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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晃动的珠旒,十二串白玉珠冰冷地拍打在额前,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鼻腔里充斥着陌生又熟悉的龙涎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耳朵里嗡嗡作响,底下黑压压跪着一片人头,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层层叠叠涌来,震得脚下的金砖地都在微微颤抖。
我……在哪
我不是在电脑前熬夜看那本坑爹的架空历史小说《千秋帝业》,边看边骂反派大将军萧破军脑子有坑吗手握百万铁骑,皇帝小儿就是个窝囊废,居然不自己当皇帝,最后被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脑子里猛地一阵剧痛,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挤压着我的意识。
萧破军。
北凉王朝大将军。权倾朝野。弑君杀兄。凶名赫赫。
也是……《千秋帝业》里死得最惨的那个无脑反派。
而我,现在就是他。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后背上,比那身繁复沉重的玄色绣金龙衮服更让人难受。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指节粗粝,虎口处是厚厚的老茧,充满了一种陌生的、可怕的力量感。
陛下陛下
身边传来一个尖细阴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猛地转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正弓着腰,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惧。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赵高。记忆告诉我,这是我一手提拔起来,专门用来盯着小皇帝的狗奴才。
他见我眼神扫过,吓得几乎要跪下去,声音更低了:陛下,百官……还等着您示下。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匍匐在地,鸦雀无声。那种绝对的寂静,比刚才的山呼万岁更令人心悸。
而在所有跪着的人的最前方,左侧武将之首,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站着。
那是一个少年。
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身形单薄,在空旷的大殿里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他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小皇帝,周衍。
《千秋帝业》里的窝囊废男主,也是……理论上,此刻应该端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就在一个时辰前,原主萧破军刚刚率兵血洗了皇宫,亲手砍下了先帝(周衍他爹)的脑袋,把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从龙椅上拎下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登基大典禅让诏书
不存在的。
只有染血的战刀和城外十万虎狼之师的铁蹄。
这就是反派。简单,粗暴,爽文套路。
然后……就被我穿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按照剧情,再过三年,这小皇帝就会在他的白月光、当朝宰相之女苏云袖的帮助下,隐忍布局,最终用一杯牵机毒酒,送萧破军归西。
妈的。原主爽了三年,代价是老子来付
陛下……赵高又低声催促了一句,声音发颤。
底下跪着的百官,头埋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站着的小皇帝,拳头攥得更紧,颤抖蔓延到了全身。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龙涎香呛得我喉咙发痒。
怎么办
现在跳起来说我是个好人,我把皇位还给你底下这十万兵马会不会立刻冲进来把我剁成肉酱赵高这老太监会不会第一个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原主造的孽,现在全是我的枷锁。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段更清晰的、属于原主的记忆浮现出来。
——城外三十里,北凉大营。十万百战穿甲的铁骑正在待命。那是原主萧破军真正的根基,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嫡系,只认他萧破军的虎狼之师。
——皇宫侍卫和京城戍卫部队,也早已被清洗换血,全是萧字旗的人。
——国库……呃,国库好像快被原主打仗打空了,但抄没的几个前朝勋贵家,金银粮草还能支撑一阵。
铁骑,京城,钱粮。
我慢慢抬起手,看着这双布满老茧、曾经握惯了杀人刀的手。
心底那股因为穿越和死亡预告而来的恐慌,忽然被一种极其荒谬、极其疯狂的情绪取代了。
操。
老子现在……是萧破军啊。
手握百万铁骑(虽然现在城外只有十万,但边军调回来很快)的反派大将军萧破军啊!
皇帝龙椅
这玩意儿是能抢来坐的
原主那个傻逼,抢了皇位就只知道享乐和排除异己,最后被一杯毒酒送走。
可我……不一样啊。
我知道剧情。
我知道谁忠谁奸。
我知道哪里有钱粮。
我知道哪里的敌人可以打。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这小皇帝和他那个白月光三年后要弄死我!
叩关叩什么关
老子都坐在龙椅上了,还叩个屁的关!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瞬间燎原。
我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哗啦——
珠旒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底下匍匐的百官齐齐一哆嗦,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
连站在最前方的小皇帝周衍,也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精致、却写满了惊惧和……一丝深藏仇恨的脸。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毒的琉璃。
我没看他。
我的目光扫过底下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属于萧破军的冷硬和铁血之气,透过珠旒传了出去:
众卿……
我顿了顿,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
平身。
两个字,像巨石投入死水。
百官战战兢兢,迟疑地、缓慢地开始起身,动作僵硬,没人敢抬头直视我。
只有小皇帝周衍,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眼睛里,恐惧和仇恨在疯狂交织。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未来会毒死我的少年天子。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属于反派萧破军的、冰冷而肆意的弧度。
从今日起,
我的声音提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之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朕,承天命,继大统。
改元——
我略一停顿,脑子里闪过那本《千秋帝业》的结局,闪过我已知的悲惨未来。
然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永昌。
愿我北凉——
我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刀,刮过刚刚站起来的百官,最后定格在脸色惨白如纸的小皇帝身上。
国祚——
永昌!
声落,死寂。
百官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小皇帝周衍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我缓缓坐下,冰冷的龙椅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赵高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尖着嗓子带头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祚永昌!
下面的百官如梦初醒,慌忙再次匍匐下去,声音杂乱却无比响亮: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祚永昌!!
山呼海啸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汹涌。
只是这一次,里面充满了恐惧和敬畏。
我坐在龙椅上,透过晃动的珠旒,看着下方。
看着那一片跪伏的脊背。
看着那个摇摇欲坠、却不得不缓缓屈膝、最终跪下去的明黄色身影。
我知道。
从这一刻起,剧情,已经他妈彻底崩了。
老子不仅要坐这龙椅。
还要把这江山,牢牢攥在手里。
谁想毒死我
试试看。
珠旒停止晃动。
底下万岁的呼声还在殿梁间嗡嗡回荡,带着虚伪的颤音。
我没叫起。
目光钉在最先跪下去的那个老太监赵高身上。
赵高。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金砖地上。
赵高浑身一颤,跪着往前蹭了两步,额头抵着地:老奴在!
先帝,我顿了顿,感受着这个词带来的诡异触感,……大行,仓促。身后事,办的如何了
赵高头也不敢抬,语速又快又急,像背书:回陛下,已命内务府、礼部加紧操办,一应规制皆按……皆按最高典仪,绝不敢有丝毫怠慢!棺椁已备,谥号……谥号礼部正在拟……
拟什么我打断他,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那冰冷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庙号呢
这……赵高噎住了,身体抖得更厉害。这问题超纲了。先帝死得那么不体面,哪来得及定庙号按理说,这该是新君和内阁大臣们商议的事。
可新君……正坐在龙椅上问话呢。
底下跪着的百官里,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臣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压抑着愤怒。
我没理会,继续问,声音平直得像一把刮骨的刀:国库,现在有多少银子粮仓还有多少存粮各边军的粮饷,发到几月了
赵高彻底傻了,支支吾吾,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一个太监,哪知道这个
户部尚书。我点了名。
跪在文官队列前头的一个胖老头猛地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出列,跪倒在地:臣……臣户部尚书钱有道,叩见陛下!
说。
钱有道汗如雨下,官袍后背瞬间湿了一片,结结巴巴地开始报数:回陛下……国库……国库现存银不足八十万两,各州府秋粮未至,京仓存粮约……约三十万石,边军粮饷……粮饷……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八十万两三十万石我记得《千秋帝业》里写过,北凉王朝岁入千万两级别,这国库穷得能跑老鼠了。钱都去哪了不用想,不是被原主打仗打空了,就是被底下这帮蛀虫贪了。
兵部尚书。我又点了一个。
一个穿着武官服、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爬了出来,脸色比钱有道还难看。
京城戍卫,现在是谁在管兵力几何城防布置图,即刻送到朕的御书房。
兵部尚书张大了嘴,像是离水的鱼,半天,磕了个头:臣……臣即刻去办!只是……只是原戍卫统领昨日……昨日殉国了,新任人选……
昨日殉国是被原主砍了吧。
让副将暂代。我没什么耐心地挥挥手,一炷香内,朕要看到布防图。
是!是!兵部尚书连滚爬了回去。
我又连续点了工部、刑部几个大臣,问的都是最具体、最尖锐的问题——河道修缮的款项,各地悬案的清查,官员考绩的档案……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戳心窝子。
底下跪着的百官,从一开始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惊疑不定,最后是彻底的茫然和骇然。
这不对啊。
新陛下……这暴君,刚刚血洗了皇宫,坐稳龙椅的第一天,不该是先大肆封赏功臣,清除异己,沉迷享乐吗
怎么问起这些繁琐又要命的政务来了还问得如此……内行
他一个只知道打仗杀人的武将,怎么会懂这些
连一直低着头的周衍,都忍不住微微抬眸,极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仇恨被巨大的困惑取代了一丝。
我当然懂。
我熬夜追《千秋帝业》的时候,没少骂作者把这些政务细节写得儿戏。现在,这些骂娘的积累,全成了我的底气。
我要让他们怕。
更要让他们懵。
让他们摸不清我的路数。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整个大殿死寂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我缓缓往后靠了靠,龙椅冰冷的靠背硌着脊骨。
都听见了我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国库没钱,粮仓没粮,边军欠饷,河道失修,冤狱遍地。
这就是你们辅佐先帝,治下的盛世
没人敢吭声。几个老臣脸色灰败,几乎要瘫软在地。
朕,不管以前如何。
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铁血的味道。
从今日起,各部衙署,所有政务,每日呈报摘要至御书房。延误、隐瞒者——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赵高。
赵高。
老奴在!
设内书房。你暂领掌印,抽调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入值,协理文书。所有奏报,先送内书房摘要,再呈御览。
赵高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内书房协理文书这权力……太大了!他几乎是嚎叫着磕头:老奴遵旨!老奴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底下百官脸色骤变!
宦官干政!这是大忌!这暴君要彻底毁了朝纲吗!
几个御史脸色涨红,似乎想死谏。
但我没给他们机会。
退朝。
我站起身,珠旒再次晃动,隔绝了那些惊惧、愤怒、茫然的目光。
陛下起驾——赵高尖着嗓子喊。
我没再看任何人,包括那个依旧跪在冰冷地砖上的小皇帝周衍,转身从侧殿离开。
脚步踏出大殿的那一刻,清晨略带寒意的风吹在脸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仗着原主的凶名和我知道的那点剧情知识,强行装出来的镇定。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回到所谓的御书房——这里原本是先帝批阅奏折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墨香和另一种更陈旧的、属于失败者的味道。
赵高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跟在我身后,指挥着小太监们忙碌地点灯、研磨、整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陛下,您真是神武天纵!方才在殿上,真真是……他搜肠刮肚地想拍马屁。
闭嘴。我打断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奏折摘要,今日天黑前,朕要看到第一批。挑紧要的,边关、粮饷、河道、弹劾,这四样优先。
是!是!赵高连忙躬身。
还有,我抬起眼,看着他,盯着点宫里,特别是……那位。我朝乾清宫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朕都要知道。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狠辣:陛下放心,老奴明白!定叫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退了下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开局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去了。
用政务敲打百官,用宦官震慑朝臣,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按常理出牌、难以预测的暴君。
但这还远远不够。
钱,粮,兵,人心。
还有那个隐藏在身边、三年后会递来毒酒的小皇帝和他的白月光。
一堆烂摊子。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宫墙的阴影被拉得很长。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宫女低低的、惊慌的劝阻声。
殿下,您不能进去……陛下在忙……
滚开!
一个清脆却带着哭腔和决绝的少年声音响起。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周衍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我。
他手里,没有武器。
只有一副卷轴。
他一步步走进来,无视了身后惊慌失措跪倒一地的宫女太监。
走到书案前,他停住,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卷轴重重拍在我的书案上!
啪的一声脆响。
萧破军!他直呼我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你不是要坐这个位置吗!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看着他,没动。
目光落在那卷轴上。
明黄色的绢帛,隐约可见墨迹。
心里,猛地一跳。
一个模糊的、属于原主记忆最深处的、被刻意遗忘的片段,似乎要被这卷轴勾连出来。
我慢慢伸出手,拿起卷轴,缓缓展开。
绢帛柔滑,墨迹遒劲,盖着鲜红的、刺眼的玉玺大印。
这是一封……
国书。
来自北境之外,世代与北凉为敌的——
蛮族金帐王庭。
而国书的内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站在我对面的周衍,死死盯着我的表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惨烈的、扭曲的快意。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清楚了
他们要我北凉割让北境三州十八城!
要岁贡三百万两!绢帛五十万匹!
还要……
他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屈辱。
要一位真正的公主,去和亲!
绢帛上的墨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我的眼睛。
割地。赔款。和亲。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蛮族草原的腥膻和赤裸裸的羞辱。最后那真正的公主几个字,更是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刺心脏。
北凉皇室人丁稀薄,先帝只有一子一女。子,就是眼前这个恨不得生啖我肉的周衍。女,就是他那年仅十三岁的胞妹,安乐公主周晴。
真正的公主这分明是指名道姓!
原主的记忆碎片猛地翻腾起来,带着一股暴戾却无力回天的愤怒。这封国书,在金銮殿血案前就已送到先帝案头,是压垮那窝囊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原主决定兵变的导火索之一——他宁愿自己背上弑君篡位的骂名,也绝不容忍皇室受此奇耻大辱。
可现在,这烫手的山芋,这屈辱的象征,被小皇帝周衍,用最决绝、最疯狂的方式,狠狠拍在了我的面前。
我慢慢抬起眼,看向周衍。
他站在那里,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仇恨、恐惧、绝望、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交织成一种极其脆弱又极其尖锐的光。
他在赌。
赌我这篡位暴君,还有没有一丝底线。赌我会不会为了坐稳龙椅,毫不犹豫地献出他的妹妹,用皇室最后的尊严去换取短暂的和平。
书房里死寂无声。赵高和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手指摩挲着那冰凉的绢帛,感受着上面屈辱的文字。
然后,我轻轻笑了一下。
声音不大,却在这极度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里的那点光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呵。我将那国书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金帐王庭……我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周衍惨白的脸,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也配跟朕谈条件
周衍猛地抬头,愣住,眼中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跪在地上的赵高也偷偷抬了下眼皮。
他们以为,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换了皇帝,北凉的刀就不快了吗
我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周衍面前。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又强撑着站定,倔强地仰头看着我,嘴唇抿得死死的。
我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他。
把这玩意儿,我指了指那国书,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原封不动送回去。
周衍瞳孔骤缩。
告诉蛮族使者,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一寸没有。钱,一分不给。人……
我盯着周衍瞬间绷紧的脸,缓缓吐出两个字。
更、想、都、别、想。
死寂。
周衍像是听不懂我的话,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颤抖,破碎,然后又艰难地重组。
那不是喜悦,是比恐惧更深的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
这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同。羞辱暴怒甚至是立刻下令把他和妹妹拖出去他都想过。
唯独没想过……拒绝。
干脆利落,甚至带着轻蔑的拒绝。
……为、为什么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为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他猛地一颤,想挣脱,却被那绝对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皮肤冰凉,触感细腻,却绷得像石头。
我强迫他抬起脸,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现在,朕是皇帝。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战鼓,敲在他的耳膜上,也敲在这御书房的每一寸空气里。
北凉的疆土,是朕的疆土。北凉的子民,是朕的子民。北凉的公主——
我松开手,看着他下巴上被捏出的红痕,和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也是朕的公主。
轮不到一群蛮子来指手画脚。
周衍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一个书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和惊骇。
我不再看他,转向地上抖成筛糠的赵高。
赵高。
老……老奴在!赵高几乎是把头磕进了砖缝里。
传朕旨意。
我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和决断,每一个字都像出鞘的刀。
边境戒严。所有关卡许进不许出。边军各部,没有虎符调令,擅动一兵一卒者,以谋逆论处,斩立决!
着兵部、户部,两个时辰内,将边境布防图、现有粮草军械库存清单,送至御书房。延误者,斩。
召镇北侯、安西大都督即刻返京。告诉他们,朕只等十天。
一道道命令,没有任何迟疑,带着血腥的杀气,砸了下去。
赵高听得头皮发麻,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尖声应着:遵旨!遵旨!
他连滚爬地出去传令了。
御书房里,又只剩下我和周衍。
他依旧靠着书架,脸色变幻不定,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恐怖的怪物。
我走回书案后,拿起那封屈辱的国书,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取暖的火盆里。
噗——
明黄的绢帛瞬间被火舌舔舐,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一丝青烟袅袅升起。
我抬起眼,看向还在发愣的周衍。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我的语气没什么波澜。
等着朕管你晚饭
周衍身体一僵,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御书房。
脚步有些虚浮。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坐回椅子里。
手心,一片冰凉的汗。
刚才烧掉国书的那一刻,脑子里那属于原主的、最后一点残存的暴戾和抗拒,似乎也随着那青烟一起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却更加清晰的掌控感。
我知道,蛮族的威胁绝不会因为一纸国书被烧而消失。相反,战争很可能一触即发。
国库空虚,兵力分散,朝堂不稳,内忧外患。
但。
我慢慢握紧了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甚至带着点嗜血的弧度。
叩关
何必等他们来叩。
老子现在……
可是皇帝。
火盆里的灰烬还带着一点残红,空气里弥漫着绢帛烧焦的独特气味。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那封国书上屈辱的字句和蛮族使臣嚣张的嘴脸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金帐王庭……《千秋帝业》里,北凉后期最大的外患,耗尽了国力,也是间接导致萧破军众叛亲离的原因之一。
原主只知道打,硬碰硬,把国库最后一点底子都打空了。
我不能这么干。
脚步声去而复返,轻得像猫。赵高回来了,躬身站在书案前,大气不敢喘。
陛下,旨意都已传下去了。兵部和户部的人……怕是正在衙门里鸡飞狗跳呢。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试图揣摩我的心思。
我没睁眼。蛮族使臣,安置在哪儿
回陛下,按旧例,安排在鸿胪寺别馆。有重兵……看着。赵高顿了顿,补充道,那使臣头子,叫兀朮,嚣张得很,进城时还嚷嚷着要是北凉不答应条件,他们的铁骑就踏平……
让他嚷。我打断他,看好就行。另外,从今天起,鸿胪寺所有官吏、仆役,全部换成我们的人。他们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朕都要知道。
赵高眼中精光一闪: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我睁开眼,看着他,宫里,尤其是太后和安乐公主那边,加派人手。不是看着,是护着。有任何闪失,你提头来见。
赵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特意关照那两个失势的皇室成员,但立刻应道:是!陛下仁德!
仁德我心里冷笑。不过是不能让她们现在死了或者被掳了,平白给蛮族送借口,乱我军心。
赵高退下后,我摊开兵部刚刚火急火燎送来的边境布防图。
牛皮纸粗糙,上面勾勒着北境蜿蜒的山脉与河流,标注着一个个关隘、军镇、屯兵点。看着依旧庞大,但记忆里《千秋帝业》后期,这些据点很多都已是空营,兵额吃空饷严重,器械老旧。
又拿起户部的库存清单。薄薄几张纸,上面的数字看得人脑仁疼。八十万两恐怕实际能动的,五十万两都悬。
钱。粮。兵。
三座大山压下来。
但我知道一些原主不知道,甚至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千秋帝业》小说里提到过,先帝有个极其隐秘的内库,由心腹太监掌管,连原主兵变后都没查出来。里面藏着至少三百万两白银和大量珍宝,是预备最后关头救急用的。那个太监,好像就在……浣衣局等死
——北境防线看似漫长,但有几个关键节点,易守难难攻,只要守住,蛮族主力就很难大规模突入。其中一个叫鹰嘴涧的地方,小说里后期差点失守,是因为守将是个关系户,贪生怕死。
——朝廷里,谁是真有能力却被打压的谁又是看似忠良实则通敌的我脑子里那本《千秋帝业》,就是最好的人物百科!
思路渐渐清晰。
暴君不能只靠杀人立威。
得有钱,有粮,能打胜仗。
来人。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进来。
传朕旨意:擢升浣衣局管事太监冯保,为内官监掌印。
小太监愣住了,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
再去太医院,挑最好的伤药,赏给他。我补充了一句。
小太监懵懵懂懂地去了。
我又写下一道手谕:北境鹰嘴涧守将王蟠,玩忽职守,即刻锁拿进京问罪。副将张嵩,暂代守将之职,给朕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失地,斩。
手谕被飞快送走。
做完这些,我才稍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再次袭来。
争分夺秒。
必须在蛮族反应过来,朝堂蛀虫们拖后腿之前,尽快稳住基本盘。
眼皮越来越沉,几天来的紧张和穿越后的冲击终于击垮了意志。我竟就在这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墨香的御书房里,靠着椅背昏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猛地一阵心悸,把我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窗外天色已经漆黑如墨,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跳跃的火光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赵高不在外面候着宫女太监呢
我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娇小身影,像鬼魅一样滑了进来,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盅,袅袅热气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的香气,瞬间在清冷的书房里弥漫开来。
是苏云袖。
宰相苏哲之女,周衍的白月光,未来那杯毒酒的执行者。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原主的佩刀,早在登基时就解了。
陛下,苏云袖开口了,声音柔媚得像裹了蜜糖,一步步走近,您日夜操劳,臣女炖了一盅冰糖燕窝,最是安神补气……
她抬起脸,灯光下,容貌清丽绝伦,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决绝。
那甜腻的香气越来越近。
我死死盯着那盅燕窝,盯着她看似恭敬实则毫无惧意的眼神,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不对!
这不是献殷勤!
这是……
那杯毒酒!提前了!!
几乎在她走到书案前,要将玉盅递上来的瞬间——
我猛地一挥手臂!
啪嚓——!
白玉盅被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粘稠的燕窝和瓷片四溅开来,那甜腻的香气猛地爆炸开,浓郁得令人作呕!
苏云袖惊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那副柔媚表情瞬间破碎,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我霍然起身,带倒了沉重的龙椅,发出巨大的声响。我隔着书案,一把死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眼睛赤红地盯着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杀气和后怕:
苏云袖……
谁让你来的!
这盅东西……
你想毒死朕!
手腕细得惊人,像是一用力就能折断。
苏云袖疼得脸色煞白,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雾,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她看着我的眼神,惊愕褪去后,是更深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惧和……一丝被戳破的慌乱。
陛……陛下……她声音发颤,不再是刚才刻意的柔媚,带了真实的哭腔,臣女……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心疼陛下日夜操劳,想……
心疼我猛地将她往前一拽,拉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那甜腻的香气更加浓烈,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朕看你是想送朕早日归西!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时刻,书房外终于响起了杂乱惊慌的脚步声和赵高尖厉的嗓音。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赵高带着几个带刀侍卫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被我从书案后死死钳制住的苏云袖,所有人都愣住了,瞬间跪倒一片。
陛下息怒!赵高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老奴该死!老奴方才去核查宫防,竟让这贱婢钻了空子惊扰圣驾!老奴万死!
我没理会他,目光依旧钉在苏云袖脸上。
她的惊惧在侍卫冲进来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但随即,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又浮了上来。她甚至极快地、极其隐晦地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
她在看什么等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
搜她的身!我厉声下令,检查地上的碎片!给朕验!
一个侍卫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在苏云袖身上搜查。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收集地上的瓷片和残羹。
苏云袖紧闭着眼,屈辱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片刻,侍卫回禀:陛下,苏小姐身上未见利器。
检查残渣的侍卫也抬头,面色疑惑:陛下,这燕窝……似乎……并无异常。
没有毒
我愣住了,攥着苏云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丝。
怎么可能那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那甜腻到诡异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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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袖感受到我的松动,猛地挣脱开去,跌坐在地,捂着手腕低声啜泣起来,肩膀耸动,显得无比委屈可怜。
陛下若不信……大可传太医来验……她哭诉着,声音破碎,臣女只是一片痴心……陛下若不喜,臣女以后再也不……
不对。
绝对不对。
我盯着她,脑子里飞速运转。《千秋帝业》里对苏云袖的描写浮上心头——此女心思缜密,最擅揣摩人心,用毒更是无声无息,那杯牵机毒酒据说就无色无味……
无色无味
我猛地看向地上那摊粘稠的液体和碎片,又看向哭泣的苏云袖。
赵高!
老奴在!
把地上所有东西,连她——我指着苏云袖,给朕看起来!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碰!另外,立刻去太医署,把所有的银针、验毒的工具,还有最老的太医,都给朕叫来!
赵高虽然不明所以,但看我脸色骇人,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下去。
侍卫上前,看似扶实则押起了苏云袖。她的哭泣声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
我紧紧盯着她。
很快,太医署院正带着两个老太医和一堆瓶瓶罐罐、银针等物急匆匆赶来。看到御书房这阵仗,也是吓得腿软。
验!我只吐出一个字。
太医们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开始操作。银针探入残羹,毫无变化。又用各种药物测试,依旧没有任何毒物反应。
太医院正擦着汗,躬身回禀:陛下……依臣等所验,此物……确实无毒。
苏云袖的啜泣声更大了,充满了委屈。
赵高和侍卫们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难道……真是我反应过度,错怪了她
我眉头紧锁,目光再次扫过那摊狼藉,扫过苏云袖看似柔弱无助的身影。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我走到那摊摔碎的燕窝前,蹲下身。那甜腻的香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淡了一些,但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我捻起一点尚未完全冷却的、粘稠的浆液,在指尖摩挲。
很滑。带着燕窝特有的质感。
但似乎……又过于甜腻了。
我忽然想起《千秋帝业》里一个极其隐晦的细节——苏云袖曾用一种西域奇花醉仙引的花粉算计过一位藩王。那花粉本身无毒,甚至带有异香,但若与另一种常见于宫廷熏香中的龙涎香混合,日久天长,便能缓慢侵蚀神智,令人狂躁易怒,最后衰竭而死!
而原主萧破军,登基后为了彰显身份,用的正是最顶级的龙涎香!这御书房里,此刻就弥漫着这股味道!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验香!我猛地抬头,看向香炉,检查这燕窝里,有没有不该有的花粉!
太医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立刻照做。有人去查看香炉,有人再次仔细检验燕窝残渣。
苏云袖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不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恐惧。
一个擅长药理的老太医,从残渣里小心地挑出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粉末,放在鼻尖仔细嗅闻,又用银针蘸了特殊药水测试。
片刻后,他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陛……陛下!此物中……确含有极微量的‘醉仙引’花粉!此物单用无害,但若长期与龙涎香同嗅,便……便……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整个御书房,死一般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跌坐在地、面无人色的苏云袖身上。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清丽脱俗、此刻却写满了阴谋败露后绝望和恐惧的脸。
心底,一片冰冷的后怕,和翻涌的杀意。
苏、云、袖。
我一字一顿,声音冷得能冻裂骨髓。
好一个一片痴心。
好一个无毒燕窝。
你苏家……
我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到了宫外那座深宅大院,那位道貌岸然的宰相父亲。
是想株连九族吗!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那句株连九族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寒气四溢。
苏云袖瘫软在地,不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脱力。脸白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急促呼吸带出的微弱白气。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还有一丝彻底计划破产后的空洞。
赵高和侍卫们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太医们更是抖如筛糠,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
我站在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覆盖。
杀意在心口翻腾,几乎要冲垮理智。
苏家。宰相苏哲。清流领袖。暗地里却养了个精通阴私手段、敢对皇帝下毒的女儿。
好,很好。
赵高。
老……老奴在!赵高几乎是爬过来的。
把她,我指着地上烂泥一样的苏云袖,拖下去。关进诏狱最深的水牢。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用刑,更不得让她死了。她若少一根头发,朕剐了你。
赵高浑身一激灵,尖声应道:遵旨!老奴亲自去办!
他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苏云袖架了起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哭,只是失神地望着前方,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人被拖走,地上的狼藉也迅速被清理干净,连那甜腻的香气都被敞开的门窗涌入的冷风吹散。
但我心里的那股寒意,却越来越重。
苏云袖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被推出来的棋子。
真正的对手,藏在后面。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宫墙巍峨,像巨大的囚笼,也像冰冷的战场。
陛下,赵高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相那边……
他知道了吗我没回头。
应该……尚未。宫门已经落钥,消息一时传不出去。
很好。我转过身,眼神冰冷,让他好好睡最后一觉。明日大朝,朕请他看一场好戏。
赵高低头:是。
去把冯保带来。
现在赵高一愣。
现在。
赵高不敢多问,匆匆退下。
没多久,一个穿着低级太监服饰、瘸着一条腿、瘦小干瘪的老太监被带了进来。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但走进这御书房,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吓得魂不附体,只是沉默地跪下行礼。
奴婢冯保,叩见陛下。
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
抬起头。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我,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坦然。
我知道找对人了。这就是先帝那个隐秘的钱袋子,那个守着巨大财富却在浣衣局等死的老太监。
先帝留给你的东西,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在哪
冯保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陛下……奴婢不知……
冯保。我打断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先帝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朕。北凉现在需要那笔钱救命。是继续守着死人的秘密烂在浣衣局,还是拿出来,给活人一条活路,你选。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低下头痛哭失声,不是害怕,像是某种长久坚持的东西突然崩塌。哭了很久,他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着龙椅的方向,喃喃道:先帝……老奴……对不住您……
然后,他转向我,重重磕了一个头。
东西……在奉先殿……太祖牌位下的暗格里。钥匙……是奴婢的这根趾骨。他颤抖着,从破烂的鞋子里,抠出一截细小的、泛白的骨头。
赵高倒吸一口冷气。
我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趾骨钥匙,心里一块巨石落下。
赵高。
老奴在!
带可靠的人,去取。清点后,立刻报朕。
是!赵高接过钥匙,手都在抖,带着冯保快步退下。
书房里再次剩下我一人。
钱,有了。
下一步,刀该砍向谁,再明白不过。
我坐回书案后,摊开纸笔。
墨迹未干,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
辰时。钟鸣。鼓响。
文武百官再次惴惴不安地步入金銮殿。
经过昨日洗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当他们看到龙椅上那个玄色衮服、珠旒遮面、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时,腿肚子都在打转。
山呼万岁之后,是惯例的死寂。
我目光扫过下方,精准地落在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身影上。
宰相苏哲。五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身绯袍熨帖平整,站在那里,气质沉稳,仿佛昨日种种从未发生。
好一副国之柱石的模样。
苏相。我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苏哲出列,躬身:臣在。
朕昨日,得了一盅冰糖燕窝。我慢慢说道,味道,很是特别。
苏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抬头时,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疑惑:陛下喜欢,是御膳房的福气。
御膳房我轻笑一声,珠旒晃动,苏相确定,是御膳房做的
苏哲眉头微蹙:陛下此言……臣愚钝。
你愚钝我的声音陡然转冷,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啪的一声巨响!在整个死寂的大殿炸开!
百官齐齐一哆嗦!
你女儿苏云袖!昨夜身着夜行衣!潜入朕的御书房!献上那盅加了‘醉仙引’花粉的毒燕窝!你告诉朕,你愚钝!
声音如同雷霆,裹挟着冰冷的杀意,滚滚而下!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骇然射向苏哲!
苏哲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血色尽褪,猛地抬头:陛下!绝无此事!小女昨夜一直在家中养病,从未出府!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陛下明察!
养病我冷笑,赵高!
赵高立刻尖声应道:老奴在!陛下,诏狱昨夜已收押逆犯苏云袖!经太医署多位太医共同查验,燕窝中确含‘醉仙引’花粉无疑!此物与龙涎香长期混合,便能侵蚀龙体!其心可诛!
苏哲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指着赵高,手指颤抖:你……你们……陷害!这是陷害!
陷害我缓缓站起身,珠旒之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惨白的脸,那你告诉朕,你府上私藏的前朝玉玺、龙袍冕旒,也是朕陷害你的吗!
这句话,比刚才指控苏云袖下毒更具毁灭性!
苏哲彻底傻了,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私藏玉玺龙袍这是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多年前为了押宝暗中做的准备!皇帝怎么会知道!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厉声下令:
来人!摘了苏哲的冠带!锁拿下狱!给朕抄了他的相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给朕搜出来!
陛下!!冤枉!!苏哲猛地嘶吼起来,想要挣扎,却被如狼似虎的侍卫直接摁倒在地,扒掉官帽,撕扯绯袍,狼狈不堪。
整个朝堂彻底乱了!惊呼声,抽气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我看着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苏哲,看着底下那些面无人色、噤若寒蝉的百官。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知道,那玉玺龙袍未必真能搜到,苏哲可能早已处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态度。
是清算的信号。
我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旧的时代,连同它盘根错节的势力,从今天起,结束了。
退朝。
我扔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留下一个死寂、恐惧、彻底被震慑住的朝堂。
回到御书房。
赵高已经候着,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敬畏:陛下!冯保所言不虚!奉先殿暗格内,金银珠宝,折银至少四百万两!
苏相府已被围困,鹰扬卫正在查抄!
我点点头,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
钱,有了。
内鬼,打了。
接下来……
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个叫鹰嘴涧的地方。
传旨给张嵩。
我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告诉他,朕的钱粮,已经到了。
给朕守住。
然后……
我的手指猛地向前一推,重重按在代表金帐王庭的广袤草原上。
等朕的刀,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