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南下,最终在一个依山傍海的小城里,定居了下来。
这里气候温暖,民风淳朴。
我们用积蓄买下了一座带院子的小房子,阿爹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和药材。
我们没有再开药庐,只是偶尔,会为街坊邻里看些小病,不收诊金,他们便会送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鲜鱼。
阿爹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他会教我做南方的点心,会带我去海边看日出,会在夏天的夜晚,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给我讲天上的星星。
只是,他再也没有对着星星说过话。
京城的消息,在这里,变得很遥远。
我们像是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一个从京城来的商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镇国大将军萧艳艳,亡故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院子里浇花的阿爹。
阿爹手里的水瓢,顿了一下。
水洒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裙角。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给他的那些花草浇水。
一盆,又一盆。
直到把所有花都浇完,他才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转过身,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和往常一样,温暖而平静。
「承恩,」他说,「中午想吃什么?阿爹给你做鱼汤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好。」
那天中午的鱼汤,很鲜,很香。
阿爹给我盛了一大碗。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曾经激起过巨大的涟漪,但最终,还是沉入了湖底,再无踪迹。
湖面,也终将恢复平静。
16萧艳艳番外
我的魂魄,飘荡在空中。
我看见我的葬礼,极尽哀荣。皇帝亲临,百官跪拜。
我看见三皇子,穿着一身素服,哀恸不已,仿佛真的为我伤心。
我冷眼看着。我知道,他哭的不是我,而是他那一场随着我的倒台而破碎的荣华梦。
我看见李副将,跪在我的灵前,哭得像个孩子。
可是,我最想看见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我知道,他不会来。
从他带着承恩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我的魂魄,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南方。
我飘过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他。
他在一个很美的小城里,有了新的家。他看起来,比在将军府时,要快乐得多。
他的脸上,有了我许久未见的笑容。
我看见承恩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样美好的男人。
我看见他们父子,相依为命,日子清贫,却很幸福。
我不敢靠得太近,我怕我身上的腐朽气息,会惊扰了他们的安宁。
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
看着他救治病人,看着他教承恩读书,看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而我,曾经亲手毁掉了它。
我终于有时间,一遍遍地回想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是从打赢第一场大仗,被同僚奉承,开始觉得阿旻的叮嘱有些啰嗦的时候吗?
还是从皇帝赐下第一座宅邸,我看着京城的繁华,觉得我们乡下的土屋太过简陋的时候?
或许,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开始。他穿着华服,众星捧月,言谈间皆是朝堂风云。
那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萧艳艳,这才是能与你并肩,能帮你走得更高的夫郎。
回头再看穿着布衣,只关心我冷暖的阿旻,我竟觉得他很好,但已经不适合如今的我了。
我被猪油蒙了心。
我以为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为我增光添彩的「夫郎」,却忘了,我萧艳艳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因为身后一直有一个叫苏旻的男人,在用他的命为我铺路。
我以为给他荣华富贵,就是爱他。我以为让他成为将军夫郎,就是对他好。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当权势和虚荣蒙蔽了我的双眼时,我忘了,我当初跪在他家门前求亲时发过的誓。
我说:「阿旻,我萧艳艳此生若负你,便叫我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原来,誓言真的会应验。只是惩罚我的,不是万箭,而是他离去后,日日夜夜啃噬我心脏的无尽悔恨。
那比万箭穿心,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我看见他收到了我的绝笔信。
他没有哭。
他只是平静地,带着承恩,搬走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碎了。
我跟着他们,来到了那个更南方的,靠海的小城。
我看着他,嫁了儿子,抱了孙子。
他的一生,安稳,顺遂,再也没有波澜。
只是,他再也没有戴过任何簪子。
他的青丝,一直是用一根简单的布条束着。
我知道,他的心,死了。
是我,亲手杀死了它。
我成了一缕孤魂,哪也去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他。我看着他鬓边生出第一根白发,看着他眼角爬上第一道皱纹。我多想替他抚平,却只能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
后来,我回到了我们乡下的老宅。那间小小的土屋,竟然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我坐在那张我们睡过的土炕上,一坐就是许多年。
我一遍遍地回忆,他是如何在油灯下为我缝补衣衫,是如何在我饿的时候端上一碗热汤面。那些被我嫌弃、被我遗忘的温暖,成了我这孤魂唯一的食粮。
有一年清明,承恩带着妻儿来给我扫墓。
是的,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京城。
承恩的妻子考取了功名,在京中任职。
他们在我的坟前,摆上了祭品。
承恩对他的儿子说:「宝宝,给祖母磕个头。」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乖巧地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头。
我看着他,泪流满面。
我多想抱抱他,可我只是一缕孤魂,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走后,阿旻一个人,留了下来。
这是我死后,他第一次,来看我。
他穿着一身素衣,头发已经花白。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我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风吹起他的白发,像下了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我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
可他最后,还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他说:「萧艳艳,如果有来生」
我的魂魄在那一刻,几乎要凝聚成形。我疯狂地想听他说,来生,我们好好过。
可他顿了顿,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说完了后半句。
「愿我们,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