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农历除夕,晚上十点。
城郊废弃仓库的破窗户漏着风,卷着雪沫子砸在李富强脸上,像小刀子割。他蹲在堆着废纸箱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揣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张盗版奥特曼卡片——儿子乐乐上周哭着要的,正版要五十八块,他舍不得,在小学门口小卖部花三块钱买了张仿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烫,他掏出来,屏幕碎了三道裂纹,是上个月被催债的人摔的。置顶消息是老婆赵秀的：离婚协议我签好了,年后就去办。乐乐我带走,跟着你,连顿热饭都吃不上。下面是舅舅的语音,嗓门大得震耳朵：富强！我那两万块是给我老婆子看病的！你再不还,我就只能去你家拆房了！还有高利贷公司的短信：李富强,欠的五万连本带利该还了,再躲,我们就去乐乐学校找你儿子聊聊。
李富强把手机按灭,塞回裤兜,手碰到了怀里的馒头——早上从超市垃圾桶里捡的,表皮发了霉,他抠掉霉斑,啃了一口,干得剌嗓子,咽下去的时候,胃里一阵抽痛。
仓库外传来砰砰的烟花声,是城里人家在团圆守岁。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在村里帮人盖房的小工,攥着第一天挣的五十块钱,跟赵秀说：秀,等我攒够钱,就开个店,让你和娃过好日子,再也不用跟我受苦。
那时的天很蓝,赵秀的笑很甜,他以为只要肯下力气,好日子就像地里的庄稼,只要肯浇水施肥,总能长出来。
十六年了,他浇了比别人多十倍的汗,施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力,最后只种出了一地烂摊子——欠了三十五万债,老婆要离婚,儿子见了他就躲,父母被他气病在床,自己的腰椎间盘突出压得他直不起腰,胃出血的毛病犯起来能疼得满地滚。
为啥啊……李富强抱着头,肩膀抖得像筛糠,雪沫子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很快就化了,我没偷没抢,就想好好做点小生意,咋就这么难……
一、父母的养老钱
2009年春天,李富强23岁,在村里盖房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包工头给了八千块赔偿,就把他打发了。躺在病床上,他看着赵秀偷偷抹眼泪,看着父母每天啃咸菜馒头给他凑医药费,心里像扎了根刺。
不能再给人打工了。他跟赵秀说,我要开个小卖部,就开在镇上中学门口,学生多,肯定能赚钱。
赵秀有点怕：咱们没本钱啊,你这伤还没好……
有！李富强咬着牙,我这八千块赔偿,再让我爸妈把家里的粮食卖了,应该能凑一万五,不够再跟我舅舅借五千,总共两万,够租门面进货了。
父母一开始不同意,母亲抹着眼泪说：富强,那粮食是留着给你爸看病的,你这伤刚好,别再折腾了。
妈,我折腾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李富强急得坐起来,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等小卖部开起来,赚了钱,爸的病能治,你和秀也不用再受苦！
最后,父母还是妥协了。父亲把家里存的一千斤小麦、五百斤玉米都卖了,换了两千三百块；母亲把自己攒了十年的私房钱——一沓用手绢包着的零钱,数了三遍,总共八百二十七块,都塞给了他。加上赔偿款八千,又跟舅舅借了五千,凑够了一万六千一百二十七块。
他在镇中学门口租了个八平米的门面,月租一千二,签了一年合同,交了三个月房租三千六。剩下的一万二千五百二十七块,他去县城批发市场进货：零食、文具、烟酒、日用品,装了满满一三轮车,他自己扛着箱子往店里搬,肋骨没好利索,每扛一次,就疼得冒冷汗,赵秀想帮忙,他不让：你怀着孕呢,别累着。
富强小卖部开张那天,没放鞭炮——舍不得花那五十块钱。他在门口贴了张红纸,写着开业大吉,全场九五折,赵秀站在旁边,帮他招呼客人,脸上带着笑,眼里却藏着担心。
一开始生意真不错。学生放学了,都挤在店里买辣条、干脆面、笔记本,附近的居民也来买酱油醋盐。李富强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县城进货,扛着几十斤的货往回赶,七点准时开门；晚上十二点关门,关了门还要整理货架、记账,经常忙到后半夜。
他舍不得吃,每天就啃两个馒头,就着咸菜；舍不得穿,身上的外套还是打工时买的,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赵秀心疼他,每天给他煮个鸡蛋,他都塞给赵秀：你怀着娃,得补营养。
2010年,乐乐出生了。小卖部的生意更红火了些,李富强算了算,除去房租和进货成本,每月能赚两千多块——比打工强多了。他给父亲买了治关节炎的药,给母亲买了件新棉袄,给赵秀买了瓶雪花膏,自己还是那身旧衣服,可他觉得值：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好没持续多久。
镇上的人都沾亲带故,来店里买东西,总有人说：富强,先赊着,等发了工资给你。一开始是几块、十几块,他不好意思拒绝——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拒绝了,人家会说你现在当老板了,忘了本了。
后来,赊账的越来越多。村西头的王大爷赊了一条烟,说孙子结婚用,没给钱；镇小学的张老师赊了两箱饮料,说学校搞活动,也没给钱；甚至有个远房表哥,赊了五百块的日用品,说家里盖房用,之后再也没提过给钱的事。
赵秀劝他：别再赊了,咱们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知道,可我咋拒绝啊李富强蹲在店门口,抓着头发,王大爷是我爸的老战友,张老师是乐乐以后的老师,表哥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我能说不吗
到了2011年底,他翻账本,赊出去的钱加起来有七千八百多——相当于他四个月的利润。更糟的是,镇上开了家惠民超市,是县城老板开的,装修得亮堂,东西比他便宜,还搞促销：鸡蛋一块钱一斤,大米两块钱一斤,每天早上都排满了人。
他的小卖部生意一落千丈,有时候一天营业额还不到五十块。房租要交,进货要花钱,乐乐要喝奶粉,父亲的药不能断,他开始入不敷出,只能跟亲戚再借钱。
2012年春天,舅舅来催债：富强,我老婆子查出了糖尿病,要打胰岛素,你那五千块能不能先还我
李富强攥着空钱包,脸涨得通红：舅,再等等,我这店最近有点周转不开……
等我老婆子能等吗舅舅的嗓门提了起来,当初我就不该借你钱！你爸劝我,说你踏实,我看你就是个没本事的！
舅舅走后,李富强蹲在地上,哭了。他看着空荡荡的货架,看着墙上富强小卖部的招牌,突然觉得很讽刺——叫富强,却连家人都养不起。
那天晚上,他跟赵秀说：关店吧。
赵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整理账本。他们花了半个月,把店里的货低价处理了,卖了四千多块,还了舅舅两千,剩下的两千,给父亲买了药,给乐乐买了奶粉,就没剩多少了。
关店那天,李富强把招牌摘下来,劈成了柴火。母亲看着柴火,抹着眼泪说：那是你爸用了三天时间给你钉的招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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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强没说话,只是把柴火塞进灶膛,火苗窜起来,映着他通红的眼睛。他知道,这不仅是关了一家店,更是烧了父母的希望,烧了自己的第一个老板梦。
二、赔光老婆的嫁妆钱
2013年,李富强带着赵秀和乐乐,去了县城。他在建筑工地找了个活,扛钢筋,每天能赚一百五十块,可腰椎因为之前扛货落下的毛病,疼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候晚上疼得睡不着,只能靠吃止疼片缓解。
赵秀看着他腰上贴满的膏药,心疼地说：要不,咱们还是做点小生意吧,别再扛了。
李富强也不想扛,可他没本钱,没门路,只能硬撑。直到有一天,他在工地旁边的餐馆吃饭,听到老板跟人聊天,说现在外卖火,很多餐馆不会运营,有人帮着做代运营,抽提成,不用本钱就能干。
代运营李富强心里一动,凑过去问老板,啥是代运营啊
老板跟他解释：就是帮餐馆弄外卖店铺,改菜单、写文案、搞活动,然后按营业额抽成,一般抽5%到10%。我这餐馆的外卖,就是找代运营做的,每月能多赚两千多。
李富强的心思又活了——不用租门面,不用压货,只要有台电脑,就能干。他跟赵秀商量：我想试试这个,咱们攒点钱,买台二手电脑,再租个小房子,肯定能成。
赵秀有点犹豫：你懂电脑吗懂互联网吗万一赔了咋办
不懂可以学啊！李富强拍着胸脯,我跟餐馆老板打听了,不难,只要肯下功夫,肯定能学会。
赵秀拗不过他,把自己的嫁妆钱——一万块,拿了出来：这是我妈给我的,你省着点花。
李富强接过钱,心里沉甸甸的——那是赵秀的底气,他不能输。
他花两千块买了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有点闪,键盘还少了个键；花五百块在城中村租了个六平米的小房子,没窗户,白天都得开灯；剩下的七千五百块,他留着当生活费,每天泡在网上,看别人怎么弄外卖店铺,怎么写文案,怎么搞活动。
他记了满满三大本笔记,不懂的就去问餐馆老板,去网上查,有时候熬到凌晨三四点,眼睛布满血丝,腰椎疼得直不起来,他就靠在墙上,揉一会儿,接着学。
第一个客户是工地旁边的一家面馆。老板见他实在,就跟他签了合同,抽成8%。李富强花了三天时间,帮面馆装修外卖店铺：把面条的照片拍得油光锃亮,文案写得诱人——手工拉面,劲道爽滑,一口暖到心里；还搞了个活动：满二十减五,满三十减十,新用户立减八块。
第一个月,面馆的外卖营业额从每天一百多块,涨到了每天四百多块。老板很高兴,给了他一千二百块提成,还介绍了两家朋友的餐馆给他。
李富强更有干劲了。他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帮客户改菜单、写文案,中午帮客户回复差评,晚上帮客户做活动策划,经常忙到后半夜。赵秀带着乐乐,在出租屋里给他做饭,有时候饭凉了,他热都不热就吃,胃慢慢就出了毛病,经常疼得冒冷汗。
2014年,他的客户有了八家,每月能赚八千多块。他租了个大点的房子,把父母也接了过来,母亲帮着带乐乐,父亲帮着他整理客户资料,一家人虽然挤,但很热闹。他跟赵秀说：再干两年,咱们就攒点钱,在县城买个小房子。
赵秀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可2015年,外卖平台开始自己做代运营,还推出了推广通——餐馆只要花钱,就能把店铺排在前面。平台的代运营更专业,还能直接推广,很多餐馆都不跟李富强合作了。
他的客户一个个流失,从八家变成三家,最后只剩下一家卖凉皮的小店。更糟的是,那家凉皮店的老板,欠了他三个月的提成,总共四千块,突然关店跑路了。
李富强去找他,只看到空荡荡的门面,门上贴着转让,老板的电话也打不通了。他站在门口,冷风灌进衣领,胃突然疼得厉害,他蹲在地上,手按着肚子,冷汗顺着脸往下流。
富强,你咋了赵秀赶过来,看到他脸色苍白,吓坏了,咱们去医院！
他摆摆手：不用,老毛病了,吃点止疼片就好。
可止疼片不管用了。那天晚上,他疼得晕了过去,赵秀打了120,把他送进医院,查出是胃出血,需要住院治疗,押金就要五千块。
赵秀哭着跟医生说：我们没那么多钱……
最后,母亲把自己的金耳环卖了,换了三千块,赵秀又跟娘家借了两千,才凑够了押金。李富强躺在病床上,看着赵秀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空荡荡的耳朵,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秀,对不起,我又让你受苦了。
2016年春天,李富强的代运营工作室彻底黄了。他把电脑卖了一千块,还了赵秀娘家一千块,剩下的钱,给父亲买了药。那天晚上,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县城的灯火,心里满是绝望——他又输了,输光了赵秀的嫁妆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要不,咱们回老家吧赵秀轻声说,在这儿,太难了。
李富强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他知道,这次失败,不仅是赔了钱,更是磨掉了赵秀的期待,磨掉了自己的信心。
三、借遍邻居的救命钱
2017年,李富强带着家人回了县城,在小区里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每月两千块,虽然少,但稳定。他每天穿着保安服,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曾经想当老板,现在却只能看大门。
可看到乐乐每天放学回来,跟他说爸爸,我想吃汉堡,他心里的老板梦又冒了出来。他发现小区里没有社区团购自提点,居民们在网上下单,要跑到几公里外的超市去取,很不方便。
秀,我想做社区团购自提点。他跟赵秀说,不用租门面,就用咱们家的阳台放货,只要有人下单,我就去提货,能赚提成,肯定能行。
赵秀有点怕了：你之前做代运营,不是也失败了吗这次……
这次不一样！李富强急忙说,社区团购是新东西,很多人都喜欢方便,咱们小区有一千多户,只要有五十户在咱们这儿提货,每月就能赚三千多！
赵秀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知道,李富强不甘心,不让他试,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可他们没本钱。之前的债还没还完,家里的积蓄早就空了。李富强只能厚着脸皮,跟邻居们借钱。
他先找了对门的王婶：王婶,我想做点小生意,差五千块,你能不能借我我保证,半年内肯定还你。
王婶叹了口气：富强,不是婶不帮你,你之前做小卖部、做代运营,都赔了,我这钱是给我孙子交学费的……
王婶,这次不一样！李富强急得脸通红,我这次做自提点,不用本钱,就是周转一下,肯定能赚！
最后,王婶借了他两千块。他又找了楼下的张叔,借了一千；找了楼上的李姐,借了一千；甚至找了小区门口卖菜的刘大爷,借了五百。加上乐乐存的压岁钱五百块,总共凑了五千块——这是他的启动资金,也是邻居们的救命钱。
他跟社区团购平台签了合同,把家里的阳台收拾出来,放了两个货架,富强社区团购自提点就算开张了。
一开始,生意真不错。居民们觉得方便,纷纷在网上下单,买水果、蔬菜、日用品。李富强每天早上五点去平台的提货点提货,骑着三轮车,拉着几十斤的货往回赶,腰椎疼得厉害,他就绑着护腰,咬着牙往前骑。
有时候居民没时间来取货,他就帮忙送到家里,爬楼梯的时候,腿都在抖,可他还是笑着说不麻烦。每月能赚三千多块,他先还了王婶五百,还了张叔三百,心里想着,再赚两个月,就能把邻居的钱都还上。
2018年,他的自提点每月能赚四千多块,他又雇了个兼职,帮忙看货、送货,自己则去联系附近的小区,想多开几个自提点。他跟赵秀说：再干一年,咱们就能把之前的债还完了。
赵秀笑着点头,眼里又有了光。
可2019年,各大互联网公司开始入局社区团购,烧钱补贴。一分钱买一斤鸡蛋九块九买十斤大米新用户立减二十,各种优惠铺天盖地。很多人看到有利可图,都开始做团长,有的在自己家里放货,有的在小区门口摆个摊子,不用租门面,不用雇人,成本比他低多了。
居民们都去那些有补贴的团长那里下单,李富强的自提点生意一落千丈。他想跟平台谈补贴,平台说：你的自提点有兼职成本,我们没法给你太多补贴,那些个人团长没成本,能接受低补贴。
他没办法,只能自己贴钱搞活动——居民在他这儿下单,满五十送一袋洗衣粉,满一百送一桶食用油。可这样一来,他的利润越来越薄,有时候一个月下来,不仅不赚钱,还亏本。
兼职的工资要发,邻居的钱要还,乐乐要交学费,父亲的药不能断,他又开始借钱,这次,没人愿意借给他了。
2020年,疫情来了。小区封了,居民们不能出门,只能在网上下单。李富强以为这是机会,可平台直接跟小区物业合作,在小区里设了官方自提点,由物业负责送货,还推出了无接触配送,居民们更愿意在官方自提点下单,觉得更安全。
他的自提点彻底没人来了。阳台的货架上,堆满了居民下单后又取消的货：苹果放烂了,青菜蔫了,牛奶过期了,只能一袋袋扔进垃圾桶。
兼职的大姐来要工资,他拿不出来,只能说：大姐,再等等,我肯定给你。
大姐叹了口气：富强,我知道你难,可我也要养娃,这钱我不能再等了。最后,他把家里的洗衣机卖了,换了一千块,给了大姐。
王婶来催债：富强,我孙子要交学费了,你那两千块能不能还我
李富强攥着空钱包,脸涨得通红：王婶,再等等,我……
等我等不起了！王婶的声音有点哽咽,那是我攒了半年的钱,你要是不还,我只能去跟你妈要了！
李富强没办法,只能跟赵秀商量：要不,把你妈给你的那块手表卖了
赵秀的眼泪掉了下来：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
我知道,可咱们没办法啊！李富强也哭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乐乐,对不起所有人……
最后,赵秀还是把手表卖了,换了两千块,还了王婶。那天晚上,赵秀跟他大吵了一架：李富强！我跟着你,没享过一天福,你看看你,做啥赔啥！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乐乐吗
乐乐被吵醒了,抱着赵秀的腿哭：妈妈,别跟爸爸吵架……
李富强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次,他不仅赔了钱,还快把家赔没了。
2020年底,他取消了自提点的合作,把货架卖了五百块,还了张叔三百。剩下的两百块,给乐乐买了件新棉袄,过年的时候,乐乐穿着新棉袄,笑着说爸爸,棉袄真暖和,李富强的心里,却像冰一样凉。
四、最后一搏
2021年,疫情慢慢好转。李富强在小区附近的工地找了个做饭的活,每月三千块,管吃管住。他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给工人们做早饭,中午做十几个人的菜,晚上还要收拾厨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他不敢停——他要还债,要养家人。
可看着乐乐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看着赵秀每天省吃俭用,看着父母越来越苍老的脸,他心里的老板梦又冒了出来。他发现小区里没有便民超市,居民们买瓶水、买包烟,都要走很远的路去大超市。
秀,我想在小区里开个便民超市。他跟赵秀说,这次我不贪多,就卖些日用品、零食、烟酒,稳扎稳打,肯定能成。
赵秀这次没犹豫,只是平静地说：李富强,咱们已经欠了很多债了,再折腾,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我知道,可我不想一辈子给人做饭！李富强急了,我想给你和乐乐好的生活,我想让爸妈过上好日子！这次,我肯定能成！
赵秀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房间。
李富强知道,家里没本钱,只能借高利贷。他找了小区门口的放贷哥,借了五万块,月息五分,约定一年后连本带利还八万。
富强,这钱可是高利贷,还不上,他们会卸你胳膊卸你腿的！母亲哭着劝他。
妈,我知道,可我没别的办法了！李富强咬着牙,这次要是成了,咱们就能还清所有债；要是不成,我认了！
他在小区里租了个十五平米的门面,月租两千,签了两年合同,交了半年房租一万二。剩下的三万八千块,他去批发市场进货：零食、日用品、烟酒、饮料,装了满满一货车,他自己扛着箱子往店里搬,腰椎疼得他直冒冷汗,可他不敢停——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富强便民超市开张那天,他买了一串鞭炮,花了五十块,噼里啪啦的响声里,他看到赵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一开始,生意真不错。居民们觉得方便,经常来店里买东西,有的居民还跟他说以后买东西不用跑远了。李富强每天早上七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赵秀下班后也来帮忙,母亲偶尔也会来看看,一家人虽然累,但很热闹。
2022年,他算了算,除去房租和进货成本,每月能赚四千多块。他先还了高利贷一万块,心里想着,再赚一年,就能把高利贷还清了。
可2023年,小区对面开了家连锁便利店,装修得亮堂,东西比他便宜,还经常搞活动：满五十减十买一送一,还能代收快递、充话费。居民们都被吸引过去了,他的超市生意开始下滑。
他想搞活动,可进货价太高,搞不起；他想装修,可没本钱；他想增加品类,可没地方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客越来越少,营业额越来越低。
2024年,他开始亏本,每月都要贴钱进去。高利贷的人来催债：李富强,你欠的钱该还了,再拖,我们就去你家找你老婆孩子！
他没办法,只能再借高利贷,这次借了三万,月息六分。他想,只要撑过年底,生意肯定能好起来。
可生意没好起来,反而更差了。2025年,小区里又开了两家便利店,都是连锁品牌,有统一的供应链,价格更低,服务更好。他的超市,彻底没了顾客。
货架上的零食过期了一半,饮料瓶上落满了灰,冰柜早就停了电,里面的雪糕化成水又冻成冰,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供应商来催债,说你欠的一万五进货钱再不还,我就去法院告你；房东来收房,说你欠的三个月房租六千块再不交,我就把你的货都清出去；高利贷的人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把店砸得乱七八糟,还威胁他再不还钱,就把你儿子带走。
赵秀彻底失望了。她跟李富强说：离婚吧,我带着乐乐走,跟着你,我们早晚要被你害死。
李富强想挽留,可他张不开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赵秀,对不起乐乐。
2025年农历腊月廿八,李富强把超市里剩下的货低价处理了,卖了两千块,给乐乐买了张盗版奥特曼卡片,剩下的钱,买了两个馒头,就没了。他把钥匙还给房东,走出超市,看着富强便民超市的招牌被拆下来,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不敢回家,怕看到赵秀的眼泪,怕看到乐乐的眼神,怕高利贷的人找上门。他只能躲在城郊的废弃仓库里,啃着发霉的馒头,听着外面的烟花声,等着除夕过去。
手机又响了,是父亲的电话,母亲在旁边哭着说：富强,你爸心梗犯了,在医院抢救,要交五万块押金,你快回来啊！
李富强的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屏幕彻底碎了。他爬起来,往医院跑,腰椎疼得他走不动,雪地里很滑,他摔了好几次,膝盖磕破了,手也磨破了,可他还是往前跑。
爸,你别有事……他一边跑,一边哭,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妈,对不起秀,对不起乐乐……我就是个废物,我不该折腾,我不该创业……
雪越下越大,把他的脚印很快盖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医院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的十六年创业梦,碎了；自己的家,也快碎了。
他曾经以为,只要肯努力,就能富强,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他不仅没富强,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把家人拖进了泥潭。
为啥啊……李富强跪在雪地里,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我没偷没抢,我只是想好好做点小生意,咋就这么难……
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把他变成了一个雪人。远处的烟花还在放,绚烂的光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眼前的路,也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他的创业梦,碎了；他的人生,也好像跟着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