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那晚,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刺眼地亮起。
是顾衍发来的消息。
我划开,一张照片跳出来——凌乱床单上,他手臂占有性地圈着苏晴的肩。
苏晴睫毛湿漉漉地贴着泛红的脸颊,像朵被彻底滋润的花。
顾衍甚至配了行字: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指尖冰凉,心口却是一片麻木的钝。
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回去:祝你们幸福。
发送,拉黑,关机。
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引擎在雨夜里发出低吼,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刺目的远光灯撕裂雨幕直直撞来时,我甚至没有转动方向盘。
也好。
这三年,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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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我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刷得惨白的天花板,吊扇慢悠悠转着,搅动八月闷热的空气。
不是医院VIP病房那盏奢华却冰冷的水晶灯。
晚晚!发什么呆快迟到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我僵硬地转头。
梳着高马尾、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林晓,正把一套同样的校服砸在我身上,青春洋溢的脸上满是急吼吼的活力。
那是我的高中死党。
她三年前移民去了澳洲。
视线扫过书桌。
玻璃板下压着几张明星贴纸,边缘卷了角。
桌角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上,用圆珠笔用力刻着杀进A大!几个字。
是我十八岁那年的字迹。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沿着神经窜上来。
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高考结束、等待大学开学的漫长暑假。
回到了……一切错误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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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
我靠在冰凉的大理石窗框上,看楼下花园里衣香鬓影。
今天是我爸林正宏为了庆祝我考上A大办的酒会。
也是上辈子,我第一次见到顾衍的日子。
晚晚,怎么躲这儿
我妈周雅端着杯果汁走过来,妆容精致,眼底是真切的喜悦,下去打个招呼,好几个叔叔伯伯都问起你呢。
妈,我有点头晕。
我揉着太阳穴,声音蔫蔫的,可能是天太热了。
周雅立刻紧张起来,手探上我的额头:要不要回房休息妈去跟你爸说……
不用不用,
我赶紧拉住她,我就在这儿透透气,您去忙吧。
支走了我妈,我像壁虎一样把自己牢牢贴在窗帘的阴影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楼下那个巨大的露天泳池周围。
没有。
没有那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眉眼冷峻、轻易就能在人群里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年轻男人。
上辈子,他就是在这里,被他的父亲顾振峰领着,像展示一件完美的商品一样,介绍给我爸,也介绍给我。
然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碾碎了我本该有的一切可能。
这次,我绝不会再踏进那个漩涡。
我缩回脖子,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
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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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开学的日子在兵荒马乱里滑过。
我刻意避开了所有顾衍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上辈子他读金融,我就选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工程。
他在西区活动,我就扎根在东区图书馆。
城市那么大,人海茫茫,只要有心,躲开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我以为。
同学!林晚同学!前面穿格子衬衫、背黑色双肩包的同学!等一下!
响亮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硬是盖过了放学时教学楼走廊的嘈杂。
我脚步顿住,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
我僵硬地回头。
顾衍就站在几步开外。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看起来……竟有几分普通学生的青涩和狼狈
这跟上辈子那个永远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顾氏继承人判若两人。
你……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气息还有些不稳,一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住我,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你掉东西了。
他伸出手。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色U盘。
是我的。
大概是刚才从机房出来时不小心滑出来的。
谢谢。
我飞快地伸手去拿,指尖只堪堪擦过他温热的掌心皮肤,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不客气。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很快又抿直,你是……生物工程的林晚我看过你的新生代表发言,很精彩。
疏离而客套的恭维。
是顾衍惯用的开场白。
上辈子就是这样,礼貌、完美,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一步步引我入局。
谢谢。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干巴巴的,只想立刻离开,我先走了。
不等他再开口,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很远,脊背上那道沉沉的、探究的目光,似乎还黏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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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水面被彻底打破了。
顾衍像一块甩不掉的影子,开始出现在我生活的各个角落。
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我刚坐下五分钟,对面就多了一个身影。
他摊开一本厚厚的《微观经济学》,安静地看,偶尔发出极轻微的翻页声。
食堂打饭,排队时总能恰好排在我后面。
他个子高,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甚至选修的公共通识课《西方艺术史》,点名册上顾衍的名字也诡异地出现在我名字下面几行。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我背上。
如芒在背。
晚晚,那个顾衍……是不是在追你啊
林晓咬着奶茶吸管,凑过来挤眉弄眼。
她考到了隔壁城市的大学,周末却总爱往我这儿跑。
别瞎说。
我烦躁地用吸管戳着杯底的珍珠,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就是……阴魂不散。
可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啊!
林晓压低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兴奋,跟装了雷达似的!你走哪儿他扫哪儿!而且他条件那么好……
条件好
我冷笑一声,打断她,金玉其外罢了。
顾衍那张脸,那身家,确实是顶级的好条件。
可只有我知道,那张完美皮囊下,是怎样一颗冰冷坚硬、唯利是图的心。
上辈子他为了苏晴,为了顾家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推进深渊。
这一世,就算他表现得再反常,我也绝不相信那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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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的举动越来越多。
一次实验课拖堂,出来时天已经黑透,还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没带伞,正望着雨幕发愁。
一把深蓝色的大伞无声地撑到我头顶。
雨大,送你一段
顾衍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旁边一跳,拉开距离,雨水瞬间打湿了肩膀:不用!
他举着伞站在原地,伞沿的水珠连成线,砸在地上。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半边轮廓,看不清表情。
你好像……很怕我
他问,声音被雨冲刷得有些遥远。
没有。
我生硬地回答,把书包顶在头上,我跑回去就行!
说完,我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却浇不灭心口那股莫名的焦躁。
跑过转角,我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像个固执的剪影,撑着那把伞,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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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在他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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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转折点,是校运动会。
我报了个女子1500米,纯粹是被班长软磨硬泡拉去凑数的。
跑到最后一圈,体力透支,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摔在了塑胶跑道上。
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血混着沙砾,一片狼藉。
人群的惊呼声中,一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过跑道边的隔离线,几乎是眨眼就到了我面前。
别动!
是顾衍。
他声音紧绷,带着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近乎严厉的急促。
他蹲下来,动作却异常小心,避开我擦伤的地方,一手穿过我膝弯,一手稳稳扶住我的背。
身体骤然腾空。
我惊得忘了疼: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闭嘴!
他低喝一声,抱着我就往医务室方向跑,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擂鼓一样撞击着我的耳膜,又急又重。
周围所有的喧闹仿佛瞬间被抽空。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他奔跑时带起的风,他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
上辈子,就算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从未这样抱过我。
他总是克制的,冷静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呛人。
校医清理伤口时,我疼得直抽冷气。
顾衍就站在旁边,脸色比我这伤员还难看。
他死死盯着校医的动作,仿佛那棉签擦的是他的皮肉。
嘶……
酒精触到伤口,我忍不住缩了一下。
轻点!
顾衍几乎是立刻低吼出声,语气里的戾气把校医都吓了一跳。
校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小伙子,你行你来
顾衍抿紧唇,不说话了,但眼神依旧像刀子一样刮着校医的手。
清理包扎完,校医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小小的诊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莫名有些凝滞。
谢谢。
我打破沉默,试图挪动打着纱布的腿,我自己……
别动。
他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目光落在我膝盖厚厚的纱布上,浓密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为什么……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总是躲着我
诊室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喉咙发紧,准备好的那些疏离客套的话,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辈子那张床照带来的冰冷和绝望,和他此刻蹲在我面前、满眼都是我的样子,在脑子里疯狂撕扯。
顾衍,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苍白又狼狈的影子,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
膝盖的伤让我行动不便。
顾衍开始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我宿舍楼下。
送饭,送书,送我去换药。
他做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的肢体接触,只沉默地走在我旁边半步远的位置,像一个忠诚又疏离的影子保镖。
顾大少这是转性了玩起深情守护这一套了
林晓在电话里啧啧称奇,晚晚,你真能扛住
扛不住也得扛。
我靠在宿舍阳台上,看着楼下路灯旁那个颀长沉默的身影。
他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
上辈子他烟瘾很大,尤其是在苏晴刚出国、我们结婚初期那段时间。
后来苏晴回来了,他反而戒了。
这一世,他似乎又抽上了。
别信他,
我对着电话,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他这种人……没有心的。
可万一呢
林晓迟疑着,万一他这次……不一样呢
不一样
我扯了扯嘴角。
那本日记带来的寒意,又丝丝缕缕地从心底冒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
我的重生,我的躲避,我的恐惧,我的挣扎……都在他冷眼旁观的记录里。
这比上辈子赤裸裸的背叛,更让人毛骨悚然。
---
顾振峰的寿宴,像上辈子一样,还是来了。
顾家老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我爸林正宏带着我,满面红光地穿梭在宾客间。
老林,这就是你家千金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顾振峰端着酒杯迎上来,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打量。
顾伯伯好。
我垂下眼,规规矩矩地问好。
好,好!
顾振峰笑着点头,转向我爸,衍儿在那边,年轻人嘛,让他们自己聊聊去!
又是这套。
上辈子就是这句话,把我推向了顾衍。
我爸连声应着,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抬起头,顺着顾振峰示意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落地窗边,顾衍斜斜倚着钢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
他隔着晃动的人影,静静地看着我。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带着某种沉重的枷锁,又像无声的等待。
晚晚,去吧。
我爸在我耳边低声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滞涩,迈步走了过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弦上。
离他还有几步远时,他忽然直起身,将香槟杯放在钢琴光滑的漆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跟我来。
他低低说了一句,没等我回应,便转身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
背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
露台的风很大,瞬间吹散了大厅里熏人的暖气和人声。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深沉的夜色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晕。
顾衍背对着我,手撑在冰冷的白色栏杆上,肩背的线条绷得很紧。
这里安静。
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可以好好说话。
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心里一片湿冷的汗。
顾衍,
我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
露台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那双眼睛在暗影里,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
我想做什么
他重复着,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林晚,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从你‘回来’第一天起,
他向前迈了一步,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就在躲着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像躲一个……让你恶心的瘟疫。
---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露台的风声,远处模糊的市声,都消失了。
只有他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里。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
你……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我艰难地挤出声音,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
顾衍又逼近一步,几乎将我困在他和冰冷的栏杆之间。
他身上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汹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掩饰,浓烈得让人窒息。
他猛地抬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狠狠擦过我眼角下方——那个位置,上辈子被车祸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几乎毁了我半张脸。
而此刻,那里光洁平滑。
这里,
他的指尖冰凉,声音却灼热得像要烧起来,上辈子,被玻璃划开了,很深,缝了十七针。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还有这里,
他的手指下移,隔着薄薄的衣料,重重按在我左侧肋骨靠下的位置,被变形的方向盘顶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差点扎进肺里。
那个位置,仿佛还残留着上辈子那场惨烈车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
需要我再说吗
顾衍的眼睛死死锁着我,像是要将我钉穿,那里面有翻腾的痛楚,有压抑的疯狂,还有一丝……绝望的求证
林晚,你告诉我,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果我不是也‘回来’了,如果我不知道这一切……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到死,都装作不认识我
---
不然呢
积蓄了两世的冰冷和委屈,被他这句带着控诉意味的质问彻底点燃,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用力推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尖锐地撕裂了露台虚假的平静:顾衍!你想听我说什么说谢谢你上辈子送我那张床照当周年纪念还是谢谢你让我死得那么‘痛快’我该对你感恩戴德吗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他骤然变得苍白的脸。
那些刻意遗忘、刻意压抑的画面,排山倒海般冲破禁锢——
收到照片时心脏被瞬间撕裂的钝痛。
雨夜里刺目的车灯。
身体被撞击时骨头碎裂的闷响。
还有那漫长而冰冷的黑暗……
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
我看着他,眼泪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声音却像淬了冰,因为我怕!我怕再看到你那张脸!我怕再听到你的声音!我怕……怕自己不够清醒,又被你那副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顾衍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撑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那双总是深沉难辨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歇斯底里,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悔
---
露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顾衍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被碾碎过的疲态:
那张照片……不是我发的。
我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
他避开我的视线,目光投向露台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痛苦的噩梦。
醒来时,苏晴躺在我身边……手机里,有那条已发送的记录。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苏晴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她。
顾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厌,但我百口莫辩。照片是真的,发送记录在我手机里……我甚至……记不清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查了。那晚的酒有问题。苏晴做的。她回国后一直缠着我,想复合,被我拒绝了。我没想到她会……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说出后面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
那条‘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也是她发的。
---
信息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愤怒和委屈,只剩下刺骨的茫然和荒谬。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那天……在车里,你为什么不解释
上辈子收到照片后,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开车横冲直撞。
顾衍追了出来,他的车在后面疯狂地按喇叭、闪灯。
最后,在一个红灯前,他强行别停了我的车。
他冲下车,用力拍打我的车窗。
隔着冰冷的玻璃,他脸色铁青,嘴唇开合,似乎在急切地吼着什么。
可当时,我的世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照片和他开合的嘴唇,耳朵里全是尖锐的嗡鸣。
我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绿灯亮了。
我猛踩油门冲了出去……再然后,就是刺目的远光灯,剧烈的撞击……
解释
顾衍看着我,眼底的痛楚浓得几乎要溢出来,林晚,你告诉我,隔着车窗,看着你那双……看死人一样的眼睛,我能怎么解释
他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我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对你说出口……
---
露台陷入一片死寂。
远处宴会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夜风吹在身上,带走了刚才激烈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深重的、浸入骨髓的疲惫。
我靠在冰冷的栏杆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场爆发抽空了。
真相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猝不及防地砸在面前,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漫天浑浊的泥沙。
上辈子那场葬送一切的惨剧,源于一个处心积虑的算计,和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恨错了人吗
可顾衍,他终究是那张照片里的男主角,是苏晴处心积虑想要夺回的人。
他或许无辜,但他真的是受害者吗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打破沉默。
比你早。
顾衍哑声回答,依旧没有看我,侧脸的线条在夜色里显得冷硬而孤寂。
车祸之后……再睁眼,就在大学宿舍里。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苦涩到极点的自嘲。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冲到你家楼下,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三天。
他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庆幸、后怕、绝望……还有小心翼翼的希冀。
然后,我看到十八岁的你,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楼道里跑出来,阳光落在你头发上……
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
那一刻我才知道……你也‘回来’了。
因为我看到我的那一瞬间,
他的视线紧紧锁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揭开那个我极力想要隐藏的事实:
你眼里的恐惧和厌恶,浓得……就像上辈子最后看我那一眼。
---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最开始,从重生后第一次照面的那一眼,我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和躲避,在他眼中,就已经是昭然若揭的证据。
我所有刻意的疏远,冰冷的客套,警惕的防备……落在他眼里,都是活生生的、不断重复的控诉和凌迟。
所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追着我跑,是想弥补还是想……赎罪
顾衍沉默了很久。
露台的风更大了,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
他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望不到底的墨色。
都不是。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只是……不能再看着你死一次。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露台入口的方向,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
尤其是在,某些人还在暗处蠢蠢欲动的时候。
---
我顺着他的目光猛地回头。
露台厚重的丝绒门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道纤细的、穿着浅紫色小礼裙的身影,像是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消失在晃动的帘子后面。
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香水味。
甜腻,带着侵略性。
是苏晴最爱的午夜飞行。
我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她也在这里。
顾衍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和门帘之间。
高大的身影隔绝了那边可能窥探的视线。
她父亲是顾氏一个小股东。
顾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她一直没放弃。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不再是刚才的痛楚或复杂,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凝重:
林晚,重来一次,你还要继续做那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破了我用逃避和冷漠织就的保护壳。
上辈子,我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对苏晴的敌意和顾衍偶尔流露的烦躁视而不见,最终在猝不及防的背叛和死亡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世,我只想躲开。
可命运兜兜转转,该来的,似乎一样也没少。
甚至,因为顾衍的重生,局面变得更加复杂诡谲。
顾衍看着我眼底挣扎变幻的神色,没有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我的选择。
露台下方,宴会的音乐似乎换了一支更欢快的舞曲。
隐隐的喧闹声传来,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寂静。
许久。
我抬起手,用力擦掉脸上残留的冰凉泪痕。
动作有些粗鲁,皮肤被擦得生疼。
但这细微的疼痛,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迎上顾衍深邃的目光。
顾衍,
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冷静和力量: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