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事能让我儿如此困扰?”弘德帝身体微微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萧玥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盘旋了一夜的问题问出了口:“儿臣昨夜回想此番西北战事,忽觉阿耶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似乎早已对军中隐患有所洞悉。”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不敢直接提及浑惟明,更不敢直言“布局”。
弘德帝眉梢微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萧玥的心沉了下去,弘德帝的反应平静了。她硬着头皮,继续道:“儿臣愚钝,只是想想谢翊兄长中途遇伏,此事此事是否亦在阿耶预料之中?”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音问出来的。问完之后,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弘德帝的眼睛。
良久,上方传来弘德帝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长乐,”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在质问朕,是否用谢翊的命,去填了朕的棋局?”
萧玥面带挣扎,不知作何回答,弘德帝见此,嗤笑一声,道:“若真是如此,你又当如何?”
萧玥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楚。谢翊亦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她看着御座之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是她的父亲,更是执掌生杀予夺的帝王。是了,帝王不应有情的。
萧玥眼底的混乱与挣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下去。
萧玥跪伏于地,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
“儿臣不敢如何。父皇是君,是天下之主,自有考量与不得已。谢翊兄长是为国捐躯的忠臣良将,他的死,重于泰山。
御座之上,弘德帝脸上的那丝嗤笑渐渐敛去。他的目光落在跪伏于地的女儿身上,久久没有言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褪去了之前的轻描淡写:“长乐,你起来说话。”
萧玥依言起身,垂首而立,心依旧高悬着。
弘德帝没有立刻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
“辅之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文武双全,忠勇纯良,是国之栋梁,亦是朕之臂膀。国失良将,朕也心痛不已。”
他顿了顿,惋惜道:“此绝非朕所愿见,更非朕所能预料。”
“朕确实早已察觉军中异样,陇右尾大不掉,浑惟明其心不轨,非一日之寒。此番征讨铁勒,固然是为荡平边患,亦不乏借此良机,整肃内部。此乃帝王之责,朕无可推诿。”
弘德帝承认这是他布的一个局。随即,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纵有万全谋划,亦难保无一疏漏。”
他看向萧玥,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内心:“朕非算无遗策的神仙,无法预料到每一处伏兵,每一次意外。辅之的死,并非朕棋局中预设的一环。”
弘德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告诫:“但是,长乐,你需明白,朕启动了这个局,便需承担这局中所有的后果,包括忠臣的陨落。朕之谋划,确实肃清了内政,也间接将辅之置于了更危险的境地。这一点,朕不否认。”
“朕知你与阿晏情谊深厚。”弘德帝的语气缓和了些,带上了一丝作为父亲的语重心长,“你心疑惑,能来问为父,这便很好。但你要记住,为君者,目光须着眼于全局,权衡的是江山社稷的得失。这些事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凝视着萧玥:“现在,你的疑惑,我已解答。你可能明白?可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