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山里下了第一场大雪。
阿爹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他发着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吓坏了,半夜里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镇上去请大夫。
镇上唯一的大夫是个年迈的老爷爷,他被我从热被窝里拉起来,跟着我回到茅屋。
老大夫给阿爹诊了脉,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你阿爹这是心病,郁结于心,又受了寒,才会病得这么重。」他开了一副药,对我摇摇头,「这药只能治标,治不了本。他心里那口气要是不顺,神仙也难救。」
我跪在床边,握着阿爹滚烫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爹,你不要丢下承恩」
阿爹在昏迷中,好像听到了我的哭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摸了摸我的脸。
「傻孩子阿爹怎么会丢下你」
他的声音,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我知道,阿爹嘴上说放下了,可那些伤害,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它们就像毒素,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身体。
大夫说,需要一味很珍贵的药材:雪山顶上百年才开一次的雪莲,才能吊住阿爹的命。
可是雪山那么高,那么危险,我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上得去。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我们的茅屋前。
她苍白衰老了好多。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我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我的阿娘。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愣在原地,忘了哭,也忘了把她赶走。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阿爹,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女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阿旻」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错了我来晚了」
她从怀里,颤抖着掏出一双已经磨破了底的布鞋,放在阿爹的枕边。
「阿旻,你还记得吗?这是你给我做的第一双鞋,我我一直留着。我把你的好,全都忘了我混蛋」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阿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好像怕惊扰了他一样。
一声呜咽从她喉头迸出。
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娘哭。
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无所不能的。
可现在,她跪在那里,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无助又可怜。
我心里很乱。我恨他,恨她伤害了阿爹。
可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又有些不忍心。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
「承恩让阿娘照顾你们,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屋外的风雪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穿着铠甲的副将冲了进来,看到阿娘,噗通一声也跪下了。
「将军!您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北境急报,蛮族大军压境,陛下请您立刻回京主持大局啊!」
阿娘没有回头,她只是看着阿爹,摇了摇头。
「告诉陛下,萧艳艳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世上只有苏旻的丈夫。」
她说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问我:「承恩,大夫说,需要雪莲才能救你爹,是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有悔恨,有愧疚,还有一丝决绝。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阿爹,毅然转身,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将军!」副将大惊失色,连忙追了出去。
我听到她在风雪中对副将说:「你回京复命。我,去找雪莲。」
我知道,那座雪山,当地的猎户都不敢轻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