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下遗珠
永昌三年的秋,似乎比往年更为凄清缠绵。江南水乡,细雨如扯不断的银丝,日夜不停地织就着一张朦胧而潮湿的网,笼罩着白墙黛瓦,也笼罩着青石巷深处那盏在风中孤零零摇曳的破旧灯笼。檐角锈迹斑斑的铜铃,被风拨弄,发出喑哑的叮咚声,一声又一声,仿佛在固执地低语着一段早已被湿滑苔藓和漫长岁月掩埋的旧事,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欢。
破庙的角落,蛛网密布,残破的神像在昏暗中显得面目模糊。十岁的苏锦月蜷缩在一堆干草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门缝渗入的雨气和寒意打透,紧紧贴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冷,刺骨的冷,是她三年来最深刻的记忆。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怀中那枚玉佩是唯一的坚硬和微弱的温暖来源。
那玉佩通体碧青,质地温润,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流动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莹光。它被雕成半朵莲花的形状,花瓣舒展,线条流畅,边缘处刻着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莲心不灭,魂归故里。这行字她早已用指尖摩挲了千百遍,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含义。她只知道,这玉很重要,比她的命还重要。因为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记忆的起点,是滔天的火光和灼人的热浪。那一夜,天空被染成可怖的猩红,毕剥的燃烧声、凄厉的惨叫、兵刃的交击声混杂在一起,构成她童年最恐怖的噩梦。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只记得母亲那张沾满烟灰和泪痕的、绝美而惊恐的脸。母亲用力将她推入一口冰冷的枯井,嘶哑的喊声穿透喧嚣,狠狠凿入她的灵魂深处:月儿,活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等月圆之夜,这玉生光时,你便知道,你……你便不是凡人!
井口被迅速覆盖,黑暗和窒息吞噬了她。最后的印象,是母亲那双充满无尽不舍、绝望与希冀的眼睛,以及砸落在井盖上那滚烫的、可能是雨也可能是母亲泪水的湿意。
她在井底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大火已熄,昔日家园化为一片焦土断垣。她成了无处可依的孤女,靠着乞讨和野果苟延残喘。那场大火似乎烧毁了她大部分的记忆,关于过去,关于家人,关于自己从何而来,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母亲的嘱托和那枚玉佩,以及心口那一道仿佛被火焰烙印下的、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的灼痕,清晰得刻骨铭心。
三年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受尽白眼和欺辱。直到三个月前,江南望族苏家的二房老爷苏文谦,不知通过何种途径找到了她,以怜其孤弱,念及同宗情谊为名,将她接入了苏府。
名义上,她是苏二老爷收养的义女,有了一个看似体面的身份——苏家小姐。但府中上下,从主子到仆役,谁都清楚她的底细。那点微末的情谊早已在苏大夫人的冷眼和苏家嫡女苏婉柔的刻薄下荡然无存。她住的是最偏僻潮湿的厢房,穿的是苏婉柔淘汰下来的旧衣,做的是比丫鬟还要繁重的活计——洒扫庭院、清洗衣物、甚至为苏婉柔端茶递水、捶腿梳头。
苏府庭院深深,雕梁画栋,极尽江南园林之精巧,也藏尽了人心的算计。苏家掌江南盐铁之利,富甲一方,府中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大房与二房明争暗斗,嫡出与庶出界限分明。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可能暗藏机锋。苏锦月深知自己的处境,她沉默寡言,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株石缝里的小草,艰难地汲取着微薄的养分,顽强地活着。
苏婉柔年方十四,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娇美,在外人面前总是端庄得体,言笑晏晏,被誉为江南才女。但私下里,对待苏锦月,她却有着与年龄外表不符的狠厉。心情稍有不顺,便是打骂斥责,或是以捉弄她为乐,将她的饭食打翻,故意弄脏她刚洗好的衣物,言语间的讥讽更是家常便饭。
而那位总是身着一袭青衫、手不释卷、看似温润儒雅的庶兄苏景行,则让苏锦月感到另一种不安。他偶尔会在苏婉柔过分刁难时出言解围,目光却时常若有若无地掠过她颈间的玉佩,那眼神并非关心,而是一种探究和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玉佩的来历,都被苏锦月以捡来的含糊搪塞过去。
唯一让苏锦月感到一丝奇异慰藉的,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她怀中的玉佩便会泛起一层淡淡的、只有她能看见的青色光晕,微微发热。与此同时,她体内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指尖似乎能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流动,甚至能让近旁的草木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极其轻微的颤栗。
这种异象让她既害怕又隐隐有所期待。她想起母亲的话——你便不是凡人。难道……母亲说的竟是真的这枚玉佩,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她,究竟是谁
2
玉生光
时光荏苒,六年光阴在苏府的深宅大院中悄然流逝。苏锦月已从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出落成一名十六岁的少女。长期的劳碌和营养不良,并未完全掩盖她的天生丽质,反而赋予了她一种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独特气质。只是那双眸子,大多数时候低垂着,隐藏着远超年龄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六年里,她学会了更深的隐忍。苏婉柔的刁难变本加厉,苏景行的窥探愈发频繁,苏府大夫人王氏的冷漠也一如既往。她像一粒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默默承受着一切,只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从玉佩的微光和自身那一点点奇异的感应中,汲取着坚持下去的微弱力量。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直觉告诉她,一旦暴露,将会引来灭顶之灾。
十六岁生辰,在这个无人记得的日子,夜色悄然降临。天幕之上,一轮圆月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银盘,清辉遍洒人间,将苏府的后院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显得更加清冷寂寥。
苏锦月干完了所有的活计,避开巡夜的婆子,独自一人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小石凳上。月光如水,淋在她身上,带来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握住颈间的玉佩,那玉今夜似乎格外温润。
突然,毫无预兆地,玉佩剧烈地震动起来,烫得惊人!苏锦月惊得差点将它甩脱。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明亮的青光自玉佩中迸射而出,竟直直没入她的心口!
一股磅礴而温暖的力量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骤然苏醒。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快要飘起来。在她惊骇的目光中,那青光自她心口溢出,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汇聚、拉伸,最终化作一朵巨大而虚幻的、含苞待放的青色莲影!
莲影缓缓旋转,每一片花瓣都清晰无比,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刹那间,庭院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随后又以那莲影为中心,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疯狂地吸纳着周围的天地灵气!草木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欢鸣,仿佛在朝拜它们的王者。
苏锦月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一个古老、沉静而又带着一丝缥缈的女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莲华女,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带着岁月的沧桑。
苏锦月猛地回头,心脏狂跳不止。只见月光下,不知何时,一位身着素白麻衣、手持一盏古朴琉璃灯的老妪,正静静地站在离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老妪面容清癯,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却澄澈明亮得如同婴儿,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琉璃灯的灯芯,跳动着一种幽蓝色的、冰冷而神秘的火焰,映得老妪的脸庞明明灭灭。
你……你是谁苏锦月的声音因恐惧和震惊而微微颤抖,身体下意识地后退,抵住了冰冷的槐树树干。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十六年来的所有认知。
老妪并未靠近,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守魂人。守护你,以及你血脉中沉睡的力量,是我的使命。
守魂人力量我……我不明白……苏锦月
clutching
the玉佩,那玉依旧温热。
你乃前朝大旻皇室遗脉,尊贵的莲华血脉最后一位传人。老妪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二十年前宫闱惊变,逆贼篡位,血洗宫廷。你的母亲,大旻最后的林皇后,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施展上古秘术,将你的魂魄封印,连同莲华血脉的本源之力一同注入这半块‘莲心玉’中,托付心腹死士拼死将你送入民间,以期躲过追杀,他日重燃星火。
苏锦月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前朝遗脉莲华血脉宫变这些词语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她固有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家破人亡的普通孤女……
当年参与宫变、双手沾满大旻皇室鲜血的叛臣之中,老妪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如刀,便有如今这苏府的主人,苏文谦。他当年不过一介裨将,凭献上……某位皇室重要成员的项上人头,才得了新朝赏识,积功坐到如今这江南盐铁使的肥缺。
苏锦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冷。收养她的义父,竟是覆灭她家国的仇人之一这巨大的讽刺和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如今,你体内的封印因年满十六而自然松动,莲心玉感应月华,唤醒血脉。大胤朝自立国便气运不稳,如今天地戾气渐生,妖魔蠢动,社稷倾颓之象已显。老妪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唯有身负莲华血脉的你,方能感应并开启传说中的‘天机图’,重定乾坤,拨乱反正。
老妪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如同融入月华之中:记住,孩子,你的命运从未平凡。苏府非你久留之地,早做打算。当你需要指引时,月光会带你找到我……
话音袅袅,随着那盏幽蓝的琉璃灯一同悄然熄灭,老妪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庭院中,那巨大的青色莲影也逐渐消散,汇聚的灵气缓缓平复。
只剩下苏锦月一人,背靠着老树,滑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浑身瘫软,冷汗涔涔。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将她的思绪撑爆。身世、血脉、仇人、使命……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烈。她低头看着手中依旧温热的莲心玉,指尖冰凉。
原来,母亲的遗言是真的。她真的不是凡人。可这非凡的身世,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沉甸甸的国仇家恨和一场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她抬头望向苏府深沉的院落楼阁,目光第一次变得复杂而冰冷。这里,竟是仇人的巢穴。
3
深宅狼烟
自月下惊魂一夜已过去数月,苏锦月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原样,依旧做着粗活,依旧忍受着苏婉柔的刁难,但她的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守魂人的话语日夜在她脑中回响,她看苏府众人的眼光也彻底改变。曾经的畏惧和隐忍中,掺入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审视。
她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小心翼翼地探查。苏府藏书阁规模颇大,藏书万卷,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仆役和偶尔前来翻看志怪小说的苏景行,少有人至。这里成了苏锦月获取信息的重要地点。她总是借口打扫或整理书籍,偷偷潜入,在积满灰尘的书架最深处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布满蛛网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本残破不堪、并无书名的手抄线装古籍。纸张泛黄脆弱,字迹却是古朴有力。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赫然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色莲花,旁边用朱砂小楷写着:莲华女现,紫微星黯;龙气将移,天下重分;天机既启,归墟之门。
十六个字,看得苏锦月心惊肉跳。莲华女指的无疑就是她。紫微星象征帝星,帝王运势黯淡龙气将移,天下重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预言王朝更迭!而天机图和归墟之门,守魂人也曾提及。这本残卷,似乎印证了守魂人之言非虚。
更让她留意的是苏文谦的举动。通过暗中观察,她发现每月十五月圆之夜,苏文谦并非单纯赏月或歇息,而是在夜深人静时,必定会独自一人前往书房内侧的一间密室。那密室入口隐蔽,藏在巨大的山水画轴之后。
一次极偶然的机会,苏锦月趁着苏文谦醉酒晚归、密室门未曾完全关紧的缝隙,偷偷窥视了一眼。密室之内灯火幽暗,正中设一香案,供奉着的并非神佛牌位,而是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尖锐弯曲、隐隐透着暗红血丝的——龙牙!苏文谦正虔诚焚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那颗龙牙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暴戾气息。
data-fanqie-type=pay_tag>
苏锦月几乎可以肯定,这颗龙牙绝非祥瑞之物,恐怕与当年的宫变、甚至与如今大胤朝堂的动荡脱不开干系。苏文谦供奉此物,所求为何
与此同时,她体内苏醒的莲华之力,虽仍微弱,却随着时间推移和她有意无意的尝试,渐渐展现出更多神异。她发现,当她集中精神时,能以心念轻微挪动不远处的小件物体,比如一只茶杯,一枚绣花针。她还能模糊地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苏婉柔的嫉妒与傲慢,苏景行的算计与探究,仆役们的麻木与窃窃私语,如同细微的涟漪,能被她的心湖所捕捉。
最奇异的是一次在给苏婉柔送洗净的绣帕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的瞬间,她脑中竟猛地闪过几个清晰的画面:深夜花园假山后,苏婉柔正与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紧紧相拥,姿态亲密。那男子侧过脸,月光照亮他半张面容——英俊,却带着一丝阴鸷之气。画面一闪而逝,却让苏锦月如遭电击,手中的绣帕险些掉落。
因为她认得那张脸!她在街头巷尾流传的太子画像上见过!当朝太子——萧景珩!
太子竟与苏婉柔有私情而且选择在苏府私会苏锦月心中骇浪滔天。苏文谦是朝廷重臣,太子私下结交边镇重臣之女,这本就是大忌。联想起苏文谦供奉的诡异龙牙和那本预言龙气将移的残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苏家与太子,是否正在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然而,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太子萧景珩的那双眼睛,竟与她记忆碎片中,那个在大火弥漫、浓烟滚滚的夜晚,将她从枯井中拉出的那个男子的眼睛,一模一样!当时她虽意识模糊,但那双深邃、焦急却又带着某种坚定力量的眼眸,曾是她绝望中唯一的光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救她的人难道是太子可他若是参与宫变的逆臣之后,为何要救她若是同谋,苏文谦知道她的身份吗留她在府中是何用意无数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苏锦月心头,让她寝食难安。苏府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浊。暗流汹涌,狼烟已在这深宅大院中无声燃起。
4
初遇帝王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京城皇恩浩荡,特赐恩典,允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赴宴,共赏花灯。苏府作为江南望族、盐铁使苏文谦正得圣眷,自然在受邀之列。
苏婉柔盛装打扮,志在必得,一心欲在宫宴上艳压群芳,若能得太子青眼甚至陛下注意,便是再好不过。苏锦月本无资格参与此等盛宴,但苏婉柔存心要她见识皇家气派、自惭形秽,更需有人随时伺候,便硬是以身边缺个贴心人为由,命苏锦月扮作贴身婢女随行。
皇城巍峨,宫阙重重,琉璃瓦在冬日暖阳下闪烁着璀璨金光,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奢华。苏锦月低着头,跟在苏家队伍末尾,谨小慎微,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宫规森严,与她熟悉的江南园林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盛宴之上,丝竹管弦,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帝后高踞御座,珠帘冕旒遮挡,看不清面容。苏锦月垂手立在苏婉柔身后,只觉得那御座之上的无形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能隐约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来自太子萧景珩的方向,但她始终低眉顺目。
宴席过半,苏婉柔与几位贵女相约去御花园赏灯猜谜。苏锦月捧着苏婉柔的斗篷和手炉跟随,行至一处梅林,苏婉柔与其他贵女笑闹着走远,似乎故意将她遗忘。御花园路径复杂,灯火阑珊处更是难辨方向,苏锦月很快便发现自己迷路了。
四周静谧下来,唯有寒梅冷香浮动。月色清冷,洒在覆着薄雪的枝头,如同琼枝玉蕊。她心中焦急,正欲寻路,颈间的莲心玉却忽然微微发热,泛起极淡的青光,与天上明月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
就在这时,一阵箫声幽幽传来,如泣如诉,清冷孤绝,仿佛带着无尽的寂寥与沉重的心事,在这热闹的佳节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动人。
鬼使神差地,苏锦月被这箫声吸引,忘却了寻路,循着声音缓缓走去。穿过一片假山,只见一座小巧的琉璃亭子独立于冰封的池塘边,亭中背对她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常服,以金线绣着暗云龙纹,身姿挺拔如松,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玉簪束起。仅是背影,便透着一股睥睨天下、却又孤高绝尘的冷峻气息。
箫声骤停。
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面容。眉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五官完美得如同上天最精心雕琢的作品,但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和威严。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探究。
苏锦月呼吸一窒,慌忙低下头去。虽未见过天颜,但这份气度,这身唯有帝王可用的暗龙纹,让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当今圣上,萧景渊!
传闻中,他冷酷无情,手段狠厉,登基三载,废妃诛臣,铁血治国,朝野皆惧。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以这种方式,撞见这位天下之主。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苏锦月膝盖发软。
她立刻跪伏于地,声音微颤:奴婢……奴婢苏锦月,是苏盐铁使府上的……婢女。随我家小姐入宫,不慎迷路,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她不敢抬头,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亭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良久,她听到脚步声走近,玄色的衣角映入她的眼帘。
抬头。
命令简短而不容抗拒。苏锦月颤抖着,缓缓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的脸上,而是定格在她因跪拜而微微露出的颈间——那枚莲心玉正从衣襟中滑出,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而独特的青辉。
刹那间,皇帝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痛楚……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激烈碰撞,几乎要冲破那冰冷的伪装。他猛地上前一步,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这项上玉佩,从何而来!他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苏锦月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住,下意识地用手握紧玉佩:这……这是奴婢家传之物……
家传皇帝紧紧盯着那枚玉佩,眼神近乎贪婪,仿佛要通过它看到遥远的过去,这玉,本宫……朕见过。告诉朕,你母亲,可是姓林
轰——!如同又是一道惊雷在苏锦月脑中炸开!他认识母亲他怎么会认识母亲难道守魂人所说的旧事,这位当今皇帝也知晓
巨大的震惊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她猛地抬眸,第一次直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陛下……您、您认识我母亲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他眼中的冰霜在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痛而缱绻的追忆。月光洒在他俊美却难掩疲惫的脸上,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凉。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似乎想触摸那枚玉佩,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顿住,缓缓收回。他移开目光,望向那轮冷月,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带着无尽的憾恨与苍凉:
二十年前……那一夜,若朕能早到一步……或许,你就不必……流落民间,受这许多苦楚。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刺穿了苏锦月所有的防备和疑虑!他不仅认识母亲,似乎还知晓当年之事,甚至……言语中充满了未尽之意和深深的懊悔
他到底是谁他与她的过去,究竟有着怎样的牵连苏锦月怔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位权倾天下却又在此刻流露出罕见脆弱的帝王,心中一片混乱。风起,吹落枝头积雪,也吹动了两人之间那无声涌动的、复杂难言的暗流。
5
宫斗初起
那日御花园惊心动魄的偶遇,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在苏锦月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未能平息。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后续的发展远超她的预料。
皇帝并未当场深究她的身世,只是命内侍将她带回苏家队伍,并严令不得声张。但就在次日,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降下苏府:钦点苏锦月入宫,充任御前绣女。
旨意一下,苏府上下震惊莫名。御前绣女虽仍是宫女身份,却是在皇帝眼前走动,地位非同一般,多少官家小姐求之不得。苏婉柔气得砸碎了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嫉妒得面目扭曲,她想不通陛下为何会青睐一个低贱的孤女。苏文谦则是惊疑不定,看向苏锦月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算计,他隐约觉得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那枚玉佩或许才是关键。
苏锦月心中忐忑,却无力反抗。她就这样被一顶小轿抬入了深深的宫墙之内。
皇宫,是天下最富丽堂皇之地,也是最危机四伏的漩涡。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苏锦月被安排在靠近御书房的一处僻静院落,名义上是绣女,但分配的活计却极轻省,甚至常有御前的小太监送来一些皇帝赏赐的点心、书籍或笔墨纸砚。
皇帝萧景渊对待她的态度,愈发耐人寻味。他时常召她入御书房,并非真的让她刺绣,而是让她在一旁磨墨铺纸,偶尔会问起江南风土人情、民间疾苦。有时,他会让她画几笔江南的景致,或只是让她读一段闲书。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案后批阅奏折,偶尔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苏锦月心慌意乱——有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深深追忆,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痛楚与温柔。
这种特殊的恩宠,如何能瞒得过宫中那些嗅觉敏锐的人精
很快,宫中流言四起。关于这个新来的、貌不惊人的苏绣女,竟能时常伴驾,陛下看她的眼神更是非同寻常。谣言越传越离谱,有人说她是陛下在民间的私生女,有人说她用了妖术蛊惑圣心。
最先坐不住的,是凤藻宫的贵妃柳氏。柳贵妃出身将门,容貌美艳,性格骄纵,育有皇长子,野心勃勃,一心欲扳倒体弱多病的皇后,让自己儿子成为太子,将来母仪天下。皇帝对一个小小绣女的异常关注,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一日,柳贵妃前往御书房送羹汤,正撞见苏锦月在一旁安静地画画,皇帝看着她的侧影出神。柳贵妃当场虽未发作,回去后却砸了整套汝窑茶具,美眸中淬满了嫉恨的毒光。
妖女哼,本宫便让她坐实了这妖女之名!柳贵妃冷笑,召来心腹太监,低声密语。
不久后,一个诡异的流言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传播:说那苏绣女颈间佩戴的玉佩乃是至阴至邪的妖物,能吸食人精气,引动宫中阴戾之气。她之所以能得陛下青眼,全因用了邪术魅惑。
流言愈演愈烈,恰在此时,宫中接连发生诡事:数名低等宫女在夜间当值时离奇暴毙,死状凄惨可怖,且无一例外地,在心口处都浮现出一朵模糊的、幽青色的莲花印记!
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宫。所有矛头似乎都默契地指向了刚刚入宫、身怀妖玉的苏锦月。柳贵妃趁机联合几位妃嫔,在皇后病榻前哭诉,言辞恳切,忧心忡忡,直指苏锦月乃不祥之人,请求严惩。
证据确凿,流言汹汹,为了平息宫闱恐慌,皇帝不得不下旨:将御前绣女苏锦月暂押冷宫,待查清真相后再做发落。
冰冷的冷宫,荒凉破败,四处透风,与御书房的温暖雅致天差地别。苏锦月蜷缩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心中充满了冤屈和恐惧。她知道这是柳贵妃的陷害,那心口的莲印,分明是极高明的内力或邪术所致,嫁祸于她。可她百口莫辩。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冷宫之中,甚至皇帝也可能相信了那些谣言时,押送她的太监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白绫和毒酒的嬷嬷。柳贵妃竟想绕过司法程序,直接将她置于死地!
苏氏,你妖孽惑主,残害宫人,罪证确凿,贵妃娘娘懿旨,赐你上路!为首的嬷嬷面目阴冷,示意左右上前。
绝望瞬间攫住了苏锦月。看着步步逼近的太监和那索命的白绫!
6
前世今生
突然异变丛生
!冷宫之中,枯木逢春,百花违逆时节竞相盛放的异象,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后宫乃至前朝都掀起了滔天巨浪。妖孽惑主的谣言不攻自破,转而变成了各种神乎其神的猜测:有言苏锦月是花神转世的,有言她是得了上天庇佑的真凤,更有人暗中联想到了二十年前覆灭的前朝大旻那个关于莲华护体的古老传说。
皇帝萧景渊当众那一跪、那一句朕信你,更是将苏锦月彻底推向了风口浪尖。帝王的信任,在这深宫之中,是比任何珠宝华服都更珍贵,也更致命的恩赐。
苏锦月被接出了冷宫,不再是低微的绣女,皇帝力排众议,赐居离御书房最近的揽月轩,虽无明确位份,但吃穿用度皆比照嫔位,甚至时有逾制。宫中风向瞬间转变,巴结奉承者络绎不绝。
然而,苏锦月的心却并未因此平静。皇帝的眼神,守魂人的话语,苏府的秘密,太子的窥探,以及那日冷宫中不受控制爆发的力量……所有线索都在她脑中交织碰撞。她迫切需要知道真相,关于她自己,关于萧景渊,关于那场改变了一切的大火。
她开始主动接近萧景渊。不再是被动地承受他的注视和询问,而是尝试着去探究他目光深处的故事。她为他磨墨时,会无意间问起前朝的旧事;她画江南山水时,会好奇地打听皇宫过去的布局。萧景渊何等敏锐,自然察觉了她的试探,但他并未阻止,反而时常陷入沉默,眼中流淌着复杂难言的痛楚与追忆,偶尔,会透露出一些零碎的、关于一位故人的片段。
她最喜欢江南的莲,说莲心最苦,也最清。
那场火……烧毁了很多东西,包括一座种满了莲花的宫殿。
朕欠她一个春天,欠了……整整二十年。
每一个碎片,都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苏锦月记忆深处那扇被封印的门。与此同时,她的莲华之力在皇宫浓郁灵气的滋养下日益增强,梦境也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起初只是模糊的火光与哭喊,渐渐变得清晰。她梦见雕梁画栋、莲香袅袅的华美宫室,梦见一个总是穿着浅碧色宫装、温柔唤她莲华的美丽妇人(她的母亲林皇后),梦见一个沉默寡言、却总会偷偷给她带宫外糖人的小少年。
那少年的眉眼,渐渐与如今冷酷的帝王重叠在一起!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那一夜,不再是模糊的噩梦,而是无比清晰的惨剧:叛军攻破宫门,杀声震天。母亲匆忙将一枚玉佩塞入她怀中,将她推给心腹宫女。她哭着回头,看见母亲毅然决然地走向熊熊燃烧的宫殿深处,以身献祭,启动了封印她血脉灵魂的秘术。她在混乱中奔跑,浓烟滚滚,险些被乱兵所杀,是一个浑身是血、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少年质子猛然将她拉入假山之后,又拼死将她藏入那口枯井……
活下去!阿月,一定要活下去!少年嘶哑的喊声,穿越二十年的时光,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那个少年,就是当年在母国为质、受尽白眼欺凌的大胤皇子——萧景渊!他并非她的仇敌,而是她青梅竹马的旧识,是那场浩劫中,豁出性命想要保护她的人!
苏锦月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他认出玉佩,追问她母亲,那句若我早到一步的憾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隐姓埋名十年,卧薪尝胆,以铁血手段夺回皇位,肃清当年参与宫变的逆党,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她、保护她,完成当年未能做到的守护。
而太子萧景珩……记忆的碎片拼接,加上守魂人的信息和她的调查,真相更加令人心寒:他根本并非皇帝亲生!他是当年宫变主谋之一、现已伏诛的逆臣周莽的孙子。周莽当年偷梁换柱,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孙子替换了皇帝当时体弱多病、被认为养不活的庶长子,将其送入宫中抚养,埋下了这枚最深的棋子。皇帝多年征战,子嗣稀薄,且对后宫多有疏离,竟一直未曾察觉。直到苏锦月出现,皇帝开始暗中调查旧事,才让太子及其背后的残余势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hence
与同样有秘密的苏府勾结,急于寻找天机图,欲篡改命格,窃取龙气,行险一搏!
前世今生,爱恨情仇,在这一刻彻底交汇。苏锦月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酸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不再是孤单一人,那个在井边给予她生机的少年,如今正以整个天下为背景,默默履行着当年的诺言。
7
天机图现
记忆的复苏,如同撕开了最后一道伪装。苏锦月与萧景渊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彻底消失。无需再多言语,一个眼神,一次触碰,便能明了彼此心中所想。他们不再是帝王与孤女,而是劫后重逢、背负着共同秘密与命运的旧日知己。
他们的目标变得清晰且一致:找到完整的天机图,阻止太子和苏文谦的阴谋,稳定动荡的江山气运。
根据苏锦月之前探查到的线索和苏家某些老人暗中提供的零星信息,目标直指苏府那间供奉着诡异龙牙的密室。皇帝暗中调派绝对忠诚的影卫,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与苏锦月里应外合,突袭了苏府密室。
密室之中,机关重重,邪气弥漫。那枚龙牙感受到外敌入侵,竟发出凄厉的嗡鸣,散发出浓郁的黑气,试图攻击来人。苏锦月颈间莲心玉青光大盛,纯净的莲华之力如同烈阳融雪,将那阴邪黑气死死压制。萧景渊剑法如神,凌厉剑气斩破重重阻碍。
最终,他们在密室最底层,一个以鲜血绘制的邪阵中央,找到了一个玄铁铸就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并非完整的画卷,而是一卷非丝非帛、触手冰凉、闪烁着星芒的古老卷轴——正是《天机录》残卷中提及的天机图残卷!
残卷之上,星辰流转,山川隐现,却多有残缺。正中央,绘制着一朵完整的青色莲花,莲心处却是一片空白。旁边以上古文字注解:莲华之心,帝王之血;同心同契,归墟门开;乾坤重塑,魂兮……魄散。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萧景渊的心口!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猛地看向苏锦月。
苏锦月却显得异常平静。在触碰到天机图残卷的瞬间,一段更完整、更古老的讯息便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明白了所有。天机图并非力量之源,而是一把钥匙,一把需要莲华血脉与真龙天子以彼此心意相通的力量和生命本源为引,才能共同开启归墟之门、引导天地灵气重定秩序的钥匙。而引导这股足以重塑乾坤的力量,凡人的魂魄根本无法承受,必将消散。
代价,是她的魂飞魄散。
不!朕绝不!萧景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暴怒,天下倾覆又如何龙脉崩毁又如何朕寻了你二十年,不是让你来送死的!朕宁可毁了这图,屠尽天下逆贼,也绝不容你……
景渊。苏锦月轻声打断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是我生来的使命,也是母亲用生命为我换来的责任。不是为你,不是为萧氏江山,是为这天下苍生,为那些在战乱和妖魔肆虐中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却带着笑:能再见你,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如此待我,我已心满意足。替我,好好看看这未来的太平盛世,好吗
萧景渊死死地盯着她,喉结剧烈滚动,眼中翻涌着绝望、痛楚和不甘,最终却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哀恸。他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嘶哑破碎:……你若魂散,朕便让这万里山河,为你殉葬。
就在此时,窗外杀声骤起!火光映红了半个天际。影卫急报:太子萧景珩联合京畿大营部分将领,以清君侧,诛妖女为名,悍然发动宫变!叛军已攻破部分宫门!更可怕的是,随着龙气动荡加剧,天际裂开诡异的缝隙,无数形态扭曲、嗜血狂暴的低等妖魔从中蜂拥而出,扑向惊慌失措的百姓!京城,瞬间沦为血火地狱!
最终的时刻,提前到来了。
8
天机图现(续)与决战太庙
叛军的喊杀声、百姓的哀嚎声、妖魔的嘶吼声,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皇宫最后的防线。火光将夜幕染成不祥的猩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气味。
萧景渊眼神中的哀恸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和帝王的决绝所取代。他深深看了一眼苏锦月,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待在我身后。
他披上染血的龙袍,手持天子剑,大步踏出密室。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男人,而是重归战场的杀神,是捍卫社稷的帝王。影卫和忠诚的禁军迅速集结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苏锦月握紧手中的天机图残卷和莲心玉,紧随其后。她的内心异常平静,使命清晰如山。莲华之力在她体内奔流涌动,与颈间的玉佩产生强烈共鸣,周身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所过之处,肆虐的魔气竟被稍稍驱散。
战斗惨烈异常。叛军与妖魔混杂,疯狂冲击着太庙——这座皇室宗庙,亦是京城龙气汇聚的核心之地。萧景渊剑光如龙,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斩杀叛将,劈碎妖魔,血染征袍,却寸步不退,死死守住通往太庙最高祭坛的石阶。
苏锦月立于祭坛之巅,寒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下方是血肉横飞的战场,远方是陷入火海与哭喊的京城。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莲心玉与天机图残卷之中。
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那是随着记忆复苏而觉醒的、属于莲华血脉的秘咒。莲心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直冲云霄!那光芒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冲天的火光。残卷从她手中悬浮而起,星图流转,那朵青莲图案越来越亮。
以我莲华之血为引,她划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残卷的莲心空白处,以真龙天子之意为契……
那滴血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融入残卷,瞬间,整幅残卷光芒万丈!青莲虚影冲天而起,变得巨大无比,缓缓旋转,仿佛要覆盖整个天空。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地向太庙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萧景渊似有所感,回头望来。隔着纷飞的战火与厮杀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他看到了她决绝的眼神,她也看到了他眼中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碎裂般的痛楚与无尽的爱恋。
若你魂散,朕便屠尽天下,为你寻魂。他的低语仿佛穿越喧嚣,直接响在她的心底。
苏锦月笑了,在那璀璨的青光映照下,她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哀婉绝伦:可我,只想与你……共看一次春日花开。
咒文完成!所有的莲华之力,连同她的生命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天机图!
归墟之门!开!
伴随着她最后一声清叱,天空中的灵气漩涡中心,猛地洞开一扇巨大无比、仿佛通往虚无的光门!门内是无尽的光芒与混沌。浩瀚如海、纯净无比的天地元气从中倾泻而下,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瞬间冲刷向整个京城,乃至更遥远的山河大地!
那些肆虐的妖魔,被这纯净的元气一照,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冰雪般消融溃散!叛军手中的兵器纷纷断裂,心中的戾气与狂躁被瞬间涤荡,只剩下茫然与恐惧。太子萧景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在天地伟力面前不堪一击,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被一道逸散的元气击中,吐血倒地。
光芒的中心,苏锦月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如同即将消散在风中的轻烟。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地望着那个为她浴血奋战、此刻正不顾一切想要冲上祭坛的身影。
玉碎,声如哀鸣。
莲开,光华万丈。
天光破云,黑暗退散,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恰好此时刺破云层,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
9
重生之约(结局)
永昌七年,春。
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宫变与太庙之战,已过去三年。那夜之后,太子萧景珩兵败被废,囚禁终生;苏文谦等一干逆党皆伏诛;肆虐的妖魔被涤荡一空。大胤朝经历了一番剧痛般的洗礼,龙气重归稳定,在皇帝萧景渊的铁腕与仁政并施下,逐渐走向史书所称的永昌盛世。
只是,世人所知的版本,是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得天庇佑,于太庙祭天时引动天威,平息叛乱,诛杀妖邪。关于那位曾在宫中掀起波澜、最终在太庙失踪的苏姓女子,官方讳莫如深,只留下些许模糊的传说在民间悄悄流传。有人说她确实是仙子下凡,功成身退;有人说她是为国捐躯了;更有人说,她其实从未离开。
皇帝萧景渊,自此再未立后,后宫形同虚设。他勤于政事,常常工作至深夜。只是每逢月圆,他都会摒退左右,独自一人前往修缮一新的太庙,在那最高处的祭坛上,焚一炷清香,对月静立良久。无人听到他低声呢喃的是什么,唯有夜风偶尔带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呼唤:锦月……
龙案之上,那枚已经碎裂、却又被精心以金丝镶嵌修复好的莲心玉,静静地安放在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盒中。每逢雨夜,它依旧会泛起淡淡的、温润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某个跨越了生死、无比遥远的誓言。
江南,姑苏城。
三月,细雨依旧缠绵,如同情人的低语,润湿了青石巷,洗白了墙头瓦当。巷口那株老杏树,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细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铺就一层柔软的花毯。
长乐茶馆的屋檐下,小伙计阿清正撑着下巴,看着迷蒙的雨帘发呆。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
那是一位打着油纸伞的白衣女子,正缓步从巷子深处走来。身姿窈窕,步履轻盈,雨丝似乎都格外眷顾她,在她伞沿跳跃成晶莹的珠串。她走到茶馆对面的屋檐下,微微收起伞,露出了一张脸。
阿清看得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而是清雅出尘,眉目如画,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人,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宁静美感。尤其是她颈间佩戴的一枚玉佩,雕着精致的并蒂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女子近日常来,总是坐在靠窗的同一个位置,点一壶最普通的碧螺春,望着窗外的雨巷和杏花,一坐就是大半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阿清忍不住好奇,趁着上前添水的机会,小声问道:姑娘,您……常来这儿等人吗
女子闻声,转过脸来,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极温柔的弧度,眼中似有星河流转,声音清越:嗯。我在等一个,曾说要陪我看尽人间春色的人。
阿清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姑娘说话真好听,等的人一定很重要。
雨,似乎小了一些。杏花依旧静静飘落。
忽然,女子的目光定住了,望向巷口。
阿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蒙蒙烟雨中,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执着一把青竹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一步步向这边走来。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即便隔着雨帘,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威严与冷峻。然而,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是,他另一只手中,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含苞待放的、青色的莲花,那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男子走到茶馆窗前,停下脚步。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却难掩风霜与疲惫的脸,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窗内的白衣女子,那冰封般的眼底,如同春雪初融,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以及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刻骨铭心的深情。
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喧嚣的雨声、市井的人声都悄然远去。
等很久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内的女子缓缓站起身,凝望着他,眼中渐渐氤氲起水光,那水光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她嫣然一笑,如同万千梨花瞬间绽放:
不,刚刚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