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诚会计师事务所·星科集团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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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16:48
会议室的空调坏了,换气声像漏气的抽油烟机,吹得人更燥。长桌左侧是星科集团的财务、法务、董秘,右侧是德诚的审计小组。桌上堆着无糖可乐罐、外卖袋、没吃完的燕麦能量棒——连续两周,大家吃住都在这层楼。
林轩把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是调整分录清单,密密麻麻
47
行。他
30
岁,高级项目经理,年薪
20
万出头,北京五环外租着一套
60
平小两居,月供
6k。此刻他只想赶紧结束,回酒店冲个热水澡。
“王总,”林轩声音不大,但带着审计人特有的“审丑疲劳”后的冷静,“q3

8600
万收入,我们坚持调到
q4。”
王明远——星科财务总监,45
岁,头发染得乌黑,发梢却遮不住头皮——把茶杯重重放下,茶汤溅到
ipo
招股书草稿上。
“林经理,合同白纸黑字,预付款
30
都到了!你们德诚今年怎么这么轴?去年可不是这口径。”
他刻意把“去年”两个字咬得很重。去年带队的是德诚另一位合伙人,为了拿下星科
ipo
单子,在收入确认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轩知道,却懒得解释,只抬手示意张晓。
张晓把补充协议投影出来,ppt
第一页就是加粗红框:
“安装调试完成且客户出具书面验收报告前,商品所有权上的主要风险与报酬未转移。”
“王总,”张晓推了推眼镜,“验收报告签字日期是
10

8
号,晚于截止日
9

30
号——哪怕只晚
8
天,也是跨期。”
王明远嘴角抽了抽,想反驳,被身旁的董秘李姐按住。李姐
50
岁,头发花白,说话慢条斯理:“林经理,如果调这笔,全年利润就掉
8,发行价区间得往下修。券商那边……”
“李姐,”林轩打断她,语气依然客气,“不调的话,我们只能出保留意见,到时候路演被问起来,可比利润掉
8
更难看。”
会议室安静三秒,只剩空调漏气的嘶嘶声。王明远最终泄气:“行,调。但今晚
12
点前必须把数字锁掉,否则券商打印不了红鲱鱼。”
林轩点头:“只要你们
8
点前把调整后的
tb
发我,我们通宵也给你
tie
平。”
会议结束,客户鱼贯而出。顾心怡——研二实习生,一个月
2500
补贴——悄悄凑到张晓旁边:“张哥,林经理好刚啊,不怕客户投诉吗?”
张晓正把电脑往包里塞,闻言笑了:“投诉?星科
ipo
临门一脚,他们现在最怕的是审计报告出幺蛾子。林头这叫‘拿捏’。”
临时办公区
19:05
外卖到了,德诚小组围在茶水间吃麻辣烫。林轩端着一次性餐盒,手机震动,母亲李娟的微信语音。
“小轩,忙完了吗?你爸他……唉,回来再说。”
林轩皱眉,回拨过去,没人接。他点开母亲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一张父亲林建国在建材厂门口抽烟的背影,配文“再坚持坚持,都会好的”。
他正想再拨,王明远电话进来:“林经理,tb
发你邮箱了,拜托今晚一定
locked,明早
7
点券商要开打印会。”
“收到。”林轩把麻辣烫放下,顺手拍了张加班照发项目群:
【图片】
“吃完继续,今晚
12
点前收工,明晚云顶自助我请。”
底下瞬间刷屏:
张晓:【红包】“头儿大气!”
实习生小赵:“我能带女朋友吗?”
顾心怡:“林经理,我那份底稿已更新
03
版,放共享盘了。”
23:47
调整全部
tie
平,林轩把
fal
tb
发出去,抄送券商、律师。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母亲的未接语音。
电话回拨过去,只响一声就被接起。
“小轩……”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出事了,厂子完了……”
林轩脑子“嗡”的一声,手指无意识扣着桌面,指甲边缘泛起青白。
“妈,别急,慢慢说。”
“你爸给老周担保了
500
万,老周跑路了,现在银行、小贷公司天天堵家门口……咱家房子已经抵押了,还差……还差
300
多万……”
林轩沉默。300
多万,他所有存款加公积金不到
60
万,杯水车薪。
“妈,我先请几天假,明晚高铁回去。你让爸别怕,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他打开
12306,发现清明假期票已售罄。正准备买站票,微信又跳出一条好友申请:备注“鑫源贷
刘经理”。
通过申请,对方秒发语音,声音带着烟嗓:“林建国是你爸吧?他欠我们
187
万,连本带息。明晚
8
点前不先还
50
万,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林轩盯着屏幕,指节发白。窗外,cbd
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像一出永不谢幕的繁华戏。他想起父亲年轻时蹬三轮卖水泥,一点点攒下那个不足
10
人的小厂;想起自己考上大学那年,父亲在升学宴上喝得满脸通红,说“我儿子以后再也不用卖苦力”。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刘经理:“50
万我三天内凑给你,别骚扰我爸妈。”
发完,他给张晓发消息:“明晚聚餐取消,家里急事,我回去一趟。”
张晓秒回:“头儿,需要帮忙说话。”
林轩没回,他打开
excel,建了一张新表,命名“债务清单”,第一行写下:
总负债
600

已知:鑫源贷
187
万(可谈
50
万首期)
未知:还有多少债主?
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审计星科时挖出的那份补充协议——隐藏条款、交叉违约、层层嵌套的风险。现实有时比底稿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凌晨
00:30
林轩关掉灯,走出办公室。走廊尽头,保洁阿姨正在拖地,拖把吱呀作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写字楼里熬了五年,从初级审计员一路升到高级经理,原以为终于摸到“中产”门槛,却在一夜之间被拽回原点。
电梯下到一楼,他掏出手机,打开滴滴,目的地填“北京西站”。排队
137
人,预计等待
45
分钟。他站在大厦门口,春夜的风带着柳絮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耳光。
远处,24
小时便利店的灯箱亮着,他走过去,买了包
7

5
的中南海,抽出一根点上——上一次抽烟,还是大学刚毕业那年。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审计底稿里常写的那句话:
“在持续经营假设存在重大不确定性时,管理层需在财务报表附注中充分披露。”
现在,轮到他给自己的“个人报表”写附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