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鞭子一下下的抽在身上,瞬间皮开肉绽,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无尽的绝望。我可以走了吧,哪怕被赶出府也好。
直到晚上柴房的门才被人推开,我以为是沈赫之,他现在一定很生气,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用尽全力抬起头,来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林雨荷。
她将桶中的辣椒水尽数泼在我的身上,灼烧感瞬间席卷全身。
“你不是不同意我入府吗?现在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能耐,”她将水桶丢在地上,仔细打量着我痛苦的神情,“我还以为你多难对付呢,几句话就把你激怒了,也活该你能落得这般下场。”
说罢她便离开了柴房,直到清晨我身上的痛感才减弱了些。
翠竹有些心疼,给我送了碗米汤,“夫人,稍稍喝点吧,喝完了我将碗拿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翠竹原先是姐姐带入沈府的,姐姐去了后,她便在我身旁伺候,她倒是不曾受府中流言影响,依旧视我为贺家二小姐。
“翠竹,你放我下来吧,我想如厕。”
看着她将我手上的绳子解开,我忍痛的跑出了门。
“来人啊,快来人,沈家夫人跳河自尽了”
沈府门口就是一条护城河,此时正是小贩出摊的时候,街上人来来往往都聚集在了河边。
等沈赫之得到消息赶到河边时,草地上只剩下我出嫁时他赠与我的簪子。
“人呢?夫人去哪了?”
下人们纷纷摇头,说没看见,街边的路人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了几句。
“你这夫人嫁给你也是受罪啊,满身是伤,穿着里衣一头就扎进了河里,昨日还指不定怎么受虐待了呢。”
“就是,我亲眼看到的,毫不犹豫啊,当真是一心向死的。”
9
“胡说,你们胡说,我何曾虐待过她,”沈赫之疯了般撕扯着旁边的下人,“去,去河里给我捞,找不到夫人不许上来。”
护城河河水流湍急,直通城外,他不知道的是我从小善于游水,这般跳下去,是断不会让他再找到我的。
打捞了三日,也不见我的尸首,甚至连衣物鞋袜都不曾捞上来。
他拿着那支簪子红了眼眶,日日在府中踱步等着消息。
去打捞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最后都无望而归。
沈老夫人见他神伤,轻声劝了几句,“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我也是看她打了沈明才训诫她一下的,谁能想到她竟然直接跳河了。”
“要我说着河流湍急,估计早就冲出城了,寻不回来了,正好死了就死了,还给雨荷腾了地儿。”
沈赫之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眸子冷了下来,“娘,她打沈明用的戒尺,你训诫她用的是鞭子啊,你这不是逼死她吗?”
“少爷,还不止呢,”翠竹闻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林姑娘夜里接了一桶辣椒水,都泼在了夫人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夫人是疼痛难忍,才投河自尽了。”
林雨荷怕自己被赶出府,也跪了下来,“赫之,你听我说,我知道我泼辣椒水不对,但那也是贺轻羽有错在先,她出口诅咒老夫人不得好死,若是不罚她实在天理难容啊。”
“轻羽性子顽劣跋扈,实在难为人妇,如今去了也是她的命。这府上也需要一位新主母了,沈黎和沈明也需要有人照顾啊,”老夫人见状也开始帮腔。
“既然轻羽去了,那沈家夫人便由你来做吧,”沈赫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雨荷,一口答应了下来。
变脸速度之快,以至于老夫人和她都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林雨荷娇羞起身,“相公放心,我定当好好照顾沈黎和沈明,绝对做的比贺轻羽好。”
10
我顺着河水出了城,我知沈赫之靠不住,也断不会怜惜我,所以这些年每每出城采卖东西时,都会在城外给自己存点金银细软。
我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屋前,这是我两年前买下来的,屋子的主人要去江南寻亲,便将这处小宅院低价卖了。
里面还算规整,就是这几年没打扫积了些灰尘。
我挑了桶水,兴致勃勃的清理起屋子,突然一把铁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是何人?”他声音低沉却不沙哑,像是一位少年。
我将手上的布子放下,强壮镇定,“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这是我的宅院,你又是何人?”
见身后男子没出声,我慢慢转过身,他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身上的衣服是士兵常穿的里衣,破了不少洞似乎还带着血渍。
这些年边城都不太平,皇上下令在民间征了不少兵,想必这个人是个逃兵,从边城逃回京城,驻扎在城外,等风头过了再入京与家人团聚。
“坐吧,”我勾唇笑了笑,将椅子拉开,“在这住多久了?”
男子没说话,只是一直举着剑与我对峙,我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是个逃兵,但我不会向官府举报的,想必你家里也是有牵挂的人,才会拼了命的跑回来,人之常情,我也理解。”
“这处小宅子,原先是我爹娘住的,我也是思亲心切,才回来清扫一番。看是你面色惨白,应该是受了伤吧,暂且住下好了,有我在也你能帮你应对来探查的追兵,待你伤势好了自行离去便是。”
见我这么说了,男子终于将剑放下了下来,缓缓开口,“我叫祁岩玉。”
这听起来倒是像个文人的名字,当真是不适合当武将。
我点点头,“既是逃出来了,今后就该换个名子了,现下紫荆花开的正盛,你便叫子荆吧,以后我们以姐弟相称,若是有人来查也好应付。”
他没再多言,点了点头。
11
他是我计划中的变数,本来想着等他伤势好些了,就将人送走,却不曾想我的生活就此彻底改变。
我和他在宅子里生活了一年有余,再此期间从未有人来查过,他的伤早就好了,但他也没提离开过的事情。
街坊邻里都知道我俩是姐弟,我渐渐的也习惯了他在我身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般。
直到八月份的一个清晨,宅子被一众侍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我瞬间慌了神,拉着他往地窖里藏,但他却不慌,告诉我没事,坦然的将门打开了。
“恭迎摄政王回宫”
众侍卫叩拜迎接,我呆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跪。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朝摄政王,带兵打仗受了伤,被侍卫护送回京,但京城也有党羽想要暗害他,思来想去躲在城外是最安全的。
他找了一处闲置的宅院安顿了下来,这个小院是他暗中观察很久的,确定不会有人回来,看屋里积的灰尘就知道,已有几年没人居住过了。
但却没想到住进去的第三天,我就回去了。
见我误会他是逃兵,他便也将计就计,与我相处了起来,就这样,我和他回了王府
“哎呦,这就是崔知落吧,真是好看,”一位年长些的妇人率先迎了上来。
我微微一愣,崔知落是我的真名,自从我被贺家收养后就再没叫过这个名字了,我不禁红了眼眶。
子荆拍了拍我的肩,轻声唤了句,“她是我的姑母刘氏,日后住在府上便随我叫吧。”
“刘姑母,”我点点头,行了一礼。
“王妃里面请,”旁边丫鬟的一句话,让我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
“不是不是,我是摄政王的姐姐,不是王妃。”
我赶忙否认,子荆一把搂住我的肩迎上了刘氏不解的眼神,“姑母,这是我与王妃之间的小情趣,她比我年长两岁,每每夜里都让我唤她姐姐。”
“青天白日的,你也不害臊,”刘氏蹙眉,拍了他一巴掌,带着下人先离开了。
12
“你怎能乱说?”
我话还未问完,就被他捂住了嘴,“我可不要什么姐姐,崔氏是本王的王妃,你我在边城已成亲两年,如今战事平了,自然是要带王妃回京的。”
我呼吸渐渐沉重,转身想要离开,被他一把拉住,“我知道你是谁,你的名字,你的生平我都知道。你与沈赫之并未和离,离了这王府谁能护你,若是他们想把你带回去轻而易举。”
“你既知我已为人妻,你竟然还敢,”我只觉他荒唐,这一年竟没看出他有这心思。
“我有什么不敢,贺轻羽一年前就死了,与本王的王妃有什么关系。”
他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柔了下来,“你是崔知落,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别人的眼皮底下,何惧他们沈家。”
我似乎有了些许力气,或许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我在王府住了下来,每次上街时都是带着面纱,生怕别人认出我来,时间一久发现终究是我多虑了。
对于沈家,百姓的谈资都放在了林雨荷身上,她如愿的嫁与沈赫之为妻,却不知是噩梦的开始,沈赫之发了疯般日日鞭打她,这一年里她身上的伤就没好过。
每每爬出府向路人求助,还没开口又被下人拖了回去,府衙的人也有上门询问过,沈赫之先是说她偷人,又说她虐待沈黎和沈明,按照律法夫家有权利惩治。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么几次下来府衙的人也就不管了。
“哎,你们知道林氏为什么这么惨吗?”
“不知道啊”
“还不是因为她逼死了沈大人的夫人,那夫人跳河自尽了,沈大人折磨她是给先夫人报仇呢。”
“哎呀,这么看沈大人还挺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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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大家的议论,我只觉头疼,这种“痴情”真叫人恶心。
“春芽,这些簪子让人送到府上挑吧,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
“是,王妃。”
再次见到沈赫之是在子荆的庆功宴上,他凯旋而归,邀请的朝中众多大臣,沈赫之也在其中。
我本想继续戴面纱,却被子荆先一步拿了过去,“不必戴,你这样就很好。”
他让下人拿进来一套华服,远远看时,我吓了一跳,这红色华服和一年前沈家家宴上我穿的那套颇为相似,只这套上的绣工更精致,更华丽。
“你让我穿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觉得有些羞愧,当时被沈赫之当众脱了衣服,如今这是要我再现一年前的情景吗?
他见我快哭了,蹭了蹭我的脸,“当年沈家家宴我也在现场,我觉得你穿红色华服很惊艳,特意命人绣了套更华丽的给你。”
他眼眸中带着欲望,似乎要将我看穿了,他若是在家宴上见过我,没道理认不出我啊。
我抿了抿唇,“你到底是何时对我生出的心思?”
他不置可否,嘴角逐渐上扬,“很久了。”
庆功宴开始,我刚进正堂,沈赫之瞬间弹射起身,死死的盯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但也丝毫不慌。
子荆揽过我,面露喜色,“本王与王妃成亲两年,众位都未曾见过,今日借庆功宴特意让知落与大家见见。”
宾客纷纷夸赞我的美貌和贤德,摄政王能打胜仗也有我一半的功劳,片刻后沈赫之终于听不下去了,将酒杯摔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贺轻羽,我找了你整整一年,沈明和沈黎以为是她们咒死了你,双双害了场大病,而你却另嫁他人,活得满面春风,你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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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的身子一震,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到地上。
子荆扶我坐下,眸光沉沉的看着他,“沈大人你这是喝醉了吧,京城谁人不知先夫人是被你和你的妾室逼死的,人死怎能复生?本王念你是思妻心切不与你计较,同王妃道个歉,此事便作罢了。”
“道歉?王妃?”他嗤笑出声,缓缓上前,“殿下你是被她给骗了,她这般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先是假死出城,再嫁于殿下,然后堂而皇之的回京,真当大家都眼瞎吗?”
他越说越激动,上前扯着我的衣袖,“你已为人妻人母,岂能再嫁旁人,和我回府。”
“放肆,”子荆将他踹倒在地,“我与王妃两年前便成亲了,而沈夫人是一年前死的,知落怎会是贺轻羽,你若再无礼,本王就杀了你。”
“杀了我,我也要说,”他眼眸猩红,“在场的众位想必都曾见过我的夫人,不如大家来辨一辨她到底是谁,切莫让摄政王殿下受蒙骗啊。”
众人纷纷向堂上望去,看着有些相似但也不敢肯定,毕竟谁参加同僚家宴会一直盯着人家夫人看啊。
赵丞相率先开口,“沈大人的家宴老臣去过,先夫人老臣也见过,王妃的妆发、衣着同先夫人有些许相似而已,五官并不一样。沈大人莫要再胡闹了,让众人看了笑话。”
见丞相如此说了,众人纷纷附和了起来。
“是啊,王妃和殿下都成亲两年了,边关将士都知道,怎会是已故的沈夫人呢?”
“沈赫之,你把你夫人逼死了又不肯承认,在这乱认人,是能减轻你心里的负罪感吗?”
“一派胡言,她明明就是贺轻羽,你们都在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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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将人带上来,”子荆招了招手,门口的侍卫押着两人进了正堂。
是沈老夫人和林雨荷,一进门林雨荷就扑倒在地疯疯癫癫不停的求饶。
沈赫之嫌恶的看了一眼,“殿下,这是何意,绑了我的家人,是想威胁我抢妻吗?”
“本王无心管你的家事,今早本王的副将在街上看见林氏发疯,沈老夫人在身后追赶,样子滑稽至极。本王也是怕沈大人丢了脸面,就将人先安顿在王府了,想着宴会结束你们一并回去。谁知你要抢本王的妻,当真的一家人啊,全都疯了。”
说着子荆将眸光转向沈老夫人,“有劳沈家唯一清醒的老夫人辨一辨,看看堂上的女子到底是谁?”
沈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了下去,“她不是贺轻羽,贺轻羽已经死了,她是殿下王妃。”
子荆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老夫人清醒啊。”
“娘,她分明就是”
“闭嘴,”沈赫之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的一巴掌叫停了,“沈明和沈黎还在摄政王府,你别乱说话。”
子荆坐到我身侧,拥我入怀,“沈大人,现在可明了了。”
沈赫之犹豫片刻,屈身行了一礼,“殿下恕罪,是在下眼拙,认错了。”
“即是错了,按着王府的规矩,对王妃不敬之人,应当军法处置。来人,将沈大人带下去,打二十荆棘鞭。”
沈老夫人闻言,哐哐磕头,“殿下,我儿知错了,日后再不会冒犯王妃了,您饶了他这一次吧。”
“老夫人,子不教父之过,本王没让他代您受过已是宽宏大量了,刚才您是没见着他有多无礼,恨不得当场抢人啊。”
沈老夫人闻言也不再说话。
二十荆棘鞭打完,沈赫之残了一条腿。
他开始日日饮酒消愁,每次醉了便拿林雨荷出气,今年冬日林雨荷终究是没熬过去,活活被他打死在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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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逼死两任夫人,大臣们纷纷上折子参他性情暴虐,不适合在内阁任职。
皇上对于沈家的事也有所耳闻,当年他对于这个新科状元是很看中的,没想到内里尽是这么不堪的人。
沈赫之被罢了官,日日混迹赌坊和醉春楼,沈老夫人变卖家产供他吃喝,只希望他活着就好,万万别想不开啊。
贺家还算有些势力,将沈明和沈黎接回了贺府,她们倒是经常在王府周边转悠,说是想见见我。
我同她们见了面,她们两人开口就是哭诉,说是对不起我,希望我能原谅她们。
我无法原谅,因为我不是贺轻羽,她已经死了,沈明闻言哭的更是悲切,我告诉她们以后不必来了,我也不想再见到沈家的人。
子荆给我下了聘书,补了拜堂礼,洞房之夜,我细细打量着他,“你在城外受伤,是不是装的?”
“王妃聪明,我在那等你好久了,”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间,来回蹭着。
不久后我有了身孕,每每出府子荆都会派人前后护着,生怕我摔了。
马车路过沈府时,牌匾上挂着白绸,我轻声询问身旁的嬷嬷,“这沈家是谁去了?”
嬷嬷叹了口气,“是沈老夫人,摔了一跤人就没了,这沈赫之也不知道去哪了,沈老夫人的后事还是贺家出银子办的,连吊丧的人都没有。”
我抿了抿唇,轿帘放下的那一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佝偻着背,躲在巷子后面望着沈府。
我不禁感叹,离开沈家终究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