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我杀死了我“自己” > 第一章

宿舍里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泡面汤、汗液和旧书册的气味,往常总能给我一种堕落的安心感,但今天,它只是闷,闷得人心脏都发沉。窗外的天光是一种毫无希望的灰白色,黏在脏玻璃上,像块擦不干净的抹布。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邮箱界面里,又一封拒信冰冷地躺在那里,很遗憾、感谢您的关注、祝您前程似锦,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一下,扎得我浑身麻木。
大四下半学期,身边的空气早就变了质。考研的室友每天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翻书声唰唰作响,伴随着一种令人焦虑的勤奋;找工作的,西装革履地出去,灰头土脸地回来,身上带着打印简历和廉价古龙水的味道;还有几个家里安排好的,整天在游戏里厮杀,爆发出与我无关的兴奋吼叫。我呢我卡在中间,像一块被遗忘在传送带上的行李,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该归属于谁。未来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蛰伏在前路,只等我一步踏空,便万劫不复。
鼠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滑动,点开一个又一个熟悉到厌倦的图标,最后逃也似的点进了那个常年屏蔽消息的游戏群。里面依旧热闹,表情包乱飞,插科打诨,夹杂着游戏术语和毫无意义的垃圾话。平时我觉得他们吵闹,但此刻,这种虚拟的热闹像一层薄薄的毯子,暂时裹住了我心里那股嗖嗖冒着的冷气。
然后,一个陌生的ID,顶着诡异的空白头像,发了一段长长的、格格不入的话。
……是真的,理工大老校区那边传出来的,据说邪门得很。半夜11点11分11秒,整点,一秒不能差,从宿舍楼倒退着走出去,不能回头,心里默数着,一步一级台阶。到了楼下空地,逆时针,转整整十一圈,一圈不能多,一圈不能少。晕了也得忍着,然后再倒退着,一步一步走回楼里……就能推开另一扇‘门’,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说是平行世界,那里的东西,小到一支笔,大到……反正你能看见的,都能带回来。但记住,必须在零点12分12秒之前,用同样的方法倒退着原路返回,错过那个时间点,或者哪怕晚上一秒钟……
群里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刷屏浪潮。
中二病晚期
楼主游戏打多了出现幻觉了吧
这剧本我见过,下一步是不是要收学费了
@管理员,踢了这神棍!
嘲讽的、起哄的、看热闹的,消息滚得飞快。那个空白头像没再反驳,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像从未出现过。
我的心跳却莫名漏跳了一拍。
理工大老校区就在我们学校隔壁,确实有些年头了,红砖墙爬满了藤蔓,听说战乱时候还做过临时医院,死过不少人。阴森森的传说一直没断过。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空白头像的资料卡。一片空白。连注册时间都是乱码。聊天记录里,也只有刚才那孤零零的一段话,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甚至没激起多少真实的涟漪。
我嗤笑一声,想把它归类为无聊的恶作剧。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瞥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七。
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另外两个考研的去了通宵自习室,最后一个家伙约会不会回来了。窗外的风声听起来有点尖啸。
那种无所依凭的空虚感,混合着对未来的恐惧,再一次攫住了我。回去面对那堆石沉大海的简历面对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面对自己烂泥一样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带走东西……平行世界……万一呢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战栗,从尾椎骨爬升到后脑勺。我知道这很蠢,蠢透了。但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嘶吼: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在楼下空地里像个傻子一样转圈,被监控拍到,明天成为整栋楼的笑话。
但那万一的可能性,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诱捕着我这只茫然的飞蛾。
十一点零五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行动快过思考,我抓起床头那只早已停摆的旧腕表——指针永恒地指着某个毫无意义的时刻——塞进裤兜。好像带上一个来自过去的物品,就能增加某种虚幻的仪式感。
深吸一口气,我拉开宿舍门。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鼓膜。
一步,两步。我开始倒退着走。
感觉异常别扭,脊柱像是生了锈,每一步都踩不稳,后背裸露在空气中的感觉格外清晰,仿佛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注视着我。我不能回头。声控灯在身后次第亮起,又在身前依次熄灭,我像走在一条明灭不定的隧道里,唯一的指引是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下楼更是艰难。脚跟试探着寻找台阶的边缘,一级,两级……心里默数。十一级台阶一转角,然后再十一级。墙壁冰冷的触感偶尔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宿舍楼里并非完全死寂,某个房间传来隐约的游戏音效,水房里有滴答的水声,但所有这些熟悉的声音,都因为我这诡异的行进方式而变得扭曲、陌生,充满了恶意似的。
终于,推开沉重的楼门,晚风立刻灌了进来,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宿舍楼前的空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投下惨白的光圈,勉强照亮一小片水泥地,四周是无边的黑暗。
手机屏幕亮起:11:11:08。
我站定在那片光圈边缘,背对着宿舍楼。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冷风刮过耳畔,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呜咽。
11:11:10。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抬起脚,开始倒退着踏入那片光圈。
11:11:11。
第一步踩实。
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不是安静的消失,而是像被人猛地掐断了音源,绝对的、死寂的真空。风声、虫鸣、远处公路的车流声……一切都被抽干了。连我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耳朵里一种高频的、近乎幻听的嗡鸣。
我不敢停顿,继续倒退。一步,两步……走向空地中央。脚下的触感似乎没变,又似乎变得有些……软像是踩在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上。
开始转圈。逆时针。
一圈。两圈。
眩晕感猛烈地袭来,远超平常。不是因为转圈,更像是整个空间都在扭曲、旋转,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坚实的平面,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倾斜的旋涡。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着那股恶心,死死咬着牙,凭着肌肉记忆机械地数着圈数。
五圈。六圈。
眼前的景象开始破碎。惨白的路灯灯光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疯狂闪烁,明灭之间,宿舍楼的轮廓在扭曲、拉长、融化,墙皮似乎在一片片剥落,露出后面漆黑的无垠虚空。有无数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在那虚空里一闪而过。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窒息。我想停下来,想逃跑,但双腿像是不听使唤,只是麻木地、固执地执行着转圈的指令。
九圈。十圈。
最后一圈!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完最后一步,身体摇摇欲坠。
强压下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我开始倒退着向宿舍楼门走去。
那扇熟悉的楼门,此刻看起来无比遥远,门板的颜色变得深沉近黑,上面似乎布满了某种陌生的划痕。周围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包裹着那一点惨白的光圈,仿佛随时会吞噬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脆弱的冰层上,随时可能碎裂坠入深渊。后背的寒意越来越重。
终于,手指触碰到了楼门。冰冷刺骨,而且异常的……潮湿像摸到了一块浸水的朽木。
用力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的,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干涩嘶哑的摩擦声,拖得很长,在绝对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不是我们楼那个贴着各种通知和广告的、灯火通明的门厅。
这是一个同样格局的空间,但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混合的气味。灯光昏暗得可怜,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小灯泡悬在头顶,电线裸露,缠着蛛网,光线摇曳不定。墙壁斑驳脱落,大片大片的污渍和水痕蜿蜒而下,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布告栏还在,但上面贴的纸张早已发黄脆化,字迹模糊不清,边角卷曲破碎。空气凝滞、冰冷,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死了很久。
我真的……进来了
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好奇像两条毒蛇,交缠着撕咬我的理智。我颤抖着,迈出了第一步。
灰尘没过鞋面。走廊两侧的宿舍门都紧闭着,门牌号模糊难辨,漆皮剥落。安静,那种彻底的、坟墓般的安静,压迫着耳膜。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凭着直觉倒退着缓慢移动。转过一个弯,前面似乎是一间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倒退着靠近。门缝里,我看到一张旧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本书。
一本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书,看上去很旧,但似乎保存得还算完好。在这个一切都破败腐朽的环境里,它显得过于整洁和突兀。
像是一个准备好的诱饵。
心脏狂跳。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叫:快离开!立刻!马上!
但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冰冷的门把手刺痛我的掌心。我倒退着走到桌旁,手指触碰到了那本书的封面。
光滑,冰冷。
几乎是同时,我感到裤兜里的那只旧腕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壳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内部朽坏的零件终于彻底崩断。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烫伤一样。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必须走了!现在就走!
抓起那本书,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寒冰,然后疯狂地转身——不,是立刻开始尝试倒退着按照原路撤离!脚步慌乱,踩起一片片灰尘,在死寂中发出巨大的噗噗声。
冲出那间活动室,奔向来时的路。走廊似乎变得更长了,两侧的门扉在摇曳的昏光下仿佛一张张扭曲的人脸。那扇出去的楼门,遥远得像一个幻觉。
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楼门前,再次用力推开。
外面不再是那片熟悉的空地光圈。
是浓得化不开的、旋转的灰雾。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灰雾。
手机!我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
00:12:18
零点12分18秒!
超过了他说的最后时限!超过整整六秒!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恐慌瞬间将我吞没。完了!
几乎是同时,身后那扇通往破败门厅的门,里面传出了声音。不是我的脚步声。是另一个……更沉稳、更缓慢的……倒退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朝着门口走来。
蹬。蹬。蹬。
我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再也顾不上什么倒退的规则,猛地一个转身,面朝着那扇正在缓缓闭合的、通往破败世界的门,发疯一样向前冲进了浓雾里!
脚下踩空,摔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拼命向前狂奔。那本深蓝色的书死死抱在怀里,硌得肋骨生疼。冰冷的雾气裹挟着我,像是无数湿冷的舌头舔过皮肤。
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乎肺都要炸开,眼前的浓雾突然变得稀薄。
噗通一声,我再次摔倒在地,挣扎着回头。
没有浓雾,没有破败的楼门。
我瘫在自己宿舍楼门口那盏惨白路灯的光圈下,冰冷的水泥地硌着脸颊。楼门安静地关着,远处传来隐约的、真实的汽车鸣笛声。世界的声音回来了。
我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结束了我回来了
我连滚带爬地起身,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是蹭着挪回了宿舍,重重摔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冰冷的后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我低头看向怀里。
那本深蓝色的书还在。证明那一切并非幻觉。
它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皮革般的冰冷触感。在宿舍明亮的灯光下,它看起来异常普通,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我颤抖着,轻轻翻开封面。
扉页上,是一行印刷体的字母,一种我不认识的语言,扭曲而陌生。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没有字,没有图画。我快速翻动书页,全都是空白。只有纸张粗糙的触感和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灰尘与霉味。
一本无字的、来自平行世界的书
剧烈的失望和荒诞感涌上来,几乎冲垮了紧绷的神经。我冒着永远回不来的风险,就带回了这么个玩意儿
就在我准备把这本该死的破书扔到墙角时,宿舍门把手,突然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哒。
非常轻微的一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扇门。
门没有锁。我记得我只是撞上门,并没有反锁。
门外一片死寂。走廊的声控灯没有亮。
是谁查寝的阿姨晚归的室友
不……都不是。那种感觉不对。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穿透了薄薄的门板,钉在我的身上。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脏跳得快要碎裂。
几秒钟后,就在我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门把手又轻轻回转了回去,恢复了原状。
脚步声响起。
却不是离开的脚步声。
是倒退着离开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稳定、缓慢、富有韵律,清晰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蹬。蹬。蹬。
和我刚才在那个世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瘫软在地,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怀里那本无字的、冰冷的书,仿佛突然有了千斤重。
它真的……只是一本无用的空书吗
那个跟着我的脚步声来的,到底是什么
我挣扎着爬到门边,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成功将门反锁,又哆嗦着把椅子拖过来抵在门后。做完这一切,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的鱼。
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那个传说……回不来或回来晚了就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何止是回来晚了,我几乎是破规而逃!那倒退着离开的脚步声,就是很可怕的事情的开端吗
我一夜无眠。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水管子的流水声、楼板的吱呀声、甚至窗外风吹过的声音——都让我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心脏狂跳地盯着门板,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美工刀,刀刃推出,汗湿的手心又滑又冷。
那本深蓝色的书被我塞进了书架最底层,和其他很少翻动的旧课本挤在一起。我不敢再看它,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冰,不断散发着寒意。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地打开宿舍门,警惕地四下张望。走廊空无一人,阳光从尽头的窗户照进来,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令人心慌。昨夜那倒退的脚步声,仿佛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但我心中的警报并未解除。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模糊不清,却挥之不去。我变得疑神疑鬼,走在路上总觉得背后有视线黏着,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行色匆匆的同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心脏会骤然缩紧,冷汗涔涔地寻找声源,却发现是别人在招呼同名者。
我开始避免和人对视,尤其是熟悉的人。我害怕从他们眼中看到一丝陌生的、或者说……过于熟悉的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天。我旷了课,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拉紧窗帘,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简历再也没有投出去一份。恐惧和焦虑啃噬着我,比之前迷茫的空虚更加折磨人。
第三天下午,我不得不去图书馆还一本过期很久的专业书。硬着头皮走出宿舍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就在我低着头,快步穿过连接生活区和教学区的那条林荫路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和我一模一样款式牛仔裤、灰色连帽衫的身影。那件连帽衫的袖口有一块小小的、不明显的墨渍,和我那件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倏然抬头。
那个人走在我的斜前方,大约十几米的距离,背影……背影的轮廓,头颈的角度,走路的姿势……
那分明就是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我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在一个岔路口,极其自然地向右拐去,消失在了视野里。
那一刻,所有的自我怀疑和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传说应验了。
那个跟我来的东西……它就在这里。它变成了我的样子,在这个世界里活动。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宿舍,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不是幻觉!那不是幻觉!有一个我正在外面行走!它想干什么它会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潜伏在自己生活中的幽灵。我疯狂地搜索关于平行世界、关于二重身的传说和资料,得到的尽是些更加令人不安的信息:预兆死亡、厄运的化身、取代本体……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惊惶失血的脸。
我开始更频繁地遭遇那个我。有时是在食堂,隔着几排座位,看到我正低头安静地吃着一份和我盘中一模一样的饭菜;有时是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我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楼梯拐角;甚至有一次,在宿舍楼的盥洗室,冰冷的水流声中,我抬头的瞬间,似乎从镜子的边缘瞥见我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但猛地回头,那里却空无一人,只有水龙头滴答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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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遭遇,都让我的恐惧飙升一级。它像一个无声的警告,一个逐渐收紧的绞索。它越来越近,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几乎不敢出门,不敢睡觉。食物是靠宿舍里残存的泡面和饼干解决。我变得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神经脆弱到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跳起来。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逼疯,被那个无处不在的、沉默的自己逼到绝境。
直到那个下午。
我最后一包饼干吃完了,饥饿战胜了恐惧。我必须去一趟校内的小超市。戴上兜帽,尽力缩起肩膀,我低着头,像个小偷一样溜出了宿舍楼。
一路上风平浪静。我稍微松了口气,或许它今天没有出现
买完东西,付钱的时候,收银员多看了我两眼,眼神有些奇怪。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快步往回走,拐进通往宿舍楼的那条僻静小径。午后,这里没什么人。
然后,我看到了。
我就站在小径的中央。背对着我。
阳光穿过树叶,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件带墨渍的连帽衫,那条牛仔裤,那个和我完全一致的背影。
它似乎就在那里等着我。
我的脚步钉在了地上,呼吸骤停,血液冲刷着耳膜,咚咚作响。手里的购物袋变得沉重无比。
它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
我的脸。
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细节,都分毫不差。额头上那颗小时候磕破留下的淡疤,眉间因为长期皱眉而有的浅浅竖纹,甚至眼睛里那种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有的细微血丝……
一模一样。
唯独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恐惧,没有我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那是一片平静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审视和嘲弄。
我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我能听到自己牙关相击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柱一路滑下。
它看着我,嘴角极其微小地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肌肉无意义的抽动,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令人胆寒。
然后,它动了。
它不是朝我走来,而是转过身,像普通人一样,步伐从容地,继续向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它没有攻击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它看我的那一眼,已经足够。
那一眼明确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我在这里。我知道你。我无处不在。而你,无路可逃。
它不是在恐吓我。它是在宣示存在。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冰冷。
它不再躲藏了。
它要干什么它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取代我
这个词像最终审判的钟声,在我脑海里轰鸣。
不行。绝对不行。
我是张辰。只有我才是张辰!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人生……哪怕它再糟糕,那也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尤其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一股极端的、从未有过的狠厉,混杂着濒临崩溃的恐惧,在我胸腔里猛地炸开。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
毁掉它。
必须在它做出什么之前,彻底毁掉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巨树,充斥了我整个脑海。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最原始的杀意。
怎么做
它是另一个我,它了解我的一切习惯和弱点。正面冲突我毫无胜算。
陷阱。必须是陷阱。利用它对我的熟悉,利用它可能存在的、对这个世界规则的不完全适应。
一个计划,一个粗糙、疯狂但却无比清晰的计划,在我极度亢奋又极度恐惧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地点就在宿舍。这里我最熟悉,也是它最终必然会来取代我的地方。
工具……我扫视着宿舍。水果刀太短,锤子动静太大……我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根闲置的、锈迹斑斑的旧哑铃杆上。分量足够,一击致命……或者至少能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时间,就定在深夜。宿舍楼最安静的时候。
我开始像准备狩猎的野兽一样,疯狂地布置起来。挪开桌椅,清空宿舍中央的地面。把哑铃杆藏在床铺和墙壁的缝隙里,触手可及。反复检查门锁,确保它不会被轻易撞开。甚至计算好了动手的角度和力度。
每一个步骤都让我的手抖得厉害,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一种癫狂的清醒。我喘着粗气,眼睛布满血丝,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预演着。它推门进来——或者以任何方式出现——我假意顺从,或者惊恐失措,然后趁其不备,抓起哑铃杆,用尽全身力气……
杀了我自己。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种战栗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快意。
夜幕如期降临。
我关掉了宿舍所有的灯,只留下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照亮我小半张惨白流汗的脸。我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耳朵却像最警觉的猎犬,捕捉着门外每一丝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走廊外偶尔传来脚步声,每一次都让我的心脏骤停,但脚步声总是渐行渐远。
它会来吗它知道我的计划吗
恐惧和怀疑再次啃噬着我的神经。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等待逼疯的时候……
嗒。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不是从门外传来。
是从我身后。
是窗户的方向。
我们宿舍在三楼。窗外是楼下的空调外机平台和排水管。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去。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留下一道缝隙。
窗外,紧贴着玻璃,一张脸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我的脸。
惨白的月光勾勒出它的轮廓,面无表情,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透过玻璃缝隙,冰冷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我。没有惊讶,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非人的平静。
它是怎么上来的!
无声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咙里。
它发现了我的计划它是来阻止我的
不——!
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垮了理智,转化为最疯狂的反扑!计划被打乱了,但杀意却攀升到了顶点!
几乎是本能,我从椅子上一弹而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扑向墙角,一把抓起了那根冰冷沉重的哑铃杆!转身!冲向窗口!
窗外的它,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那冰封般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或许是惊讶于我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计后果的疯狂反应。它开始向后退,想要沿着来路离开。
休想!
我嘶吼着,用哑铃杆粗暴地砸开窗户插销!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玻璃剧烈震颤!
它半个身体已经隐没窗外阴影中。
我探出大半个身子,不顾一切地,双手握紧哑铃杆,朝着那个正在下移的、和我一模一样的头颅,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不是骨碎声,更像是砸中了某种极富韧性的物体。
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闷哼。
抓握排水管的手松开了。
那个承载着我的形体,无声地向下坠落,迅速被楼下的黑暗吞没。
几秒后,才传来一声沉重压抑的落地声。噗通。像是装满谷物的麻袋。
我大半个身子探在窗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手里的哑铃杆还在微微震颤,刚才击中那一刻的反馈感清晰地留在虎口,发麻。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我滚烫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头。
杀了。
我杀了它。
杀了我自己。
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软了下来。我松开手,哑铃杆从窗口掉落,在楼下某处的草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靠在窗框上,望着楼下那片浓稠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灯光,没有惊叫,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它死了吗应该是死了。从三楼头部受到重击摔下去,不可能还活着。
一阵轻微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我喉咙里溢出来,开始很低,然后越来越大,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癫狂,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我成功了……我保护了自己……我还是张辰……唯一的张辰……
笑声渐渐平息。
接下来呢
尸体。
楼下躺着一具和我一模一样的尸体。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刚刚升起的狂热。冷汗再次冒出,手脚冰凉。
必须处理掉!
立刻!马上!
现在是深夜,应该还没人发现。拖到明天早上就全完了!
我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宿舍,几乎是滚下楼梯,冲出宿舍楼门,绕到大楼侧面那片偏僻的绿化带。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光线扩散过来。
借着月光,我看到了。
它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四肢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态。深色的液体正从头部下方缓缓渗出,浸入泥土和草叶。那身和我一样的衣服,此刻沾满了泥土和污渍。
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混合着草叶和泥土的气息,令人作呕。
强烈的恐惧和生理不适让我再次干呕起来。但我死死咬住牙,逼自己冷静。
我环顾四周,寂静无人。
拖走它。埋起来。或者……扔到更远的地方。
旁边的杂草丛更深一些。我喘着粗气,弯下腰,颤抖着手,抓住它的胳膊,想要将它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软的。那种触感让我头皮发麻,几乎要松手逃跑。
但我知道我不能。
我咬紧牙关,用力拖拽。
就在这时,它的身体忽然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没死!
不可能!
我惊恐万分地盯着那具尸体。
它没有再动弹。刚才那一下,或许只是神经末梢的残余反应
对,一定是这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不能再犹豫了。
我再次上前,不再去碰触它的身体,而是目光疯狂地扫视四周,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破旧的、被丢弃的巨大编织袋上,可能是保洁员遗忘在这里的。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冲过去捡起编织袋,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将那具软塌塌的、温热的身体艰难地塞了进去。
拉上拉链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
然后是漫长而恐怖的搬运。拖着沉重的编织袋,在夜色的掩护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校园最深处那片几近荒废的小树林。那里杂草丛生,很少有人过去。
找了一处松软的泥土,用找来的破铲子和双手疯狂挖掘。指甲劈裂了,渗出血迹,混合着泥土,但我毫无知觉。只有机械的、疯狂的挖掘动作。
终于挖出一个浅坑,将编织袋推进去,匆匆掩埋,盖上落叶和断枝。
做完这一切,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瘫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浑身沾满泥土、汗水和暗红的血渍,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和麻木之中。
我回来了。悄悄溜回宿舍,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疯狂冲刷双手和脸颊,用力搓洗,仿佛要洗掉皮肤上并不存在的污秽和气味。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极度苍白、眼窝深陷、眼神惊惶空洞的脸。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是我。
只有我。
那东西消失了。被我亲手埋葬了。
安全了。
我对着镜子,试图挤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嘴角肌肉抽搐着,最终形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
日子似乎恢复了正常。
我开始强迫自己出门,上课,去食堂吃饭,甚至尝试重新投递简历。我努力模仿着周围人的样子,模仿着……张辰应该有的样子。
但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我无法再忍受安静。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都会让我惊跳起来。我害怕镜子,害怕窗户,害怕一切能映出影像的东西。夜晚变得格外难熬,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惊醒,冷汗淋漓地竖耳倾听,手里握着藏在枕头下的水果刀,直到天明。
我变得沉默寡言,回避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熟悉我的人。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探究,似乎发现了什么不一样。室友偶尔会问:张辰,你最近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当这时,我的心脏就会骤停,然后若无其事地敷衍过去:没什么,快毕业了,压力大。
压力大。这真是个万能的借口。
我开始更频繁地检查那个埋尸的地点。总是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过去,确认那片泥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确认落叶依旧自然地覆盖着。每一次确认,都能让我紧绷的神经暂时松弛片刻,但很快,更深的疑虑又会缠绕上来。
它真的消失了吗那个世界……只有它一个过来了吗
我试图回忆那个破败世界的一切细节,但它们在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而扭曲,像一场遥远而荒诞的梦。唯有那本深蓝色的、无字的书,还静静地躺在书架底层,冰冷地提醒我,那一切真实发生过。
我把它拿了出来。或许……这本书里藏着什么线索关于那个世界关于那个我
我几乎翻烂了书页,对着灯光照,甚至尝试用水浸、用火烤——当然,没敢真的烧,只是靠近——但依旧一无所获。它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空白书。一个来自异界的、毫无意义的废物。
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几乎要把我逼疯。我杀死的,究竟是什么我摆脱的,到底是什么
转眼到了周末。我不得不回家一趟。母亲打了好几个电话,语气里充满了担忧,说我很久没回去了,声音听起来也没精神。
家。这个词曾经带给我温暖和放松,但现在,只让我感到无比的紧张和压力。我要去面对父母,用这张刚刚杀过自己的脸,去扮演他们熟悉的儿子。
推开家门的瞬间,饭菜的香味和母亲熟悉的唠叨一起涌来。
辰辰回来啦怎么又瘦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吃外卖……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皱了皱眉:学习别太拼,身体要紧。
我努力挤出笑容,应付着他们的关心,肌肉僵硬。家里的一切摆设都依旧温馨熟悉,但我却感觉格格不入,像个闯入者。他们的目光扫过我,我都会心头一紧,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
母亲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吃饭的时候,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亲戚谁谁谁怎么了,楼下邻居如何了。我只是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饭,食不知味。
对了,母亲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站起身,前两天收拾东西,把你以前的一些老物件整理出来了,有个旧相册,你看看还有没有用,不要我就处理了。
她从杂物间拿出一个旧纸箱,里面堆着些课本、玩具和一个厚厚的、封面是卡通图案的旧相册。
我心神不宁,随手接过纸箱,含糊地应了一声。
吃完饭,帮着收拾了碗筷,我抱着那个纸箱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才稍稍松了口气。扮演一个正常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累。
房间里还保持着我高中时的模样。书桌上摊着几本旧相册。我叹口气,打算随便翻翻,然后告诉母亲这些都可以扔掉了。我现在没有心思怀旧。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本最旧的、边角已经磨损的相册。
前面几页是些婴儿时期的黑白和彩色照片,皱巴巴的小脸,傻乎乎的笑容。父母年轻的脸庞。我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目光没有聚焦。
直到那一页。
七岁生日。
照片里是那个熟悉的老旧客厅背景,墙上挂着手写的生日快乐彩带。小小的我,戴着纸做的皇冠,脸上还沾着奶油,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床。面前是一个插着七根蜡烛的蛋糕。
很普通的一张生日照。
我的目光习惯性地向下滑动,看向照片下方的空白处。那里通常会有母亲娟秀的字迹,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话语。
字迹确实在那里。
但写下的内容,却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入我的眼睛,搅动了我的大脑,将我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甚至所有的时间感,彻底粉碎!
冰冷的、绝对的寒意,并非从外界袭来,而是从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瞬间爆炸、弥漫开来!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心跳骤停,呼吸断绝!
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本摊开的旧相册不过几寸,却再也无法落下。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有那张照片,和照片下的那行字,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锐利、无比狰狞的方式,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照片里,七岁的我,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但不止一个。
在我的身边,紧紧挨着我的,是另一个我。
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缺了门牙的笑容,一模一样的纸皇冠,甚至身上穿着的,都是同一款式的、绝无可能重复的蓝色小海军衫。
两个我。并排坐着。对着镜头。
而照片下方,母亲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娟秀清晰的笔迹,写着:
祝我的两个宝贝生日快乐。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