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Wi-Fi
贫民窟的雷恩发现,自己身体能发出Wi-Fi信号。
信号强度取决于周围人的幸福感——邻居笑,信号满格；邻居哭,信号消失。
科技巨头方舟将他捕获,制成情绪发电厂抽取幸福能量。
他却发现每次信号峰值爆发,总伴随儿童失踪案。
直到冷冻舱门打开：舱内沉睡的外星幼崽,正通过神经链接吸食人类幸福感。
当武装部队扑来,雷恩按下自毁键,将最后电量灌入儿歌旋律。
玻璃舱内,所有幼崽睫毛颤动,流下第一滴眼泪。
冷雨抽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冰粒在头顶炸裂。雷恩缩在角落里,一件单薄、洗得发硬的外套紧紧裹住嶙峋的肩膀。寒气无孔不入,从墙缝渗入,从脚下的泥地钻出,缠绕着他的骨头,每一次呼吸都在胸腔里凝结成冰冷的刀片。他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东西——一个边缘磨得发亮、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平板。这是他在垃圾场深处,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从一堆报废的电子元件里刨出来的战利品。
他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屏幕顽强地亮起微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信号栏,空空如也。一个刺眼的红叉宣告着此地的隔绝。
屋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是老巴里又在为病重的妻子发愁。那声音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割着空气。平板屏幕上的信号栏,依旧顽固地空白着,那个小小的红叉像一个冰冷的嘲讽烙印在黑暗里。雷恩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寒气仿佛顺着那空白的信号爬进了骨髓深处,吸吮着仅存的热量。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肆无忌惮的孩童笑声穿透了铁皮和雨幕,猛地撞了进来。是隔壁巷子的阿雅和她的弟妹们！他们不知为何突然爆发了疯玩,踩着泥水噼啪作响,尖叫声、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毫无顾忌地炸开,瞬间撕裂了贫民窟沉重的阴霾。
几乎就在笑声爆发的同一刹那,雷恩怀里的平板猛地一震！那死寂的信号栏,像被注入了强心针,一个灰色的、微弱的小点骤然浮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小小的信号格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跳动、充盈、满格！冰冷的屏幕瞬间被柔和的白色光芒充满,那个满格的信号图标,像一颗骤然点亮的小小星辰,稳定地、饱满地悬在屏幕顶端,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度。
一股微弱却清晰可辨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他胸腔深处升腾起来,像一道温暖的溪流,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里那蚀骨的寒意。他冻得发青的手指关节甚至微微松动了一丝。这热流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每一次信号的爆发都伴随着它。是能量是生命他说不清。他只知道,当邻居们的笑声响起,当信号满格,这温暖便会降临,像黑暗中一盏不期而至的灯。
雷恩猛地抬起头,眼中映着满格的信号光芒,也映着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灰暗绝望的天空。那光芒,像一道小小的、倔强的闪电,劈开了贫民窟永恒的阴霾。
雷恩！快！快出来看！
阿雅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穿透薄薄的铁皮墙板。
雷恩几乎是撞开那扇歪斜的木门冲出去的。冰冷的雨水立刻砸在他的脸上、脖颈里,激得他一个哆嗦。但阿雅的声音里那种纯粹的、爆炸性的快乐像火一样点燃了他。他抬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贫民窟上方那永远灰蒙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此刻被撕裂了。
几架通体流线型、闪烁着冰冷哑光银灰色的飞行器,如同神话中降临的钢铁巨鸟,无声地悬停在低空。它们庞大的阴影沉沉地覆盖下来,笼罩着下方歪斜的铁皮屋顶和泥泞的小巷。飞行器腹部,巨大的圆形光阵缓缓旋转,投下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纯白光束,像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打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光束里,密集的雨丝如同凝固的金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被过滤过的清新气息,与贫民窟固有的潮湿霉味格格不入。
方舟！是方舟科技！
阿雅激动地跳着脚,泥水溅到她破烂的裤腿上也毫不在意,她的弟妹们也挤在门口,小脸仰得高高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星光,他们说……说会带走我们！去真正的天堂！有吃的！有光！有暖和的房子！不用再挨冻了！雷恩,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尖锐,充满了对天堂的无限憧憬。雷恩感到怀里的平板猛地一震,低头看去,信号强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幅度向上飙升,甚至超过了之前阿雅他们疯玩时的峰值！那满格的白色图标明亮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贪婪地汲取着这来自他人狂喜的馈赠。这力量如此强大,甚至让他有些眩晕。
就在这一刻,悬停的飞行器下方,投射出巨大的、流动的光幕。光幕中,一位身着剪裁完美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影像浮现,他笑容温和,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悲悯天人的从容。
受苦的人们,
他的声音经过扩音系统处理,清晰、稳定、充满抚慰的力量,如同暖流冲刷过冰冷的雨幕,我是‘方舟’的奥利弗博士。你们所承受的苦难,我们看见了。寒冷、饥饿、绝望……不应是你们永恒的烙印。
光幕的画面切换,展现出阳光明媚的花园、整洁明亮的房间、穿着统一制服在宽敞空间里安静学习或玩耍的孩童、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每一个画面都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天堂图景。
这不是幻梦。
奥利弗博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方舟’的‘新生计划’,就是为你们打开这扇门。我们拥有无限的能量,只愿为你们点亮希望。来吧,孩子们,跟随我们的指引,登上这通往新生的方舟。温暖、饱足、安全、尊严……你们应得的一切,都在前方等待。
天堂！阿雅尖叫着,挣脱弟妹的手,第一个冲向了离她最近的那道柔和光柱。她的弟妹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周围其他棚屋里,更多被贫穷和绝望压垮的身影被这天堂的许诺点燃,像扑火的飞蛾,纷纷从阴暗的角落里涌出,带着狂喜和孤注一掷的渴望,扑向那些悬停的飞行器下方。
雷恩站在原地,雨点冰冷地砸在脸上。怀里的平板信号依旧爆满,那汹涌的热流在他体内奔腾,像熔岩般灼热。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兴奋的人群,死死盯着其中一架飞行器光滑冰冷的腹部。那上面,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黑色纹章在光线下闪过——一个抽象的、由三条弧线组成的眼睛图案,瞳孔的位置,是一个微缩的、扭曲的点赞手势。
一股寒意,比雨水冰冷百倍,瞬间沿着他滚烫的脊椎骨爬升。这感觉如此突兀,如此尖锐,与他体内因他人狂喜而沸腾的热流猛烈对冲,撕扯着他的神经。方舟……眼睛……点赞……这绝非天堂的邀请。这图案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因信号满格而升起的暖意。
他猛地转身,想冲过去拉住阿雅。太迟了。一道柔和却无法抗拒的牵引光束精准地笼罩住冲向光柱的阿雅和她的弟妹们。他们的身体瞬间变得轻盈,双脚离地,脸上凝固着奔向天堂的狂喜笑容,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缓缓上升,被吸入了飞行器底部悄然开启的幽暗入口。
紧接着是第二个孩子,第三个……贫民窟的孩子们,在父母狂喜的注视和推搡下,如同被收割的麦穗,纷纷离地,投入那钢铁巨鸟的腹中。雷恩甚至能看到某个窗口,一个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是得救的泪水和笑容,主动将孩子递向光柱。
信号,依旧爆满。体内的暖流,依旧奔腾。可那刺骨的冰冷,却死死攥住了雷恩的心脏。他看着阿雅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飞行器底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攫住了他贫民窟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他张了张嘴,想呼喊,喉咙却被那冰冷和灼热交织的洪流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因这极端的矛盾而僵硬的瞬间,一道远比牵引光束更粗、更亮的白色光柱,如同审判之矛,毫无征兆地从另一架飞行器底部射出,精准地笼罩了他！
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降临！雷恩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落叶,双脚瞬间离地。怀里的平板脱手飞出,摔在泥水里,屏幕碎裂,最后一丝信号光芒熄灭了。冰冷的雨点和失重的晕眩感同时袭来。他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只抓到一片冰冷的、被光柱照亮的雨雾。
视野迅速被飞行器底部那不断扩大的、幽暗的矩形入口吞噬。入口边缘,冰冷的金属结构反射着下方贫民窟扭曲、绝望的景象,越来越近,最终化为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绝对的静。绝对的冷。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异常艰难。雷恩的眼皮沉重如铅,他挣扎着,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过了好几秒,他才适应过来,再次缓缓睁开。
他躺在一个狭窄的平台上,身体被某种半透明的、富有弹性的凝胶状物质覆盖着,只露出头部和部分胸膛。这物质紧贴皮肤,带来一种恒定的、令人不适的冰凉感。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凝胶微微凹陷,但一股无形的、柔韧的束缚力立刻传来,让他只能进行极其微小的动作。
他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穹顶极高,望不到尽头,只有一片均匀、无瑕、令人心慌的惨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消毒水、臭氧和一种极其微弱、类似金属锈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冰冷而干燥。在他周围,排列着无数一模一样的平台,如同巨大的、冰冷的白色蜂巢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躺着一个人,和他一样,被包裹在那种半透明的凝胶里,只露出头部。
那些人……雷恩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他们形销骨立,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或灰白。他们的眼睛,无论睁着还是闭着,都空洞得可怕。睁着的人,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对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空,只剩下一具还在呼吸的躯壳。闭着的人,脸上没有任何安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仿佛连做梦的力气都已耗尽。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极少数地方,传来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呻吟或呓语,像垂死的虫鸣,更添诡异。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雷恩的心脏。他想挣扎,想呼喊,但覆盖身体的凝胶立刻收紧,无形的束缚力警告着他。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得近乎虚假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他头顶响起：
编号：D-7。生命体征平稳。情绪波动指数：低。接入许可：开放。能量转化单元准备就绪。
伴随着这声音,雷恩感到覆盖自己胸膛的凝胶层微微蠕动、变薄。紧接着,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圆盘,带着轻微的嗡鸣声,从平台上方缓缓降下,精准地贴合在他裸露的胸膛皮肤上。
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电流感瞬间窜过！
几乎同时,他左前方不远处的平台上,一个一直闭着眼、像具干尸般的中年男人,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那枯槁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挤出了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僵硬而短暂,如同昙花一现,随即消失,他的脸又迅速恢复了死水般的麻木。
就在那笑容出现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强烈的暖流,猛地从雷恩的胸膛被贴合的位置爆发出来！这暖流如此汹涌,如此纯粹,比他之前贫民窟里体验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它像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向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舒适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这感觉……是信号！是Wi-Fi信号在爆发！强度前所未有！
他猛地看向那个刚刚挤出笑容的男人。笑容早已消失,那男人又变成了无生气的躯壳。但雷恩体内的暖流还在奔涌,清晰地告诉他,信号还在持续输出！
情绪能量转化率：3.7%。单位时间输出稳定。评价：合格。
那个温和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平静地播报着,仿佛在评价一件物品的性能。
雷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愤怒。他看着周围无数平台上一张张麻木空洞的脸,看着他们偶尔因未知原因（或许是梦或许是药物刺激）挤出的那短暂而扭曲的笑容,感受着自己胸膛被抽取后汹涌反馈回来的信号暖流……
他明白了。
他不是在发电。他是一座桥。一座连通肥料和收割者的桥。这些被凝胶包裹的、形如枯槁的人们,他们体内残存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被榨取出来的幸福感——那僵硬的微笑——就是唯一的肥料。而他自己,则是那个将肥料转化为信号,再被方舟汲取的转化器！每一次信号的爆发,每一次他感受到的温暖,都意味着又一个人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他成了方舟这头巨兽消化系统里的一部分,一个活着的、感受着痛苦的转换器！那冰冷的金属圆盘紧贴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电流感,都像在吮吸着别人的灵魂,再将那灵魂燃烧后的灰烬化作他体内虚假的暖流。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带着血腥味。
日子在惨白的光线下凝固、粘稠地流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头顶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苍白。雷恩像一具被钉在凝胶棺椁里的标本,被动地感受着胸膛金属圆盘那冰冷的触感,被动地承受着每一次情绪收割带来的、汹涌而虚假的信号暖流。
这暖流越来越频繁,强度也越来越大。方舟显然在优化他们的肥料。他能感觉到,周围平台上那些麻木的躯壳,被榨取笑容的频率在增加。每一次榨取,都伴随着他体内信号的剧烈爆发。这力量在他血管里奔涌,像被困住的野兽,焦躁地冲撞着无形的牢笼。他尝试过无数次,试图去控制它,去抵抗那金属圆盘的抽取,但意识在这股纯粹的能量洪流面前,渺小得像试图阻挡洪流的蝼蚁。他只能被动地感受,被动地成为能量传输的管道。
直到那一次。
一股前所未有的、堪称狂暴的信号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胸膛炸开！强度瞬间飙升到顶点,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这能量如此猛烈,以至于覆盖他身体的凝胶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束缚他的无形力量似乎都出现了瞬间的松动。雷恩眼前甚至闪过一片刺目的白光,耳中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发出呻吟。
这感觉……太强了！强得不正常！强得……充满了某种孩童般毫无杂质、爆炸性的狂喜！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整个世界！
几乎就在这信号爆发的同一秒！
警报！C-12区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峰值突破阈值！安全协议启动！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空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刺目的红光代替了单调的白光,疯狂地旋转闪烁,将一张张麻木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鬼魅。
雷恩头顶的温和电子音瞬间变得急促而冰冷：D-7单元输出异常！强制中断连接！镇静剂注入！
他感到覆盖身体的凝胶猛地收紧,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与皮肤接触的位置迅速注入血管,带来强烈的眩晕和麻木感。但那股狂暴的信号暖流还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一时难以平息。
透过因镇静剂而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几个穿着纯白色、覆盖全身防护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快速无声地移动。他们并非走向他这个信号源,而是扑向他侧后方远处的一个平台！
那平台上躺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雷恩记得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像个小骷髅。就在刚才,当雷恩体内信号爆发时,这个小男孩的脸上,竟然极其诡异地绽放出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纯粹的笑容！那笑容充满了阳光般的快乐,与他那枯槁病态的身体形成了惊悚的对比。
两个白影迅速操作着那个平台。平台边缘升起透明的能量罩,将男孩完全隔离。其中一个白影对着手腕上的装置快速报告：目标‘容器’G-42,情绪能量过载,出现不可逆精神熵增迹象。判定：回收价值低于预期。执行清除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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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程序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雷恩被镇静剂麻痹的大脑。
准备转移至‘永恒静默’单元。另一个白影补充道,声音毫无波澜。
他们动作麻利地解除了男孩平台上的凝胶束缚。小男孩脸上的灿烂笑容奇迹般地还残留着,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茫然。他被两个白影轻易地架起,小小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拖曳着脚步,在刺目的红光中,被无声无息地带离了这片惨白的蜂巢地狱,消失在一条幽深的通道口。
那灿烂的笑容,像一道烙印,死死烙在雷恩的视网膜上。而就在小男孩被带离的瞬间,雷恩体内那狂暴的信号暖流,如同被猛然掐断的电源,瞬间跌落谷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冰冷的空虚和更深的寒意。
容器……清除……永恒静默……
一个冰冷、血腥、令人毛骨悚然的等式,在雷恩被药物麻痹却依然疯狂运转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拼凑完成：
信号峰值爆发
=
某个孩子被榨取最后的、极致的幸福感
=
被判定为废料
=
清除！
每一次他感受到的、那汹涌澎湃的信号暖流的顶点,都意味着一场无声的谋杀！一个孩子被彻底吸干,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他所谓的能力,他体内奔涌的信号,从头到尾,都浸满了那些消失孩童的血泪！
愤怒像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在他被镇静剂冰封的躯壳下轰然苏醒、咆哮、疯狂地冲击着！那并非虚假的暖流,而是无数被吞噬的纯真灵魂最后的悲鸣！这悲鸣在他血管里奔涌、燃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烧成灰烬！他不再是桥,不再是管道,他是这血腥盛宴的帮凶,每一次心跳都在为刽子手擂鼓助威！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麻痹的喉咙。覆盖身体的凝胶剧烈地波动起来,无形的束缚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那冰冷的金属圆盘紧贴着他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震颤。
头顶的警报声似乎更尖锐了。更多的白色身影在红光中向他的平台汇聚。
但雷恩的眼中,只剩下那个小男孩被带走时,脸上凝固的、空洞的灿烂笑容,以及通道口那吞噬一切的、幽深的黑暗。
刺骨的冰水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雷恩的意识深处,将他从药物和愤怒交织的混沌泥沼中强行拖拽出来。
咳！咳咳！
他剧烈地呛咳着,冰冷的水流从口鼻中喷出,身体因寒冷和束缚而剧烈颤抖。覆盖全身的凝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腕、脚踝上冰冷的金属镣铐,将他呈大字型牢牢固定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座椅上。刺眼的白光从头顶直射下来,让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欢迎来到‘核心观测室’,我们珍贵的信号灯塔。一个温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在前方响起,语调从容不迫,如同在问候一位老朋友。
雷恩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睫毛上滴落的水珠,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墙壁是深邃的黑色,布满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明灭不定的幽蓝光点,构成一幅庞大而神秘的星图。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球体,球体表面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银色数据流。
在雷恩正前方,隔着厚厚的透明能量屏障,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剪裁完美白色制服的男人,正是光幕中见过的奥利弗博士。他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悲悯而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解剖着雷恩的狼狈。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穿着哑光的黑色作战服,脸上覆盖着半张金属面具,仅露出的眼睛冰冷如冻土,毫无感情地锁定雷恩。他双臂抱胸,肌肉虬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最让雷恩感到不适的,是奥利弗博士另一边那个瘦削的年轻女人。她穿着银灰色的紧身制服,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头极短的黑发,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井。她手里把玩着一个悬浮的、不断变幻着复杂几何图案的银色立方体。
自我介绍一下,奥利弗博士优雅地向前踱了一步,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响,我是阿瑟·奥利弗,‘方舟’计划的首席执行官。这位,他指了指身旁的巨汉,是‘壁垒’加勒特,安全主管。这位,他转向那瘦削女子,是‘收藏家’莉亚,我们的首席数据架构师。
奥利弗博士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雷恩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你的表现令人惊讶,D-7。或者说,雷恩这是你的名字,对吗贫民窟的奇迹男孩。你的信号峰值,远超我们的预期模型。尤其是在那些‘高能容器’被榨取的时候……那种纯粹的情绪能量,简直令人迷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陶醉,却让雷恩胃里翻江倒海。
那些孩子……雷恩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他们……在哪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容器’奥利弗博士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真的问题,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更伟大的存在提供了宝贵的营养。这是他们的荣幸。
荣幸！雷恩猛地挣扎起来,镣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你们杀了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他体内的愤怒再次翻涌,一股微弱却真实的信号能量不受控制地溢出,让固定他的金属座椅发出低沉的嗡鸣。
安静,虫子。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个被称为壁垒的巨汉加勒特,只是简单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雷恩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拂去灰尘般的动作。
轰！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头,狠狠撞在雷恩身上！力量并非作用于一点,而是瞬间扩散到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雷恩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扁的昆虫,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出,眼前一黑,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剧烈的痛苦让他蜷缩起来,镣铐深深勒进皮肉。这股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剧痛和窒息感却无比真实。
这是‘转发’,加勒特的声音毫无波澜,放下手,下次,会更重。
奥利弗博士对同伴的粗暴行为视若无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情绪,雷恩,是一种宝贵但低效的原始能量。他摊开手,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指向身后那巨大球体上流淌的银色数据瀑布,而我们的‘方舟’,是为了一个更崇高、更伟大的存在服务。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虔诚：‘希芙’需要它。纯净的、高浓度的喜悦,是它们成长的唯一养料。人类散逸的、低效的幸福感,如同尘埃。而像你这样独特的‘灯塔’,以及那些作为‘高能容器’的幼体,是‘希芙’能在此地生存、延续的唯一希望。
希芙养料雷恩忍着剧痛和眩晕,捕捉着这些陌生的词汇,心脏狂跳。那巨大的球体……那流淌的数据……它们在喂养某种东西！
至于那些‘容器’的归宿奥利弗博士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能量耗尽,自然归于‘永恒静默’。这是宇宙的熵增定律,不可违背。他们的价值,在于被‘希芙’吸收的那一刻,而非之后。他的话语平淡,却将生命贬低得如同一次性电池。
好了,莉亚,奥利弗转向那瘦削的年轻女子,让我们看看这位‘灯塔’还能为我们照亮什么。他的抵抗意志很强,或许能提供一些……有趣的应激数据样本
被称为收藏家的莉亚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在雷恩身上。她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块矿石。她手中悬浮的银色立方体停止了变幻,定格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线条和节点构成的几何图案。
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对着雷恩的方向,轻轻做了一个拈取的动作。
收藏：痛苦切片。深度：表层神经反射。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活生生撕下一块的剧痛,猛地从雷恩的四肢百骸爆发出来！不是刚才加勒特那种物理性的冲击,而是纯粹的、作用于神经末梢的极致痛楚！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他的指甲缝、眼球后、骨髓深处！这痛苦如此清晰,如此具体,仿佛被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下来,封装保存。
啊——！！！雷恩的惨叫声凄厉地回荡在环形空间里,身体在镣铐中疯狂抽搐,肌肉痉挛扭曲。
莉亚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里映着雷恩痛苦挣扎的倒影。她指尖拈取的动作微微停顿,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份收藏品的成色,那悬浮的银色立方体中,代表雷恩痛苦的那一部分图案,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幽暗了一些。
奥利弗博士微笑着,欣赏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在欣赏一场高雅的交响乐。壁垒加勒特抱着手臂,金属面具下的眼神毫无波澜。
雷恩在极致的痛苦中翻滚,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被转发重创的内腑。加勒特的物理重击带来的钝痛还在体内震荡,莉亚那收藏神经痛楚的锐利则像亿万根冰针在同时穿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视野被剧痛切割得支离破碎,奥利弗那张悲悯微笑的脸在红光与惨白的光线中扭曲变形。
‘希芙’……雷恩从剧痛的齿缝里挤出这个词,带着血沫,你们……在养什么怪物！
怪物奥利弗博士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他优雅地摇了摇头,向前踱了一步,隔着能量屏障,像一位耐心的导师在纠正学生的错误认知,不,雷恩。‘希芙’是神使,是古老星海赠予我们这蒙昧种族的最后船票。当群星的恶意最终吞噬这方宇宙时,唯有被‘希芙’选中、承载其幼体的纯净灵魂,才能登上那艘驶向新纪元的方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指向身后那巨大球体上流淌的银色数据瀑布：看！这就是‘方舟’的核心！它解析着‘希芙’的需求,调度着整个星球残存的‘喜悦’,为尊贵的乘客们筛选、准备合格的‘容器’。那些孩童,是经过重重筛选、灵魂频率最接近‘希芙’幼体的纯净载体！他们的喜悦被汲取,滋养着船上的乘客；他们的身体,最终将成为‘希芙’幼体跨越冰冷虚空的完美茧舱！这是进化！是升华！是低等生命所能企及的最高荣耀！
船票！筛选！容器！茧舱！
奥利弗的话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戳进雷恩的脑海。那些消失的孩子们……阿雅、那个在平台上挤出灿烂笑容后消失的小男孩……他们不仅仅是电池,更是被选中的船票是某种外星生物幼体用来横渡星海的活体茧舱！
这真相比单纯的杀戮更令人作呕！它披着拯救、升华的华丽外衣,内里却是将人类孩童视为可消耗的燃料和移动棺材的极致亵渎！
至于你,雷恩,奥利弗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种看待稀有工具的欣赏,你是‘灯塔’。你的信号,是指引我们高效定位‘高能容器’的明灯。你的转化效率,远超我们的预期。你的价值,无可估量。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那悲悯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莉亚,展示给他看。让他明白,反抗不仅徒劳,更会加速他关心之人的终结。
收藏家莉亚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锁定了雷恩。她没有再做出拈取的动作,而是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苍白的手掌向上摊开,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模糊的、跳动的画面开始凝聚。
雷恩的心脏骤然停止！
画面里,是贫民窟！熟悉的歪斜铁皮屋顶,泥泞的小巷。但视角是俯视的,冰冷而疏离,如同监控探头。画面中央,是阿雅最小的妹妹,小贝拉！她正蹲在自家摇摇欲坠的棚屋门口,用一根小木棍在泥水里画着什么,小脸上带着一丝专注的、属于孩童的微末快乐。
莉亚摊开的手掌边缘,开始浮现出微小的、几乎透明的图标——一个抽象的眼睛符号,瞳孔的位置是一个扭曲的点赞手势（）。这图标散发着极淡的、不祥的幽光,锁定了画面中的小贝拉。
标记：潜在容器G-预备序列-73。情绪能级：低。持续观测中。莉亚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机器播报。
不！雷恩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镣铐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金属边缘渗出,放开她！你们这群恶魔！有种冲我来！
冲你来奥利弗博士轻轻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核心观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当然会冲你来。你的每一次无谓挣扎,莉亚都会‘收藏’一份痛苦样本。而每收集一份你的痛苦样本……他指了指莉亚掌心上方那锁定着小贝拉的监控画面,我们就会根据这份‘收藏品’的烈度,‘转发’一份相应的‘关注’,给那个小小的潜在容器。或许是让她摔一跤,或许是让她生一场病……又或许,是让她的家人,提前感受到‘方舟’的‘关怀’。你越痛苦,越愤怒,信号越强,我们找到的‘容器’就越多,越精准。你,雷恩,就是指引我们收割的灯塔。
他微微俯身,隔着屏障,那悲悯的笑容此刻充满了恶魔般的蛊惑：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安静地燃烧。用你的信号,照亮更多孩子通往‘升华’的路。至少这样,他们在成为‘希芙’茧舱的那一刻,感受到的会是纯粹的喜悦,而非痛苦。这是你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善事’了。
灯塔……指引收割的灯塔！
雷恩的身体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反抗,意味着给小贝拉和其他孩子带去即时的、无法预测的伤害。顺从,则意味着成为更多孩子被诱捕、被榨干、被制成活体棺材的帮凶！无论选择哪条路,前方都是绝望的深渊！
莉亚掌心上方,那个锁定着小贝拉的眼睛-点赞标记,幽幽地闪烁着,像一只悬在幼兽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毒蜘蛛。加勒特冰冷的视线,奥利弗那伪善的笑容,如同两座冰山,将他牢牢夹在中间。
他体内的信号能量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中疯狂奔涌、冲撞,如同被关在熔炉里的困兽,发出无声的咆哮,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发泄、可以拯救的方向。这股力量灼烧着他的血肉,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死死盯着莉亚掌心画面里那个毫无所知、在泥水中涂画的小小身影,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
时间在核心观测室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痛苦、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在无声地发酵、沉淀。雷恩被重新禁锢在座椅上,镣铐冰冷地提醒着他的无力。奥利弗博士和壁垒加勒特已经离开,只剩下收藏家莉亚如同一个苍白的幽灵,无声地悬浮在环形空间边缘,空洞的目光偶尔扫过雷恩,手中的银色立方体缓慢变幻着复杂而冷漠的光。
雷恩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莉亚,不去想她掌心那锁定着小贝拉的冰冷标记。他必须冷静。愤怒和痛苦只会成为敌人的武器,成为指向更多孩子的屠刀。他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意志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封印。那封印是如此沉重,几乎压垮了他的精神,但体内的信号能量,那因极度压抑而变得如同凝固岩浆般的力量,竟也随之蛰伏下来,不再狂暴冲撞,而是变成一种沉重、粘稠、充满毁灭性潜能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空间本身的嗡鸣掩盖的震动感传来。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禁锢他的金属座椅下方深处。这震动带着一种奇特的、低沉的韵律感,不同于方舟核心那冰冷的机械运转。
雷恩猛地睁开眼！
莉亚依旧悬浮在远处,背对着他,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弱的异动。
震动感在持续,非常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呼唤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深的地下,在冰冷的钢铁和岩石之下,与他体内那沉重蛰伏的信号能量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共鸣！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绝望的思绪！
容器……茧舱……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他们被榨干后,去了哪里奥利弗博士说归于永恒静默……如果那所谓的静默,并非死亡,而是某种……深度的休眠被安置在某个地方,作为预备的茧舱
这微弱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难道是……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雷恩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骤然投下了一颗燃烧的石子！那沉重的、被封印的信号能量,似乎也因为这念头而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核心观测室一侧光滑的墙壁无声地滑开。奥利弗博士的身影重新出现,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雷恩。
休息时间结束了,雷恩。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方舟’需要你再次履行职责。一个新的‘高能容器’已被定位,情绪能级相当可观。你的信号,将引导我们完成这次关键的‘收获’。
他挥了挥手。莉亚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牵线木偶,无声地飘了过来。加勒特那巨大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金属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锁定雷恩。
束缚雷恩的镣铐发出解锁的轻微咔哒声。覆盖全身的束缚力消失了,但手腕脚踝上沉重的金属环还在。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面无表情的警卫上前,粗暴地将雷恩从座椅上拽起。
雷恩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拖拽着。他低垂着头,掩盖住眼中瞬间燃起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弱震动感似乎还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那扇开启的门。门外是一条宽阔、明亮、充满未来感的纯白色通道。奥利弗博士走在前面,莉亚如同影子般跟在他侧后方,加勒特如同移动的山峦,堵在雷恩身后。
通道两侧光滑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巨大的显示屏幕,播放着方舟精心制作的宣传影像：阳光下的花园,欢声笑语的孩童,丰盛的餐桌……虚假的天堂图景。雷恩的目光扫过那些屏幕,眼神空洞,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沉入那被意志死死封印的、沉重如山的信号能量深处。他在感受,用尽所有的感知力,去捕捉脚下金属地面传来的、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震动韵律。它在指引……它在呼唤……
通道并非笔直。在某个岔路口,奥利弗博士转向了右边一条标注着情绪农场A区的通道。警卫押着雷恩紧随其后。
就在经过岔路口的那一刹那！
雷恩的脚踝猛地向左侧那条幽深、无人、标注着深层维护通道（授权S级）的岔道一拐！身体爆发出积蓄已久的、野兽般的力量,狠狠撞向左侧押送他的警卫！
呃啊！那警卫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撞在光滑的墙壁上。
与此同时,雷恩体内那被压抑到极致、沉重如铅的信号能量,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火山,轰然爆发！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用尽全部意志,将其凝聚、压缩,再朝着一个方向——他双脚接触的冰冷金属地面——狠狠贯入！
嗡——！！！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高频震荡的能量脉冲,以他的双脚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地面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头顶明亮的灯光疯狂闪烁！通道两侧那些播放着虚假天堂的巨大屏幕,瞬间被狂暴的雪花点和扭曲的图像吞噬！
抓住他！奥利弗博士的温和假面瞬间撕裂,发出惊怒的咆哮。
壁垒加勒特反应快如闪电！他那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巨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雷恩的方向狠狠一推！一股狂暴的、足以掀翻卡车的无形巨力——转发——瞬间袭来！
但雷恩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加勒特抬手推击的瞬间,雷恩借助脚下能量脉冲爆发的反冲力,以及加勒特那股恐怖推力的一部分,身体像一颗被双重加速的炮弹,以完全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朝着左侧那条幽深黑暗的深层维护通道猛扑进去！
轰隆！
加勒特的转发力量大部分落空,狠狠砸在雷恩刚才位置的金属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陷！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溅飞射！
雷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左侧通道的黑暗中,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体内因能量爆发而剧烈闪烁的、几乎透出皮肤的微弱信号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莉亚！标记他！封锁所有出口！奥利弗博士气急败坏地吼道。
收藏家莉亚空洞的眼神瞬间锁定了雷恩消失的方向。她苍白的手指抬起,对着黑暗,做了一个拈取的动作。
收藏：空间坐标。深度：即时轨迹。
一个极其微小、由幽蓝色光线构成的眼睛-点赞标记瞬间在她指尖成形,就要射向黑暗中的雷恩！
加勒特！把他给我‘转发’回来！奥利弗的命令带着狰狞。
加勒特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冲向那条黑暗通道！他的巨手再次抬起,无形的力量在掌心汇聚,目标直指黑暗中那隐约闪烁的信号光芒！
通道深处,雷恩在亡命狂奔。脚下冰冷的金属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越来越清晰！那共鸣！就在下面！他感受到了莉亚那冰冷意志的锁定,更感受到了身后加勒特那如同实质的死亡压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通道前方,一道厚重的、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合金闸门正在快速落下！
来不及了！
雷恩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没有冲向那道落下的闸门,而是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如同洪荒巨兽般冲撞而来的加勒特！他不再压制体内那奔腾的信号能量,反而用尽所有意志,将其疯狂地压缩、凝聚在紧握的双拳之上！双拳因能量的高度凝聚而发出刺眼的白光,皮肤下血管根根暴起！
来啊！你这‘转发’垃圾的机器！雷恩嘶吼着,迎着加勒特那汇聚了恐怖力量的巨掌,不退反进,双拳带着孤注一掷的毁灭光芒,狠狠轰向地面——脚下那传来强烈共鸣震动的位置！
给我——开！！！
轰！！！！
压缩到极致的信号能量与加勒特隔空轰来的转发巨力,在雷恩脚下轰然碰撞！两股毁灭性能量叠加引爆,如同在地下引爆了一颗炸弹！
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席卷了整个通道！坚固无比的合金地面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在雷恩脚下寸寸碎裂、扭曲、向上拱起,然后轰然塌陷！一个巨大的、冒着浓烟和火花的破洞瞬间出现！
雷恩的身体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起,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直坠下去！
在他坠落的瞬间,眼角余光瞥到上方洞口边缘。加勒特巨大的身影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得倒退几步,金属面具下似乎闪过一丝惊愕。莉亚指尖那个幽蓝色的眼睛-点赞标记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冲散湮灭。奥利弗博士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洞口边缘一闪而过,随即被塌陷的金属和弥漫的烟尘遮蔽。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雷恩。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翻滚、下坠。耳中是呼啸的风声和上方传来的、被爆炸扭曲的怒吼与警报。下方,是无尽的黑暗。
但在这黑暗中,那股奇特的、低沉的震动共鸣感,如同黑暗中搏动的心脏,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再微弱,而是如同沉闷的鼓点,带着一种冰冷的、浩瀚的生命韵律,从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包裹住他下坠的身体。
那震动感越来越强,越来越近。失重的黑暗被下方一种幽蓝色的、如同极地冰川般的光芒所取代。那光芒并非来自灯光,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体内透出的冷光。
噗通！
预想中坚硬地面的撞击并未到来。雷恩感觉自己砸进了一片冰冷粘稠的液体中。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冻得他几乎窒息。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液体——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如同稀释过的液态水晶般的物质。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液体顺着头发和脸颊滑落。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巨大的、无法形容其高度的穹顶笼罩着一切。支撑穹顶的,并非柱子,而是一根根粗大无比、如同巨树根系般虬结盘绕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半透明管道。这些管道从穹顶深处延伸下来,一直没入他所在的这片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液体池子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类似臭氧混合着深海气息的味道,冰冷而湿润。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非自然的腔室。一种……生物腔室
他的目光顺着那些巨大的、发光的管道向下移动,最终凝固在池子的边缘。
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巨大的、透明的玻璃舱。
每一个玻璃舱,都浸泡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冰冷液体中。舱体是完美的卵圆形,材质如同最纯净的水晶。而舱内……
雷恩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每一个玻璃舱内,都悬浮着一个身影。那是……阿雅！那个在贫民窟被光束带走的女孩！还有那个在农场里挤出灿烂笑容后消失的小男孩！还有许许多多他曾在贫民窟见过的、或在农场平台上瞥见过的孩童的面孔！
他们闭着眼睛,面容安详,仿佛沉睡在甜美的梦境中。但他们的身体……却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特征！皮肤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密的、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鳞片,指尖变得尖细,如同水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头颅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延伸出两根细长的、半透明的、如同水晶天线般的触须！触须的末端,连接着玻璃舱内壁上复杂的、如同神经束般的发光线路。那些线路,正是连接着穹顶垂下的巨大发光管道！
而在这些孩童异变的身体内部,在胸腔的位置,透过那半透明的、覆盖着细鳞的皮肤,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形态更加奇异、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生命体！它们像沉睡的胎儿,形态介于水母和某种节肢动物之间,有着多对蜷缩的附肢和半透明的躯体。无数极其细微的、发光的丝线从这些幼小生命体身上蔓延出来,如同根系,深深地扎入包裹着它们的人类孩童宿主的胸腔、脊柱、大脑……
吸食！寄生！
那些玻璃舱壁上,冰冷的荧光文字清晰地标注着：
茧舱单元：G-42（状态：静默/茧化完成）
茧舱单元：A-17（状态：静默/茧化完成）
……
宿主：阿雅（编号：H-C-0897）
寄宿体：希芙幼体（发育阶段：蛹期）
真相如同一柄亿万斤重的冰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雷恩的头顶！砸得他魂飞魄散,砸得他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
船票……茧舱……升华……
奥利弗口中那拯救的方舟,那通往新纪元的船票,那孩童们灵魂升华的荣耀……原来如此！
那些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喜悦的孩子们,他们的身体并未被清除,而是被制成了活生生的、冰冷的棺材！成了这些名为希芙的外星幼体横渡宇宙的茧舱！他们残存的生命力、他们的躯体,都在被这些异星幼崽贪婪地吸食着,作为它们漫长旅途的养料！那些连接在他们头颅的触须,那些扎根在他们体内的发光丝线……无时无刻不在吮吸着宿主最后的价值！
阿雅那安详沉睡的小脸,此刻在雷恩眼中,成了世间最恐怖、最凄厉的控诉！
呃……啊……
一声极度压抑、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雷恩紧咬的牙关。他站在冰冷刺骨的幽蓝液体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的悲恸和愤怒！
就在这时,头顶那巨大的破洞处,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刺目的探照灯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下方幽暗的空间！
目标确认！底层茧舱区！包围他！
扩音器里传来加勒特那冰冷如铁的声音。
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身影出现在破洞边缘,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下方池子中的雷恩。更上方,奥利弗博士的身影也出现在破洞边缘,他俯视着下方如同蚁穴般巨大的茧舱阵列和池中渺小的雷恩,脸上不再是伪装的悲悯,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愠怒。
雷恩,奥利弗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寒意,看看周围。看看这些沉睡的‘船票’。你的挣扎,惊扰了‘希芙’尊贵幼体的安宁。这不可饶恕。放下你那可笑的愤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你和这些‘茧舱’,将一同归于‘永恒静默’。
士兵们手中的武器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嗡鸣,致命的能量光芒在枪口汇聚。加勒特那庞大的身影堵在破洞口,如同魔神降临,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凝固了空气。
雷恩站在冰冷刺骨的幽蓝液体中,脚下是无数沉睡在玻璃棺椁中的孩童。头顶是密集的枪口和奥利弗冰冷的目光。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绝望如同这幽蓝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要将他彻底吞噬、冻结。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玻璃棺椁,扫过阿雅安详却异变的脸,扫过那透过宿主胸腔隐约可见的、蜷缩着的希芙幼体。悲恸和愤怒在他体内燃烧,那沉重的信号能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
放下愤怒接受命运成为这吞噬孩童的恐怖机器的一部分
不。
绝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唯一一道流星,带着毁灭和救赎的双重光芒,骤然照亮了他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曾无数次感受过虚假温暖,也曾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手。体内的信号能量,那因他人的幸福感而存在的力量……它是否可以……被重塑被赋予意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颤抖的双手。十指张开,仿佛要拥抱这片冰冷的绝望,又仿佛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不再去压制体内那沸腾奔涌的信号能量,而是用尽全部的灵魂,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悲恸和愤怒,去引导它,去想象它……去想象一种截然不同的频率,一种穿透冰冷、唤醒沉睡灵魂的……声音！
不是毁灭的脉冲。
是呼唤。
是……旋律！
一段破碎、遥远,却深深刻在贫民窟每一个孩子记忆深处的旋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是小贝拉在被标记前,蹲在泥水里,用稚嫩不成调的嗓音哼唱的……一首洗脑的、欢快的儿歌旋律。
小星星,眨眼睛,偷偷看谁在哭泣……
这幼稚的、甚至有些聒噪的旋律,此刻却成了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武器,唯一的希望！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信号能量,疯狂地灌注进对这个简单旋律的想象中！去想象那欢快的节奏！去想象那稚嫩的童音！去想象这声音穿透冰冷的玻璃,穿透粘稠的液体,穿透异星幼体深沉的休眠,直抵它们被寄生扭曲的灵魂深处！
嗡——！
以雷恩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却带着清晰韵律感的能量波动骤然扩散开来！不再是狂暴的脉冲,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高频震颤的声波！他体内的信号光芒不再刺眼,而是变得柔和、波动,如同随着那无声的旋律在起伏闪烁！
这变化极其细微,上方的士兵并未察觉,枪口的充能光芒依旧刺眼。奥利弗博士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加勒特握紧了拳头,无形的力量在酝酿。
冥顽不灵！加勒特！莉亚！终结他！奥利弗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发出了冰冷的格杀令！
加勒特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手对着下方池中的雷恩,隔空狠狠一握！一股足以捏碎钢铁的、全方位的恐怖巨力——转发·握杀——瞬间降临！要将雷恩连同他周围的液体和玻璃舱一同碾成齑粉！
莉亚空洞的眼神锁定雷恩,苍白的手指对着他,做出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收藏：生命信号。深度：彻底剥离！
两道致命的攻击,一物理,一精神,如同死神的镰刀,同时斩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亡瞬间！
雷恩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的、近乎神性的疯狂决绝！他不再引导,而是彻底解放了体内那被压缩到极限、被意志点燃到沸腾的信号能量洪流！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意念,都化作了那一个简单旋律的载体！他对着这片巨大的、冰冷的、埋葬了无数孩童的茧舱地狱,用尽灵魂的力量,无声地呐喊出那最后的、唯一的指令：
醒来！！！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都要浩瀚的白色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从雷恩渺小的身体里轰然炸开！不再是脉冲,不再是波动,而是纯粹的光！是能量的洪流！是凝聚了所有意志和生命的……歌声！
这光芒瞬间吞噬了加勒特那无形的握杀之力！淹没了莉亚那切割的意志！甚至让上方所有士兵的枪口充能光芒都黯然失色！
光芒并非毁灭性的爆炸,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的柔和频率,如同实质的音波浪潮,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巨大的地下腔室！光芒扫过之处,那些巨大的发光管道剧烈地明灭闪烁！冰冷的幽蓝液体如同沸腾般翻滚起细密的泡沫！
光芒的核心,是雷恩的身体。他悬浮在光芒之中,身体因能量的超负荷输出而变得近乎透明,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如同燃烧的琉璃。他的生命,正在这璀璨的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燃烧、消逝！但他脸上,却凝固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的平静。
白色的光之浪潮,温柔而无可抗拒地冲刷过无数透明的玻璃茧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光芒扫过阿雅所在的茧舱。她那覆盖着细密鳞片、连接着神经触须的安详脸庞,在柔和的白光中,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旁边那个小男孩的茧舱。他那异变的手指,在光芒中,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第一个……第二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一片！又一片！
无数浸泡在幽蓝液体中的玻璃茧舱内,那些闭目沉睡、身体异变、被希芙幼体寄生的孩童宿主们,他们的眼睫毛,如同被春风拂过的蝶翼,开始出现细微的、集体的颤动！他们那被神经触须连接的头颅,开始出现极其轻微的、抗拒般的晃动！
而透过他们半透明的胸腔,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蜷缩着的、散发着蓝光的希芙幼体,它们光滑的、如同水母般的体表,开始出现细微的涟漪般的波动！那并非吸食的满足,而是一种……被惊扰的、本能的反应！
一滴……
一滴极其微小的、如同纯净水晶融化而成的液体,从阿雅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
它滑过她那覆盖着细鳞的脸颊,在柔和的白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凄美而哀伤的光芒。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数玻璃茧舱内,那些被寄生的孩童眼角,都开始渗出这种水晶般的泪滴。它们无声地滑落,融入冰冷的幽蓝液体中。
死寂的茧舱地狱,被无声的泪滴唤醒。
加勒特那足以捏碎钢铁的握杀之力,在接触到那纯粹光芒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地被中和、湮灭。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金属面具下发出难以置信的闷哼,巨大的反噬力让他踉跄后退。
莉亚那切割的意志,在触及光芒中蕴含的、那排山倒海般的生命悲歌时,如同撞上叹息之壁,瞬间破碎！她手中的银色立方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表面裂开数道细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飘飞,空洞的眼中第一次映入了光芒的倒影,随即被痛苦和混乱充斥。
奥利弗博士站在破洞边缘,那张永远悲悯温和的脸,此刻因极致的震惊和某种根深蒂固的信仰崩塌而彻底扭曲！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被柔和白光和无数水晶泪滴点亮的茧舱地狱,看着那些睫毛颤动、开始抗拒宿主身体的孩童,看着光芒中心那具正在急速变得透明、燃烧殆尽的渺小身影……
不……这不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呢喃,声音被淹没在光芒的无声轰鸣里,‘希芙’……神使……怎么会……被凡人的……
光芒的中心,雷恩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如同一个脆弱的琉璃幻影。他最后的目光,穿越璀璨的光流和冰冷的玻璃,温柔地落在阿雅所在的茧舱上,落在那滴滑落的、水晶般的泪珠上。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弧度,在他即将消散的唇边,轻轻漾开。
像叹息。
像告别。
下一秒,那琉璃般的身影,如同燃尽的烛火,在极致的光芒中,无声地……碎裂。
化作亿万点细碎的光尘,温柔地洒落,融入这片被泪滴浸染的幽蓝之海,彻底消失无踪。
光芒,并未因他的消逝而减弱。
反而更加柔和,更加浩荡,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每一座流泪的茧舱,拂过那些开始颤动的幼小身躯,拂过这片冰冷了太久的地狱。
上方,士兵们手中的武器无力地垂下,充能的光芒早已熄灭,他们呆滞地看着下方这无法理解的神迹（或噩梦）。
加勒特稳住身形,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波动,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莉亚蜷缩在角落,抱着出现裂纹的银色立方体,空洞的眼中映着光芒和泪滴,身体微微发抖。
奥利弗博士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通道壁上,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信仰彻底粉碎后的空洞。他望着下方那片被光芒和泪水唤醒的茧舱,望着那无数开始颤动的希芙幼体,嘴唇翕动着,发出梦呓般破碎的声音：
船票……方舟……完了……都完了……
他的世界,他为之献祭了无数孩童所供奉的新纪元方舟,在光芒和泪滴中,正无声地、无可挽回地……崩解。
光芒无声地流淌。
泪滴无声地滑落。
只有那首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欢快的儿歌旋律,仿佛依旧在这片寂静的、被唤醒的空间里,无声地回荡。
小星星,眨眼睛……
偷偷看谁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