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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疯了一样去找他。
我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声音从最初的急切变成后来的嘶哑。
朋友、同事、甚至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合作伙伴,我都厚着脸皮去打听他的消息。
我让助理查遍了他可能去的每一个角落的监控
机场、火车站、汽车站的人流画面在我眼前一遍遍闪过,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杳无音信。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恍惚间竟像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一闭上眼,就是他那个孤零零的背影。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走出我的视线,仿佛要彻底从我的生命里剥离。
还有我妈那句,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的话。
“他欠一个女孩的。”
他欠我什么?我无数次地在心里追问。
我们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反复回放,他对我好得无可挑剔,包容我的任性,分担我的忧愁,怎么看都不像是亏欠我的样子。
难道在我们相遇之前,就有了我不知道的纠葛?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旧物,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可最终都只是徒劳。
这种未知的煎熬,快要把我逼疯。
直到那天,李然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他是顾言彻最得力的助手,自从顾言彻离开后,他也很少再来公司。
看到他进来,我的心跳莫名地加速,隐约有种预感。
“姜总,这是
顾总走之前,托我给您的。”
李然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我面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顾总交代过,要等您母亲彻底康复,等您主动问起他时,再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我的手,抖得厉害。指尖触碰到信封粗糙的表面,仿佛有电流顺着手臂蔓延全身。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的边角有些磨损,显然已经被珍藏了很久。
我把照片拿到眼前,看清上面内容的那一刻,呼吸骤然停滞。
照片上,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女孩,正低着头往前走,却被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不小心撞翻在地。
女孩摔在地上,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还滑出了很远。
少年惊慌失措地扔下车,满脸慌张地蹲下身去扶她,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措。
摔倒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是年少的我。
手足无措的少年,穿着同样的校服,眉眼间已然能看出日后的轮廓,是顾言彻。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两个人,眼眶瞬间湿润。
照片背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他独有的笔锋:“原来,我们的相遇,不是我救了你。”“是你,像一颗流星,狠狠撞进了我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
轰的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尘封的记忆闸门被猛地推开。
我全想起来了。
高二那年,顾家出了事,他父亲生意失败,跳楼自杀,母亲一夜病倒。
从那以后,同学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走廊里遇见了,会默契地绕到另一边;食堂里他坐过的位置,下一顿总是空着。
“听说他爸欠了好几千万!”
“走近了会不会被追债啊!”
“真可怜,但还是离远点好”。
他从云端跌进泥沼,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那天下午放学,秋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我抱着刚借的画册往家走,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拖沓的声响。
回头时,就看见顾言骑着那辆半旧的山地车,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车把摇摇晃晃
整个人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野鬼,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飘。
我还没来得及往旁边躲,就听见
“砰”
的一声闷响。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的瞬间,尖锐的疼顺着骨头缝钻上来。
我龇牙咧嘴地低头看,米白色的校服裤膝盖处磨破了个洞,殷红的血珠正一点点往外渗,很快晕成一小片深色。
我以为他会骂我,或者直接跑掉。
可他却扔下车,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蹲下来看着我的伤口,眼圈都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那副快哭出来的倒霉样,忽然就不觉得疼了。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他咧嘴一笑。
“喂,我没事,你没摔着吧?”
那个笑。
那个蠢得要死的笑。
原来是那个时候。
所以,他不是不爱。
他是把那场意外,当成了一场还不清的亏欠。
甚至,在我把他踩进泥里,毁了他的一切之后。
他还用自己的骨髓,换我妈的命。
顾言彻。
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信封里,除了照片,还有一张飞往瑞士的机票。
时间,是明天。
下面,是一个疗养院的地址。
第二天,我登上了去瑞士的飞机。
十几个小时,我一眼没合。
飞机落地,阿尔卑斯山脉的冷空气灌进我的肺里,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疗养院在半山腰,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我找到了那个房间。
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
他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正望着窗外的雪山。
他的背影单薄得好像随时会跟着窗外的光一起消失。
我站在门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是来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走过去,从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对不起”
我泣不成声。
“顾言彻对不起”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起手,覆在我环在他胸前的手上,冰凉刺骨。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转过头看我,眼底是化不开的悔恨和深情。
“阿璟,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拼命摇头,眼泪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没有。”
我说。
“现在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眼里的冰雪,终于开始融化。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