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活着女性版 > 第一章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小柔总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这是在市一院当护士时留下的条件反射,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治疗车,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能让她瞬间清醒。可现在她攥着的不是输液针,是张揉皱的缴费单,透析科走廊的长椅硌得尾椎骨生疼,五岁的念念躺在病床上,手臂上的留置针连着透明的管子,暗红色的血液在里面缓慢流动。
3
床家属,再去交下费。
护士站的扩音器突然响起,小柔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铁椅发出闷响。年轻护士接过她递来的银行卡时皱了皱眉:余额不足。
这句话像根冰锥,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小柔捏着那张印着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的诊断书,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三个月前念念开始持续低烧,她凭着职业敏感带孩子做了检查,当医生说出
白血病
三个字时,她正在给患者扎留置针,手抖得连针帽都摘不掉。
丈夫阿强那天还在工地上搬钢筋,接到电话就骑着电动车赶来了,安全帽上的水泥灰蹭在白墙上,像幅潦草的画。砸锅卖铁也得治。
他攥着小柔的手,掌心全是老茧,我去借钱。
可阿强走后的第三天,就再也打不通电话了。工头说他结了工资没打招呼就走了,出租屋里他的蓝色工装还挂在门后,口袋里只有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小柔去派出所报过案,警察调出火车站的监控,说看到个相似的身影买了去广州的票,可能是受不了压力,自己先跑了。
这句话让小柔在派出所的走廊里蹲了很久,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料渗进来,比当年在产房阵痛时还冷。她想起结婚时阿强捧着搪瓷缸子喝交杯酒,说以后要给她买金镯子,现在那只廉价的银镯子还在手腕上晃荡,被透析机的紫外线照得发亮。
妈妈,我冷。
念念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留置针的管子被扯得晃了晃。小柔扑过去按住他的手,儿子的指尖凉得像块冰,这是贫血的征兆。她解开外套把孩子裹进去,闻到自己头发上的油烟味
——
早上给念念熬小米粥时溅的,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像种劣质的香水。
透析结束时已经暮色四合,小柔背着念念走出医院,晚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亮着,女明星笑着举着奶粉罐,给孩子最好的
几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念念趴在她背上睡着了,呼吸温热地喷在颈窝里,像只依赖人的小猫。
路过巷口的杂货店,老板娘探出头:小柔,再赊袋尿不湿
小柔点点头,喉咙发紧。她的护士证早就抵押给了放贷的,当初穿着白大褂去借钱时,那人捏着她的证件笑:还是个白衣天使呢,怎么也来借高利贷
现在那身白大褂压在行李箱最底层,袖口还沾着最后一个夜班时蹭的碘伏。
夜里念念睡着后,小柔坐在床边数钱。皱巴巴的纸币摊在床单上,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加起来不到三百。透析一次要四千,不算药费和检查费。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是病友群里有人发消息:城西那边有个李姐,能介绍活儿,来钱快。
下面跟着串电话号码,小柔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她想起在医院给男患者插尿管时的情景,那时总觉得难堪,现在才知道,生存面前,体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一次站在巷口时,小柔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是当年结婚时买的。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遗忘的电线杆。李姐叼着烟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会来事不
我……
小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记住了,脱了裤子就是挣钱,别想别的。
李姐把个塑料袋塞给她,里面是几包避孕套,安全第一,出了事自己负责。
第一个客人浑身酒气,捏着她的下巴说:护士那肯定会伺候人。
小柔闭着眼,感觉对方的手在背上乱摸,突然想起给念念洗澡时,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拍着水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
完事之后,男人甩给她两张红票子,转身时嘟囔:还不如发廊的带劲。
小柔蹲在地上数钱,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踝,像极了医院走廊里的扫地机器人。
她把钱存进那张总显示余额不足的银行卡,每次缴费时都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里默念
再多点,再多点。有次遇到个戴眼镜的男人,说认识她以前在医院的护士长:你怎么干这个了
小柔正在解裙子拉链的手顿住了,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想起念念等着输血,还是咬着牙褪下了裙子:家里有病人。
男人没再说话,动作却轻了很多。临走时多给了五百,给孩子买点吃的。
小柔捏着那几张钱,在楼梯间哭了很久,眼泪砸在钱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天夜里接完第三个客人,小柔在巷口的水龙头下洗手,冰凉的水激得手指发颤。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念念发烧了,血小板降到危险值,赶紧来。
她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妹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小柔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没来得及擦掉的口红蹭在了嘴角,像道干涸的血痕。
冲进病房时,念念正在哭,护士正准备给他扎针。妈妈在。
小柔扑过去抱住孩子,闻到自己身上还没散尽的烟味和陌生的古龙水味,突然觉得无比恶心。她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干呕,看见镜中的女人眼窝深陷,口红糊在唇上,像个拙劣的小丑。
3
床家属,准备签字输血。
医生拿着同意书走进来,小柔的目光落在
直系亲属优先
几个字上,突然想起阿强。她掏出手机,又一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输血袋挂在架子上,鲜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进念念的身体。小柔趴在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突然发现他的睫毛跟自己很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在广州,勿念。
小柔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想起刚当护士那年,抢救室送来个车祸伤员,浑身是血,她跪在地上做胸外按压,直到手臂发麻。那时她觉得生命脆弱,现在才明白,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天亮时,小柔去护士站交了费,这次银行卡终于没有被退回来。她走到医院的后花园,看着初升的太阳把云层染成金红色。以前值完夜班,她总在这里吃早餐,豆浆配油条,听着鸟叫声发呆。
手机又响了,是李姐:晚上来不来有个大客户。
小柔摸了摸口袋里的缴费回执,上面的数字还带着油墨的温度。来。
她说完,挂断电话,对着太阳张开手。阳光穿过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念念笑起来时脸上的酒窝。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念念能不能好起来,更不知道阿强会不会回来。但只要念念还在透析机前睁着眼睛叫
妈妈,她就得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在深夜的巷口站下去。
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件需要拼尽全力的事。
挂了李姐的电话,小柔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晨风吹散了头发上残留的陌生气味,却吹不散眼底的疲惫。她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念念没生病时的照片
——
孩子穿着黄色的小雨靴,在公园的
puddle(水洼)里蹦跳,溅起的水花沾在脸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她还在医院倒夜班,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阿强抱着念念在门口等她,餐桌上永远留着温热的饭菜。
小柔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小柔猛地抬头,看见前同事张姐提着保温桶走过来。张姐以前和她在同一个护理组,现在调到了儿科。你怎么在这儿念念怎么样了
小柔慌忙把手机揣进口袋,手在衣角上反复蹭着,像是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还……
还那样,在做透析。
她的声音发紧,不敢看张姐的眼睛
——
以前她们总一起吐槽夜班的辛苦,分享孩子的趣事,现在却像隔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听说……
你辞职了
张姐在她身边坐下,保温桶放在两人中间,本来想去看你,又怕打扰。
嗯,家里事多。
小柔盯着自己的鞋尖,鞋跟处的胶已经开了,是上次接客时被客人踩坏的。她突然想起张姐结婚时,她还去当了伴娘,那时张姐笑着说
以后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姐妹。
张姐没再追问,从保温桶里拿出个饭盒递给她:我妈熬的排骨汤,给念念带点。孩子化疗辛苦,得补补。
饭盒递过来时,小柔看见张姐无名指上的金戒指
——
是去年张姐老公送的结婚十周年礼物,而她自己的银镯子,早就被汗水浸得发黑。
谢谢。
小柔接过饭盒,指尖碰到温热的盒壁,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这是念念生病以来,除了杂货店老板娘,第一次有人主动给她温暖。
对了,
张姐像是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张名片,我们科新来的主任,以前是血液科的专家,我跟他提了念念的情况,他说可以帮着看看,或许有更省钱的治疗方案。
小柔捏着那张印着
主任医师
陈峰
的名片,指尖微微发抖。她不是没想过找专家,可每次看到专家门诊的挂号费,就把念头压了下去。现在这张薄薄的纸片,像根救命的稻草,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回到病房时,念念已经醒了,正拿着蜡笔在纸上画圈。妈妈,你看!
孩子举起画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扎着辫子,一个留着短发,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在吃蛋糕。
小柔蹲下身,把孩子搂进怀里,眼泪滴在画纸上,晕开了彩色的墨迹。念念乖,等你好起来,妈妈带你去吃最大的蛋糕。
下午,小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了陈主任的办公室。陈主任五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说话温和。他仔细看了念念的病历,又去病房查了房,最后说:孩子的情况虽然严重,但可以尝试靶向药结合化疗,比单纯透析省不少钱,而且医院有针对贫困患者的救助政策,你可以申请试试。
这个消息像道阳光,照进了小柔灰暗的生活。她拿着陈主任给的救助申请表,手指在
家庭收入
那一栏犹豫了很久
——
她该怎么填填自己曾经是护士,现在靠
那种
工作挣钱吗
傍晚,小柔把念念托付给同病房的家属,又去了那条熟悉的巷口。李姐已经在等她,身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这位是王老板,很爽快的。
李姐冲她使了个眼色。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停在她手里的排骨汤饭盒上:刚从医院回来
小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孩子病了
男人又问,语气里没有轻蔑,反而带着点同情。
嗯,白血病。
小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男人没再说话,转身对李姐说:你先回去吧,我跟这位女士单独聊聊。
李姐走后,男人把小柔带到附近的咖啡馆。我叫王建军,是做建材生意的。
他递给小柔一杯热牛奶,我女儿以前也得过白血病,现在好了。
小柔握着温热的杯子,突然觉得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
王建军的目光很温和,我不是来……
找乐子的,是张姐让我来帮你的。
小柔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张姐是我爱人的表妹。
王建军笑了笑,她跟我说了你的情况,知道你为了孩子在做这个,让我帮帮你。
他从包里拿出个信封,放在桌上,这里有五万块,你先拿着给孩子治病。不用急着还,等孩子好了再说。
小柔看着那个信封,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这些日子的屈辱和辛苦,想起深夜巷口的冷风,想起阿强的不告而别,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我……
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施舍。
王建军把信封推到她面前,是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女儿治病时,也受过很多人的帮助,现在该我回报了。
他顿了顿,而且陈主任是我的老朋友,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会好好照顾念念的。
走出咖啡馆时,天已经黑了,可小柔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她握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握着整个世界。路过杂货店时,老板娘探出头:小柔,尿不湿给你放门口了。
谢谢老板娘,我明天就把钱给你。
小柔笑着说,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回到医院,念念已经睡着了。小柔坐在床边,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手里的救助申请表和王建军给的信封,突然觉得
活着
不再是件只剩痛苦的事。她掏出手机,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条短信:阿强,念念会好起来的,我等你回来。
虽然她知道,这条短信可能永远不会有回复,但她还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第二天,小柔带着申请表去了医院的救助办公室。工作人员看完材料,说符合救助条件,很快就能批下来。陈主任也亲自过来,给念念调整了治疗方案,说如果效果好,后续的费用能省一半。
傍晚,小柔给张姐打了个电话,想谢谢她。张姐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谢什么,咱们是姐妹啊。以后有困难别自己扛,跟我说。
挂了电话,小柔走到病房的窗边,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她想起王建军说的话:困难总会过去的,只要不放弃。
是啊,只要念念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帮她,她就不能放弃。
手机又响了,是李姐打来的。小柔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李姐,我……
我以后可能来不了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姐的声音带着点焦急。
有人帮我了,孩子的治疗费有着落了。
小柔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谢谢您这段时间……
对我的照顾。
李姐沉默了几秒,说:那就好,好好照顾孩子。以后别再干这个了,苦了自己。
挂了电话,小柔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知道,过去那段黑暗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念念的治疗还需要很多钱,阿强也还没有消息,但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明白,活着不仅需要拼尽全力,还需要相信
——
相信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相信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刻,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希望的光芒。
她走到病床边,握住念念温热的小手,轻声说:念念,妈妈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念念在睡梦中笑了,小柔也笑了,眼里闪烁着泪光,却充满了力量。
救助款批下来的那天,小柔去给念念买了件新的蓝色外套。孩子穿上后在病房里转圈,留置针的管子跟着晃,像只振翅的蝴蝶。妈妈,这衣服跟奥特曼的一样!
念念摸着胸前的卡通图案,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小柔蹲下来帮他系扣子,指尖碰到儿子锁骨处突出的骨头,心里又酸又疼
——
化疗让念念瘦了很多,以前能穿的裤子现在松得挂在腰上。
但救助款只够覆盖基础治疗,靶向药的自费部分还需要攒。小柔没告诉张姐和王建军,依旧在傍晚时分去巷口,只是比以前更谨慎,总挑路灯暗的地方站,怕遇到熟人。
这天遇到的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袖口沾着机油,应该是附近修理厂的工人。他看到小柔手里的保温桶,愣了一下:这里面是给孩子带的饭
小柔攥紧保温桶的带子,点了点头。桶里是早上给念念熬的南瓜粥,还剩小半桶。
男人没再说话,跟着她走进出租屋。房间是临时租的,就在医院附近的老楼里,月租三百,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男人环顾四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二十。我女儿跟你家孩子差不多大,也在住院,肺炎。
他把钱递给小柔,这点钱你拿着,给孩子买点水果。
小柔愣住了,没敢接。大哥,这……
别嫌少。
男人摆摆手,我知道不容易,上次我老婆为了给孩子凑住院费,也想去卖血。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以后别干这个了,对孩子不好。
门关上后,小柔看着手里的钱,眼泪落在布包上,洇开了深色的痕迹。她把钱小心地放进抽屉,和王建军给的五万块放在一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可不是每个客人都这么温和。有次遇到个醉酒的男人,进门就摔杯子,指着小柔骂:你不就是个卖的吗装什么清高!
他拽着小柔的头发往墙上撞,小柔的额头磕出了个包,疼得眼前发黑。但她没敢反抗,只是死死护住口袋里给念念买的退烧药
——
孩子昨晚又发烧了,医生说不能再耽误。
男人发泄完后甩门而去,没给钱。小柔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突然觉得无比委屈。她掏出手机想给张姐打电话,可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还是按灭了屏幕。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凌晨回到出租屋时,小柔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病房家属打的。她心里一紧,赶紧回拨过去,电话刚接通就传来焦急的声音:小柔,你快回来!念念又抽搐了,医生正在抢救!
小柔疯了似的往医院跑,路上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她却顾不上疼。冲进抢救室时,看到陈主任正在给念念做心肺复苏,孩子的小脸苍白得像张纸。医生,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小柔扑过去,却被护士拦住。
抢救持续了一个小时,当医生说
暂时稳定住了
时,小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念念,身上插满了管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如果不是为了给孩子筹钱,她就能守在医院,或许念念就不会突发危险。
天亮时,念念醒了过来,看到小柔就哭:妈妈,我怕。
妈妈在,妈妈不走。
小柔握住儿子的手,指尖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以后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从那以后,小柔调整了接客的时间,只在念念睡着后的深夜出去,而且只接熟客介绍的人,尽量减少危险。有次李姐给她介绍了个客人,是个退休教师,说话温文尔雅。他看到小柔手边的护士资格证
——
小柔最近总把证带在身上,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
愣了一下:你以前是护士
小柔点点头,没敢多说。
我老伴以前也是护士,在儿科待了三十年。
老人叹了口气,她走的时候,还在说舍不得那些孩子。
他从包里拿出本书递给小柔,是本旧的《儿科护理学》,这书给你,或许对你照顾孩子有帮助。
小柔接过书,封面已经泛黄,扉页上写着
医者仁心
四个字。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当护士时,护士长也是这么跟她说的。那时她穿着白大褂,觉得自己能救死扶伤,可现在,却连自己的孩子都快救不了。
老人临走时,给了小柔一千块:这钱不是嫖资,是给孩子的营养费。
他看着小柔,眼神里满是同情,困难只是暂时的,别放弃。
小柔把书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每次照顾念念时,都会翻几页。有次念念指着书上的插图问:妈妈,这是什么
这是护士姐姐在给小朋友打针。
小柔笑着说。
妈妈以前也是护士姐姐吗
念念歪着头问。
小柔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啊,妈妈以前也穿着白大褂,给小朋友治病。
那妈妈以后还能当护士姐姐吗
念念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会的,等念念好起来,妈妈就回去当护士姐姐。
小柔抱着儿子,眼泪无声地落下。她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实现,但她会一直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
这天下午,小柔正在给念念喂粥,突然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
是阿强!他瘦了很多,头发很长,满脸胡茬,手里提着个破旧的行李箱。
小柔……
阿强的声音沙哑,不敢看她的眼睛。
小柔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爸爸!
念念看到阿强,眼睛一亮,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留置针的管子拽住。
阿强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念念,眼泪落在孩子的头发上:念念,爸爸错了,爸爸不该走。
小柔看着父子俩,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义。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会有黑暗,会有绝望,但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等到光明。她捡起地上的勺子,擦干净后重新盛了粥,递到阿强面前: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小柔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念念的治疗还需要很多钱,她和阿强之间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但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活着,就是要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痛苦中坚守爱。
阿强回来的第三天,小柔还是揣着那包用塑料袋裹好的避孕套出了门。夜色刚漫过巷口的路灯,李姐就叼着烟靠在斑驳的墙面上,看见她来,把烟蒂往地上一踩:昨晚跟你说的那个老吴,就在里面等,爽快人,别磨叽。
巷子深处的出租屋是李姐租的,月租八百,隔成三个小间,每间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墙上贴着泛黄的报纸,能闻到潮湿的霉味混着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小柔推开门时,老吴正坐在床沿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廉价西装的袖口沾着油渍,看见她进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打量,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挺快。
老吴掐了烟,指节粗大,虎口处有道旧疤,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小柔愣了一下
——
李姐应该跟他提过自己的情况。她攥紧衣角,指甲抠进掌心:还……
还在治。
老吴没再追问,起身时床板发出
creak
的声响。他伸手去解小柔的外套扣子,动作不算粗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小柔闭着眼,感觉对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锁骨,那里还留着上次被醉酒客人掐出的红痕,已经淡成了浅粉色。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给念念擦身子的画面,儿子的皮肤细腻温热,会咯咯笑着躲开她的手,说
妈妈痒。
放松点。
老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烟草的苦味,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赶紧弄完,我还得去接孙子放学。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小柔紧绷的神经。她睁开眼,看见老吴正笨拙地解自己的皮带,动作生疏得不像常来这种地方的人。您……
您是第一次来
老吴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点不自在:我老伴走得早,孙子最近也病了,住院费不够,跟朋友借了点,他们说……
这里能找点活干,帮人开车。
他指了指门外,我就是来等个人,李姐说你不容易,让我多给点。
小柔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不是客人,是来等着接活的司机,却被李姐临时推来
帮忙。她看着老吴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为了家,在工地上扛水泥扛到腰间盘突出。
您走吧。
小柔突然说,伸手把外套扣子系上,钱我不能要,您的钱也得给孙子治病。
老吴愣了,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往她手里塞:拿着,算我帮你。
不用。
小柔把钱推回去,您赶紧去接孙子吧,孩子等着呢。
老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钱收了回去,临走时说:要是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比如送孩子去医院,你找我,不要钱。
门关上后,小柔坐在床沿,看着满地的烟蒂,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掏出手机,想给阿强打个电话,却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我找到个搬砖的活,一天能挣两百,你别太累了。
眼泪落在屏幕上,她想起阿强回来那天,跪在床边抱着念念哭,说自己去广州是想找个高薪的活,结果被骗去搞传销,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身上的钱都被搜光了,只能一路打工回来。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给你们娘俩挣钱。
可搬砖的钱,远远不够念念的治疗费。小柔收起手机,刚想出门,就被李姐拦住:怎么没做成老吴没给钱
他不是客人,是来接活的。
小柔说。
李姐啐了一口:管他是什么,有钱就行!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护士别跟我装清高!
她把小柔往屋里推,今晚必须接一个,不然你这个月的分成别想要了!
话音刚落,就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走过来,浑身酒气,搂着李姐的肩膀笑:李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护士长得还不错。
小柔的心跳瞬间加速,她知道,这个客人不好惹。男人伸手就要摸她的脸,小柔下意识地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疼得她倒抽冷气。躲什么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男人的指甲掐进她的皮肤,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伺候好我,我让你在这条巷口待不下去!
李姐在一旁劝:小柔,别闹脾气,这位是刘老板,得罪不起。
小柔看着男人狰狞的脸,又想起病床上的念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她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松开了反抗的手,任由男人把自己往床上推。
男人的动作很粗鲁,撕扯她的衣服时,拉链划到了她的胳膊,留下一道血痕。小柔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脑海里全是念念的样子
——
儿子昨天还说
妈妈,我想出院去公园玩,还说
等我好了,要保护妈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小柔猛地推开男人,抓起手机:喂
是念念妈妈吗念念突然发高烧,血小板又降了,你赶紧来医院!
护士的声音很急促。
小柔的脑子

的一声,顾不上穿好衣服,抓起包就往外跑。男人在后面骂:你他妈敢跑!
李姐也追出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走了,刘老板这边怎么办
我儿子快不行了!
小柔嘶吼着,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我要是儿子没了,我跟你们拼命!
李姐被她的样子吓住了,松开了手。小柔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子,路边的路灯在她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光。她拦了辆出租车,司机看到她凌乱的衣服和胳膊上的血痕,皱了皱眉,却还是发动了车子。
师傅,麻烦快点,医院,急!
小柔的声音发颤,手一直在抖,连安全带都系不上。
赶到医院时,念念已经在输液了,阿强守在床边,眼睛通红。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他看到小柔狼狈的样子,愣住了,你怎么了胳膊怎么流血了
小柔没说话,扑到床边,握住念念的手。儿子的手还是很凉,却努力挤出个笑容:妈妈,我不疼,你别担心。
阿强看着小柔胳膊上的血痕,又看了看她凌乱的衣服,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拳头攥得发白,眼眶瞬间红了:你是不是又去……
去那种地方了我不是跟你说我能挣钱吗你怎么不听!
你的钱够吗
小柔的声音沙哑,透析一次四千,靶向药一盒三千,你搬砖一天两百,够干什么
阿强的头垂了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是我没用,是我没本事……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
念念虚弱地说,我不治病了,我想回家。
小柔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抱住念念,眼泪落在孩子的头发上:别胡说,妈妈有钱,爸爸也有钱,我们一定能把病治好。
这时,陈主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单子:念念的情况有点复杂,需要做骨髓穿刺,看看有没有匹配的骨髓。费用方面,我们医院有个公益项目,可以申请补贴,你们准备一下材料。
小柔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真的吗主任,我们能申请吗
可以,我已经帮你们提交了申请,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
陈主任笑了笑,别太担心,只要有合适的骨髓,念念的病有很大希望治好。
走出病房时,天已经亮了。阿强拉住小柔的手,掌心全是汗: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我再找几份活,白天搬砖,晚上去工地看大门,总能凑够钱。
小柔看着阿强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念念还有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回到出租屋,小柔把那包避孕套扔进了垃圾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片温暖的光斑。她想起昨晚老吴说的话,想起那位退休教师给她的《儿科护理学》,想起陈主任的话,突然觉得,活着虽然很难,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在偷偷给她力量。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痕,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子。那只镯子虽然廉价,却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她轻轻摸了摸镯子,心里默念:念念,妈妈一定会让你好起来,一定会让我们一家人好好活着。
公益补贴批下来的那天,小柔去给念念买了罐进口奶粉。孩子喝的时候,嘴角沾着奶渍,笑着说
妈妈,这个比以前的好喝。小柔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满足的样子,心里却沉甸甸的
——
补贴只够覆盖基础治疗,后续的骨髓配型费用还没着落。阿强最近在工地摔了腿,暂时没法干活,家里的重担又全压在了她身上。
傍晚,小柔又揣着那包避孕套出了门。巷口的路灯坏了一盏,只剩下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李姐看到她来,把烟蒂往地上一踩:今天有三个,都是老主顾,别出岔子。
第一个客人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穿得文质彬彬,手里提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个上班族。他把小柔带进出租屋,从包里掏出瓶红酒,倒了两杯:陪我喝一杯。
小柔皱了皱眉:我不会喝酒。
怕什么喝了更有感觉。
男人把酒杯递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可是付了双倍的钱,你总得让我尽兴。
小柔接过酒杯,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心里一阵发慌。她想起以前在医院,有个病人家属就是因为喝酒闹事,把护士推倒在地。她抿了一口红酒,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
男人笑了:看你这样子,以前肯定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也是,像你这种干粗活的,哪有机会喝红酒。
他伸手去摸小柔的脸,手指冰凉,不过没关系,跟着我,以后有你喝的。
小柔下意识地躲开,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是吧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个卖的吗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在小柔心上。她攥紧酒杯,指甲几乎要嵌进杯壁:我只是来挣钱的,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挣钱
男人冷笑一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你挣的就是这种钱,还想装清高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陪我喝,这钱你一分也别想拿!
小柔看着满地的碎片,又想起病床上的念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了咬牙,从桌上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辛辣的红酒顺着喉咙往下流,烧得她嗓子生疼,可她却不敢停下。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早点这样不就好了。
第二个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染着黄色的头发,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钉。他一进门就把音乐开得很大声,震得墙壁都在晃。听说你以前是护士
他上下打量着小柔,眼神里带着戏谑,那你肯定会打针吧给我打一针怎么样
小柔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个针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就是这个,帮我打进去,钱不是问题。
小柔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这是毒品,我不能帮你。
她在医院见过吸毒的病人,浑身抽搐,神志不清,样子惨不忍睹。
怕什么又不要你吸。
年轻人把针管往床上一扔,你只要帮我打进去,我给你五千块。五千块,够你儿子看好几次病了吧
小柔的心动了一下,五千块确实能解燃眉之急。可她看着那支针管,又想起医生说的
远离毒品,珍惜生命,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帮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是吧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今天你要是不帮我打,我就把你干这个的事告诉你儿子,让他知道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小柔心里炸开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念念知道自己的处境,害怕儿子会看不起自己。你别胡说,我儿子还小,他不懂这些。
不懂我可以教他啊。
年轻人笑着说,拿出手机,我这里有很多你这种人的照片,到时候我拿给你儿子看,告诉他他妈妈就是这样挣钱给他治病的,你说他会怎么想
小柔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扑过去想抢年轻人的手机,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不然我现在就去找你儿子。
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你到底帮不帮我打
小柔看着年轻人狰狞的脸,又想起念念纯真的笑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帮他,他真的会去找念念。她咬了咬牙,从床上拿起针管:好,我帮你打。
年轻人满意地笑了,把袖子挽起来。小柔拿着针管,手一直在抖,她想起在医院给病人打针时的情景,那时她的手很稳,可现在,她却连针管都握不住。
就在她准备扎针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谁啊
是我,李姐。
门外传来李姐的声音,警察来了,快跟我走!
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从窗户跳了出去。小柔看着他逃走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李姐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针管,皱了皱眉:你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不要命了
小柔没说话,眼泪还在往下流。
赶紧走,警察快过来了。
李姐拉着小柔,从后门逃了出去。
第三个客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他看到小柔,笑了笑:小姑娘,你长得真像我女儿。
小柔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女儿以前也是护士,可惜啊,她三年前出车祸走了。
老人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悲伤,要是她还在,也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小柔的心里一阵发酸,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要是父亲还在,肯定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才干这个的。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小柔,这里有三千块,你拿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别干这个了,太委屈自己了。
小柔看着那个信封,眼泪又流了下来:大爷,谢谢您,可是我不能要您的钱。
拿着吧,就当是我给我女儿积点德。
老人把信封塞到小柔手里,我女儿以前也经常帮助别人,她说帮助别人是件很快乐的事。
小柔攥着那个信封,心里暖暖的。她想起老吴给的水果糖,想起退休教师给的《儿科护理学》,想起陈主任的帮助,突然觉得,虽然生活很艰难,但总有一些人在偷偷爱着自己。
老人走后,小柔坐在床沿,看着手里的信封,又想起那个年轻人的威胁,心里一阵后怕。她掏出手机,给阿强打了个电话:阿强,我们别在这待了,我们带念念去别的地方吧,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阿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好,等我腿好了,我们就带念念走。
挂了电话,小柔走出出租屋,看着满天的星星,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看到希望的光芒。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又想起念念的笑容,加快了脚步,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她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念念,让儿子知道,妈妈一定会让他好起来,一定会让他们一家人好好活着。
阿强的腿还没好利索,就拄着拐杖去工地找活,结果被工头赶了回来:你这腿要是再摔了,我可担不起责任。
那天晚上,小柔看着阿强坐在床边默默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突然觉得
重新开始
的念头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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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钱,去哪里都是困在原地。
公益补贴的钱很快见了底,念念的骨髓配型还没找到合适的
donor,医生说需要定期做检查,每次费用都要上千。小柔揣着李姐给的避孕套出门时,路过街心公园,看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树荫下跟男人讨价还价,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第二天傍晚,小柔没去李姐的巷口,而是直接去了公园。她穿了件新买的廉价吊带裙,是从批发市场淘来的,领口开得很低,涂了点口红,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长椅旁。第一个主动搭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得流里流气,手里拿着瓶啤酒:多少钱一次
小柔攥紧衣角,声音有点发颤:两百。
男人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这么便宜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公园深处的凉亭,周围都是茂密的灌木丛,能听到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混着虫鸣,显得格外嘈杂。
男人的动作很粗鲁,小柔闭着眼,脑子里却不再是念念的笑容,而是想着
快点结束,拿到钱去交检查费。男人抱怨
没劲儿,她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以前会觉得屈辱的触碰,现在竟变得麻木,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壳。
你以前是不是干这个的这么敷衍。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语气里带着不满。
小柔躲开他的手,从地上拿起衣服:钱给我。
男人骂骂咧咧地甩给她两百块,转身走了。小柔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钞票,站在凉亭里,看着远处的灯光,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却哭不出来
——
眼泪好像在一次次的屈辱里,早就流干了。
从那天起,小柔开始固定在公园接私活。不用给李姐分成,挣的钱能多一点,而且来去自由,不用看李姐的脸色。她甚至学会了讨价还价,看到穿着讲究的男人,就把价格提到三百;遇到学生模样的,就降成一百五。有次遇到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红着脸说
第一次,小柔心里动了一下,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收了钱:快点,别耽误时间。
以前遇到要她帮忙吸毒的年轻人,她会害怕,会拒绝,可现在再遇到类似的,她学会了糊弄。那天晚上,一个染着蓝头发的年轻人把针管递过来,说
给我打,我给你三千,小柔看着针管里的透明液体,想起医生说的
远离毒品,却只是皱了皱眉:我手法不好,打不好你别找我。
她故意把针头扎偏,年轻人疼得叫出声:你会不会啊
我说了我手法不好。
小柔把针管扔给他,钱给我,要打自己打。
年轻人骂了句
晦气,还是把钱给了她。小柔拿着三千块,走出公园时,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想着
这笔钱够念念做两次检查了。她开始觉得,良心这种东西,在生存面前根本不值钱,只要能拿到钱,糊弄一下又怎么样
有次遇到之前在李姐那里见过的老人,就是那个说她像自己女儿的老人。老人看到她在公园接活,愣了很久,走过来问: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说要带孩子重新开始吗
小柔攥着刚拿到的钱,不敢看老人的眼睛:大爷,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是怎么教你的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失望,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会伤心的。
小柔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心肠说:我要给我儿子治病,我没办法。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慢慢走了。看着老人的背影,小柔的眼眶有点红,可她很快就把那点愧疚压了下去
——
她告诉自己,只要念念能好起来,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放下良心,哪怕变成自己以前最看不起的人。
阿强发现小柔在公园接私活,是在一个雨夜。他拄着拐杖去公园找她,看到她跟一个男人从凉亭里出来,男人搂着她的腰,她没有推开。阿强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男人:你离她远点!
男人骂了句
神经病,转身走了。小柔看着阿强通红的眼睛,心里没有波澜,只是冷冷地说: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要去公园接活那里多危险!
阿强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雨水的寒意,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腿好了就带念念走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什么样了
小柔甩开他的手,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我不去公园接活,谁给念念交检查费你吗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阿强的脸瞬间白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只要能给念念治病,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柔的声音里没有感情,像在说别人的事,别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她转身就走,阿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觉得无比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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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沉沦,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掉进深渊,可她却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回到出租屋,小柔把今天挣的钱放在桌上,一共八百块。她数了一遍又一遍,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这时,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念念妈妈,有个好消息,找到匹配的骨髓了,你们准备一下,下周可以安排手术。
小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抓起手机,给阿强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激动:阿强,找到骨髓了!念念可以做手术了!
电话那头的阿强沉默了很久,才说:好,太好了。
挂了电话,小柔看着桌上的钱,又想起在公园接活的日子,想起那些粗鲁的客人,想起老人失望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眼里有光的小柔,已经死在了一次次的屈辱和妥协里。
可她不后悔。她拿起桌上的钱,放进抽屉里,跟之前挣的钱放在一起。抽屉里还放着那颗老吴给的水果糖,糖纸已经泛黄,却还带着淡淡的草莓味。小柔拿起那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再也尝不出以前的感觉。
她知道,等念念做完手术,她或许会离开这个城市,带着儿子和阿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这段在公园接私活、放下良心的日子,会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她的心里,提醒她为了活着,自己付出了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下,小柔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钱,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期待着念念的手术能成功,期待着一家人能好好活下去,也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找回丢失的良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路灯把影子揉成一团脏布
她攥着吊带裙的边角
像攥着半块没化的冰
公园的凉亭藏着今夜的交易
男人的手是粗糙的砂纸
蹭过她锁骨时
她数着远处广场舞的节拍
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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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再快点
检查费还在医院的窗口等着
针管里的透明液体晃着冷光
她故意扎偏的瞬间
想起护士证上自己的照片
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泛黄
就被压进了抽屉最底层
和那颗草莓味的糖躺在一起
年轻人骂骂咧咧的钞票
在掌心皱成一团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
够给念念买半袋奶粉
雨水把头发贴在脸上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
阿强的哭声被风吹散
她踩着积水往前走
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绝望
却在手机响起时
突然笑出眼泪
——
找到骨髓了
这几个字烫得她指尖发颤
抽屉里的钱越堆越高
像座小小的坟
埋着白大褂的骄傲
和没说出口的抱歉
她剥开那颗泛黄的糖
甜丝丝的味道漫过舌尖
却尝不出十年前的甜
那时她还没学会讨价还价
没学会把良心折成
能换钱的形状
窗外的雨还在下
她把脸贴在儿子的病历上
墨迹晕开的名字
是她唯一的光
哪怕要把自己磨成
一块没有棱角的石头
也要铺出一条路
让念念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