意低头拨弄着指甲。确实，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有退路的。宠她的爸妈，爱她的丈夫。就算全世界都崩塌了，还有他们替她兜底。她从来不觉得那是耻辱，反而觉得——那是种福气。
“有退路，多好啊。跌倒了有人扶，哭了有人哄。既然有退路，为什么不用呢？干嘛非把自己逼进死角，活得那么不体面？”她把“有退路”当成一种底气。
但陈铭却说：“有时候，退路的尽头就是死角。你以为那是喘口气再出发，但其实很多人就停在那了。”他放下锅铲，语气缓了下来：“你真觉得你妈做个家庭妇女挺好？你别忘了，她年轻时也是杂志社的编辑。文笔好、有才气，典型的文艺女青年。你现在看看，还有那时候的影子吗？”
陈满意还真差点忘了，妈妈曾经也是个职业女性。可后来奶奶病了，爸爸工作忙照顾不了，她就老请假，最后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家，想着只是暂时的，结果这一‘暂时’，就成了一辈子。送走了四位老人，养大了一个孩子，她却把自己给丢了。
“你以为你妈甘心吗？”
面对爸爸的问话，陈满意无话可接。刚才那些义正辞严的底气，这会儿全哑火了。
她曾经真的觉得，妈妈是甘愿的。没听她抱怨过，哪怕和爸爸拌嘴的时候也从没拿自我“牺牲”说事。陈满意一度以为那是“知足”，可现在她知道，但现在她从爸爸口中知道了——那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爸爸这些年最深的歉疚。
她忽然明白了，很多沉默不是不在意，而是无法挽回。妈妈的洁癖讲卫生，只是在变相把失控的生活用极端的秩序重新拼起来；爸爸的“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其实是在用行动默默地弥补亏欠。
就在此时，厨房门被推开了。
“刚出锅的小笼包哦！快给我拿个盘子，趁热吃。”张彩婷拎着一袋早餐，风风火火走进来。
陈铭和陈满意不约而同地收起情绪，脸上挂着笑张罗早餐上桌。煎蛋、小笼包、蛋花汤，烟火气升腾，一家人围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满意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爸你会因为妈妈不工作，就看不起她吗？”
但她知道，自己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