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风裹着露水的凉意，吹得小区门口的梧桐树叶轻轻晃动。林晚晴蹲在玄关处，给张浩系运动鞋的鞋带，指尖触到儿子温热的脚踝，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秋天——那时她刚和张磊确定关系，他也是这样蹲在大学宿舍楼下，给穿不惯高跟鞋的她，系松开的鞋带，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妈，苏敏阿姨说顾深叔叔已经到酒店门口了，我们快点！”张浩晃了晃她的手，浅灰色小西装的衣角扫过地面，他昨晚特意把西装叠得整整齐齐，说“要给顾深叔叔留个好印象”。
林晚晴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落在镜子里的自己——宝蓝色连衣裙的领口缀着珍珠扣，衬得脖颈线条格外柔和，豆沙色口红让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气色，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为自己认真打扮。
“来了！”苏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穿着亮黄色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手包，远远地就挥着手，“晚晴你这身也太绝了！顾深要是不心动，我都替他着急！”
林晚晴的脸微微发烫，拉着张浩往楼下走。小区的梧桐道上落了层浅浅的黄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在重复大学时的记忆——那时她总和顾深一起走在校园的梧桐道上，他帮她拎着厚重的历史书，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古代史的考点，偶尔会捡起一片完整的梧桐叶，夹在她的课本里。
“妈，你看！”张浩指着路边的煎饼摊，“我想吃那个！”
林晚晴刚要答应，身后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她回头，看见张磊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他探出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真要去？”
“嗯。”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张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保温袋：“里面是浩浩爱吃的草莓，路上饿了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保温袋还带着温热，林晚晴低头看着里面鲜红的草莓，忽然想起上周在他车里闻到的栀子花香水味——那是王总常用的牌子。她攥紧袋子，轻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提草莓是浩浩去年就不爱吃的水果。
“爸，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张浩趴在车窗边，眼睛亮晶晶的。
张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儿子的目光：“爸爸还有工作，下次陪你。”他发动汽车，临走前又看了林晚晴一眼，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踩下油门，车尾气在晨光里散成淡淡的白雾。
“别理他，现在装深情太晚了。”苏敏拉了拉林晚晴的胳膊，“我们走，顾深还在等呢！”
打车到铂悦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酒店门口铺着红色地毯，几个穿着西装的老同学正站在门口寒暄，看到苏敏，立刻笑着围上来：“苏敏，好久不见！这位是……林晚晴？”
“是我。”林晚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她没想到会被认出来——毕业二十年，她的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剪短了，和大学时那个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早已判若两人。
“还是这么漂亮！”戴眼镜的班长笑着说，“当年你可是我们班的女神，顾深为了你，还在操场唱了一整晚《同桌的你》呢！”
提到顾深，林晚晴的脸瞬间发烫，刚要开口解释，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林晚晴。”
她猛地回头，看见顾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米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银色手表，头发打理得整齐，眼神依旧像大学时那样温和。阳光落在他肩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和周围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顾深，你来了！”苏敏立刻打圆场，“我还说要给你们介绍呢，没想到这么巧！”
顾深的目光落在林晚晴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刚才在门口就看见你了，怕打扰你和同学聊天，没过来。”他蹲下身，看着张浩，“这是浩浩吧？比照片上还精神。”
“顾深叔叔好！”张浩礼貌地问好，偷偷拉了拉林晚晴的衣角，小声说“妈，顾深叔叔比爸爸温柔”。
林晚晴的脸更红了，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对顾深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挺好的，在大学教历史，不算忙。”顾深站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这条裙子很适合你，宝蓝色衬得你肤色很白。”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晚晴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张磊从来不会注意她穿什么，每次她买新衣服，他要么说“浪费钱”，要么说“在家带孩子穿那么好看干嘛”，只有顾深，还像当年那样，会认真记住她喜欢的颜色。
“我们进去吧，里面快坐满了。”苏敏拉着林晚晴往宴会厅走，不忘给顾深使了个眼色。顾深笑了笑，跟在他们身后，偶尔和路过的老同学打招呼，目光却总在林晚晴的背影上停留。
宴会厅里挂着“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会”的横幅，墙上贴满了大学时的照片。林晚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扎着马尾，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梧桐树下，身边是穿着白衬衫的顾深，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本《顾城诗集》。那时的她，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从未想过，二十年后的自己，会被困在婚姻的围城里，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晚晴，你看这张！”苏敏指着一张集体照，“毕业那天拍的，你站在顾深旁边，笑得眼睛都没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林晚晴的心跳快了些，慌忙移开目光，却正好对上顾深的眼神。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笑着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这时，服务员端着饮料走过来，林晚晴刚接过一杯果汁，就听见尖锐的声音：“哟，林晚晴？二十年没见，还是这么‘朴素’啊！”
她回头，看见李娟穿着红色连衣裙，拎着名牌包走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屑：“听说你毕业后就当全职太太了？真是可惜了，当年你成绩那么好，要是跟我一样去外企，现在说不定也是总监了。”
“全职太太怎么了？”苏敏立刻挡在林晚晴身前，“晚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子也教育得优秀，比某些人只顾着工作，连家都不顾强多了！”
李娟的脸色变了变，却没生气，反而转向顾深：“顾深，你现在是大学教授了，真厉害！我认识不少优秀的女孩子，要不要给你介绍？”
顾深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不用了，我暂时没这个打算。”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晴，两人都慌忙移开视线，像在刻意回避什么。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突然开了——张磊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拿着礼盒，径直走到林晚晴面前：“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过来，李娟夸张地说：“哟，这是晚晴的丈夫吧？郎才女貌，看来晚晴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啊！”
张磊握住林晚晴的手，笑着对众人说：“晚晴为家里付出很多，我平时忙，没怎么陪她，这次特意来陪她参加同学会。”他的语气温柔，可林晚晴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全是汗——他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表现，今天不过是想装“好丈夫”。
顾深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笑着说：“张先生能来，挺好的。”
林晚晴想抽回手，却被张磊攥得更紧。她知道，他是怕别人知道他们要离婚，怕丢了面子。
“我们去那边坐。”张磊拉着她往靠窗的位置走。林晚晴回头，看见顾深站在原地，目光里带着担忧，心里忽然一疼，却还是跟着张磊走了。
坐下后，张磊把礼盒递给她：“这是给你的项链，你上次说喜欢这个牌子。”
林晚晴打开礼盒——银色项链上挂着向日葵吊坠，和她书桌上的花一模一样。可她清楚记得，她从来没说过喜欢这个牌子，反倒是王总在ktv里提过，说这个牌子的项链好看。她把礼盒合上，轻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张磊的脸色好看了些，拿起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你不用这样。”林晚晴没接菜单，“我们之间的事，早晚要面对。”
张磊的手指顿了顿，压低声音：“就算要离婚，也不能在同学面前丢面子。等结束了，我们再谈。”
林晚晴没说话，看向窗外。梧桐道上，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她想起大学时，她和顾深也在这样的梧桐道上散步，他会给她讲《诗经》里的故事，会在她难过时，把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没关系，有我在”。
那时的她，以为爱情就是一辈子，以为结婚后就能永远幸福。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耳光——有些爱情，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婚姻，过着过着就冷了。
“妈，顾深叔叔在看我们！”张浩指着不远处的顾深。
林晚晴抬头，正好对上顾深的目光。他的眼神像在问“你还好吗”，她轻轻点头，心里忽然涌起勇气——也许，她真的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这时，主持人走上台：“接下来，请顾深同学讲话！”
顾深站起身，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晚晴身上：“毕业二十年，很高兴再见到大家。我们都变了很多，但我希望，大家还记得大学时的勇敢——敢追求喜欢的人，敢做想做的事。未来的日子，愿我们都能不忘初心，活得自在。”
他的话很简单，却让林晚晴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是啊，她已经很久没为自己活过了，一直在为张磊、为张浩付出，却忘了自己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顾深走下台，特意走到林晚晴身边，轻声说：“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林晚晴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点了点头。张磊坐在旁边，脸色沉了下来，却没说话——他知道，他和林晚晴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晚宴开始后，同学们互相敬酒聊天。林晚晴偶尔和旁边的同学说话，目光却总不经意地落在顾深身上。他和同学聊天时，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偶尔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晚晴，顾深对你有意思！”苏敏凑到她耳边，“你可得把握机会，别再错过了！”
“我现在只想跟张磊谈离婚，照顾好浩浩。”林晚晴的脸发烫。
“机会来了就得抓！”苏敏拍了拍她的肩，“你跟张磊已经不可能了，别委屈自己。”
林晚晴没说话，心里却泛起涟漪。她知道苏敏说得对，她不能再为了“完整的家”，继续委屈自己。
晚宴快结束时，顾深走到她身边：“我送你们回家吧，晚上不安全。”
张磊立刻站起身：“不用，我送他们。”
顾深看向林晚晴，眼神里带着询问。林晚晴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不用了。”
顾深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名片：“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林晚晴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他的手，一阵暖意传来。她把名片放进包里，轻声说“谢谢”。
离开酒店时，张磊开车送他们回家。车里很安静，只有张浩偶尔说几句学校的事。林晚晴看着窗外的夜景，手里攥着顾深的名片，心里做了决定——尽快跟张磊离婚，带着张浩开始新的生活。
回到家，张浩回房睡觉了。林晚晴坐在沙发上，看着张磊：“我们明天去办离婚手续吧。”
张磊的脸色变了：“晚晴，再想想？浩浩不能没有爸爸。”
“浩浩已经懂道理了，他知道谁更爱他。”林晚晴的声音很平静，“张磊，我们回不去了。”
张磊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我同意离婚，但浩浩的抚养权，我不能给你。”
“浩浩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从来没管过他！”林晚晴的声音发颤，“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我是他爸爸，有权利争取抚养权。”张磊的语气坚定，“你不同意，就走法律程序。”
林晚晴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忽然觉得陌生。这个曾经对她温柔的男人，现在为了抚养权，竟然变得这么无情。
她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就算走法律程序，我也不会放弃浩浩。”
卧室门关上后，林晚晴靠在门板上，眼泪掉了下来。她拿起手机，看着顾深的名片，犹豫了很久，终于发了消息：“你在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很快，顾深回复：“在，怎么了？”
林晚晴深吸一口气，打字把离婚、争夺抚养权的事告诉了他。她怕麻烦他，怕自己的狼狈打扰他，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消息发出去后，手机很快震动——顾深打来了电话。
“别着急。”他的声音温和，“抚养权不是他说要就能要的，法院会看谁更适合照顾孩子。你一直陪着浩浩，这是你的优势。我认识一位婚姻律师，明天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他会帮你准备证据。”
“可我没工作，经济条件不如他……”林晚晴的声音低了下去。
“经济条件只是参考，不是唯一标准。”顾深的声音很坚定，“你可以找一份能兼顾孩子的工作，我也可以帮你留意。你不是一个人，别自己扛着。”
挂了电话，林晚晴看着手机，心里暖了起来。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道，月光落在树叶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她想起顾深刚才的话，想起他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未来的路好像没那么难了。
也许，这场同学会上的重逢，真的会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她轻轻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林晚晴，别怕，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