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初欣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林安常这个名字了。
对比起以前的亲密,现在却只觉得恍惚。
那时候,很多人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吧。
林安常好像也这么觉得来着。
但是他也只是觉得过。
想着,打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复制粘贴了一段新年祝福。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半年前的聊天记录,明明很和谐的内容,说着说着,有一个人就不说话了。
然后,就永远沉默了。
沈初欣愣怔了一会儿,把输入框的文字一个个又删掉了。
他现在也有他的生活吧。
如果没有她的打扰,他可能会更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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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欣在高一的时候就认识林安常了。
那时候他是她隔壁组的组长,偶尔英语过关的时候,沈初欣检查他们组背单词的情况,会和他搭上几句话。
他不像他的组员那么能说好逗,所以沈初欣一般不会和他多说什么,能过就过了,不给别人惹事儿,也不给自己添麻烦。
沈初欣不喜欢无趣的人,林安常好像也不喜欢学习不好的人。
他们走在路上见到都不会装作忙别的事,对视了也不会打招呼,就像陌生人一样。
刚好,毕竟同学之间也有没咋说过话的,毕业之后可能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那时候沈初欣想,自己和林安常应该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正和林安常认识起来,是在高二那年的清明节。
而且两个人熟悉的方式也和这个节日一样奇奇怪怪。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一,坐在沈初欣前面的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程雨突然告诉她自己喜欢林安常,想放月假的时候约他去欢乐谷玩。
沈初欣笑笑鼓励她加油,毕竟在这个年纪,把喜欢一个人表现得很炙热的女孩子都是勇士。
谁知后来,程雨叫她一起去。
程雨说,她怕林安常不同意,就想着多叫几个人一起,那样不会尴尬。
至于多叫几个人呢
其实就两个。
一个是沈初欣,因为家住在北京,家长又是散养的方式,比较自由。
另一个是陈辉,她的表哥,因为她爸妈对这个表哥格外放心,如果陈辉一起去,她就能成功出门了。
沈初欣想了想,刚好这个清明节假期比较长,在家里待着也是没事儿干,而且她也认识陈辉,不会太尴尬,不如去帮着成就一番姻缘,也算是积德了。
计划出发的日子是周六,程雨早早拉了个群讨论出去玩的事宜,嘱咐要带什么东西,可以看出是满怀期待了。
可是周五晚上的时候,她突然发消息说自己去不了了。
原来,陈辉周末突然有别的安排,没办法赴约了,程雨的妈妈一向管得严,本来就不愿意让她出门,一听说陈辉不去了,干脆也不让程雨去了。
女主角不去了,这场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沈初欣本来对团体活动就没什么兴趣,这样一来刚好。
她正准备假装惋惜几句,就继续看电视剧去了,却收到了程雨的消息。
程雨的意思是,如果因为两个人的突然离开就结束了活动,她们的目的就太明显了。
沈初欣不明白有什么明显的,但是仔细想想,直接就说不去的确是有点儿不太好。
出于礼貌,沈初欣询问起林安常的意图。
‘那你还去么’
‘么’字还没打出来,群里出现了林安常的消息——‘啊’
这一个‘啊’字就很灵性。
怎么觉得他有些遗憾呢
消息发出去后,林安常回复了一个‘我都可以’。
沈初欣看着那个‘啊’字,又看着早就编辑好的：‘真遗憾,那就下次再约’,不知道怎么的,死活发不出去。
最后,她鬼使神差地删除了所有内容,在输入框里敲下几个字：
‘那就去吧。’
02
沈初欣低估了城市的建设,也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林安常坐长途汽车来,终点站在东城,沈初欣想着自己小时候在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天天在那个区域瞎逛疯跑,自信地充当起了导游。
可是后来,林安常把在不到五十米的两个地铁口转转悠悠迷了路的沈初欣带出地铁站,又在借助导航的背景下还被她领着往反方向走了半个小时后,林安常就再也不信她了。
四月的北京突然有了夏日的滚烫,蒙蒙的霾挡不住刺眼的眼光。
林安常蹲在绿化带的石阶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沈初欣,一直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烦躁。
你到底认不认路啊
我……沈初欣想反驳,可是刚刚那一套神操作,理不直气也不壮,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语,我以前认识的。
林安常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去指责她,冷冷地问着,欢乐谷在哪儿啊
在朝阳啊。
那这是哪儿啊
东,东城。
……林安常差点没被气昏厥过去,那你在找什么啊你在臆想这个区给你变出来个欢乐谷么
你凶什么啊！沈初欣被他说得也生气了,我这不是找地铁呢么
找地铁姐姐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不就是地铁么
……是哦,刚刚她迷路的地方不就是地铁口么……
这顿对峙沈初欣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越说越嘘,最后只能装镇定,胡扯也不能让自己没理,我们要坐的那号线不过这个站,谁让你长途车站在这个区的,我要不是为了迁就你,我现在已经在那个垂直的过山车上放声大笑了你知道么
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我家亲戚太烦了,我会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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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初欣的印象里,林安常一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小镇青年,学习的样子老老实实的,勤勤恳恳,努努力力,把对目标和未来的渴望都表现得很明显。
当看到那个‘啊’时,沈初欣以为他是期待去大城市里看看,她不忍让这么一个有志青年一个人在找不着北的北京城里迷路,才跟着一起来的。
谁知道跟着来反而多了个找不到北的人。
刚刚的争执随着林安常手机关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了,沈初欣不情不愿地拿出自己的充电宝,塞进了他怀里。
燥热的城市在尾气的包围下更显得沉闷,两个人就近找了个公交站台,想坐下乘乘凉,可是透明的挡雨板也是毁尽了一天的幸运。
沈初欣拿下帽子扇了扇风,抬眼看见站牌上写着国子监,好像就在不远处的几站。
诶,你喜欢逛博物馆么
还挺喜欢的吧,你也喜欢
昂！要不然别去欢乐谷了,去国子监吧。
公交车驶进巷子,一排排冒了芽的树透过阳光的影子,打在车窗上,映在林安常的脸上。
沈初欣侧过头看,原本就陌生的人,现在好像更陌生了。
03
国子监里有什么
写满历史的墙瓦间,立着四十株见证过沧海桑田的古槐,青石围栏里铺了一层硬币,好像只要够虔诚,什么都可以许愿。
还有小黑屋里投影下的孟母三迁,浮动的画面让人回到千年以前。橱窗里的黄帝坐在奇奇怪怪的车子里,不知又要奔赴多少年。
十三经刻石大大小小立了几排,坑坑洼洼凿出了岁月的痕迹。有一个经石断了一角,沈初欣停下脚步看,脑海里浮现出连绵的历史剧变,回过神时,发现林安常也在看。
后来过了很久,他们再聊起来的时候,沈初欣才知道,他没有在心疼石碑的碎裂,他是在看经文,他们看的不一样。
可是当时的灯光昏昏暗暗,打在人身上,真的有点暖。
出了国子监,沈初欣看地图,发现旁边的就是孔庙,两个人就慢慢地往那里走。
暗红的围墙往后移了几百米,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却被告知要从国子监的门进,然后穿过去。
众所周知,逛博物馆的时候是最累的,占地面积不大,却要来来回回走遍每一个角落,眼睛还要看东西,脑子还要思考,尤其是像沈初欣这样的,浮想联翩型选手,此刻已经累趴下了。
她蹲在孔庙门口,死活也不走了。
我不去了,太远了,好累啊。
没多远啊,就在前面。
不去了不去了,还得买张票,都出来了。
出来了也能再进去啊。
不去了！
真不去了
不去。
好。
说罢,林安常转身就走了回去,步子还很快,没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小点,再一会儿就不见了。
沈初欣气的站了起来,本来以为他说着玩玩的,没想到头都不回。
刚有点好的印象,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转过身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包还在林安常身上,里面有公交卡,不得不回去找他。
沈初欣不情不愿地迈开了步子,越想越气,双腿也捣得快了起来,到最后干脆跑着了。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绅士地男孩子啊！
正要气的极点的时候,国子监的门口到了,林安常站在院子里,满怀笑意地看着她。
沈初欣狠狠地瞪着他,拿出手机刚要扫码买票,保安却直接让她进去了。
你男朋友在里面呢,他跟我们说你一会儿会过来。
沈初欣过了安检,一步一步地走向一脸得逞的林安常,顿时不知该气什么。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男朋友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觉得的,我只是说,你会来。
那我要是不来呢
你不会不来的。
那次逛博物馆,从古槐开始,又从拜孔子结束,他花钱请她吃了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她逼他跪在孔子前磕了个头。
那一天,他们混在一群社会大课堂的小学生里,听导游讲了很久的故事。
那一天,他们站在礼品店的橱窗前,看了很久心仪的扇子。
那一天,林安常对沈初欣说,我发现你好像跟我原来认识的沈初欣不一样。
原来还会有女孩子在付钱后,还会温柔地说声谢谢。
那一天,他们祝彼此前程似锦,高考顺利。
那一天,他们开始变得很亲密。
直到后来,沈初欣来到西安,在雁塔后面看到了一家差不多的礼品店。
她买了把扇子。
没再犹豫。
04
从小到大,沈初欣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对她很好的男孩子。
最好的那个,让她到现在都有些念念不忘的喜欢。
虽然后来林安常对他的好已经盖过了那个人,沈初欣都没有像爱他一样爱林安常。
当然,也不是同一种爱。
仔细想想原因,可能,被蒙蔽了双眼,看不见旁人。
也可能是不敢了。
不敢再掏心窝子。
不敢再惦念一个人好多年。
那段青葱的岁月,就好像北国的风吹散了南国的雨,沾湿了衣裳,依旧回头望你。
林安常对沈初欣有多好呢,好的沈初欣都觉得恍惚。
那时沈初欣喜欢抱怨,在负能量满满的时候,是林安常在旁边安慰。
那时沈初欣喜欢写些奇奇怪怪的感触,在其他人都冷眼相待的时候,是林安常认真看完,还会写上一份读后感。
他们传了很多纸条,直到现在彼此都保存得很好。
那上面什么内容都有,从睁眼看到屋顶上的蜘蛛,到做不出来的模拟题,密密麻麻的,是他们每一天的故事。
沈初欣整天无所事事的,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唯独没有学习。
因为实验班的制度,每次考试班级最后一名就会被转去普通班。
沈初欣考过很多次倒数第一了,之所以没转走,是因为班主任对她很好,一直找借口不让年级主任把她调走。
但是期末到来,还是模拟高考的大型考试,如果她再是倒数第一,谁都没办法了。
林安常瞧她习惯了善意,依旧不为所动,就安排自习时间换位置给她补习。
甚至中午午休和晚饭时间都陪着她看那些让人头大的笔记。
几天过去,进展不大,沈初欣也没有用心。
所以,林安常发了火。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二次生气。
他说,我对你特别失望,所有人都在拉你,却拉不住你,就这样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一天,沈初欣第一次思考了人生。
那一天,沈初欣第一次体会到了失眠。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沈初欣给林安常道歉后,又开始了一对一教学,这一次,她翻开了满满都是便签的笔记,上面是她不懂的问题,都是她半夜悄悄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学习的成果。
她有意志力,只是不经常用。
用了,也不会为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着,充实的生活,让时间跑得飞快。
考完试那天,所有人都有家长接,除了沈初欣。
她爸爸在高速上下错了口,要晚些到,可是学校就要锁了,她只能一个人把行李拖出去。
沉重的被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行李箱明明带轮子,却觉得像个摆设,还有手上拎不住的大包小包,都是同学送的生日礼物。
那也是沈初欣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缘好也会是一种负担。
不知道是什么设定,老天爷总会在人最狼狈的时候下点雨,让狼狈成为落魄。
刚刚还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突然起了阵风,吹来了好些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沈初欣身上。
原本就是黑色的校服颜色更深了,原本就沉重的被子现在更重了。
沈初欣站在雨里,环顾四周,却发现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行李
为什么明明付出了努力,可还是不会做那些题
是的,她感觉自己没考好。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是和以前考倒数第一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沈初欣拨通了林安常的电话。
我想转学,我不想在这里了,这里压力太大了,我好难受,我好像又要考倒数第一了,到时候我会被调到别的班去,就没有你了。
不会的。
会的。
那我陪你。
那时的感动,就好像菊花茶里放了几块冰糖,用吸管喝一口,满满的都是甜蜜。
可却忘了摇匀后,依旧是苦涩的东西。
05
沈初欣的感觉第一次出了错,这回,她真的没考倒数第一。
虽然名次还是很靠后,但是脱离了被调出去的危险。
开学第一天,沈初欣来得很早,她坐在位置上,看着空荡荡的班级渐渐坐满,第一次觉得见到这些人很开心。
程雨踏入班级的时候,沈初欣正在和前座的同学闲扯,看见程雨落座的时候,她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程雨像往常一样回应了,但是好像和以前又不一样。
直到后来一次自习课闲谈,程雨的同桌在吐槽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还说别人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你在背后骂沈初欣的时候了
你骂我你骂我什么
我没……
他说你明知道她喜欢林安常,还……
沈初欣突然明白了什么。
生活之所以匆匆,可能在于经常遗忘。
沈初欣一直憎恶绿茶的存在,没想到有一天,在别人眼里,她也会是这样的存在。
程雨,真的喜欢林安常。
程雨,真的一直喜欢林安常。
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中间总是会有不理解和隔阂的。
尤其是其中一个人是完全封闭的。
她没有情感输出,不会生气,一切暴风雨,都藏在心里,只是悄悄观察着,掩藏着,让沈初欣觉得自己做的恰恰好,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当压抑久了的东西,突然爆发出来,会成为刺骨的真相,会让人失去反驳的力气。
沈初欣能说什么呢
说她和林安常只是普通朋友
谁信呢
他们自己可能都不信。
她真的林安常走得太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友谊已经成了沈初欣的依赖,林安常的身份好像也已经超出了知己和闺蜜。
她把林安常对她的这种好,当做一种习惯。
却渐渐忽视了,习惯是因为什么开始的。
沈初欣总是在抖音上刷到那种闺蜜和自己喜欢的人悄悄在一起的视频,她真的很憎恶。
但是不知怎么的,有一天,类似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她扮演的,好像还是坏的那个角色。
那一天,沈初欣没和林安常说话。
那一段时间,沈初欣都没和林安常说话。
独处,往往让人冷静。
冷静,能让人开始分析问题。
她好像错了。
她和林安常之间的关系,是爱情么
她对林安常,是喜欢么
林安常喜欢她么
如果一切都是肯定的答案,还会和现在一样,相处起来轻松舒适么
那一天,沈初欣又失眠了。
林安常察觉到沈初欣的不对,问她怎么了。
沈初欣想知道很多事情,可是却问了一个她一直都没想过的问题。
你知道程雨喜欢你么
知道。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喜欢她么
不喜欢。
那你拒绝她了么
这怎么说得出口啊
这一天,沈初欣第一次知道,做题雷厉风行的学霸林安常面对感情是如此的优柔寡断。
也是这一天,让后来的很多故事,都没了后续。
06
你看,你叫林安常,我叫沈初欣,一个安常守故,一个不忘初心,所以咱俩真的很有缘分。
是啊,咱们两个永远都会在一……我的意思是,永远都是对方很重要的人。
可是沈初欣从来都不相信永远这种东西。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何况是感情。
我想考到北京去,因为你的家在那里。
沈初欣看着纸条上的字,又一个问题的答案变得清晰了。
她看着程雨投来的目光,又看了看林安常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
沈初欣没有办法一下子远离林安常,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林安常的同桌林琳传来了纸条,问她为什么看上去春光满面的。
沈初欣看着上面的字,再一次看了看林安常的背影,写下一行,我脱单了。
她的目光随着纸条一排一排地往前传,传到林琳的手里,又看着她打开,捂着嘴惊讶了一声,激动地摇晃着林安常的胳膊。
然后林安常身体僵了一下,摇了摇头,拿过纸条看了很久。
沈初欣也看了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