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那句“没见过”像一道绝对的命令，将我脑海中那个鲜活的、焦急的、陪伴了我一整天的段许诚，
瞬间变成了一抹苍白的虚影。
不！不可能！
他那么真实！
他手上的老年斑，他吼我时的唾沫星子，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味混着老人气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你再想想！段许诚！胖胖的，头发全白了，喜欢跺脚”
我不死心，抓住沈冰的胳膊，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像是要徒手从空气里把那个存在抠出来。
沈冰的眼神里怜悯更深，她反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温度却传递不到我冰凉的心里。
“老陆，真的没有。你最好的朋友是老王，王建国，去年移民去澳洲了。没有姓段的。你是不是把梦里的人记混了？”
梦里？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不，我不信这个温柔却致命的判决。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对！儿子！陆明远！他今天早上也在！他也见过段许诚！他还叫了他“段叔叔”！
我像疯了一样在空旷的房子里寻找电话，最终在岛台上找到了我的手机——那个段许诚教我用的“方块”。
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我凭着本能和屏幕上残留的指纹解锁，疯狂地在通讯录里寻找“儿子”。
电话接通了，传来陆明远沉稳但略显疲惫的声音：
“爸？怎么了？妈说你今天自己跑出去了？没事吧？”
“明远！明远你告诉我！”我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劈裂，
“段许诚！今天早上那个段叔叔！你见过的！你告诉他我的情况！你还跟他聊天了！有没有？你告诉爸爸，有没有这个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得让我心慌。
“爸，”良久，陆明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的语调，却像重锤砸下，
“今天早上，是我去房间看您，发现您醒了。只有我。您当时好像有点奇怪，问我怎么老了。后来您说要吃早餐，是我扶您下的楼。没有别人。您说的段叔叔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您提起过。”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连儿子也这么说。
“不可能你撒谎！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我失控地对着电话大叫，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在车上！上车前我看到了！他在车外跟你说话！”
“爸，”陆明远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您是自己上的车。我在车外是用手机处理工作邮件，大概待了一分多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您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否定了我所有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我挂断了电话，身体抖得厉害。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严丝合缝的谎言，而我被孤零零地排除在外。
不行还有证据！糖水店！那个店员！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们两个人！他还收了“段许诚”用手机付的款！
我像个游魂一样冲出家门，不顾沈冰在身后焦急的呼喊。我拦下出租车，再次奔向那家糖水店。
下午时分，店里人不多。还是那个年轻的店员在擦桌子。
我冲进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吓了一跳。
“小哥！是我！中午，中午我来过！和一个老头，头发白了的，有点胖！我们一起的！他是不是用手机付的杨枝甘露的钱？你看见他了，对不对？！你告诉我！”
我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扭曲。
店员惊恐地挣脱我，打量着我——一个衣着昂贵但神情疯癫的老人。
他皱着脸，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迟疑地、肯定地说：
“老先生，中午是您一个人来的啊。”
“不可能！”
我咆哮。
“真的！”
店员被我的样子吓到，后退了一步，语速加快以求脱身，
“您就一个人，点了一杯杨枝甘露，然后就坐在那边发呆。付款也是您自己付的，用的手机支付。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您当时好像不太会用，是我帮您操作的二维码。就您一个人，没有别人。”
我自己点的？
我自己付的钱？
那些他“逼”我回忆的画面，那些他“塞”给我的饮料难道都是
冰冷的恐惧像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脚踝，向上蔓延。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边，阳光刺眼，车水马龙，整个世界喧嚣而真实，唯独我，和我记忆里的那个“段许诚”，是假的。
还有谁？还能问谁？
我的手机对！手机！通讯录！通话记录！
我颤抖着再次点亮屏幕，疯狂地翻找通讯录。没有“段许诚”。最近通话里，只有“儿子”、“老婆”、“王医生”、“李护工”
王医生？
这个名字跳进眼帘。心理卫生科，王瀚文主任。
一个模糊的印象浮现出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语气总是很平和的男人。沈冰好像经常带我去见他。
最后的希望，或者说，最后接受审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