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桥断蟒衔梁
考察队过涧后桥体神秘消失,
巨蟒游走的痕迹尽头浮现古老石阙,
门上刻着擅入者,
以命筑桥的警告,
我们惊恐地意识到:
每一次有人成功闯入,
那座消失的独木桥便会以献祭者的血肉骨架重新凝结成形。
神农架的雨,
下不透千年堆积的腐叶,
只在头顶的林冠上沙沙作响,
滤下的天光湿漉漉、绿惨惨,
照着我们这一行五人艰难挪动的身影。
空气里全是烂木头和浓重土腥气混合的味道,
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领队的老陈在前头挥着开山刀,
劈砍纠缠的藤蔓,
动作机械而疲惫。
地质学家张涛和植物学家李婉跟在他身后,
偶尔低声交流一两句,
声音被巨大的寂静吞没。
我和摄影师赵晖落在最后,
他肩上那台昂贵的相机像块沉默的黑砖,
一路也没见他举起几次。
快到了!
老陈忽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刀尖指向前面。
林木豁然开朗,
一道深涧切断了去路。
对面依旧是望不到边的浓绿,
底下是幽暗的峡谷,
水汽氤氲上来,
带着刺骨的凉意。
连接两岸的,
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木头,
被苔藓裹得滑腻,
横跨在至少二十米宽的涧上,
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透着一股勉强维持平衡的脆弱。
这…能过吗
阿婉的声音有点发颤。
没别的路,
地图上标的就是这儿。
老陈吐掉嚼着的草根,
第一个踏了上去。
独木桥在他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但撑住了。
他张开手臂保持平衡,
一步步挪了过去。
张涛推了推眼镜,
深吸一口气,跟着上了桥。
阿婉脸色发白,咬咬牙也走了上去。
阿晖端起相机,
对着深涧和那根孤木咔嚓了几张,
然后招呼我:小周,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来路,
那片被雨雾笼罩的森林静得可怕。
踏上独木桥的瞬间,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我尽量不去看脚下雾气弥漫的深渊,
只盯着前方老陈伸出的手。
终于,五个人都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松,
几乎要瘫软下去。
阿晖喘着粗气,
习惯性地回头,
想拍一张我们刚刚征服的天堑。
他的动作瞬间凝固,
举着相机,
像一尊突然石化的雕像。
桥呢
他声音变了调,
干涩得吓人。
我们猛地回头。
身后,
空荡荡的。
只有两崖之间缭绕不散的雾气,
像一道白色的幕布,
遮蔽了对岸的景象。
那根独木桥,
消失了。
彻彻底底,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股寒气猝不及防地窜上我的脊背。
不可能!
阿涛失声叫道,
冲到崖边探头下望。
深渊依旧,
只有水汽升腾。
没有断裂的桥体,
没有坠落的残骸。
老陈脸色铁青,
握着开山刀的手指节发白。
阿婉捂住了嘴,
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死一样的寂静里,
一阵奇异的声音隐隐传来。
嘶啦啦……
像是某种沉重又光滑的东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
我们对视一眼,
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攫住了所有人。
老陈猛地挥手,
我们几乎是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
拨开涧边茂密的灌木。
泥泞的地面上,
一道清晰的、非自然的痕迹碾过腐叶和软泥,
宽得吓人,
深深地嵌入土里,
蜿蜒着通向密林深处。
绝不是任何我们已知的野兽能留下的痕迹。
跟上它。
老陈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没有选择。
退路已断,
这诡异的痕迹是唯一的线索。
追踪变得极其艰难,
那痕迹压倒了一切灌木和低矮植物,
像是在林间强行开辟出一条道路。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陌生的腥气,
不算浓烈,
却顽固地钻入鼻腔,
带着一种陈旧感。
痕迹在一片不起眼的石坡前消失了。
坡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爬藤,
但仔细看,
能看出一个模糊的、
人工修凿的方形轮廓。
老陈用刀柄粗暴地刮掉大片的苔藓。
粗糙的石质显露出来,
是某种古老的阙门,
低矮而压抑。
石壁冰冷坚硬,
上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斑点。
正中央,
刻着几个巨大的、笔画狰狞的古字,
那字体的年代感扑面而来,但奇异地,我们竟都读懂了——
擅入者,以命筑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冷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胃里一阵翻搅。
以命…筑桥
阿婉喃喃重复,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阿晖的摄像机还举着,
镜头却在对准那行字时剧烈地晃动起来。
阿涛张着嘴,
像是离水的鱼,
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死死盯着那行诅咒。
死寂中,
那段独木桥的影像在我脑中疯狂闪回——它的颜色,
深褐里透着一丝不祥的暗红;
它的纹理,扭曲盘结,
不像天然树木,反而更像……
反而更像某种东西被强行挤压、
凝固后的状态。
我猛地抬头,
正对上老陈骤然缩紧的瞳孔。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一种纯粹的、
几乎要撕裂魂魄的恐惧在他眼中炸开。
那桥……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
每一个字都像是挤碎了才吐出来,
……是‘人’变的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并非疑问,
而是绝望的确认。
冰冷的战栗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
捏得它无法跳动。
每一次有人成功闯入……
那座消失的独木桥……
便会以献祭者的血肉骨架重新凝结成形。
我们不是过桥者。
我们是桥的一部分。
是建材。
是维持这条通道运行的、
可悲的消耗品。
那扇冰冷的石门之后,
无尽的黑暗里,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苏醒,
等待着它的下一次筑桥材料送货上门。
那扇冰冷的石门之后,
黑暗浓郁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老陈的手电光柱颤抖着刺入其中,
仅仅照亮门前几步的范围,
光线便被更深沉的幽暗吞噬了,
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那股陈旧冰冷的腥气,
从门内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缠绕在我们的鼻尖,
钻进衣领,
冷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回…回不去了…
阿婉瘫软在地,
双手捂着脸,
肩膀剧烈地抖动,
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比放声大哭更令人窒息。
阿晖的摄像机终于垂了下来,
金属外壳磕在石头上,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色灰败,眼神发直,
嘴里反复念叨着:
桥…那桥…我拍下来了…我拍下来了…
不知是想证明什么,
还是已经被吓疯了。
阿涛猛地扑到石门上,
手指抠着那些笔画狰狞的刻字,
眼镜滑到了鼻尖:
以命筑桥…以命筑桥…这是什么原理
能量转化
物质重构
不可能!
这不科学!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近乎尖叫,
是一种试图用熟悉的知识体系对抗未知恐惧的最后挣扎,
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老陈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力道大得让阿涛踉跄着差点摔倒。
闭嘴!
老陈低吼,
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
握着开山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
深涧对面的林海传来一声不知名鸟类的尖啸,
划破浓雾,
又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我们被困在了这片不过几十平米的崖岸空地,
背后是绝路,
前方是绝门。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绷紧,随时会断裂。
我们不能待在这…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等死。
那能去哪!
阿晖猛地抬头,
眼神涣散,
进去
给那桥…再添一块‘料’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老陈的刀尖几乎指到了他的鼻子上。
谁再乱叫,我先劈了他!
老陈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不想变‘桥’的,
就给老子动脑子!
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气中交织。
动脑子
在这种地方
面对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
阿涛猛地推了推眼镜,像
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痕迹!
那条蟒蛇留下的痕迹!
它进去了!
它能进去,或许…或许就有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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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它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的逻辑混乱,
但指向却明确——那扇门。
巨蟒留下的那道宽阔、
深嵌的痕迹,
一端消失在深涧对岸的迷雾里,
另一端,
赫然没入这扇石门之下的黑暗之中。
它是从里面出来的
还是回到了里面
它是守护者
还是…
另一个被禁锢的建材
老陈喘着粗气,
手电光再次投向门内。
光柱艰难地穿透不足一米的黑暗,
勉强照亮了门口的地面——
同样是粗糙的石质,
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灰尘。
那巨大的蛇腹鳞片刮擦留下的痕迹,
在灰尘中清晰可见,一路蜿蜒向内。
门内似乎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甬道。
没有退路。
老陈沉默了几秒钟,猛地一咬牙:
走!跟着痕迹走!
都跟紧!
谁掉队,别怪老子不管!
他第一个侧身,
挤进了那扇低矮的石阙门。
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了一半。
他顿了顿,
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恐惧,有决绝,
还有一丝…认命
然后他彻底走了进去。
阿婉颤抖着爬起来,
几乎是靠着推搡才迈动脚步。
阿晖深吸一口气,
死死抱着相机,
跟在她后面。
阿涛嘴唇翕动,
像是在默算什么公式,
也跟了进去。
我是最后一个。
跨过那道石门门槛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瞬间包裹了我,
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外面的雨声、林涛声刹那间被隔绝了,
只剩下一种压迫耳膜的、绝对的寂静,
以及我们自己粗重、惊恐的呼吸声,
还有心脏擂鼓般在胸腔里狂跳的闷响。
手电光是我们唯一的光源,
几道光柱在狭窄的甬道里胡乱晃动。
石壁粗糙冰冷,
刻满了无法辨认的扭曲图案,
像是文字,
又像是某种抽象的画。
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
砸在脖颈里,
激起一阵战栗。
蟒蛇的痕迹在灰尘中清晰可辨,
是我们唯一的指引。
甬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
前方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
寂静中,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喘息。
突然,走在前面的老陈猛地停下,
手电光定格在前方的地面上。
灰尘在这里被搅乱了,
出现了一片明显的拖拽和挣扎的痕迹。
痕迹的中央,躺着一样东西。
一只破旧的、沾满泥污的登山鞋。
旁边,
散落着几块被撕扯过的、深色布料的碎片。
布料的颜色…和我们身上的考察队服,
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了。
是…是王教授…
阿婉的声音细若游丝,
充满了绝望的窒息感,
上次失踪的那位…
上次考察队唯一的失踪者。
官方记录是失足坠涧。
我们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鞋和破碎的衣料,
又想起涧上那根颜色暗红、纹理扭曲的独木桥。
啊——!!!
阿晖终于崩溃了,
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转身就想往回跑。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身后极远处传来,
仿佛什么千斤重物轰然落下,
震得脚下的石道都微微颤抖。
通往石门的路,被彻底封死了。
前方的黑暗深处,
那嘶啦啦…嘶啦啦…的拖行声,
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很近。
而且,
正在缓慢地、坚定地,朝着我们而来!
那嘶啦啦的拖行声贴着冰冷的石壁传来,
缓慢,粘稠,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确定性,
正从甬道前方的黑暗深处向我们逼近。
空气里那股陈旧的腥气骤然浓烈起来,
几乎凝成实质,堵塞了喉咙。
后退!背靠石壁!
老陈嘶哑地低吼,
猛地将手电光柱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几道光束颤抖着刺破黑暗,
在狭窄的甬道里交错切割。
光线尽头,
灰尘剧烈地翻滚,
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正从拐角后缓缓移出。
先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暗沉鳞片的躯体,
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
鳞片摩擦着石壁和地面,
发出那致命的刮擦声。
它移动得看似缓慢,
实则极快,转瞬间,
一截覆着诡异暗红纹路的蛇身已横亘在甬道中,
挡住了所有去路。
没有眼睛,
没有明显的头尾,
至少在光线能及的范围内,
只有那无限延伸的、
蠕动着的、
由无数扭曲肢体和暗红木质纹理拼合而成的恐怖躯体。
它不像生物,
更像是一条用血肉和怨念强行糅合而成的、
活着的桥!
跑!往回跑!
阿涛发出变了调的尖叫,
彻底抛弃了科学家的冷静,
转身就想冲向那已被封死的来路。
没路了!挤在一起死得更快!
老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几乎将他掼到石壁上,
另一只手里的开山刀胡乱指向两侧,
找岔路!
找缝隙!
任何能躲的地方!
光柱疯狂地在甬道两侧扫射。
石壁湿滑,
除了那些看不懂的扭曲刻痕,
似乎严丝合缝。
那庞大的蛇躯又推进了几米,
它经过的地方,
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粘稠的湿痕。
腥风扑面而来。
这里!
阿晖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
他扑向右侧石壁一处不起眼的凹陷,
那似乎曾是一扇侧门的遗迹,
如今只剩一道狭窄的裂缝,
被厚厚的蛛网和苔藓覆盖,
能进去!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老陈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
接着是几乎瘫软的阿婉,
阿裂缝极其狭窄,
石棱刮擦着皮肤,
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我们五个人几乎脸贴脸、
背贴背地塞在这处不足两平米的黑暗空间里,
挤得无法呼吸。
那嘶啦啦的声音已经到了裂缝外。
透过缝隙,
能看到那巨大的、
蠕动着的阴影覆盖了所有的光线。
它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响起——
像是湿木头被强行弯曲的呻吟,
又像是骨骼被碾碎的脆响。
一段布满暗红纹路的蛇躯缓缓抬高,
然后,
重重地砸在我们藏身的裂缝入口处的石壁上!
轰!
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我们藏身的狭小空间剧烈震动。
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在砸门。
第二下撞击接踵而至。
更大的石块崩落。
裂缝入口被扩大了一些,
但更多的碎石堵塞了那里。
它在把咱们堵死在这里!
阿涛绝望地呜咽。
老陈猛地用手电照向这个狭小空间的深处。
光柱划过,
我们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缝。
这是一个简陋的石室。
角落里,
散落着一些锈蚀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金属工具残骸,
几片朽烂的布料,
以及……一具倚靠在墙角的灰白色人骨。
骨骼保存相对完整,
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头骨低垂,
下颌张开,
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烂光,
但旁边放着一个老式的、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
和一本被潮气侵蚀得黏连在一起的笔记本。
而在石室最深处的石壁上,
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案,
刻痕深而凌乱,
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那图案,
赫然是洞外那扇石阙门的简化版!
门的下方,
刻着无数根扭曲的线条,
代表着那座桥。
而桥的下面,
是一个巨大的、螺旋向下的深渊符号。
在深渊的中心,
点着一个粗糙的、令人心悸的黑点。
图案旁边,
是几行更加潦草、几乎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
混合着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
桥为引,阙为门,血肉为薪……
……循螺旋向下,至‘墟’之眼……
……或有一线之机……
……后来者……快……
最后那个快字,
只剩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戛然而止。
外面的撞击声停了。
那嘶啦啦的拖行声再次响起,
却似乎在渐渐远去。
它走了
我们挤在这充满死亡和绝望遗迹的狭小空间里,
大气不敢出,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几秒钟的死寂后,
阿婉颤抖着手,
指向那具骸骨旁黏连的笔记本。
阿晖下意识地举起相机,
对准它,
又无力地垂下——记录还有什么意义
老陈深吸一口气,
用刀尖极其小心地,
试图挑开那本笔记本脆弱不堪的封面。
就在此时——
嘶啦啦——
那声音并非远去,
而是升高了!
它在我们头顶!
碎石和灰尘猛然从我们头顶落下!
一道巨大的阴影,
裹挟着浓烈的腥气,
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室上方!
一块松动的巨石被直接掀开,
露出了外面甬道顶部那蠕动着的、暗红纹路构成的恐怖躯体!
它就像一道活着的、移动的屋顶,
覆盖了我们唯一的藏身之所!
没有眼睛,
但我们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道冰冷、饥饿的注视。
它从一开始就知道。
它只是在玩弄它的建材。
老陈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挥起开山刀向上猛砍!
刀锋砍在坚硬的鳞片上,
迸出几点火星,
却被轻易弹开,
连一道白痕都没留下。
那庞大的躯体向下压来,
裂缝入口彻底被封死,
黑暗吞噬了最后的光线。
阿涛的惨叫和阿婉的哭泣被一种巨大的、湿滑的蠕动声淹没了。
我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缠住了我的脚踝,
冰冷,滑腻,
力量大得足以碾碎骨骼,
猛地将我向外拖拽!
石棱刮过我的背脊,
剧痛传来。
最后的意识里,
我看到那本被老陈刀尖挑开的笔记本内页,
在混乱的手电光中飞速翻过。
发黄的纸页上,
是同样潦草的字迹,
画着无数个螺旋向下的符号,
而在某一页的角落,
画着一个简陋的、被圈起来的黑点,
旁边写着两个几乎被潮晕开的字:
……核心……
巨大的拖拽力传来。
我的头狠狠撞在石壁上。
黑暗彻底降临······
黑暗并非虚无。
它是一种粘稠的、具有压迫感的实体,
裹挟着冰冷的滑腻感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陈腐腥气。
我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浮沉,
感觉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着,
在粗糙的石壁上摩擦,
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地疼。
耳边是湿重的蠕动声,
淹没了其他一切,
包括我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那拖拽的力量猛地一甩。
我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了出去,眼前金星乱冒,
几乎昏死过去。
全身散了架般疼痛,
尤其是右脚踝,
被缠绕过的地方传来骨头快要碎裂的剧痛。
冰冷的水滴从上方滴落,
砸在脸上,
让我打了个激灵,
清醒了几分。
我没死。
至少现在还没变成桥的一部分。
我挣扎着抬起头,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只有远处……
极高极远的穹顶之上,
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光闪烁,
像一只冷漠的鬼眼,
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轮廓。
空气湿冷,
弥漫着更浓重的腥气和一种……
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和臭氧混合的陌生味道。
老陈……阿婉……
我试图呼喊,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在巨大的空间里激不起一丝回音。
没有回应。
只有滴水声,
和某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
我忍着剧痛摸索周身,
万幸,别在腰后的便携小手电居然还在。
我颤抖着拧亮它。
一道微弱的光柱亮起,
立刻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大半。
光线所及,
我看到自己正躺在冰冷潮湿的黑石地面上,
身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衣料——
是老陈的冲锋衣碎片。
更远处,
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着。
是阿晖!
他的相机摔在一旁,
镜头碎裂。
我连滚带爬地过去,
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
阿晖!醒醒!
我拍打着他的脸。
他呻吟一声,
悠悠转醒,
眼神先是涣散,
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桥……蛇……!
他猛地坐起,剧烈咳嗽。
其他人呢我急问。
阿晖茫然四顾,
巨大的恐惧让他牙齿打颤:
不…不知道……那东西……卷过来……
阿婉在叫……阿涛被……被拖走了……
老陈他……
他指着某个方向,
手指抖得厉害。
我顺着望去,
手电光勉强照亮前方。
地面并非平坦,
而是开始向下倾斜,形成一道陡坡。
坡度的尽头,
隐没在黑暗中,
但那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我看到这倾斜的、通往地底深处的坡面上,
并非天然岩石。
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熟悉的暗红色调,
表面是扭曲盘结的木质纹理,
间或能看到……嵌在其中的、属于人类的苍白骨骼碎片!
一块嶙峋的膝盖骨,
半截指骨,
甚至是一缕深陷其中的黑色头发……
这条通往地心的巨大坡道,
本身就是那座桥的延伸!
是用无数建材的血肉骸骨铺就的!
啊——!
阿晖也看到了,
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尖叫,
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眼泪和冷汗一起流下。
那本笔记!
那个螺旋向下的符号!
墟之眼!
老陈最后挑开笔记本看到的那个被圈起来的核心!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但我们没有退路。
后退只有被封死的甬道和那条恐怖的蟒蛇。
走…
我搀起几乎软倒的阿晖,
声音干涩,往下走。
我们必须知道这噩梦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哪怕只是为了死个明白。
我们互相搀扶着,
踏上了那条由尸骸铺就的恐怖坡道。
脚下滑腻不堪,
每一步都像踩在油脂和碎骨上。
手电光所能照亮的有限范围内,
两侧偶尔会出现一些巨大的、
非自然的结构——像是某种石化了的、
扭曲的金属支架,
或是嵌在肉木质桥体中的、
巨大的环形构造物,
表面刻满了与石阙门上同源的狰狞符号。
这里的腥气反而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越来越强烈的金属和臭氧的味道。
地底的嗡鸣声变成了低沉的、
有节奏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心脏在地核深处搏动。
坡道越来越陡,
几乎要垂直向下。
我们不得不手脚并用,艰难攀爬。
阿晖的状态很差,
几乎是在无意识地机械移动。
终于,坡度骤然放缓。
我们到达了一个平台。
手电光向前扫去,
光芒的尽头,景象让我们的呼吸彻底停滞。
平台的中央,
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渊,
直径难以估量,
我们的手电光根本无法照到对岸。
深渊之中,
并非纯粹的黑暗,
而是弥漫着一种幽绿色的、
如同极光般流动的光雾,
那穹顶唯一的微光正是来源于此。
光雾深处,隐约可见无数巨大的、
冰冷的、非自然的几何体结构在缓缓转动、沉浮,
它们由某种暗沉的金属构成,
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非人类能理解的纹路和凸起。
而在我们所在的平台边缘,
延伸出无数条……和我们脚下一样的、
由血肉骸骨与诡异木质凝结而成的桥,
它们像巨大的、扭曲的血管或神经索,
从平台边缘探出,
连接着深渊中心那些缓缓转动的巨大几何结构!
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邪恶的、活着的……机械
或者说……
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装置的接线场!
每一座桥,
都意味着一次成功的闯入,
一次残忍的献祭,
用以维持这恐怖造物的运行!
深渊中心,
那些巨大几何体结构的中央,
有一个最为庞大、最为复杂的暗金色多面体,
它缓缓自转着,表面纹路明灭不定,
仿佛一颗冰冷的心脏。
那就是核心
墟之眼
在那颗核心的下方,
最近的一条桥的尽头,
连接着一个较小的金属平台。
平台上,似乎躺着几个人影!
是老陈!还有阿涛和阿婉!
他们似乎昏迷着,
被某种粘稠的、半透明的幽绿色光缆状物缠绕着,
正被缓缓拖向那个转动的核心!
而在他们旁边,那条由无数血肉组成的巨蟒——
它根本不是生物,
只是这恐怖装置用于捕捉和运输建材的触手——
正缓缓从桥体中剥离出来,
它的头部裂开一道巨大的、
布满螺旋利齿的口器,
正对准了下方的老陈!
它要进行最后的加工和筑桥!
不!!!
阿晖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
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岩石碎块,
发疯般朝着那条桥冲去!
我也红了眼,跟着冲过去。
哪怕螳臂当车,
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
就在我们踏上那条连接着平台的血肉桥梁瞬间,
整个深渊猛地一震!
那颗巨大的暗金色核心转速陡然加快,
表面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
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智崩溃的无形力量席卷了整个空间!
阿晖手中的石头脱手飞落深渊。
我们两人被那股力量狠狠压趴在冰冷的、蠕动的桥面上,
动弹不得。
缠绕着老陈他们的幽绿色光缆猛地亮起,
他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仿佛正在被抽取着什么。
老陈似乎在这极致的痛苦中短暂苏醒,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扭曲的嚎叫,
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们这边。
他的眼睛一片空白,
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疯狂。
然后,
他的身体,连同旁边的阿涛和阿婉,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分解,
化作暗红色的粘稠物质,
如同活物般流淌开来,
渗入脚下的桥体,
向着深渊中心那颗搏动的核心蔓延而去!
他们正在成为桥的一部分,
成为这恐怖机器新的能源和结构!
不——!
我的嘶吼被无形的力量压回喉咙,
变成绝望的呜咽。
脚下的桥因为新建材的注入,
开始剧烈地蠕动、延伸,
表面泛起那种不祥的暗红光泽。
幽绿的光芒越来越盛,
那颗核心的转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
仿佛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恐怖存在,
即将满足地完成这一次微不足道的进食,
并等待着下一次……
我被那恐怖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巨大的嗡鸣声几乎要撕裂我的灵魂。
在意识彻底被碾碎前的最后一瞬,
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叹息,
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冰冷指令,直接响彻在脑髓深处:
【序列维持……能量通路扩展……等待下一批次建材……】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
三个月后。
另一支装备更精良的考察队,
沿着模糊的旧地图,
找到了那条幽深的涧谷。
队长,快看!
这里有座桥!
一个年轻的队员兴奋地喊道。
一座颜色深褐、透着诡异暗红纹理的独木桥,
静静地横跨在深涧之上,
看起来异常稳固。
队长谨慎地检查着桥体,
手指拂过那些扭曲盘结的木质纹理,
微微蹙眉:
这材质……从未见过。
大家小心点,一个一个过。
队员们依次踏上了独木桥,
小心翼翼地向对岸走去。
最后一名队员过桥后,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涧谷雾气缭绕,
对面寂静无声。
那座独木桥,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