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砚,在他们眼里,或许连名字都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行走的提款机。
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在某些人心里,血缘不是纽带,而是可以理直气壮伸手的借口,是可以肆意啃噬的唐僧肉。
而我,就是那块肉。
1
天经地义的索取
陈砚!你个小王八羔子,你给老子滚回来!
手机听筒里,父亲虚弱又暴躁的咆哮声,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狠狠地拉扯着我的耳膜。
背景音里,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混杂着母亲压抑又刻意的抽泣,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盖脸地朝我罩过来。
我刚从新加坡飞回来,十几个小时的跨国航班,加上一个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的收购项目谈判,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飞机刚一落地,手机就跟疯了似的,嗡嗡震个不停。
足足三十七个未接来电。
全是老家的号码。
我靠在机场人来人往的玻璃墙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车河,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时差还没倒过来,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昏沉沉,涨得发疼。
可母亲在上一通电话里那句天经地义,却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在我心脏最软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妈,我爸心梗住院,你们把我那套房子抵押的九十万,到底捯饬到哪儿去了我对着电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尖利又理直气壮,仿佛我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给你哥创业了!怎么了
我气得发笑,连带着胸腔都在震。
创业他陈耀今年四十一了,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卡通睡衣,在家里吭哧吭哧打了二十年游戏,管这个叫创业
你现在身家过千万,帮帮你哥怎么了我们养他,你养我们,这不天经地义的吗!
天经地义。
又是这四个字。
我冷笑一声,眼底的温度寸寸结冰。
好啊,那我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天经地义的报应。
我以为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决绝的话。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那个好哥哥的反击,比我想象的,要恶毒一万倍。
爸,医生怎么说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怎么说医生说要做心脏支架手术,要二十九万!父亲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每一声都像在控诉我的不孝,家里一分钱都没了!你哥这些年吃穿嚼用、买车、还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投资,全他妈打了水漂!
二十九万。
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九牛一毛。
可是——
我那套房子抵押出来的九十万呢我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什么房子父亲开始装傻,这招他用了几十年,驾轻就熟。
去年,我过户给你们养老的那套学区房。我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市价一百八十万,你们背着我,偷偷拿去银行抵押了九十万。爸,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那是……那是你哥说要开个网店,说是现在最大的风口项目……母亲抢过电话,声音明显发虚,底气不足。
网店呢开在哪条街哪个平台
没……没开成,那钱……钱投进去就亏了。
我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狂跳,像是有两面小鼓在里面擂。
那套房子,是我三年前咬着牙买下来的。
地段最好,学区最好,想着以后他们老了,住着舒心,看病也方便。
为了让他们安心,我还特意把房子过户到了他们名下。
我以为这是孝心。
现在看来,这他妈就是我亲手递过去的刀子。
陈砚,你少在那儿叽叽歪歪废话了!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是我那个好哥哥,陈耀。
赶紧把钱打过来!老头子的命要紧!听见没!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理直气壮地补充道:哦对了,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也该给了,两万块,一分都不能少!赶紧的!
两万块生活费
我简直要被这群人的无耻给气笑了。
陈耀,你今年贵庚啊四十一了吧
四十一怎么了老子是你哥!他在电话里吼。
一个四十一岁的巨婴,二十年没正经上过一天班,每个月心安理得跟弟弟要两万块零花钱,你不觉得臊得慌吗
臊得慌我臊什么陈耀在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我是长子!是咱家的根!这个家所有的一切,本来就都该是我的!你赚的那些钱,当然也得给我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
我死死咬着这两个字,嘴里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腥甜。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幕幕,又跟放电影似的,在我眼前闪回。
那年高考,我跟陈耀同时考上了大学。
我,全市第三,稳稳当当进了985的王牌专业,计算机系。
他,比二本线高了不到十分,进了个听都没听过的野鸡大专。
放榜那天,我拿着那张滚烫的录取通知书,冲回家里,以为会看到一张张笑脸。
结果,家里愁云惨淡。
父亲吧嗒吧嗒抽着烟,母亲在一旁抹眼泪。
最后,父亲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指着我的鼻子,下了判决书。
老大是长子,是咱家的门面,他的大学必须读。
你一个老二,能耐,书读到高中毕业就顶天了,出去打工,供你哥,养活这个家。
十八岁的我,像一尊雕塑,傻傻地站在家门口。
我看着陈耀得意洋洋地背上新买的书包,拿着父母东拼西凑,甚至不惜借了十万块高利贷凑齐的学费,意气风发地去学校报到。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从头浇到脚。
我在那场大雨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心,也是。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钱必须到账!陈耀还在电话那头疯狂叫嚣,不然老头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陈砚,就是杀人凶手!你给我记住了!
嘟——
我挂断电话,面无表情地划开手机屏幕,订了最早一班飞往老家的航班。
回去。
不是为了送钱。
是为了亲手,做个了断。
2
寄生虫的巢穴
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混杂着隔夜泡面、劣质烟草和男人汗臭的复杂气味,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鼻腔里。
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客厅里,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境。
地板上,东一个西一个,散落着各种颜色的外卖餐盒,油渍斑斑。
茶几上,烟灰缸里堆满了小山似的烟头,旁边还有几个喝空了的啤酒罐。
墙角的垃圾桶早就爆满,几只绿头苍蝇在上面嗡嗡地盘旋,开着它们的盛宴。
而我的好哥哥,陈耀,正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粉红色Hello
Kitty卡通睡衣,圆滚滚的啤酒肚把那只可怜的猫咪撑得严重变形,五官都扭曲了。
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嘿嘿地傻乐,嘴角流下一丝晶亮的口水。
屏幕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主播,正搔首弄姿地跳着热舞。
回来了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用他那肥硕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嗖——
一架价值五千块的虚拟火箭,在直播间里华丽地升空。
他这才舍得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瞥了我一眼,像在看一个送快递的。
钱呢带了吗
我站在门口的玄关处,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这个已经四十一岁的男人。
记忆里,他二十岁去上大学的时候,虽然算不上英俊,但至少还算精神。
现在的他,就像一块发酵过度的面团,油腻、松垮、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哎哟!砚砚回来了!
母亲像一阵风似的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虚伪又热情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快进来快进来!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红烧肉
我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从小到大,这道菜都是陈耀的专属。
每次只要有红烧肉,他就能一个人干掉一大盘,我最多,只能分到几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啃一啃上面的酱汁。
爸呢我没有换鞋,就那么站在门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在卧室躺着呢,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了,让回家静养。母亲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想来拉我的胳膊,你别担心,你爸就是太操心了。你看看你哥,身体又不好,一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你爸天天为他发愁,这才急出了病。
身体不好
我斜眼瞟了一眼沙发上那坨巨大的肉山。
他一顿能扒拉三碗白米饭,睡前夜宵还得加一个全家桶套餐。
这叫身体不好
妈,我哥他大学,到底念了几年我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说:七……不是,是六年……
是七年。我替她给出了准确答案,声音平静得可怕,七年时间,换了三个专业,最后还是靠花钱买通了关系,才勉强混到一张毕业证。
我顿了顿,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向沙发上的陈耀。
然后呢毕业之后的这二十年,他又都在干什么
哎呀,现在工作不好找嘛……母亲还在徒劳地辩解。
送外卖,他嫌风吹日晒。
当保安,他嫌站着太累。
进工厂,他嫌车间里太脏。
去做销售,他又嫌跟人打交道太难。
我像报菜名一样,一条一条地数落着。
哦,对了,他不是还前前后后谈过十几个女朋友吗我记得最长的一个,坚持了多久来着
陈砚!你他妈什么意思!
沙发上的陈耀猛地弹坐起来,那件可怜的Hello
Kitty睡衣被他扯得更紧了,他那张肥脸涨成了猪肝色。
三个月。我看着他,轻轻地吐出答案,人家姑娘临走的时候说,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连内裤都要亲妈给洗,想想都觉得恶心。
你放屁!陈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那些女人都是拜金的贱货!她们就是看不起我没钱!
没钱
我终于笑了出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这二十年,你从这个家里,前前后后至少拿走了四百万。
十五万买的二手车,开了不到两个月,你嫌开车太累,五万块就卖了。
听人说炒股能发财,你拿了三十万进去,不到半年,亏得底裤都不剩。
还有去年,你哄着爸妈抵押了我的房子,拿了九十万,说是要去开网店,结果呢钱全给你打赏给那些在屏幕后面喊你‘好哥哥’的女主播了吧
够了!
一声暴喝从卧室里传来。
父亲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但眼神却依旧凶狠得像一头要吃人的狼。
他死死地瞪着我。
陈砚,你一回来,就是为了羞辱你哥的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这个曾经在我生病发烧时,冷冷地说我是在装病博同情的男人。
这个曾经亲手撕碎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掐灭了我所有希望的男人。
爸,我不是来羞辱他的。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问清楚,那套房子的抵押合同,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我签的字
什么叫背着你母亲一听这话,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着跳了起来,房子已经过户到我们名下了,那就是我们的!我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管不着!
那套房子,我说过,是给你们养老用的!我的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不是给陈耀拿去肆意挥霍的!
养老
一直没说话的陈耀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得意。
就你那点臭钱,够养什么老我告诉你,陈砚,别在我面前装大款了!
他走到茶几旁,从下面抽出来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像炫耀战利品一样,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已经找人查得清清楚楚了!你现在名下有三家公司,市场估值至少一千五百万!另外还有两套房产,加起来也值个五百万!更别提你那些股票、基金什么的,乱七八糟加起来,你小子的身家,至少两千万打底!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用黑色的水笔,记录着我所有的资产信息。
详细到我都不敢相信。
按照咱们家的规矩,兄友弟恭,你至少,要分我一半。陈耀得意地用手指弹了弹那个笔记本,发出啪啪的声响,也就是,一千万。这是我应得的!
我被他这套惊世骇俗的强盗逻辑,震惊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应得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把沙子,凭什么
凭我是长子!凭这个家将来都是我的!凭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这个家培养出来的!
培养
我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了。
十八岁那年,把我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家门,让我自己出去打工,管这个叫培养
行了行了,陈砚,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可怜了。陈耀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出去吃了那么点儿苦吗现在不也熬出头了成了大老板了
吃了点儿苦
我十八岁,进了一家黑心电子厂,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在流水线上连轴转十四个小时。
有一次打瞌睡,左手的小拇指,被机器硬生生压断了一截。
到现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为了省钱,我租过最便宜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
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到快四十度,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出租屋里,整整三天三夜,差点就那么死过去了。
我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因为那次高烧后遗症留下的一片丑陋的疤痕。
那个时候,你们在哪儿
谁让你自己不听话,非要跑出去瞎闯的母亲理直气壮地反驳,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好吗
在家里
在家里看着陈耀每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而我,连上大学的学费都求告无门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爸的手术费,二十九万,我可以出。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父亲立刻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第一,从今天开始,陈耀必须给我滚出去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第二,房子的银行抵押,必须立刻解除。
第三,从今往后,这个家的所有财务,由我来接管。
我的话音刚落,陈耀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瞬间炸了。
你做梦!凭什么你来管你算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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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凭这笔钱,是我出的。我冷冷地看着他。
那本来就是你应该出的!你是我弟弟!陈耀气急败坏地吼道,从小到大,我爸妈就教我,弟弟就该听哥哥的!这是规矩!
叮咚——
就在这时,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母亲赶紧跑去开门,门外呼啦啦挤进来好几个人。
是二叔,三姑,还有我那个油嘴滑舌的表哥。
哎哟,砚砚回来了二叔一进门就笑眯眯地,露出一口大黄牙,听说你现在可出息了,都开公司当大老板了
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嘛。三姑也在旁边帮腔,一边说还一边用手肘捅了捅我,你哥这个人吧,虽然是懒了点,但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啊。
我看着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是来探病的。
这分明就是陈耀搬来的救兵,是组团来当说客,逼我掏钱的。
砚砚啊,你看,你爸这病可不能再拖了。表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要不,先把手术费交了,把手术做了,其他的事情,咱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好不好
以后再说
以后,就是无休无止的剥削。
以后,就是永无宁日的冤大头。
各位叔叔阿姨,表哥。我环视了一圈这几张虚伪的嘴脸,突然笑了,我想问问大家,如果是你们,你们愿意养一个四十一岁,还在家里啃老,甚至连内裤都要老娘洗的亲哥哥吗
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咳咳,砚砚,话不能这么说。还是二叔脸皮厚,清了清嗓子,强行挽尊,陈耀他毕竟是长子,按照咱们这儿的传统……
传统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什么传统传统还说了,长子如父,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要照顾弟弟妹妹!不是让他在家里躺平成一滩烂泥,当一只只会吸血的寄生虫!
你他妈说谁是寄生虫!
陈耀被我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嘶吼着,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猛地朝我冲了过来,扬起了他那肥硕的拳头。
我眼神一冷,侧身一闪,同时伸出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他本来就下盘不稳,被我这么一推,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哐当一声,一屁股撞翻了身后的茶几。
啤酒罐、烟灰缸、外卖盒,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陈砚!你敢打你哥!
母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疯了一样冲过来,扬起手就要往我脸上扇。
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动弹不得。
妈,二十年了。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二十年来,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一次
我……我……母亲被我问得愣住了,嘴唇哆嗦着。
我十八岁离家出走,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吗我生病发烧差点死了,你打过一个电话问过一句吗我刚开始创业,失败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谁管过我的死活
父亲站在一旁,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你自找的。
自找的。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狠辣,噗嗤一声,彻底割断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情。
好。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公事公办。
我松开母亲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份文件。
房子抵押出来的那九十万,我现在要求你们,立刻,马上,还给我。
还什么还!陈耀从地上爬起来,破口大骂,那房子是爸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我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当初为了防止你们乱来,我做了共有人登记。你们背着我,伪造了我的签名,才从银行贷出了这笔钱。
我调出早就准备好的法律条文,冷冷地念道:根据我国法律,伪造他人签名进行不动产抵押,属于违法行为。我可以随时向法院提起诉讼,宣布抵押合同无效,并且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给镇住了。
突然,扑通一声。
母亲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开始施展她的终极绝招——撒泼打滚。
我不活啦!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手捶打着地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让我去死!我现在就撞死在这墙上!
说着,她真的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了似的就要往墙上撞。
二叔和表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死死抱住。
砚砚!砚砚你看看!你妈都这样了!你就心软一下,服个软吧!三姑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软
我心软了整整二十年。
换来的,是什么
是无尽的索取,是理所当然的压榨,是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永远是那个被排挤在外的局外人。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我的公司合伙人,老赵。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走到阳台,接通了电话。
陈总!出大事了!老赵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急,就在刚才,有人向税务局实名举报,说咱们公司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行为!现在税务局的稽查大队,已经到咱们公司楼下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就刚刚!举报材料准备得非常详细,图文并茂,甚至……甚至连您个人账户的银行流水都有!
我猛地回过头,视线像利剑一样射向客厅里的陈耀。
他正低着头,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脸上挂着一抹阴险又得意的笑。
你做了什么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知名论坛的发帖页面。
一个鲜红加粗的标题,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
【惊天大爆料!海归精英、青年企业家陈砚,涉嫌巨额偷税漏税,非法转移资产,金额或高达千万!】
帖子里,不仅有我们公司近半年的内部财务报表截图,有我个人银行账户的详细流水记录,甚至连我这次去新加坡秘密洽谈的收购项目细节,都被一清二楚地罗列了出来!
你疯了这些全都是公司的核心商业机密!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机密陈耀终于抬起头,用一种看失败者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不是很牛逼吗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清楚,你陈砚赚的那些钱,到底有多脏!多见不得光!
陈耀!我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后果不就是你破产呗。反正你那么有本事,大不了从头再来嘛。到时候,哥再给你投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我的亲哥哥。
为了报复我不肯乖乖给钱,他竟然,要亲手毁掉我辛苦打拼十几年才换来的一切。
手机,又响了。
是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
陈总,工商局的人也来了,说接到群众举报,要彻查我们公司所有的经营合同和账目!
紧接着,第三个电话。
陈总,我们最大的几个客户,刚刚几乎在同一时间打来电话,要求立刻跟我们解约!他们说,在网上看到了关于我们的负面爆料……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这十几年来的所有心血,所有努力,可能在今天,就要这样,付之一炬。
怎么样陈耀还在我耳边幸灾乐祸,那声音像魔鬼的低语,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赶紧的,把那一千万拿出来,我心情一好,就把帖子给删了。
你以为,删了帖子就有用吗我看着他,发出一声冷笑,举报信已经送到了相关部门,你这是在诬告陷害!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诬告陈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部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你海外账户的资金往来截图,还有你那些所谓的‘灰色收入’的证据。你说,我要是把这些东西,再发给几家媒体,会怎么样
灰色收入
我所有的收入,都干干净净,经得起任何调查。
但是他这样断章取义,恶意剪辑地曝光出去,足以在一夜之间,毁掉我的声誉,摧毁我的事业。
儿子!干得好!
让我如坠冰窟的是,我的母亲,竟然在一旁拍手叫好。
就该这样!谁让他这么不听话的给他点教训!活该!
我的父亲,也只是冷眼旁观,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不是很有能力吗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小事
我的事业,我的心血,我的人生,在他们眼里,竟然只是一点小事
你们就这么恨我我看着这所谓的家,看着这一张张冷漠、贪婪、恶毒的嘴脸,恨到,非要亲手毁了我才甘心
这不是恨。陈耀笑着,纠正我的用词,这是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这个家给你撑腰,你陈砚,什么都不是。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口腥甜的血,咽了回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好。
你们赢了。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支票本和笔。
要多少
陈耀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盏一千瓦的灯泡。
一千万!
再加上你爸的手术费,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九万!母亲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补充道,生怕漏了一分钱。
我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在支票上刷刷写下了一串数字。
然后,用力地,将它撕了下来。
啪。
我把支票扔在了那堆狼藉的茶几上。
拿去吧。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什么恩断义绝陈耀一把抢过那张支票,像饿狗抢到了骨头,用手指反复确认着上面的零,你是我弟弟!你这辈子都是我弟弟!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想跑门儿都没有!
我没有再理会他的叫嚣,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站住!
父亲在背后叫住了我。
你以为,给了钱,就能一走了之了吗
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不然呢
网上的帖子,你不用管了。陈耀晃着手里的手机,笑得像个地痞流氓,但是,我已经把你所有的个人资料,还有你公司的那些‘黑料’,打包发给了好几家媒体,还有你的那几个竞争对手。我跟你说,他们可都对你感兴趣得很呢!
你……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陈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扭曲,我还找人联系了你以前的几个债主,就是你创业失败时欠钱的那些人。我告诉他们,你现在发大财了,但是想赖账不还。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你公司门口堵着了。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像个疯子一样,持续不断地疯狂震动着。
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红得刺眼。
全是公司打来的。
陈总!不好了!公司门口来了一大群人,拉着横幅,说您欠钱不还,现在正在楼下闹事!
陈总!网上的舆论已经彻底失控了!好几个帖子都上了热搜!股东们要求立刻召开紧急董事会!
陈总,银行刚刚打来电话,说因为我们公司涉及严重的负面舆情,风险过高,他们要立刻冻结我们公司的对公账户……
我看着陈耀那张得意到变形的脸。
看着父母那副冷漠到事不关己的表情。
看着那些亲戚们假惺惺的,看好戏的眼神。
这就是我的家人。
为了钱,为了他们那点可笑的偏爱,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陈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脸色,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变得惨白如纸——
3
天降神兵
敲门声越来越急,一下,又一下,像催命的鼓点,重重地擂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谁……谁啊
陈耀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滑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地开始删除手机里的东西。
母亲也慌了神,一把拉住父亲的胳膊,两个人像受惊的耗子一样,就想往卧室里躲。
警察,开门,例行检查!
门外,传来一个清晰、洪亮、不容置疑的声音。
警察!
陈耀的脸,刷的一下,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
我走过去,在他们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平静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年长的那位,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狼藉,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脸色惨白的陈耀身上。
他亮出自己的证件。
请问,哪位是陈耀先生我们接到报案,你涉嫌敲诈勒索、非法获取并侵犯公民个人信息、以及恶意诽谤他人商誉,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我没有!我不是!陈耀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指着我,是他!是他欠我钱!警察同志,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
先生,有什么话,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再说。年长的警察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张显眼的支票,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敲诈勒索我的赃款。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客厅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千零二十九万。他们刚刚,就是用那些非法获取的商业机密,和网上的诬告诽谤,来威胁我,逼我写下的。
你放你娘的屁!陈耀彻底急了,像疯狗一样跳了起来,那本来就是你应该给我的!我是你哥!你是我弟!
哥哥,就可以肆意窃取弟弟公司的商业机密吗
哥哥,就可以对弟弟进行敲诈勒索吗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警官,这是他刚刚在论坛上发布诬告陷害帖子的全过程屏幕录像,还有他刚才亲口威胁我的全程录音。
我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里,陈耀那嚣张又得意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赶紧的,把那一千万拿出来,我心情一好,就把帖子给删了……
……我这里,还有你海外账户的资金往来截图,还有你那些所谓的‘灰色收入’的证据……
……我已经把你所有的个人资料,还有你公司的那些‘黑料’,打包发给了好几家媒体,还有你的那几个竞争对手……
警察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这些商业资料,你是从哪里来的他厉声问向陈耀。
陈耀支支吾吾,汗如雨下,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替他回答了。
三个月前,他趁我回家看望他们的时候,偷偷潜入我的房间,用他的手机,翻拍了我笔记本电脑里的所有文件,还偷走了我放在抽屉里的一份公司内部财务文件备份。
你……你有什么证据!陈耀还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冷笑一声,打开了手机相册里的另一个视频。
证据当然有。
我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这是我上次回家时,在自己房间里安装的针孔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录像。画面虽然小了点,但应该足够清楚地拍到,你是怎么像个贼一样,在我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了吧
监控!
陈耀彻底傻眼了,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做梦也想不到,我竟然会防着他这一手。
陈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年轻的警察走上前,拿出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不!我不要去!妈!爸!救我啊!快救救我!
陈耀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像个即将被拖进屠宰场的猪。
我是你们的儿子啊!你们唯一的儿子啊!
母亲如梦初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警察的大腿。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啊!他是我儿子,那是我小儿子,兄弟俩闹别扭,不犯法的呀!
女士,请你冷静一点。年长的警察严肃地将她拉开,敲诈勒索一千多万,这可不是家务事。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性质极其恶劣。
陈砚!
一直沉默的父亲,此刻终于爆发了,他颤抖着手指着我的鼻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怨毒。
你这是要亲手,把你哥哥给害死吗!
是他,要先害死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毁掉我的事业,败坏我的名誉,把我往死路上逼。爸,妈,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从小宠到大的好儿子,好长子
陈耀最终还是被带走了。
被戴上手铐拖出家门的时候,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对我咆哮。
陈砚!你给老子等着!我就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砰!
防盗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母亲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哭。
我的儿啊!我的宝贝儿子啊!我的心肝啊!
你还有一个儿子。我站在她面前,冷冷地提醒她。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刻骨的恨意。
你不是我儿子!
你是个畜生!
畜生。
我听着这两个字,竟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妈,你知道吗
我等你的这句话,等了整整二十年了。
今天,你终于,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4
迟来的审判
陈耀被警察带走后,这个所谓的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刚才还假惺惺劝我家和万事兴的亲戚们,此刻全都调转了枪口,对着我口诛笔伐。
陈砚,你这孩子心也太狠了!那可是你亲哥啊!
就是啊,怎么能报警呢有什么事不能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
你这是要把你哥往死里整啊!你爸妈以后可怎么活啊!
二叔更是激动地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陈砚,你还是不是人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奶奶吗他可是咱们陈家的长子长孙啊!
亲哥就可以犯罪吗我冷冷地反问,长子长孙,就有免死金牌吗
那……那也不至于闹到警察局去啊!三姑还在哭哭啼啼,你这让你哥以后怎么做人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家
私下解决
私下解决的结果,就是我被敲诈一千万,我的公司破产,我的人生被毁。
然后他们一家人,拿着我的钱,继续过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好日子。
各位叔叔阿姨,表哥。我环视了一圈这些义愤填膺的嘴脸,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关心我哥,这二十年来,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他一句,让他出去找份正经工作,学着做个正常人
现在他犯了法,要坐牢了,你们倒是一个个都跳出来,当圣人,当好人了
没有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父亲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我不行了……我的心脏……好痛……
他一边说,一边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母亲立刻慌了手脚,尖叫着扶住他。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快!快叫救护车!砚砚!快打120啊!
我拿出手机,不慌不忙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然后,我走到父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爸,别演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心脏病,根本没那么严重。医生早就说了,就是普通的冠状动脉狭窄,做个小小的支架手术就行了。
父亲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已经去医院,找你的主治医生问过了。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打印出来的病历报告,扔在了他面前。
医生亲口告诉我,你的情况非常稳定,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二十九万的进口支架和特殊护理。整个手术做下来,加上住院费,最多,五万块钱,就能全部搞定。
客厅里,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母亲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在合起伙来骗我。
我看着我那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的父母,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无比荒诞的闹剧。
你们夸大病情,伪造费用,就是想利用我心里对你们仅存的那点愧疚,想方设法地,榨干我身上的最后一分钱。
母亲还想狡辩:那……那是医生说,可能会有并发症……我们也是担心……
够了!
我厉声打断了她。
这二十年来,你们对我,到底说过几句实话
我从钱包里,数出五万块现金,用一个信封装好,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五万块,爸的手术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还有这个。
我又拿出另一份文件,是我来之前就让律师拟好的。
房产抵押解除之后的,财产分割协议。你们在上面签个字吧。
凭什么!母亲尖叫道,房子是我们的!我们不签!
房子,是我花钱买的。过户给你们,是念在你们生我一场,给你们养老用的,不是让你们拿去给那个废物儿子肆意挥霍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可以不签。不签也行,我会立刻通过法律途径,追回这套房子的全部所有权。到时候,你们可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父亲颤抖着手,最终还是拿起了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收起文件,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陈砚!
母亲在背后,用一种绝望又怨毒的声音喊道。
你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我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二十年前,你们为了省钱供陈耀上大学,把我一个人赶出家门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想过,我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手机响了,是老赵。
陈总!天大的好消息!电话那头,老赵的声音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税务局的稽查大队刚刚收队了!他们查了一下午,咱们公司的账目清清楚楚,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还说,要追究那个恶意举报人的法律责任!
还有,老赵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您哥哥的那个事儿,已经上本地新闻了!标题是《震惊!四十岁巨婴啃老不成,竟敲诈勒索亲弟弟千万,反被送进警局》,下面的评论区都炸了!网友们都在骂他,说他是人间极品,活该坐牢!
我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大仇得报的痛快。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这就是我的家人啊。
为了钱,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为了他们那点可笑的偏爱,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毁掉一个孩子本该光明灿烂的前程。
一个月后,陈耀的案子,公开开庭审理。
我作为受害人,和最重要的证人,出席了庭审。
法庭上,陈耀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剃着光头,整个人憔悴不堪,但眼神里的嚣张和不服,却丝毫未减。
他还在为自己狡辩。
法官大人!他是我亲弟弟!弟弟的钱,就该给哥哥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错!
审判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白痴。
被告人,法律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今年已经四十一周岁了。作为一个有完全劳动能力的成年人,你二十年不参加工作,心安理得地啃食父母和弟弟,现在,还反过来对你的亲人进行敲诈勒索,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身体不好!我找不到工作!陈耀还在用他那套陈词滥调,做着最后的挣扎。
根据看守所提供的最新体检报告显示,被告人除了重度脂肪肝和高血脂之外,身体各项机能正常,没有任何影响正常工作的器质性病变。公诉人站起来,声音铿锵有力,而且,根据我们调查取证,这二十年来,被告人陈耀,以各种名目,从其父母和弟弟陈砚先生处,共计获取了超过四百万元人民币的财物支持。
旁听席上,母亲听到这个数字,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背驼得更厉害了,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法官,我请求判他无罪!我是他妈!我不告他!母亲突然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
肃静!法官敲响了法槌,本案为公诉案件,不存在受害人撤诉一说。被告人陈耀,敲诈勒索罪名成立,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且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本庭现依法判处,被告人陈耀,有期徒刑,三年。
陈耀被法警带走的时候,恶狠狠地回过头,死死地瞪着我。
那眼神,像一条淬了毒的蛇。
陈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走出法院大门,母亲像个疯子一样,冲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你亲手把你哥哥送进了监狱!你这个杀千刀的!
这是他咎由自取。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就不能去求求情吗你就不能撤诉吗她抓着我的胳膊,苦苦哀求,看在……看在我生你养你的份上……
生我养我
我十八岁就被你们亲手推出了家门,自生自灭。
这二十年来,我病了,累了,痛了,绝望了,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妈,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的生日吗我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那天,也是陈耀的十六岁生日。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你们给他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双层水果蛋糕,请了很多亲戚朋友来家里,给他热热闹闹地过生日。
而我,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从门缝里看着外面的热闹。我等了一天,等到所有的客人都走了,蛋糕也吃完了,都没有等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后来我跑出去问你,为什么哥哥有蛋糕,我没有。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还记得吗
母亲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变得惨白。
你说,‘一个赔钱的老二,过什么生日不重要’。
从那天起,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在这个家里,我陈砚,永远都是那个多余的,不重要的,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人。
我看着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挣脱了她的手。
所以,妈,别再用‘亲情’这两个字来绑架我了。
你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成过你们的儿子。
我又何必,再假惺惺地,把你们当成我的父母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母亲那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绝望的哭嚎。
回到公司,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网上的那些谣言,早就不攻自破。
经历了这场风波,客户们反而对我更加信任,公司的业务量不降反升。
陈总,您可真牛逼!新来的助理小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连亲哥都敢亲手送进去,够狠!真男人!
狠吗
或许吧。
可如果我不狠,今天被送进去的,可能就是我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陌生的号码,但内容很熟悉。
是父亲发来的。
陈砚,爸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看在血缘的份上,帮帮你哥哥我听你妈说,他在里面,过得很苦。
我面无表情地,删掉了那条短信。
血缘
血缘,从来都不是可以肆意偏爱的理由。
更不是,可以用来豁免罪恶的护身符。
5
最终的报应
光阴荏苒,三年,弹指一挥间。
陈耀出狱了。
那天,我正在主持一场重要的董事会,讨论公司下一季度的战略布局。
秘书神色慌张地敲门进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陈总,楼下……楼下有个自称是您哥哥的人,正在前台闹事,非要见您。
我心里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暂停了会议,乘电梯下楼。
刚走出电梯间,就看到一个瘦得几乎脱了相的男人,正和我们公司的两个保安撕扯在一起。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廉价运动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但那双眼睛里,却依然燃烧着熟悉的,怨毒的火焰。
是陈耀。
陈砚!
他看到我,立刻像疯了一样,挣脱保安的钳制,朝我猛冲过来,扬手就要打我。
你他妈毁了我的一生!
保安眼疾手快,再次将他死死架住。
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我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平静地看着他。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一无所有了!他歇斯底里地对我咆哮,我今年四十四岁了!我坐过牢!我没工作,没存款,连我爸妈都不理我了!这全都是你害的!
爸妈不理他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
他们人呢我淡淡地问。
那个老头子,两年前就中风了,现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话都说不清楚!陈耀的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冷笑,那个老太婆,天天就知道哭,哭天哭地,说我是她的报应!现在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天天嘴里念叨的都是你,说你才是他们的好儿子,说他们后悔了!
我沉默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是已经晚了!陈耀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而得意,我已经把家里那套破房子给卖了!五十万,一分没给他们留!我全都花光了!
他狂笑起来,笑声尖利而刺耳。
赌博、喝酒、找女人!我花得一分钱都不剩!让他们后悔去吧!让他们等死去吧!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嫉妒和贪婪,已经彻底扭曲成魔鬼的男人。
这个曾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的长子。
如今,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渣。
陈耀,你知道吗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悲,如果当年,爸妈没有那么偏心,如果他们能像要求我一样,要求你,让你学会独立,学会承担责任,你的人生,本不该是今天这个样子的。
你少他妈在这里假惺惺地教训我!他冲我啐了一口唾沫,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是家里的宝贝!还是我爸妈的好儿子!
保安已经报了警,不远处,传来了警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
陈耀被警察带走前,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对我下了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陈砚,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跟我一样,一辈子孤孤单单,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我看着警车呼啸而去,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当天下午,我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开车去了一家位于郊区的养老院。
在最角落,最阴暗的一个房间里,我见到了我的父母。
父亲躺在床上,插着鼻饲管,半边身子已经萎缩,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两行眼泪,嘴里发出啊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母亲坐在床边,头发已经全白了,背驼得像一只虾米,整个人看起来,比三年前苍老了至少二十岁。
砚……砚砚……她看到我,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你来了……
我来给你们办转院手续。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床头柜上,我联系了一家市里最好的私立疗养院,环境和护工都比这里好。以后每个月的费用,我来出。
母亲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不恨我们吗
恨过。我看着她,坦然地承认,但是现在,不恨了。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们毕竟老了,我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在这里。
可是……可是我们当年那样对你……母亲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你们的偏心,亲手毁掉了你们的两个儿子。我看着她,也看着床上那个流泪不止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被你们宠成了不学无术,锒铛入狱的罪犯。
另一个,被你们伤透了心,永远地,失去了家。
父亲挣扎着,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走过去,俯下身,终于听清了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那三个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
我等了,二十多年。
可是今天,当我真的听到时,心里,却再也没有了任何波澜。
爸,妈,你们放心。
我不会像陈耀那样,当一个啃老的废物。
我也不会像你们那样,当一对偏心的父母。
我会履行法律上,一个儿子应尽的赡养义务。但是,你们也别再指望,我会原谅你们。
因为,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是一辈子的。永远,都无法愈合。
走出养老院,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撑开伞,没有上车,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雨中。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报应,从来都不是让他们受穷,也不是让他们受苦。
而是让他们在余生的每一天里,都清清楚楚地看着——
那个曾经被他们肆意践踏、弃如敝履的孩子,是如何成为了他们晚年凄凉境地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靠。
而那个被他们倾尽所有、溺爱成灾的孩子,又是如何成为了他们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最大的噩梦。
这,或许就是偏心,最公平的代价吧。
谁,都逃不掉。
那么,你觉得,如果血缘是无法选择的枷锁,那我们拼尽全力挣脱的,究竟是束缚,还是我们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