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淅淅沥沥下了快半个月。
林瑶蹲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角搓衣裳,木盆里的皂角沫被她揉得密密麻麻,像撒了把碎雪。
檐角的雨珠顺着瓦当往下淌,啪嗒啪嗒砸在青石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袖口,凉丝丝的。
后院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雨洗得油亮,墨绿里透着层水光。
往常这时候,树下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可今日不同——林瑶搓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耳尖忽然捕捉到丝极轻的声响,像有人被雨呛得闷咳,又像受伤的兽在低喘。
她捏着皂角往槐树那边挪了两步,脚下的青苔滑得很,她不得不扶着树干慢慢绕过去。
树后是片常年照不到太阳的阴地,石缝里生着些灰扑扑的苔藓,此刻却被什么东西染得发黑——是血。
林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只见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蜷在树根下,袍角被血浸得发暗,黏在湿漉漉的石地上。
他墨色的长发乱蓬蓬地贴在颊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截苍白的下颌线。
左手死死按在胸口,指缝间的血还在往外渗,顺着石缝往下淌,把原本青灰的苔藓染成了深褐。
仙、仙长林瑶把木盆往旁边一推,蹲下身想去扶他,指尖刚要触到他的衣袖,就被一股凌厉的气浪掀得往后跌了个屁股蹲。
尾椎骨撞在青石上,疼得她倒抽口冷气。
男人猛地睁开了眼。
那是双极黑的眸子,像盛着化不开的墨,可墨色里又翻涌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是戾气,是烦躁,还有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像有黑风在他瞳孔里打转。
他瞧着她的眼神淬了冰,开口时声音哑得像吞了砂纸:滚。
林瑶被他这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可看着他胸口不断渗血的地方,又咬了咬唇没动。
她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油纸被雨打湿了边角,她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个陶土小瓶。
这是凝血散,她把小瓶往男人面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蚋却很坚持,我攒了三个月的月例买的,能止血......仙长你试试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小瓶上,又扫过她的脸。
这小丫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髻上连朵花也没有,只别着两根木簪。
身上穿的粗布裙洗得发旧,指尖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皂角沫,浑身上下透着股穷酸气。
修为更是低得可怜,他稍稍放了点灵压,她就白了脸,可见最多也就炼气三层的样子。
这样的人,按理说该是躲着他才对。毕竟他身上的血腥味和散溢的戾气,足够让寻常修士退避三舍。
可她非但没躲,还敢凑过来递药。
男人没接小瓶,只是闭上眼,喉间又溢出声闷哼。
许是失血太多,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林瑶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揪了揪,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干脆把瓶里的凝血散倒在自己的帕子上——那是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边角还打着个补丁。
她蹲得离他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想去替他敷药。
这次男人没再用灵压掀她,只是眼尾绷得更紧了,像根随时会断的弦。
林瑶的指尖触到他胸口的伤口时,他浑身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她赶紧放轻了动作,轻轻把沾了药粉的帕子按在他伤口上。
疼吗她小声问,眼里带着点笨拙的担忧。
男人没答。
雨还在下,落在槐树叶上沙沙响。
林瑶蹲在他旁边,也不敢再说话,就那么举着帕子替他按着伤口。
过了好一会儿,见血总算止住了些,她才松了口气,把帕子用细麻绳简单帮他绑在胸口,又把剩下的凝血散倒回小瓶,塞回他手里:剩下的仙长自己收着吧,万一后面还需要......
男人捏着小瓶的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睁眼。
林瑶也不在意,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又看了眼天色:雨好像小了点,我去灶房烧点热水,仙长你......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最后还是含糊地说,你先在这儿歇会儿
说完,她就抱着木盆往灶房走,背影瘦瘦小小的,在雨里晃了晃,很快就进了屋。
男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陶土小瓶。
瓶身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不算热,却带着种很干净的暖意。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把小瓶扔掉,随手塞进了袖袋里。
他叫景晨,云宫之主。
三天前冲击万年未破的瓶颈时走火入魔,本就凶险万分,偏偏又遭了身边人的暗算——那几个跟着他千年的长老,趁他灵力紊乱之际联手偷袭,若不是他拼死捏碎了护身玉佩炸开条生路,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他逃了三天三夜,灵力耗竭,心魔滋生,最后实在撑不住,才跌落到这凡间小院。
他原以为这世上再无可信之人,可偏偏......遇上了这么个傻丫头。
灶房里很快飘出了水汽。
林瑶蹲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把她眼底的茫然照得清清楚楚。
她其实也怕,那男人身上的气息太吓人了,可她爹娘走前总说,见人落难不能不管,哪怕帮不上大忙,递碗水也是好的。
她把锅里的水烧开,舀了两碗倒进粗瓷碗里,又从米缸里舀了小半碗米——这米是她省下来的,原本想留着做顿白米饭改善伙食,现在看来,还是给那位仙长补补身子更要紧。
等她端着两碗热粥和一碟腌菜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男人还蜷在槐树下,只是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靠在树干上闭着眼。
林瑶把粥放在旁边的石头上,轻轻推了推他:仙长,喝点粥吧热乎的。
男人睁开眼,看了眼石上的粥。
白粥熬得不算稠,上面飘着几粒米糠,腌菜也是黑乎乎的,瞧着实在算不上好。
可他确实饿了,三天没进过食,胃里空得发慌。
他没客气,伸手端过一碗粥,拿起筷子慢慢喝了起来。
他喝粥的样子很斯文,哪怕用的是粗瓷碗、竹筷子,也透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林瑶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捧着自己那碗粥小口小口地喝,偶尔偷偷抬眼瞧他,见他喝完了一碗,又赶紧把自己这碗推过去:仙长你再喝点,我不饿。
男人没推拒,接过来又喝了半碗。
等他放下碗,林瑶才小心翼翼地问:仙长,你身子不方便,要不......先在我这儿歇几天我这院子小是小,但清净,没人来。
景晨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现在灵力耗竭,心魔又时不时发作,确实需要个地方落脚。
这小丫头看着蠢笨,倒不像有什么坏心思。
接下来的日子,林瑶没回青云宗。
她原本就是青云宗的外门弟子,还是最不起眼的那种——灵根驳杂,资质低下,进宗门三年了还在炼气三层晃悠,平日里除了干杂活就是被同门欺负,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把自己住的正屋让给了景晨,自己搬去了旁边的小偏房。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变着法子想给景晨补身子——买不起肉,就去后山采些能吃的野菜;买不起好米,就把米淘得干干净净,熬出的粥尽量稠些。
景晨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着,也只是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林瑶不敢打扰他,只是每天按时端药送水,替他换药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有回她替景晨擦脸,见他眉峰紧锁,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她犹豫了犹豫,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像小时候娘哄她睡觉那样,轻轻揉了揉。
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她就察觉到他周身的戾气似乎淡了些,紧锁的眉峰也松了松。林瑶心里一动,就那么按着没动,直到他呼吸渐渐平稳,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天半夜,林瑶被冻醒了。
偏房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夜风顺着洞往里灌,冷得她缩了缩脖子。
她起身想去把窗户糊上,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正屋传来动静——是压抑的闷哼声,还夹杂着东西碎裂的声响。
她心里一紧,赶紧跑到正屋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屋里没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景晨蜷缩在床角,双手抱着头,浑身都在发抖。
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黑气,那黑气像活物似的扭曲、翻涌,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是心魔!
林瑶虽修为低微,却也在宗门的杂记上见过关于心魔的记载——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稍有不慎就会滋生心魔,心魔发作时痛苦万分,严重的甚至会走火入魔,彻底疯癫。
她吓得脸色发白,却没敢退。
她想起前几天替他揉眉心时他放松的样子,咬了咬唇,慢慢走到床边,蹲在他面前。
黑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的气息,林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的眉心。
和上次一样,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那些翻涌的黑气就像被烫到似的,嗤地退了半尺。
景晨浑身的紧绷也松了些,不再发抖,只是呼吸依旧急促。
林瑶不敢动,就那么蹲在床边,一直按着他的眉心。
天快亮时,景晨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周身的黑气也彻底散去了。
林瑶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保持着按在他眉心的姿势。
景晨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床边的小丫头。
她睡得很沉,眼睫上还沾着点泪珠,许是夜里被吓着了。
他看着她按在自己眉心的手,又想起昨夜心魔发作时的感受——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瞬间,就奇迹般地减轻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伸手轻轻将她的手挪开,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等林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带着淡淡药味的玄色外袍,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把外袍叠好放在床头,然后跑去灶房做饭。
景晨今天醒得很早,正靠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
雨后的阳光很柔和,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那张苍白的脸添了点血色。林瑶端着粥出来时,他正好转过头看她,眼神比之前温和了些:昨夜......多谢你。
林瑶脸一红,把粥放在石桌上:没、没什么......仙长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景晨拿起粥碗,忽然问,你叫林瑶
嗯!林瑶用力点头,我叫林瑶,住在青云宗外门......
说到这儿,她又有点沮丧地低下头,不过我资质不好,修炼很慢的。
景晨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这小丫头心性倒是单纯,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道泛着金光的符:林瑶,你过来。
林瑶依言走过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景晨拿着符,指尖捏了个诀,符纸顿时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这是真言之誓,他看着林瑶的眼睛,声音很认真,你救我,究竟想要什么说实话,若是说谎,会灵脉尽断。
林瑶愣了愣,随即急得摆手:我什么都不想要啊!她看着景晨的眼睛,一脸坦诚,我就是看见你受伤了,总不能不管吧我爹娘以前就是这么教我的。
金光在她头顶悬了片刻,没什么异常。景晨捏着符的手指紧了紧,又问:你知我是谁
不知。林瑶摇摇头,仙长没说过名字。
景晨。他收回符纸,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忽然皱了皱眉。
方才真言之誓触碰到她灵脉的瞬间,他清晰地察觉到,这小丫头的心窍......比常人少了一窍。
心窍缺损,意味着天生灵智不全,很难修炼有成,可也正因如此,她的心思才会这般澄澈纯净,不含半分杂念。
而这种纯粹的干净,恰恰是克制心魔最好的东西。
难怪她能压制他的魔。
日子一天天过去,景晨的伤势恢复得越来越快。
他开始指导林瑶修炼,虽然她灵根驳杂,但悟性其实不算差,只是以前没人好好教过她。
在景晨的指点下,林瑶的修为竟也慢慢涨到了炼气四层。
林瑶很开心,每天除了做饭洗衣,就是跟着景晨打坐修炼。
景晨话不多,但教得很耐心,她有不懂的地方,他总会一遍遍地讲解。
有回林瑶练剑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她没哭,自己爬起来想继续练,景晨却叫住了她,从袖中摸出瓶伤药递给她:先上药。
林瑶接过药瓶,心里暖暖的。
她发现景晨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漠的人,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这天晚上,林瑶正在灯下缝衣服,景晨忽然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拿着个小木盒,走到她面前递给她:给你的。
林瑶疑惑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槐花,雕工很精致。这是......给我的她惊讶地抬起头。
嗯。景晨点点头,拿起银簪,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间,林瑶,我们成婚吧。
林瑶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了地上。她瞪大眼睛看着景晨,半天没反应过来:成、成婚
嗯。景晨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就在这院里,不用惊动旁人。往后,你就是我的道侣了。
他从袖中摸出两盏小小的红烛,放在桌上点燃,烛火摇曳,映得他眼里的冷意都软了些,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突然,但我......是真心的。
林瑶的脸腾地红透了,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看着跳动的烛火,又看看景晨认真的眼睛,犹豫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好。
那晚,林瑶攥着那支银簪,在烛火下看了半宿。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巷口的布店买了块最便宜的红布,裁成两个小小的荷包,一个绣了歪歪扭扭的林字,一个绣了同样歪歪扭扭的景字,然后把绣着景字的那个荷包郑重地塞给了景晨。
景晨接过荷包,放在手心摩挲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袖袋里。
过了几天,景晨的伤势彻底好了。
这天早上,他把林瑶叫到院子里,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牌,玉牌上刻着一朵云纹,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是给你的,他替她把玉牌塞进衣领里,指尖擦过她的颈间时顿了顿,戴在身上,别摘下来。它能护你周全。
林瑶摸了摸衣领里的玉牌,点了点头:嗯。
我要走了,景晨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温和,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就来接你。
林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还是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景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林瑶站在院子里,捏着衣领里的玉牌,站了很久很久。
景晨走后,林瑶收拾了东西,回了青云宗。
可她刚回到宗门没多久,就听说青云宗被仙元宗收归成了分支。
她从青云宗外门弟子,变成了仙元宗外门弟子。
仙元宗比青云宗大多了,外门弟子住的院子都比青云宗整个宗门还要宽敞。
林瑶分到了一间小小的竹屋,每日不用做太多杂活,也没人催着她修炼——毕竟她资质差,仙元宗的长老们瞧不上眼,索性让她自生自灭。
林瑶倒也乐得自在。
她知道自己灵根驳杂,这辈子大概也就停留在炼气期了,强求不来的事,认了便是。
每日里,她就在屋前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从凡间带来的草花籽,浇水、松土,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
只是偶尔摸着衣领里的玉牌,会想起景晨离开时的样子,心里盼着他能早点来接自己。
安稳日子过了两个多月,宗门小比忽然来了。
按规矩,所有外门弟子都得参加,这关系到杂役弟子晋升外门、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名额。
林瑶本想躲,却被执事长老堵在了院子里,硬拉着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摩拳擦掌,唯有林瑶抱着一盆刚发芽的太阳花,缩在角落里打哈欠。
抽签时,她手气倒是好,抽到了个比她还懈怠的外门弟子——那弟子上场后连剑都没拔,摆摆手说我认输,林瑶便稀里糊涂地赢了第一场。
她正抱着花盆想溜,执事长老又把她叫住了:林瑶,胜了外门弟子,还得跟内门弟子比一场,赢了就能晋内门。
林瑶赶紧摆手:长老,我不比了,我认输。她这点修为,跟内门弟子打纯属找揍。
你说认输就认输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说话的是个穿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叫赵峰,修为已到筑基初期,在同辈里也算佼佼者。
他本就因抽签抽到个外门弟子觉得掉价,见林瑶连剑都不拔就想走,顿时火了,握着剑指着她:你这是瞧不起我
林瑶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抱着花盆往后退了退:我没有……我就是打不过你。
打都没打,怎么知道打不过赵峰剑眉一挑,纵身跃起,长剑带着凌厉的灵力直刺林瑶心口,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外门废物有什么资格认输!
林瑶吓得脸色发白,抱着花盆连连后退,顺手抓起旁边靠墙的扫帚挡了一下。
她没正经练过剑法,全凭着在凡间追鸡赶狗练出的灵活身法左躲右闪。
赵峰刺了十几剑,竟连她的衣角都没沾到,顿时更怒了——他一个筑基修士,竟被个炼气四层的外门丫头耍得团团转,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你找死!赵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剑上灵力暴涨,招式也变得刁钻起来,显然是动了真怒。
林瑶还在抱着花盆往后退,压根没察觉他招式里的杀意。
她只觉得这内门弟子好凶,心里盼着赶紧结束。
就在赵峰的剑离林瑶心口只剩半尺时,林瑶衣领里忽然嗡地一声,那块刻着云纹的玉牌自行浮了出来,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赵峰的剑刺在白光上,像撞在了铜墙铁壁上,当的一声被弹了回去,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了三步才站稳。
他又惊又怒,正想再攻,玉牌上的白光忽然暴涨,一股极其凛冽的灵气从玉牌里涌出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他的灵脉。
赵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眼耳口鼻里都渗出了血丝,显然是灵脉尽断,没了生机。
演武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data-fanqie-type=pay_tag>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瑶和她身前的玉牌上,有惊讶,有疑惑,还有警惕。
林瑶抱着花盆愣在原地,看着地上没了气息的赵峰,又看看浮在身前的玉牌,腿肚子都在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景晨给的玉牌会突然动手杀人。
好浓烈的邪气!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为首的仙元宗宗主柳长风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盯着林瑶身前的玉牌,眉头紧锁,此等邪物竟能瞬间震断筑基修士的灵脉,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叫林瑶,是外门弟子……林瑶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不是邪物,是我夫君给我的……
夫君柳长风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夫君是谁在哪门哪派修行为何会有这般邪异的法宝
林瑶咬着唇,小声说:他叫景晨……我不知道他在哪门哪派……他说处理完事情就来接我……
一问三不知旁边的张长老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宗主,依我看,这丫头定是魔宫派来的细作!这邪物威力无穷,若是能抢过来封印炼化,对我仙元宗也是一大助力!
说着,他就伸出手,想去抓林瑶身前的玉牌。
别碰它!林瑶下意识地把玉牌往身后藏了藏。
张长老哪会听她的指尖带着灵力抓向玉牌。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玉牌的白光,就被一股极其霸道的灵力弹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手腕上烫起了一道清晰的红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烈的性子!张长老又惊又怒,招呼着其他几位长老,诸位师弟,一起上!强行封印这邪物!再废了这丫头的经脉,省得她再作祟!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纷纷祭出法器,朝着玉牌攻去。
金光、红光、蓝光……各种灵力撞在玉牌的白光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却始终无法撼动那层薄薄的光罩分毫。
林瑶被灵力余波震得撞在身后的石柱上,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前的玉牌,不肯让他们碰。
柳长风见状,脸色沉了下来:此女冥顽不灵,玉牌邪力又如此霸道,留着必是后患!他看向执事长老,厉声道,传令下去,午时三刻,将此女押至刑台,以九九八十一道玄雷处死!务必毁掉这邪物!
林瑶被两个弟子架起来时,还在挣扎着解释:它不是邪物……景晨不是魔修……你们信我……
可没人信她,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魔宫细作,玉牌是邪物。
她被押到刑台时,玉牌已经重新落回了她的衣领里,温温的,像景晨的指尖。
林瑶靠着刑台的石柱坐下,慢慢止住了挣扎。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们不信她,就像宗门里的人总说她烂泥扶不上墙一样,有些事,解释了也改变不了。
只是……景晨,你怎么还不来呢......你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
云宫深处,景晨刚捏碎了最后一个叛乱长老的灵核。
大殿里血腥味弥漫,他站在白骨累累的地面上,墨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灼痛——是给林瑶的玉牌。
他顿了顿,探入神识扫了一眼。玉牌只是轻微震动了一下,林瑶的气息虽然有些紊乱,但还算平稳。
许是她遇到了什么小麻烦,玉牌自己护主了吧。
景晨皱了皱眉,眼下云宫刚平定叛乱,还有很多收尾的事要处理,实在抽不开身。
他又仔细探查了一遍,确认林瑶没有生命危险,便收回了神识,转身走进了内殿清点卷宗。
他没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指尖的灼痛又极快地闪了一下。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
刑台上方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乌云翻滚,隐隐有雷声传来。
柳长风站在刑台边缘,手里捏着引雷诀,目光冰冷地看着台下的林瑶:妖女林瑶,勾结魔族,残害同门,今日以玄雷处死,以儆效尤!
说完,他猛地掐下引雷诀。
轰隆——!
第一道玄雷撕裂云层,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刑台上的林瑶劈了下来!
林瑶闭紧了眼睛,等着剧痛降临。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她衣领里的玉牌再次嗡地一声浮了出来,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光罩,将她护在了中间。
玄雷劈在光罩上,碎成漫天金弧,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云宫里,景晨刚合上最后一本卷宗,指尖的灼痛忽然猛地炸开!
这次不再是轻微的震动,而是玉牌在疯狂地震颤,灵力波动极其剧烈,甚至隐隐有碎裂的迹象——瑶瑶出事了!
景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二话不说,身影一闪就冲出了云宫。
黑色的衣袍划破长空,带起凌厉的风声,他周身的灵力毫无掩饰地爆发出来,连天空的云层都被震得四散开来。
他从未如此恐慌过。比走火入魔时被暗算还要恐慌。
当景晨落在仙元宗刑台上时,第二十三道玄雷刚刚劈完。
玉牌化作的光罩上已经布满了裂纹,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林瑶靠在光罩内侧,半边袖子被雷火烧焦了,额角淌着血,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但她的手还紧紧攥着衣领,像是在护着什么。
瑶瑶!景晨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他冲过去,将林瑶紧紧揽进怀里,周身的黑气轰地一声炸开,形成一道比玉牌光罩强悍百倍的屏障。
刑台周围的几位长老猝不及防,被黑气卷着扔进了刑台自带的结界里,摔得七荤八素。
他一边用灵力修补着玉牌的光罩,一边将自己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进林瑶体内。
林瑶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当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时,原本黯淡的眼里忽然有了点光,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没哭出声,也没抓他的衣服,只是看着他,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景晨……我没勾结魔……
景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
雷罚还在继续,一道接一道的玄雷劈在景晨撑起的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景晨却毫不在意,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林瑶,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等最后一道玄雷劈完,天空渐渐放晴。刑台的石地已经被劈得焦黑开裂,景晨抱着林瑶站起身,看了一眼结界里上蹿下跳的仙元宗众人——柳长风正急着掐诀想关闭结界,张长老还握着剑,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其他几位长老要么跪地求饶,要么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聒噪。景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指尖轻轻一弹。
结界连同里面的人瞬间消失不见。
再睁眼时,仙元宗的众人已经站在了云宫大殿的中央。
大殿宏伟而肃穆,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殿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十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侍女垂手侍立在殿两侧,个个气息沉稳,竟都是元婴以上的修为。
景晨抱着林瑶走进大殿时,侍女们齐齐行礼:尊上。
两个穿绿衣的侍女上前一步,一个眉眼温顺,一个利落爽利,对着景晨行了一礼:尊上,已按您的吩咐备好寝殿。
她们是景晨特意为林瑶挑选的侍女,青禾和晚芷,看着年轻,实则已是合体期的高手——在凡间足以称霸一方,在云宫却只是伺候人的侍女。
景晨没看旁人,只是低头摸了摸林瑶的脸,声音放得极软:别怕,我在。
林瑶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扎着想要自己站着。
景晨松开手,扶了她一把。
她晃了晃,站稳了,虽然脸色还是苍白,眼里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只是咬着唇,没说话。
景晨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他探入她的灵府,看到了她被质问时的慌乱,被抢玉牌时的倔强,被押上刑台时的平静,还有玄雷落下时,那一点点对他的期盼……
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屈指一弹,一道柔和的灵力打在林瑶的睡穴上。
林瑶身子一软,景晨赶紧接住她,对青禾说:带夫人去休息。
是。青禾小心翼翼地接过林瑶,和晚芷一起扶着她往后殿走去。
等林瑶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景晨才缓缓转过身,看向缩在殿角的仙元宗众人。
他的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周身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柳长风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两步,对着景晨深深一揖:尊上……误会!这都是天大的误会!我们不知林姑娘是您的……道侣,若是知道,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聒噪。景晨没听他废话,挥了挥手。
云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金光。
仙元宗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站稳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捆在了云宫门外的三百根仙柱上。
这些仙柱是用万年玄铁混合天火晶石铸就的,常年被云宫的烈日暴晒,此刻滚烫无比,烫得他们皮肉发疼,忍不住哀嚎起来。
等她醒了,再处置你们。景晨的声音从大殿方向传来,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此期间,若是扛不住死了,也算你们的运道。
说完,殿门缓缓关上,将众人的哀嚎隔绝在外。
林瑶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盖着绣着云纹的锦被。
房间里布置得很雅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她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不疼了。
景晨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在看,又似乎在走神。
听到动静,他立刻放下书,走了过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林瑶摇摇头,想起什么,又问,那些仙元宗的人……
景晨伸手扶她下床:带你去看看。
云宫门外,三百根仙柱下哀嚎一片。
柳长风他们被捆在柱子上,衣服都被烫破了,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林瑶扒着景晨的胳膊往下看了一眼,赶紧缩了回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放了他们吧,我没事了。
景晨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捆着众人的仙绳瞬间松开了。
柳长风连滚带爬地跑到景晨面前,对着他和林瑶连连作揖:多谢尊上!多谢林姑娘!小老儿有个提议——我将林姑娘带回仙元宗,收为嫡传弟子,然后挑选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地将林姑娘嫁入云宫,如何这样一来,也能让全修仙界都知道林姑娘的身份,没人再敢对她不敬!
林瑶愣了愣,看向景晨。
她想起在凡间小院里,他点燃的那两盏小小的红烛,那时悄无声息的,像偷来的日子。
若是能光明正大……她轻轻点了点头。
景晨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依你。
一个月后,仙元宗宗主柳长风将嫡传弟子林瑶嫁与云宫之主景晨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大小宗门的掌门都挤破了头想要观礼,柳长风得了景晨的点头,只邀请了各宗门的掌门,只有少数几个大宗门还跟着来了几个嫡系弟子。
婚礼当天,仙元宗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林瑶穿着繁复的嫁衣,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冠,由柳长风亲自扶着,一步步走上了景晨的云撵。
云宫大殿里,红烛燃了满殿。
景晨替林瑶摘了凤冠,露出她清秀的脸庞。
他指尖拂过她发间的那支素银槐花簪——那支簪子,她一直戴着。
还怕吗他低头问,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林瑶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心口的玉牌。玉牌温温的,像景晨的体温。
她心窍缺了一窍,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也不懂什么权势地位。
她只知道,景晨来了,他护着她,这就够了。
婚后的日子,景晨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林瑶了。
她在殿前开辟了一片花田,种满了从凡间带来的草花,景晨就蹲在旁边,替她扶着歪了的花枝;她想学御剑,摔了好几次,也不总等着景晨来接,自己撑着剑爬起来拍拍灰,景晨就在旁边看着,眼里含着笑,等她实在爬不起来了,才上前扶一把。
他也会教她修炼。
他的灵力温和而精纯,顺着指尖渡到她体内,一点点梳理着她驳杂的灵根。
林瑶虽然资质差,但胜在心思澄澈,没有杂念,修炼起来反倒比旁人更专注。
没两年,她的修为竟也悄无声息地涨到了化神期。
有回林瑶趴在景晨的膝头看云,忽然想起什么,问:景晨,你当初走火入魔,是被谁暗算的呀
景晨指尖捻着她的发梢,淡淡道:早处理了。
那些藏在云宫暗处的叛乱者,那些趁他虚弱时偷袭的长老,早在他平定云宫时就已灰飞烟灭。
他们大概到死都没想到,他走火入魔后非但没死,反而因祸得福,遇到了林瑶。
心窍缺了一窍的小丫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她蹲在竹榻旁替他按眉心的样子,她塞给他的那碗热粥,她摔了跤自己爬起来的倔强,甚至她缝得歪歪扭扭的荷包……都成了压在心魔上的石头,让他彻底摆脱了心魔的困扰,甚至还借此破了万年未破的瓶颈。
风拂过殿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林瑶打了个哈欠,往景晨怀里缩了缩,却没完全靠着他,还撑着点身子,像只警惕又依赖的小兽。
景晨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眼里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冰冷戾气,只剩满当当的柔软。
往后千万年,有她在旁,日子才算是真正有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