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发来分手微信的时候,我正蹲在城中村出租屋的厕所里通下水道。
老旧管道又堵了,混着头发和污垢的污水漫了一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简易疏通器使劲捅着,汗水和溅起的污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手机屏幕亮起,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音让我精神一振,顾不上满手污秽,胡乱在衣服上擦了擦就点开微信。
周晨,我们分手吧。
短短六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胸口,闷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我愣了几秒,怀疑自己是不是通下水道太久导致缺氧眼花了。揉了揉眼睛,那行字依然冰冷地停留在屏幕上,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任何修饰,干脆利落得像一把刚刚磨好的刀。
为什么我颤抖着手指发出这三个字,感觉喉咙干得发疼。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让我抱有一丝希望——也许她会解释这只是个玩笑,或者她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得不这么说。
几分钟后,一大段文字弹了出来：
我考虑了很久,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已经上岸了,有了新的生活和追求,而你还在水里挣扎。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好聚好散吧,别再联系了。
上岸是她对考上公务员的称呼。三个月前,她确实如愿以某市直机关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被录取,而我则在省考中败北,目前在一家小公司打工,边工作边准备下一次考试。
我知道她为这次考试付出了多少,整整两年,没有娱乐,没有休闲,甚至我们的约会都变成了在自习室相对而坐各自刷题。我曾无数次在深夜去接她下课,为她准备夜宵,在她压力大到崩溃时安慰她...
我以为我们是在共同努力,为了我们的未来。
差距两个世界我咬着牙打字,‘’就因为你考上了公务员,我就配不上你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周晨。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找个更匹配的伴侣。你很好,只是不适合现在的我了。‘’
匹配的伴侣我几乎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矜持而疏离的表情,就像她每次面对不喜欢的人时那样,礼貌却冰冷。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我直接问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来一句：李处长给我介绍了他儿子,我们很聊得来。
李处长我猛然想起她提过的新单位领导,那个在她入职时对她格外关照的中年男人。
‘’所以你是为了攀高枝‘’我感到一阵恶心。
‘’随你怎么想吧。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之后无论我再发什么,都只得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她把我拉黑了。
我瘫坐在潮湿肮脏的地板上,盯着手机屏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三年感情,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网上都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原以为是个笑话,原来自己就是这个笑话。
洗手间门外传来房东不耐烦的敲门声：小周啊,通好了没有这么点小事搞这么久
我看着满地的污秽,忽然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啊,我在干什么通下水道为了省几十块钱自己动手,弄得一身狼狈,而我的女朋友——不,前女友——却因为攀上了处长的儿子而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
那天晚上,我整夜未眠。
不是悲伤,不是自怜,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看着窗外城中村狭窄的天空,星星被霓虹灯的光芒掩盖,几乎看不见。
但我知道它们在那里。
就像我知道,我周晨绝不止于此。
2
第二天一早,我向公司请了假,直接去了省图书馆。
我不是去消磨时间,而是去学习的。省考失败后我一度消沉,但现在,林薇的分手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我。
我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精确到每分钟。早晨五点起床,背诵申论范文和时事政策；上班路上听新闻和讲座；午休时间刷行测题；晚上下班后直接来图书馆,直到闭馆。
事以密成,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计划,包括父母。我不想再承受任何期待或质疑的目光。
公司的同事发现我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不参与任何闲聊和聚餐。老板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因为我工作效率极高,从不拖延——但他不知道,我做完本职工作后就在偷偷刷题。
有时候我会想起林薇。不是思念,而是把那种被轻视的刺痛感转化为动力。每当疲惫想要放弃时,我就拿出手机,看着那张被她拉黑的截图,然后继续投入学习。
机会来得比预期快。三个月后,省委办公厅出人意料地发布了一次专项招聘,仅面向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应届和往届毕业生,岗位是综合处科员。条件是苛刻的：要求笔试面试双第一,且要有较强的文字功底和协调能力。
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考试那天,我意外地在考场外遇到了林薇。她陪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应该是那位李处长的儿子。她穿着精致的职业装,化着淡妆,看上去确实像个上岸的人。
她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混合着尴尬和怜悯的表情：周晨你也来考试
嗯。我简短回应,不想多言。
这是省委办的招聘,难度很大的。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要不让我男朋友跟里面打个招呼他爸是...
不用了,谢谢。我打断她,声音平静,我自己可以。
她旁边的男子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轻蔑：你就是周晨薇薇提过你。在哪儿高就啊
一家小公司,不值一提。我说。
他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笑：有自知之明是好事。省委办这种地方,不是谁都进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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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别这么说,周晨很努力的。
就在这时,考场大门打开,考生开始入场。我朝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后飘来林薇男朋友不大的声音：...不自量力...
我没有回头。
笔试进行了三个小时,题目极难,涉及面广且深度大。但我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刷了上万道题,阅读了数百万字的材料,眼前的题目反而让我感到亲切。
特别是最后一道大题,要求就新时代青年干部的担当写一篇议论文,我文思如泉涌,结合自己在基层工作的所见所闻,写得既有真情实感又有理论高度。
交卷后,我长舒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竭尽全力。
一个月后,笔试成绩公布。我以高出第二名15分的成绩位列第一。
面试环节,我再次遇到了林薇的男朋友。他作为工作人员出现在面试现场,显然是想给我施加心理压力。
当我从容不迫地回答考官提出的各种难题时,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特别是当我谈到机关干部应该杜绝关系思维,树立正确权力观时,他的表情几乎扭曲了。
面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体检通知——这是通过的标志。
正式录用通知是在一周后送达的。我平静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红头文件,然后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
搬出城中村那天,我站在楼下,回头望了望那个我住了一年多的小房间窗户。那里曾装满我的失意和挣扎,但现在,它成了我新征程的起点。
3
入职省委办公厅的第一天,综合处处长带我熟悉环境。
小周啊,你是我们这次专项招聘的状元,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厉害啊。处长是个和蔼的中年人,姓张,咱们处主要负责...
正说着,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我抬眼一看,竟是林薇的男朋友。他看到我也明显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张处长介绍道：这是李文,李副处长的儿子,在二处工作。李文,这是周晨,我们处新来的同志。
李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见过。
哦你们认识张处长有些意外。
考场有一面之缘。我微笑着说,没有多言。
李文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后来我从同事那里得知,李文是靠父亲关系才进省委办的,能力一般但架子不小,处处以李副处长的儿子自居,人缘并不好。
我埋头工作,从最基础的公文处理做起。凭借着之前的准备和这些个月的刻苦,我很快熟悉了业务。我写的材料思路清晰、文字简洁,多次受到处长表扬。
一个月后,省委召开一个重要会议,各处室都要抽调人员参与会务工作。我和李文都被抽调到了会务组。
组长分配任务时,李文抢着要了领导讲话稿的准备工作——这通常是最出风头的任务。而我被分配到会议记录和简报编写,这是项繁琐且不容易出彩的工作。
会议当天,省委主要领导出席并发表了讲话。由于事先没有提供讲话稿,领导即兴发挥,讲了很多重要的观点和要求。
会后,李文慌了神——他准备的讲话稿与领导实际讲的内容相差甚远。他试图让领导秘书把他准备的稿子作为官方版本下发,被秘书拒绝了。
领导讲的就是领导想的,怎么能改秘书不客气地说。
当晚,会务组必须整理出会议纪要和领导讲话要点,第二天一早就要报给各个部门。李文抓耳挠腮,不知从何下手。
晚上十点,张处长来检查工作进度,看到李文还在折腾那份与领导讲话毫不相干的稿子,顿时火了：你这是干什么领导明明讲了三个方面的重点,你这里一个都没体现！
李文支支吾吾：我以为领导会按照惯例讲...
你以为工作能靠你以为吗张处长罕见地发了火,明天一早材料就要报出去,现在怎么办
我站起身：处长,会议记录我已经整理好了,领导讲话要点也初步提炼了出来,请您过目。
张处长惊讶地接过我递过来的材料,仔细看了起来。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好,很好！重点抓得准,概括得全面,文字也精炼。小周,你什么时候做的
会议期间我就边记录边整理,会后加班完善了一下。我说。
事实上,我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提前做了充分准备。研究了领导近期的讲话风格和关注重点,会议过程中又全神贯注地记录和提炼。
太好了！张处长拍拍我的肩膀,就按这个报！李文,你看看人家周晨是怎么工作的！
李文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我一眼。
第二天,我整理的材料得到了领导的肯定表扬。张处长在处内会议上特别提出表扬,并决定今后重要的文稿工作都让我参与。
这件事后,李文明显把我当成了眼中钉,处处针对我。但我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做好自己的事。
4
转眼到了年底,省委办公厅要筹备年度工作总结大会。按照惯例,各个处室都要准备年度工作汇报,并由处长在会上发言。
综合处的工作汇报历来由处内笔杆子最硬的老王负责,但恰巧老王妻子生孩子,他请了陪产假。张处长着急之下,把任务交给了我。
小周,时间紧任务重,只有三天时间,能完成吗张处长担忧地问。
请处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
这是我展示能力的机会,也是挑战。省委办公厅的年终总结不是简单的罗列工作,要有高度、有深度,既要体现成绩又要找准问题,既要立足当下又要展望未来。
我连夜查阅了全年各处室的工作简报、重要文件和省领导的相关批示,梳理出全年工作的主线和亮点。第二天一早,我就向张处长汇报了写作思路。
好！就按这个思路写！张处长听后十分满意。
我闭门赶稿,两天后拿出了初稿。张处长看后只做了少量修改就通过了：小周啊,你真是我们处的宝贝疙瘩！
年终总结大会如期召开。各处处长轮流上台汇报工作。当张处长汇报时,台下不时传来赞许的目光。汇报结束后,主持会议的省委秘书长特别表扬了综合处的汇报：思路清晰,重点突出,既有实践总结又有理论思考,很好！
会后,几位领导都来找张处长,夸赞今年综合处的汇报质量高。张处长乐得合不拢嘴,毫不吝啬地表扬了我：都是我们处新来的小周写的,年轻人有能力！
就在这时,李文和他父亲李副处长走了过来。李副处长面色不悦,因为二处的汇报被秘书长批评了浮于表面,缺乏深度。
老张,你们处藏龙卧虎啊。李副处长酸溜溜地说,小周同志确实不错。
李文站在父亲身后,眼神阴郁地看着我。
张处长笑道：哪里哪里,小周是考进来的,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实至名归啊。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李文脸上——谁都知道他是靠关系进来的。
晚宴时,我独自在阳台透气,李文跟了过来。
周晨,你挺能干嘛。他语气中带着讽刺。
谢谢夸奖,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我平静地回答。
别装了,他冷笑,你不就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吗不就是为了证明你配得上林薇
我转过头,看着他：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尤其是关于林薇。我们已经分手了,记得吗
你知道为什么林薇选择我吗他得意地问,不是因为我是处长的儿子,而是因为我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
我笑了：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靠着攀附别人获得的一切
至少我有可攀附的,你呢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我们的起点。他傲慢地说。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李文,你知道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他挑眉等我下文。
不是你是谁的儿子,而是你是谁。我一字一句地说,靠关系可以进来,但靠关系走不远。
他脸色一变,正要反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得好！
我们同时回头,惊讶地发现省委秘书长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秘书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小周同志说得对,我们的干部选拔任用就是要坚持五湖四海、任人唯贤,不能搞团团伙伙、亲亲疏疏。
然后他转向李文,语气严肃：李文同志,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最重要的是能力和品德,而不是其他。
李文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秘书长又对我说：小周,你的表现我一直关注着,很好,继续保持。说完就离开了。
李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我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信。
5
新的一年开始,省委决定组织开展一次全省范围的大调研,为主题教育做准备。办公厅要抽调骨干组成筹备组,我被选中了。
调研筹备工作繁重而紧张,但我全力以赴。我提出的线上线下相结合的调研方案被领导采纳,我还负责开发了线上调研小程序,大大提高了调研效率。
调研结束后,我被分配到报告撰写组。这份报告将直接呈报省委常委会,作为决策参考。
报告撰写期间,我几乎住在办公室,通宵达旦是家常便饭。但我乐在其中,感觉自己真正在做有意义的事。
报告初稿完成后,秘书长组织召开评审会。各相关部门领导都来参加,李副处长和李文也来了——二处负责报告的一部分内容。
会议开始后,领导们对报告整体框架和内容表示肯定,但在提到二处负责的那部分时,却提出了尖锐批评：数据不准,分析不透,建议不实！
李副处长脸色难看,急忙解释：这部分是李文同志负责的,可能经验不足...
秘书长皱起眉头：经验不足不是理由,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不允许失误！
这时,我举手发言：秘书长,其实我之前核查数据时发现了一些问题,已经做了补充调研和修改,这是修改后的版本。说着我把准备好的材料递上去。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秘书长仔细看了我提供的材料,脸色缓和下来：很好,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小周同志,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李文,平静地回答：我认为工作中应该互相补台而不是拆台,本想会后私下与二处同事沟通的。
会后,李副处长找到我,态度意外地客气：小周,今天谢谢你为我们处挽回了面子。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让李文向你学习学习。
我婉拒了：谢谢李处长,但我晚上还要加班修改报告。学习谈不上,以后工作中多交流就是了。
转身离开时,我听到李副处长对李文低声说：看看人家什么胸襟气度！你以后多跟人家学学！
最终,调研报告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高度评价,批示要求印发全省学习参考。秘书长在办公厅全体大会上特别表扬了我,宣布破格提拔我为综合处科长。
这年我才26岁,是办公厅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
6
提拔后不久,一天下班,我在机关大院门口意外遇见了林薇。
她站在那儿,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我,她快步走过来,表情复杂：周晨,恭喜你提拔了。
谢谢。我淡淡回应,脚步未停。
她跟了上来：我们能聊聊吗
有什么事吗
她咬着嘴唇：我和李文分手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他根本不是真心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她声音哽咽,他父亲被调离了重要岗位,他就开始疏远我,最后直接说我们不适合...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周晨,我知道错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我当时太幼稚,太功利...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孩,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平静下来。
林薇,我们都向前看了。我轻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问。
不,我不生气。我实话实说,反而要谢谢你当时的决定,让我看清了自己,也让我有了今天的成长。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但是,我继续道,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想要的‘匹配’,我现在可能达到了,但感情不是交易,不能只看条件。
她低下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会找到适合你的人。我说,但我不是那个人。
说完,我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听见她在我身后喊道：周晨,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但举起手挥了挥,算是接受道歉,也是告别。
夕阳西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这条路,我还将继续走下去,带着初心和坚持,走向更高的地方。
不是因为要证明给谁看,而是因为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不,我选择斩断的是过去的自己,那个自卑、迷茫、看不清方向的自己。
而现在,我已经站在了新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