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把宝蓝色连衣裙熨烫平整，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晨光透过纱帘渗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毛茸茸的网，她盯着裙摆上细碎的珍珠扣看了很久，指尖拂过布料时，触到自己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锅铲、拧拖把留下的印记，和裙子的精致格格不入。
“妈，我走了！”张浩背着书包冲出来，嘴里叼着片面包，“对了，我物理小测及格了，老师在课堂上表扬我了！”
林晚晴从厨房探出头，看见儿子举着张卷起来的试卷，脸上带着难得的雀跃。她擦了擦手走过去，展开试卷，63分的红色数字旁边，老师用红笔写着“有进步，继续努力”。
“真棒！”她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糖醋排骨！”张浩眼睛一亮，又赶紧补充道，“不用太麻烦，简单做就行。”
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林晚晴心里又暖又酸。从前他总把“我要吃这个”“我要那个”挂在嘴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看她的脸色，连提要求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麻烦。”她笑着把试卷折好，放进儿子的书包，“路上小心。”
送张浩出门后，林晚晴收拾完厨房，坐在客厅沙发上翻手机。高中同学群里又炸开了锅，李红梅发了张在机场拍的照片，她穿着驼色大衣，戴着墨镜，身后是飞往三亚的航班信息，配文：“公司团建，三亚五日游，羡慕不？”
下面立刻跟着一串羡慕的评论。
“红梅姐现在是大老板了，就是不一样！”
“我们还在搬砖，你已经环游世界了，太凡尔赛了！”
“这身大衣是axara吧？我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
李红梅很快回复，语气带着刻意的谦虚：“什么大老板，就是混口饭吃。这大衣是客户送的，我都没敢告诉老公，怕他说我铺张。”
林晚晴看着照片里李红梅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想起高中时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午餐只敢啃馒头就咸菜。那时她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女生，如今却成了群里最活跃的“人生赢家”。
有人李红梅：“红梅姐，你那公司还招人吗？我儿子刚毕业，正找工作呢。”
“招啊，不过我们只招985毕业的，还得有工作经验。”李红梅发了个无奈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眼高手低的太多了。”
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有人默默退了群，有人发了个“吃瓜”的表情包打圆场。林晚晴看着屏幕，忽然想起李红梅上次在超市遇见她时，盯着她购物车里的打折鸡蛋问“现在还吃这个啊”，语气里的优越感像针一样扎人。
手机震了震，是闺蜜苏敏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林晚晴赶紧接起来，屏幕里立刻出现苏敏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接电话了！”苏敏靠在真皮办公椅上，身后是落地窗，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天际线，“下周六的同学会，你到底去不去？再不去我可不等你了。”
“去。”林晚晴的声音有点小。
“去就对了！”苏敏眼睛一亮，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我跟你说，这次同学会来了不少‘大人物’，顾深也去，听说他现在是大学教授了，还上了央视的文化访谈节目，厉害吧？”
提到顾深，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他去？”
“我托班长问的呗。”苏敏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还打听了，他离婚三年了，带着个女儿，目前单身。”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林晚晴的脸有点热。
“干什么？给你创造机会啊！”苏敏翻了个白眼，“难道你还想跟张磊那个渣男过一辈子？我跟你说，顾深可是咱们班的‘白月光’，当年多少女生暗恋他，也就你傻，放着那么好的苗子不要，选了张磊那个草包。”
林晚晴没说话。当年她和张磊在一起，苏敏是第一个反对的，说张磊“看着油滑，靠不住”，可那时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觉得苏敏是嫉妒，还跟她冷战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来，最清醒的人，自始至终都是苏敏。
“对了，你穿什么衣服去？”苏敏突然问，“可别穿你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丢我的人。下午来我店里，我给你挑几套。”
苏敏开了家设计师品牌店，卖的都是她自己设计的衣服，价格不菲。林晚晴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你有什么衣服？”苏敏打断她，“那些围着灶台转的家居服？林晚晴我告诉你，这次同学会不仅是叙旧，更是战场，你必须给我漂漂亮亮地去，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睁大眼看看！”
她顿了顿，语气软下来：“晚晴，我不是逼你，我是想让你知道，离开张磊，你也能活得很好。你当年可是咱们中文系的才女，不能就这么埋没了。”
“才女”两个字，像根羽毛，轻轻拂过林晚晴尘封已久的心弦。她想起自己当年在学校的文学社发表诗歌，想起老师在课堂上朗读她的作文，想起顾深在笔记本上抄录她写的句子……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我下午过去。”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挂了视频，林晚晴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裸的额头，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她拿起梳子，慢慢把头发梳开，乌黑的长发垂到肩膀，竟比她想象中要顺滑些。
也许，真的该好好打扮一下了。
下午去苏敏店里时，林晚晴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还化了点淡妆。站在装修精致的店门口，她竟有些不敢进去，像个误入童话世界的灰姑娘。
“愣着干什么？进来啊！”苏敏从店里探出头，一把将她拉了进去，“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店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剪裁利落，色彩明快，和林晚晴平时穿的风格截然不同。苏敏把她推进试衣间：“赶紧换上，保证让你惊艳全场。”
第一件是件香槟色的真丝衬衫，配米白色阔腿裤。林晚晴穿上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些认不出来。真丝的光泽衬得她皮肤白皙，阔腿裤遮住了她常年做家务磨出的静脉曲张，整个人显得优雅又干练。
“怎么样？”苏敏倚在试衣间门口，得意地挑眉，“我就说你底子好，稍微打扮一下就这么美。”
林晚晴看着镜子，指尖轻轻拂过衬衫的领口，那里绣着朵小小的向日葵，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这衣服……太贵了。”她小声说。
“跟我还谈钱？”苏敏瞪了她一眼，“这是我特意给你设计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赶紧脱下来，还有一套。”
第二套是条墨绿色的连衣裙，v领设计，裙摆是不规则的剪裁，走路时像有流水在裙摆上流动。林晚晴穿上身，苏敏立刻惊呼：“就这条了！显白，还显瘦，把你那点小性感都露出来了！”
“会不会太露了？”林晚晴拉了拉领口，有点不好意思。
“露什么露？”苏敏拍掉她的手，“你这锁骨，这肩线，当年多少男生盯着看，现在藏着掖着给谁看？就穿这条，保证让顾深眼睛都看直了！”
提到顾深，林晚晴的脸又红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墨绿色衬得她眼神清亮，多年的温婉沉淀出一种独特的韵味，竟比年轻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就这条吧。”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苏敏又给她挑了双米色的高跟鞋，和一个小巧的手拿包：“这些都给你带着，下周同学会就这么穿。”
“不行，这太贵重了。”林晚晴把包递回去，“衣服我可以买，但这些……”
“买什么买？”苏敏把包塞进她手里，“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再说了，你要是能跟顾深重续前缘，到时候请我吃喜糖就行。”
林晚晴知道苏敏的脾气，说一不二，只好收下：“那我先给你打个欠条，等我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苏敏打断她，“你以为我是可怜你？我是投资！我看中的人，绝对不会差。林晚晴，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人这辈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那些书法，那些诗词，别都丢了，捡起来，总有能用得上的一天。”
她的话像一盏灯，突然照亮了林晚晴心里某个黑暗的角落。是啊，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才华，还有那些被生活磨不掉的热爱。
离开苏敏的店时，夕阳正浓，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林晚晴拎着精致的包装袋，踩着高跟鞋走在人行道上，脚步有些踉跄，心里却异常踏实。路过一家花店时，她停下来，买了一小束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灿烂得晃眼。
回到家，张磊竟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语气谄媚：“王总放心，那批货我明天一定给您送到……对对对，您放心……晚上？晚上我有空，您定地方……好嘞，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他看到林晚晴手里的花，皱了皱眉：“买这玩意儿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
“看着好看。”林晚晴把花插进花瓶，放在餐桌上。
张磊没再追问，拿起手机刷了起来，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林晚晴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了。他眼角的皱纹比她还深，头顶的头发也稀疏了些，曾经让她心动的侧脸轮廓，如今只剩下油腻和疲惫。
“下周六我同学会，晚上不回来吃饭。”她轻声说。
张磊头也没抬：“哦，知道了。”
林晚晴有些意外，他竟然没问和谁去，在哪里。也许在他心里，她的事早就无关紧要了。
她走进卧室，把苏敏给她的裙子挂在衣柜里，和那件宝蓝色的连衣裙并排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裙子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同学群里的消息，李红梅发了张在游艇上拍的照片，配文：“客户招待，盛情难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下面又是一片吹捧的评论。林晚晴看着照片里李红梅志得意满的样子，忽然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追求光鲜亮丽，有人偏爱岁月静好。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而是自己过得开不开心。
她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虽然还是忽明忽暗，却好像没那么碍眼了。
也许，生活并不会一下子变好，但只要肯迈出第一步，总会有光透进来的。
就像那束向日葵，哪怕被插进花瓶，离开了土壤，也依然会朝着有光的方向，努力绽放。
林晚晴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离同学会还有五天，她忽然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