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政局门口的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沈清欢双手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泛白。离婚证还散着墨香,红章刺眼,像是在嘲讽她这些年的卑微和不值。
陆骁站在不远处,衬衫整洁,袖口一丝不苟地扣好。他看上去与往常无异,神情冷淡,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业务洽谈。没有一句挽留,没有一丝犹豫。
东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他淡声开口,语气冷硬。
沈清欢抬起头,笑了,笑容里带着锋利。
不用了。留着吧,你那些东西和我再没关系。
这句话说完,她忽然觉得胸口空落落的。曾经她盼望过无数次这样干脆的解脱,可真到这一步,心里却像被撕开一道口子。血淌不出来,疼却钻骨。
陆骁没有回应,只是拿起车钥匙转身。他步伐沉稳,从背影看去依旧挺拔高大。可沈清欢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停留过。
七年婚姻,换来一句冷冰冰的东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离婚证,嘴角一点点压下去。手指收紧,把纸捏得生了褶皱。
有人从民政局走出来,手里同样拿着证件,兴高采烈地搂着伴侣。她看得心口发紧,忽然很想笑。笑自己多荒唐,也笑命运够残忍。
沈清欢。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顾言川逆光站在台阶下,眉眼沉静,眼神却稳稳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她才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再空。
准备好了吗他走近,声音不大,却像把她从泥沼里拖拽出来。
沈清欢点点头,把离婚证重新收好。眼眶有些酸,她吸了一口气,平静开口:走吧。
顾言川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他只是伸出手,替她挡了一下刺眼的日光。两人并肩离开。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沈清欢望着窗外飞退的街景,心思翻涌。
她和陆骁的结束,早在无数次失望里注定。冷暴力、无视、暧昧,唐婉深夜的电话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早已不被需要。
可是她仍旧苦苦撑着,直到今天。
顾言川打破沉默:后悔吗
沈清欢摇头,语气出奇平淡:不后悔。
这句话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车子停在民政局另一侧。顾言川推开车门,径直绕到她那边,替她拉开。
烈日下,他的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
清欢。他轻声喊她的名字,我等了很多年。
沈清欢心口微微一震。她抬眼看他,喉咙发紧。下一秒,她点了点头:那今天,就别再等了。
他们并肩走进大厅。空气里弥漫着冷气的味道,和她刚才出来时没什么不同。但她的心境彻底变了。
很快,另一张崭新的红色证件被递到她手里。她盯着结婚证三个字,心跳陡然加快。
从此,她不再是陆骁的妻子,而是顾言川的妻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笑容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温度。
走出大厅时,顾言川低声说:放心,我会让你这一生,不再孤身一人。
沈清欢抬眼看他,眼神复杂。
手机震动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低头一看,是几个大学同学的微信群。
卧槽,清欢这是什么操作早上刚离婚,下午就结婚了
新郎不是陆骁
新娘新郎这波速度太猛了,震惊我一整年!
沈清欢盯着那一行行炸裂的消息,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快意。是的,她要所有人知道,这段失败的婚姻彻底结束了。她不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女人。
顾言川似乎察觉到她心情的波动,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
沈清欢抬头,看着前方滚烫的夏日天空。她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去拥抱新的生活。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条朋友圈的风声,很快会传到陆骁耳中。
而那个看似冷漠、理智到骨子里的男人,将在她的新婚宴上彻底崩溃。
2
婚纱店里,白纱层叠。落地窗洒进的阳光照亮了沈清欢的面容,肌肤透亮,眼神却静默。她试着抬起裙摆走了两步,镜子里那抹身影仿佛陌生。
顾言川站在一侧,目光一瞬不瞬。他的眼神里没有世俗的评判,只有一种几乎要溢出的笃定。
很合适。他声音低沉,带着笑意,这就是我一直想象的样子。
沈清欢微微垂眸,指尖摩挲着裙摆的蕾丝。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披上婚纱的场景,却没料到真正站在这里,新郎会是另一个人。
她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顾言川看出她的心境,没再多言,只是让店员把最好的款式包好。临走前,他替她提着裙摆,动作自然到没有半分生疏。
而另一边,陆骁正坐在酒桌上,面前摆着满满一排啤酒罐。
几个同事起哄,硬要灌他。他平日里向来冷清寡言,很少与人胡闹,可今天不知为何没拒绝。
有人调侃:听说你前妻闪婚了呵,这消息可炸锅了。
陆骁手里握着酒罐,动作一滞。
什么闪婚他嗓音低哑。
那人笑得暧昧:朋友圈都刷屏了,她下午就拿了结婚证,新郎还是个金融圈的大佬。兄弟,你这前妻,真够果断。
桌上哄笑声此起彼伏,烟雾缭绕。
陆骁抿唇,喉结滚了滚,眼底的沉色却一点点漫开。
唐婉坐在一旁,眼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了:她不是早就对你死心了吗离婚当天就嫁别人,不正好说明,她早就有备胎等着。
这句话像一根尖针,狠狠扎进陆骁心口。
他猛地抓紧罐子,骨节发白。喉咙里堵着什么,却吐不出来。
有人起哄:对啊,骁哥你还不明白人家可比跟你幸福多了。
笑声再次炸开。
陆骁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倒在地。酒精上头,他眼神赤红,像是下一秒就要掀翻桌子。
唐婉故作惊慌,语气却带着暗戳戳的挑衅:你别告诉我,你还舍不得她。
空气猛然凝固。
陆骁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灼热。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真的舍不得。
七年婚姻里,他习惯了沈清欢在身后安静守候。习惯了她体贴入微,习惯了她不声不响收拾一切。可如今,她真的彻底离开,还能笑着牵别人走进婚纱店。
一股荒唐又绝望的情绪攥住了他。
他跌坐回椅子上,捂着额头,低声喃喃:她真的嫁了别人
唐婉盯着他,脸色一点点扭曲。她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原以为沈清欢离开后,他至少会彻底属于自己。可从他眼底流露出的痛楚里,她忽然意识到她永远替代不了。
陆骁喝得烂醉,最后是同事把他架出去的。夜风吹在脸上,他却丝毫清醒不起来,只在迷蒙的意识里,一遍遍喊着沈清欢的名字。
另一边,婚礼的筹备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顾言川亲自挑选了花材,白玫瑰与满天星堆叠出洁净的氛围。他几乎事无巨细,从菜单到场地布置,全部亲自确认。他知道清欢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他想给她一个最体面、最稳妥的开始。
沈清欢偶尔会愣神,看着那些婚礼细节,心口涌起复杂的情绪。她不是没爱过陆骁,正因曾经深爱,所以今天的彻底切割才格外决绝。
她站在布置好的会场门口,抬眼望着高悬的水晶灯,眼底泛着光。
清欢。顾言川走到她身边,低声唤她。
她回过头,看见他眼神里的坚定,心底才一点点安定下来。
谢谢你。她轻声说。
顾言川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别谢我。我只希望你从今天开始,再也不用一个人撑着。
空气安静,灯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指尖。
时间像被拉长。可这一份宁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陆骁被人扔进出租车时,整个人蜷缩着。他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眼神失焦。喉咙里挤出一句哽咽的话:我不能失去她。
司机没听清,随口应了一声。他却猛然抬头,眼神猩红。
明天是她的婚礼,对吧
话音落下,出租车内的气压骤然沉重。
没有人能料到,第二天的婚宴上,他会失去最后的理智。
3
新娘休息室里,白纱轻轻铺开,像一片无声的雪。化妆师把最后一笔高光落在眉骨上,镜中的沈清欢眼神清亮,指尖却藏着细微的颤意。她握紧手捧花,花茎冰凉,像把心思压了下去。
门被轻轻叩响,顾言川推门而入,身上是浅灰礼服,胸花洁白。他站在光里,语气温稳:准备好了。
沈清欢点头,站起身。裙摆拂过地毯的沙沙声让她忽然想起民政局门口的烈日,想起一只手替她挡光。她把那一瞬间的温度握紧,转身挽住他的臂弯。
会场大门开合,乐声如水。白玫瑰与满天星堆成了云,宾客在光影里压低嗓子,说的是关于闪婚的猜测,关于旧婚姻的残骸。每一道目光都像在打量,又像在审判。
司仪笑意得体:让我们欢迎新郎新娘入场。
灯光顺着红毯流淌。沈清欢的脚步很稳,她看见尽头的主舞台,水晶灯璀璨,仿佛决定在此重新命名她的人生。她侧目,顾言川的侧脸线条干净,眼神沉定,像一座不会塌的桥。
就在二人踏上台阶的那刻,门外突然一阵混乱,低叫声连成一线。紧接着,沉重的门板被撞开,声音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陆骁冲了进来。
他没系领带,衬衫扣子错了两颗,眼白里布满血丝。酒气在空调冷风里散开,他抬着头,像被烈火炙烤过的野兽。
清欢。他喊。
场面凝住,又在下一秒彻底炸开。有人掩唇,有人举起手机。两家长辈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司仪僵在台上,笑容像贴错位置的贴纸。
顷刻之间,所有目光像潮水倒灌,砸在新娘身上。
顾言川迈前一步,身体自然挡在她面前。他没有抬高声音,只是把每个字压稳:请你离开。
陆骁像没听见。他的视线越过顾言川,死死盯在沈清欢脸上,喉咙里挤出一句: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沈清欢吸一口气,指尖收紧在花茎上。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七年的日子在脑中一闪,夜半亮起的屏幕,餐桌上冷掉的汤,门口永远没有响起的脚步。那条路她来回走了太久,现在终于不是她的路了。
她把花往上抬了抬,声音不高,却利落:是。
这一个字落地,空气像是被刀锋轻轻划过。窃窃私语里有倒抽气的声音,摄影机的红点亮得刺眼。
陆骁的喉结滚了滚,像被什么堵住。他向前迈了一步,顾言川冷下眼,抬手挡住。两人之间那一寸距离在灯下拉成细线。
不要在她婚礼上闹事。顾言川说,体面一点。
陆骁笑了一下,笑声哑得发裂:体面当初她求你体面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从人群的嗓眼里钉进地板。有人看向沈清欢,有人看向唐婉她正从宾客席后排匆匆站起,脸色惨白,眼神闪烁。
陆骁,你别唐婉紧张地挤过人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包袋。
闭嘴。陆骁没回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近乎粗暴。他又看向台上,眼里泛着不正常的亮,清欢,你跟我出去,我们谈一谈。只要你说不结,我我什么都可以改。
你现在才想改。沈清欢开口,她看着他,眼里的冷凝像薄冰,底下藏着翻涌过的潮,可我改过。一次又一次,直到今天为止。
陆骁呼吸乱了一下。他把头偏开,像是要避开什么刺,但那刺里根本没有让的余地。酒精将他的胆放大,羞耻把他的皮剥掉,他索性走到台下,抬手在胸前狠狠拍了一下:是我错。听见没有,是我错。
耳边有老人咳了一声,孩子在角落里被抱起,婚礼的乐队停了手,弦还在空气里轻轻颤动。司仪终于回过神,刚要圆场,话到唇边又被他吞了回去,没敢挡。
顾言川按住袖口,声音平直:保安。
两名礼宾员从旁侧出来,尚未近身,陆骁忽然跪了。
他单膝砸在地毯上,重得像跪在了钢板。那一刻,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清欢。他的嗓子像砂纸,红着眼,我错了。你再看我一眼。
沈清欢垂下眼,睫毛在灯下投出细影。她握紧捧花,手背青筋浮起。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刻会发生,但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头顶的水晶灯下面,众目睽睽。
她抬眼,终于直直看向他。
你今天说的这些,七年前值钱。她说。
极轻,极稳。像是在宣布一句判决。
有人在后排轻轻鼓掌,又被旁边人压住手腕。四周的空气被拉成薄薄的一层,随时会破。
唐婉被这声跪惊得脸色发白,她飞快往前,指尖抓到舞台边沿,鞋后跟在地毯上一滑,差点摔倒。她抬眼,看见陆骁那个狼狈的姿势,心里的恐慌化成尖利的妒恨。
别这样,骁。她压着嗓子,你起来。
陆骁像完全听不见。眼泪终于从他眼眶里滚下来,沿着面颊落在地上,砸出一小朵水渍。他喃喃:清欢,我只爱你。
人群窸窣,一道道目光在她与他之间来回。
顾言川终于转过身,把视线从陆骁身上移开。他看向沈清欢,只一句:要继续吗。
沈清欢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眼求证,也是一眼告别。她点头:继续。
司仪抖了一下,慌忙接词:那我们继续仪式。请证婚人
话音未落,一只手死死拽住了沈清欢的裙摆。细密的珍珠在灯下闪光,裙摆猛地被扯出一道褶。她低头,陆骁的手在布料上,指节发白。
清欢,别走。
礼宾员终于近身,去按陆骁的肩。他挣了一下,眼里猩红,顾不上体面,声音破裂:你嫁给他,你会后悔的。他不爱你,他只是
住口。顾言川第一次冷声,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
我跟她过了七年。陆骁立刻回,我知道她凌晨四点会醒来一次,知道她感冒会不发烧却咳三天,知道她
你只知道她怎么照顾你。沈清欢打断,你不知道她有多累。
陆骁被这句话生生噎住。他喉咙里涌出的东西变成沉默,像石头堵住河道,水从石缝里绕开,越流越急。他忽然笑了一下,笑里全是绝望:那你说,顾言川知道吗
灯光有一瞬的跳动。摄影师相机里的一簇红点颤了一下,落在沈清欢的颧骨上,像一滴血。
他知道。她答。
舞台边缘传来杯盘碰撞的脆响,有人不小心碰倒了香槟塔最底层的一只杯子。液体倾泻而下,礼宾员眼疾手快扶住上层,才没让整座塔塌掉。惊呼像一圈圈涟漪扩散,又在司仪的干笑里艰难被压平。
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的仪式
你以为你赢了唐婉突然出声,她的语调尖锐,像一根久弯的弦终于断裂。她看向台上,眼底翻涌着什么,清欢,你以为你嫁了别人,就可以
唐婉。沈清欢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冷得像一面镜子,你来得正好。
唐婉一怔。
你昨晚去哪里了沈清欢问。
四周安静得像被抽走了空气。所有人都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钩子,目光齐刷刷落在唐婉身上。
唐婉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捏住。她本能地去看陆骁,他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把头低得更深。
沈清欢垂眸,把捧花换到另一只手,语气仍旧平静:陆骁,如果你想要答案,等一等。今天,我会给你一个。
她抬起下巴,看向司仪:请继续。
乐手迟疑着抬起弓,第一根弦轻轻一触,音符像一粒石子跌入湖面。宾客席上的窃语迅速被压到桌布下面,大家都知道,真正的风还没开始吹。
顾言川伸出手。
沈清欢把手放上去。
在掌心交握的那一刻,陆骁突然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他松开抓住裙摆的手,指尖滑过柔软的面料,落空。他抬眼,视线越过灯火,落在二人的合掌上,像看见洪流的源头。
清欢。他喑哑道,别这样。
沈清欢没有回头。
她向前走了一步。
人群静默,脚步声在红毯上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落在过去的门上,嘭的一声,把门拧紧。
司仪重新找回节奏:请新郎新娘对彼此说出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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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风传来细微的电流声。沈清欢接过,嘴唇动了动。

话只说出一个字,场外便有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猛地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可避免地被拉走。有人慌忙去按,屏幕却自己亮了,大屏幕也在同一刻突兀地亮起,工作人员错愕地看着控制台,红色的小灯跳了两下。
大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新消息的提示。
唐婉:他走了,你放心。
时间在这一秒被绷紧。
所有目光再次齐刷刷转向唐婉。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扣子崩裂,散落出一串钥匙,叮当滚到舞台边缘。她后退一步,鞋跟被地毯绊住,几乎跌倒。
那不是她的声音发飘。
沈清欢把麦克风握稳,眼里没有喜怒,只有一种冷静到残忍的清楚。
等仪式结束。她说,我们一起看完。
会场安静成一片深海,只有冷气口在头顶轻轻吐息。有人打了个寒战,又很快挺直背,像要亲眼看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
音乐重新响起,缓慢,克制,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计时。
4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大屏幕上的那条信息仍旧停留着,刺眼的白色背景仿佛一把冷刀,划破所有人心里的平衡。
沈清欢缓缓收回视线,把麦克风放在台上。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把手中的捧花轻轻放到礼桌上。珍珠和白玫瑰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是给这一场修罗场加了一层庄严。
唐婉。她的声音不高,却在会场里回荡开来。
唐婉的腿明显抖了一下,她咬着唇,眼神慌乱地去看陆骁。可是此刻的陆骁,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深井,眼神失焦,脸色惨白,甚至没听见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唐婉勉强笑着,声音发干。
沈清欢冷冷地盯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讽笑:你昨晚和谁在一起,自己心里没数
唐婉的脸色倏地变了。
宾客们哗然,窃窃私语越来越响。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这不是女方的闺蜜吗怎么
顾言川轻轻伸手,替沈清欢挡住身旁摄像机的镜头,示意摄影师暂时收起画面。那一刻,他的目光冷得像铁,显然不允许任何人把这一场乱象当成笑料传播出去。
沈清欢没有停下。她缓缓走到舞台边缘,裙摆拖曳在地毯上,目光紧紧锁定唐婉:你以为瞒得过多久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早在三天前就有人送到我面前。
唐婉猛地瞪大眼:谁给你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脸色刷白。
全场哗然更甚。
沈清欢抿唇,声音冷厉:所以,你承认了
唐婉退后一步,脚后跟抵到椅脚,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她的呼吸乱了,眼神闪烁,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我和他在一起过!但你凭什么装无辜要不是你不懂得抓住陆骁,他也不会对我
闭嘴!陆骁猛地抬起头,怒吼打断了她。
所有人震了一下。
陆骁的脸涨红,双手颤抖,他咬紧牙关,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痛楚与愤怒: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唐婉愣住,眼神瞬间崩塌。她没想到,自己赌上的最后一丝可能,会被他这样斩断。
骁,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骁几乎吼出来,声嘶力竭,你毁了她七年的婚姻,你现在还想毁她的婚礼
唐婉的呼吸急促,眼泪疯狂涌出,她声音颤抖:可你明明你明明也答应过我!
全场安静如死,所有人屏住呼吸。
陆骁一瞬间哑住,喉结滚动,眼神动摇。那一秒,他的狼狈与羞耻被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沈清欢冷眼旁观,心口却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她以为自己已经够狠心,可看到这一幕,往昔的画面还是如潮水般涌上来。她曾经一次次原谅他,一次次替他解释,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背叛,是冷眼,是这一刻所有人的耻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比灯光更冷:陆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骁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最后,他只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心口,喑哑开口:是我混账,是我瞎了眼。
他的肩膀剧烈起伏,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打湿了衬衫。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叹气,有人摇头。婚礼的氛围彻底变成了一场审判,所有的矛盾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顾言川缓缓走上前,脱下西装外套,替沈清欢披上,仿佛要替她隔开所有不堪。他转过头,冷冷看向唐婉:请你离开这里。
礼宾员立即上前,唐婉挣扎着大喊:顾言川,你别以为你赢了!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的喊声带着歇斯底里,最终被硬生生拖出会场,留下一地狼狈。
沈清欢静静站在舞台中央,心口翻滚,却没有表露。她知道,这一刻是自己最后的清算,也是最后的诀别。
她转过身,看向陆骁。男人还跪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人被掏空。
你后悔了么她轻声问。
陆骁抬头,泪眼婆娑,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后悔。
沈清欢闭了闭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她重新走回顾言川身边,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顾言川回握,力道沉稳,像是要把她从废墟里一点点拉出来。
全场寂静。片刻后,司仪颤抖着声音再次开口:请新郎新娘继续仪式。
音乐再度响起,虽然气氛早已不复最初的浪漫,却更添了一层决绝与肃穆。
沈清欢抬头,眼神坚定,迈出了下一步。
身后,陆骁的哭声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压抑、绝望,却再也追不回任何东西。
舞台上,水晶灯依旧璀璨。只是这一场婚礼,从此注定不会再被任何人遗忘。
5
誓言的话筒还在她掌心发烫,沈清欢却忽然偏开身,把麦克风放回托盘。她看向控制台,声音沉静清楚。
请把刚才的大屏切回信源。
乐声被指尖一寸寸掐灭,光束退去,会场像被贴上一层薄霜。技术员慌乱点按,屏幕一黑一亮,先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停住了。
唐婉:他走了,你放心。
白底黑字,时间停在昨夜二十三点五十六分。下方还有一行隐去昵称的回话,露出一个字母开头的头像,只有两个字。
辛苦。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酒杯轻碰在盘沿,叮的一声很轻,却在安静里像石子落井。
沈清欢攥了攥裙摆,抬起下巴。
这条消息发出后七分钟,她和一名男子从酒店后门离开。
屏幕切换,监控画面出现。画质不高,时间码清晰。后门的顶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女人扣着风衣,脚步虚浮,男人搂着她的肩,低头说了什么。镜头抖了一下,画面停格。
这是昨晚。我已经向酒店与警方备案,画面分辨率及时间同步记录均在。她的声音平平,没有得意,也没有颤抖。
宾客席窸窣作响,更多的目光开始从屏幕挪向后排。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名字在牙缝间含糊而尖锐。
屏幕再次切换,出现一张诊疗单据,关键隐私被遮住,只剩下手术类型与签字栏。手术类型一栏,纸面上印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字。签字栏里端正写着周屿。
空气像被抽掉,所有人的脊背在同一刻发凉。
她告诉他,『他走了』,说的是沈清欢停顿一下,眼尾轻轻一挑,孩子。
礼宾员在远处打了个趔趄,稳住了香槟塔。司仪握着卡片,指尖不自觉泛白。有人捂住胸口,低低念着佛号。
假的。一道尖厉破音刺进来,唐婉猛地甩脱侍者,冲了两步,指着屏幕喊,假的,这是她栽赃,我昨晚只是去看个朋友。
别说了。陆骁沙哑。
他从地上撑起身,关节撑得生疼,才勉强站直。他的眼睛通红,喉咙里像塞了砂石,嗓音粗得发裂。
这是什么。他盯着诊疗单,指尖发抖,你把谁的孩子打掉了。
唐婉张口结舌,眼泪瞬间涌出。她去抓陆骁的袖子,却只抓到空气。她的声音发飘,像溺水的人徒劳拍打水面。
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不要我了,我只是
够了。沈清欢的声音冷下来,你怕他生气的时候,有没有怕过我。
她没有看唐婉,而是偏过头,对技术员点了点。
第四个画面弹出,是一个音频波形的画面。喇叭里传来女人压低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强势与傲然。
她那样的性子,拿不住骁骁。你多陪他,别让他老是回家,男人嘛,床上捆住了就跑不远。
第二个女人笑了笑,声音甜得发腻。
阿姨放心,我和骁骁会处理好的。
是陆母的声音,是唐婉的声音。时间标注在去年冬天,地点位于一家茶楼包厢,桌面上哗啦啦的茶水声清晰可辨。
会场先是死寂,然后突然喧哗,一波一波卷过去。陆母在前排坐直了身,脸色涨白,一手撑着手袋,另一手发抖。
造谣,恶意剪辑。她咬牙,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沈清欢侧目看她,眼里没有怨毒,只有一种筋骨般的冷。
录音里的服务员还在,我请他做了证。今天也在后场。您愿意吗,我们请他出来。
陆母胸口一起一伏,眼神里慌乱倏忽闪过又被她压下。她猛地站起,想要绕过花柱冲上台。顾言川一步跨前,身躯挡住路线,声音克制。
阿姨,请坐。
陆母的手抬起又落下,她指尖在空中抖了一下,终究没扇下去。她把恨意收进唇角,咬出一个字。
滚。
两个保安从侧翼上来,礼貌地挡在她身侧,目光冷硬却没有动手。场面在极细的一根线里维持了秩序。
沈清欢转回身,面对所有人。她的声音像刀面擦过绒布,不重,却让人不敢不听。
今天是我的婚礼。新的开始之前,我要把旧账结清。不是为了把谁按在地上,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真的走出来了。
她停了一秒,看向陆骁。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曾经在厨房里端着冷掉的汤,等你的钥匙响到午夜。因为我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不够好。因为我在婚姻里学会了小声说话。今天,我把声音还给我自己。
她说完这段,台下有人红了眼圈。也有人暗暗点头,像是咽下一口苦水。
继续仪式。顾言川对司仪简短开口,语调平稳,麻烦暂停摄影,对外不发布。
司仪如获赦令,连连点头,忙不迭比划让摄像机离远。乐手抬眼看指挥,琴弓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等等。唐婉忽然笑了,她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妆在冷气下龟裂出细纹,顾言川,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周屿是谁,你心里没数吗
这一句像一块石头扔进油锅。许多目光在瞬间调转了方向。
顾言川抬眼,平静看她。
他说,他是你的客户。唐婉盯着他,一字一顿,他昨晚临时改期,就是因为你要他配合把我引出来。他说,『把这事做干净,合同我明天就签』。
人群里有人低声惊呼。沈清欢的背脊在不易察觉的幅度里绷紧,她转头看向顾言川,眼底有一丝轻微的错愕,像一根细针扎进软肉。
顾言川没有回避。他点了点头,语气平直。
他确实是我的客户。我请他把证据给我,不是为了陷害谁,是为了让事实完整。他看向沈清欢,眼神沉稳,我不愿你一辈子背着不干净的影子。
这段话合乎情理,声音也稳。但沈清欢心口的那根弦还是轻轻一颤。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爱里,有周密与掌控。那不是坏事,却像一道无声的围栏。
你早就安排好了陆骁低低地问,他神情恍惚,像是刚从冰窟里拎出来,你知道她和别人你还等到今天才放出来。
我等你亲口承认错。顾言川淡声,你不认,事实替你说。
陆骁忽然笑了,笑里没有锋,只剩下筋疲力尽的塌。
你赢了。
没有人赢。沈清欢说,到头来,只有一地碎玻璃。
她侧头,对技术员点了下头,屏幕彻底熄灭。灯光重新温暖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刚才被点亮的裂缝不会自己合拢。
清欢。陆骁突然迈上台阶,步伐踉跄,眼里一片血色,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他停在她两步之外,像是怕自己靠得太近会把她吓退。他的声音极轻,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别让他们把那段录音发出去。无论如何,她是我妈。
我没打算发。沈清欢看着他,我只想结束。
这一句落下,陆骁的肩膀塌下去。他像一只终于被抽走支撑的兽,喉咙里挤出一句毫无力气的对不起。他转头看向台下的母亲,眼底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抵触与痛。
妈,够了。
这两个字让陆母的唇抖了一下。她猛地别开脸,把手袋抱得更紧,像抱着最后的体面。
司仪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职业微笑。
各位来宾,仪式继续。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顾言川把戒盒打开,戒指在灯下轻轻一闪。他伸出手,不急不缓。沈清欢看着那圈光,手指微微发凉,却把手递过去。
就在戒指即将滑向指根的那一瞬,后排传来一声撕裂的长呼。唐婉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保安,头发散乱,眼神怨毒。
沈清欢,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不过是他最漂亮的一笔投资。
这句话甩出,像一根鞭子在空气里抽响。她喘着气,像要把肺里最后一口气都掏出来。
周屿说了,你要的『证据』,早在上个月就够了。可他让你忍到今天,忍到这场婚礼,忍到所有人都看见你赢了。你不觉得恶心吗。
礼宾员再次上手,把她压下去。她还在挣扎,破音里带笑。
你们都一样。你们都要体面。体面就是把别人摁在地上碾碎,然后高举自己的手。
她被拖走了,声音被厚厚的门缝吞掉。会场重新归于一种奇异的安静,像暴雨后的屋檐还在滴水。
戒指终于滑了进去。金属贴在皮肤上的冰凉让沈清欢回神。她看着顾言川,看见他眼底的疲惫与笃定,也看见一瞬间掠过的谨慎。
她忽然想起一件微小的事。拿证那天,他替她挡阳光的手很稳。可在民政局的走廊里,他曾接到一个电话,走到窗前压低嗓音。她当时以为是工作,现在却忽然在心里落下一枚小小的问号。
她把问号压下。
我愿意。她说。
司仪如释重负,宾客鼓掌,掌声像潮水涌过来,又在极短时间里退去。笑容重新被端上脸,杯盘碰撞,香槟塔泛起光。所有人试图把刚才那半小时藏进衣领,假装没看见。
只有她知道,那些碎玻璃就在脚边。踩过去,会疼。可她还得往前走。
她牵着顾言川,缓缓转身,朝台下行礼。灯光流过她的肩背,拖出一个很长的影子,像一条狭窄的桥。
桥下仍是深水。她走上去,却没有回头。
6
夜色沉沉,婚宴在混乱与掌声中终于走向尾声。宾客们带着各自的情绪散去,有人悄声议论,有人摇头叹息。空旷的会场只剩下收拾残局的礼宾员,和仍然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陆骁。
他的衬衫早已皱巴,眼神空洞,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桌上的酒杯倒了一地,洒出的液体混合着香槟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他低下头,手背紧紧压在眼眶上,呼吸粗重,却怎么也压不住胸腔里翻滚的窒息。
先生,该走了。礼宾员轻声提醒。
陆骁没有动,良久,他才低低吐出一句:她真的嫁了。
声音哑得近乎破碎。
另一边,新娘休息室。沈清欢换下繁重的婚纱,穿上顾言川为她准备的浅色礼裙。妆容卸了一半,眼角还残留着细微的红。镜子里的她看起来疲惫,却异常清醒。
顾言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替她披上。
冷不冷他的语气温和,像是在极力抚平一切波澜。
沈清欢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戒指。那一瞬间,她心口忽然泛起一丝钝痛。不是因为戒指本身,而是因为唐婉最后那句疯狂的话。
你不过是他最漂亮的一笔投资。
她努力压下那道阴影,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顾言川察觉她的走神,伸手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让她微微一颤。
清欢。他低声唤她,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沈清欢抬眸,看着他眼底的笃定。许久,她才轻轻点头:嗯。
可她心里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那七年的裂痕,那些背叛与羞辱,不会因为一枚戒指就消失。
她低下头,指尖紧紧扣住外套的边角。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开口。
顾言川沉默片刻,没有勉强,只是替她轻轻关上门。
安静骤然笼罩。沈清欢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她抬手抚过脸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模糊了镜面,像是把整个人生都糊成了一片灰白。
门外,顾言川靠在走廊,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他眉眼沉冷,心口却有一道锋利的痛。他知道清欢需要时间,但他更明白,这场婚礼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役的开始。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着一条未读信息。发件人是周屿。
合同已签。她应该不知道吧
顾言川盯着那几个字,指尖发紧,直到烟头烫到皮肤才猛地回神。他将屏幕锁上,把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眼神幽深,谁也看不透。
另一边,陆骁终于被朋友架出了会场。夜风吹在他脸上,他才稍微清醒。可心里的撕裂感却更清晰。
朋友叹息:骁,算了吧,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陆骁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不远处仍亮着灯的婚宴大厅,声音沙哑:我放不下。
他步伐踉跄,却硬是甩开朋友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大厅外走去。
与此同时,沈清欢走出休息室,独自一人来到酒店后花园。夜色里,凉风拂过,花香寂寥。她抬头望着夜空,心口忽然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她转头,看见是陆骁。
男人的身影狼狈,眼神猩红。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哑:清欢,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沈清欢心口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走吧,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陆骁喉咙滚动,声音几乎要撕裂,你说得轻巧,可我们七年,你说断就断我后悔了,我是真的后悔了!
他的眼泪在月光下闪光,像是最后的挣扎。
沈清欢冷冷望着他,声音清晰:是,你后悔了。但我的心已经死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陆骁猛地抓住手腕。他的手冰冷而有力,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骨肉。
清欢!他嘶吼,你不能这样!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沈清欢被迫停住,眼神冷冽,狠狠甩开:你放手!
这一刻,顾言川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眉眼阴沉,声音冷厉:陆骁,你够了。
陆骁僵住,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眼神在夜色里交锋,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顾言川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以后,你离她远一点。
陆骁的胸膛剧烈起伏,最后却无力地垂下手。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笑,带着彻骨的绝望。
她是你的妻子,可她心底的伤,你填得了吗
说完,他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背影被夜色吞没。
沈清欢望着他的背影,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她紧紧握住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肉。
顾言川伸手,替她拭去泪水,低声说:别怕,有我在。
可沈清欢心里却很清楚,这一句有我在,并不能真正填补她七年婚姻留下的废墟。
夜风呼啸,花影摇曳。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一座摇晃的桥上,前方是未知的深渊,而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7
清晨的光像一层薄霜覆在城市表面,手机震动不肯停。沈清欢被声响吵醒,指尖一滑,屏幕上滚出一串推送。
新婚修罗场前夫跪地痛哭闺蜜爆雷投资圈大佬护妻一条接一条,热搜榜红得刺眼。昨夜她让摄影停机,可宾客的手机没有停。剪辑过的片段被反复转发,配上耸动的标题,评论区里情绪像被扔进油锅。
她坐在床沿,很久没有动。顾言川从厨房出来,端着一杯温水,看到她的神情,脚步一顿。
看到了他把水递给她。
看到了。她把杯子搁在一边,嗓子发紧,我不是不让发算了,拦不住。
顾言川低头看了眼手机,眉宇间的线条绷紧了一瞬,很快又被他压平。公关会处理。我让团队联系平台,先下掉剪辑最恶劣的几个号。下午我安排一个简短的澄清,你露个面,别多说话。
我不想澄清。沈清欢抬眼,声音低,这不是发布会。
顾言川沉默两秒,语气放软:我知道你不愿意再被看见。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你,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看见你想让他们看见的。十分钟,很快。
她没有答。手机又亮,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弹出来。
你以为是他救你是他推了你一把。
短信后面,是两张截图。一张是会议纪要,时间戳标注在她离婚前一周,标题写着清案(婚礼日)舆情预案。另一张是内部群聊天,有人说把证据放在当天效果最大,有人回签约前需要点声量,落款的头像是ZY。
她盯了很久,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她想问,可问什么,又怎样问。
顾言川放下杯子,坐到她身边。掌心落在她背上,温热而稳。吃点东西。
她摇头,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那两张图像在脑子里熄不掉,像灯下残影。
临近中午,顾言川的团队上门,留下一份精心打磨的声明稿,语气温和,感谢来宾,拒绝网暴,保留追责权利。尾页还附了媒体名单和流程。她站在阳台后角,风从发梢穿过,吹得耳边发凉。
清欢。顾言川唤她。
她转身,目光落在那份声明的抬头项目:清婚礼后舆情应对。项目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她垂下眼睫,把纸合上。
我下午去。她说,十分钟。
顾言川看了她一瞬,点头:我陪你。
她笑了一下,笑意薄得几乎看不见。好。
午后两点,电梯停在投资公司总部的楼层,玻璃门一推,冷气带着会议室独有的纸墨气味扑面而来。前台侧身鞠躬,有人快步迎上来,引他们往里。走廊尽头的半掩门内传来低声讨论。
今天必须打干净,不给对面留口子。
周总那边问了,合同框架先走,细则后补。
舆情窗口两天,趁热。
话音一顿,门被轻轻带上。沈清欢收回脚步,脊背像被看不见的手敲了一下。
进去吧。顾言川伸手。她没有拒绝,跟着他落座。公关总监把流程简短复述,末了看向她:您只要读这段致谢,其他的交给我们。
她点头,眼角余光扫过桌面上的资料本,封皮上标注着婚礼现场素材。她忽然有些反胃,把手心攥紧,指甲刺进掌肉里,像是要把心里那团乱重新捏成一个形状。
澄清会如期开始。十分钟不到,她照稿读完,灯光炙热,快门一阵阵。有人问:请问前夫下跪是否是安排另一个人插话:请问录音是否侵权她握着话筒,舌根发硬,眼睛却很清,谢谢大家关心,具体问题请向律师咨询。
结束时她松了一口气,走出媒体阵地,才觉腿有些软。她站定,低头看手机,屏幕上跳出新的未读。
Zhou:合同已签,媒体热度不错。
时间戳是十分钟前。她看着不错两个字,胸口突然像被什么顶了一下。她抬起头,顾言川就站在对面,目光沉定,像一面没有裂纹的墙。
刚才有客人到了。他轻声,我们去一趟会议室。

周屿。
她听见自己在问,也听见自己在沉下去。会议室的门关上,男人起身与顾言川握手,笑得不温不火。
恭喜。热搜很热,我的法务也辛苦了一上午。
顾言川淡淡一笑:合作愉快。
周屿转头,看向沈清欢,眼里带着一瞬的探究。沈太太,久仰。
她点头,喉咙里发着粗,谢谢。
寒暄不过两句,助理拿来合同,签字,盖章,过程干净利落。落笔那一刻,钢笔划破纸面的声音很轻,却被她听得异常清晰。她像站在一个透明的房间里,看见所有环节紧紧咬合,看见自己在那个咬合里所处的位置。
散会前,周屿忽然笑了一下,好像无意道:昨晚那位姑娘闹得挺凶,幸亏你们手里证据齐全。社会上对女性友善一点,是好事。
我们只把事实放在该放的地方。顾言川回道。
该放的地方。沈清欢在心里重复,牙根轻轻咬了一下。周屿走后,她站在原地没动,窗外的天那么蓝,像一块被擦拭过的玻璃。
清欢。顾言川走近,今天很辛苦。回家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她问,声音很轻,会议纪要上的时间,是我离婚前。
顾言川看着她,片刻没有说话。然后他回答:我怕你在最后一刻退回去。我不想你再回去。
所以你把我推出来她笑了一下,那笑一点温度也没有,你说你不愿我背负不干净的影子。可现在影子换了一个方向,还是罩着我。
我承认我做得多了些。他没有辩解,视线没有躲闪,但我发誓,没有一条假消息。我只把真相放在光下。
真相也能被安排成一场演出。她说。
两人对视,沉默流淌在他们眼睛之间。助理小心翼翼推门,低声道:顾总,陆先生那边来电,说需要联系沈女士。
顾言川收回视线:什么事
医院。助理看了眼沈清欢,急诊。
沈清欢脚下一软,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没有多想,抓起包就往外走。顾言川跟在身后,步伐很快。
急诊室的灯光明亮刺目,消毒水味道直冲脑后。陆母在走廊来回踱步,发髻歪了一缕,脸色灰白。看见沈清欢,她眼睛一缩,表情里涌上复杂的恨意和求生的惊慌。
你还来干什么她冷声,看笑话吗
我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沈清欢声音低,语调稳,医生找我签字。
陆母的嘴唇抖了一下,终于别开脸。医生推门出来,口罩下一双眼睛疲惫而干净。
谁是家属
我。陆母抢上前,又退了一步,我我手抖。
医生看向沈清欢:患者酒精中毒合并脱水,胃出血,需要住院,可能要输血。病历上,他的紧急联系人是你。需要签字同意处置。
纸张被递到她手里,签字栏空空。她看着那两个字同意,胸腔里某处猛地攥紧。顾言川在旁,轻声道:我来协调其他手续。你签吧。
手指在笔杆上犹疑了一秒,她在家属意见那一栏写下姓名。落笔的瞬间,忽然有一种荒诞的疼涌上来。她和他早就断了,可某些法律格的格子里依然写着她的名字。
谢谢。医生接过单子,转身离开。
陆母靠着墙滑坐下,掌心捂着眼睛,喃喃:都是报应。
沈清欢想起昨天的录音,喉咙里涩得厉害。她蹲下,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陆母没有接,指尖攥得关节发白。
你满意了陆母忽然抬头,眼神尖利,你把他逼到这步。他昨晚就没睡,今天一早还看你们的新闻都是报应。
是他喝酒。顾言川淡声道,成年人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算什么东西。陆母冷冷扫他,你不过是站在干净的地上指点江山的人。你知道什么叫嫁人吗。
顾言川眉峰一挑,还没开口,急诊室的门又开了。担架推出,陆骁闭着眼,脸色蜡白,嘴角有血痕。管路缠在他手背上,流速滴滴答答。
沈清欢往前一步,喉咙里陆骁两个字转了一圈,最终没发出来。她站住,眼睛慢慢红了。
送病房。医生简短。
电梯门合上,又打开。她跟到病房门口,被护士拦在外面。先别进去,病人需要休息。
走廊尽头的窗打开了一条缝,风把窗帘吹起一个弧。顾言川替她挡风,声音低,回去吧。他现在不适合见你。
我不会进去。她靠着墙,望着门,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
时间一寸一寸地走。她的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是一条语音消息,发件人备注着陆骁。她迟疑片刻,戴上耳机。
清欢。他的声音很轻,像在空房间里说话,别怕。我不是想缠你。只是我看着你穿婚纱,忽然明白那些年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明白我给不了。我真没想到我会这么难受。你别回来。我会好好的。不喝了我想睡一下。
语音的末尾有一声很轻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向自己认输。她摘下耳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落下来。
他会好的。顾言川说。
嗯。
她把手机收进口袋,低头看自己的指尖,戒指在光下闪了一下,像一滴冷水。她忽然说:我们别把东西发出去了。
没有要发。顾言川看她,不会有下一份。
不是『下一份』。是任何一份。
他沉默了一下,点头:好。
她抬起头:还有一件事。我想暂时不接受媒体的采访。公司也不要再用我的名字当项目。
顾言川侧过身,仔细看她。他看见她的疲惫,也看见一种刚刚长出来的硬度。他压低嗓音:我尊重你。回去后我让他们撤。
她点点头,把下巴抵在手背上,望着那扇门。门里的人在滴注,门外的人在呼吸,走廊尽头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忽然想起那两张截图,心里那枚问号还在,像一颗细碎的沙,怎么也吐不出来。
夜色压下来的时候,医生出来,交代了注意事项。陆母扶着墙站直,问:什么时候能醒
今晚看情况。医生说,先观察。
他们散开两步,走廊里只剩下白灯和无穷无尽的脚步声。沈清欢往楼下走,出了门才发现雨下起来了,细细密密。她站在雨檐下,风把水雾吹到脸上,像一层冷纱。
顾言川撑开伞,罩在她头顶。回家。
她没动,目光落在街对面一块电子屏上,新闻正滚动,某投资案签约,图片里两个人握手。她看见那张脸,眼底的笑纹浅浅。各种意义上的干净与胜利被定格。
清欢。顾言川唤她。
她回神,轻声道:我冷。
他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肩膀被雨打湿。他们并肩走向停车场,水迹在脚边汇成细线。她忽然停了两秒,回头看了看医院的亮窗,像看一条被关上的旧路。
车门关上的一刻,手机又响了。是公关总监发来的稿件链接。已统一口径发布。她点开,第一页是那行熟悉的句子:当事人感谢公众关心,将对不实言论保留追责权利。
她缓缓划到最后一行,落款是家属。不是她的名字,是顾言川的。
她把屏幕合上,额角抵着车窗,雨丝在玻璃上铺开一层薄声。很久,她低低开口。
顾言川,我们回去谈一谈,好吗
好。他握紧方向盘,回去谈。
车子驶入雨幕,路面反光像一条溢出的河。她在心里把话一字一句排好,又在下一秒全部打散。她不知道结论是什么。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她要把自己的声音,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雨声轰在顶棚,像一场缓慢又无处可逃的落潮。她闭上眼,手心里那圈冰凉的金属没有动,像一枚钉子,钉在她的掌纹里,直扎到骨头里。
8
夜深,雨停。窗外的霓虹在积水里翻腾,灯光被踩碎成一片一片的倒影。沈清欢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那枚戒指,掌心冰凉。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圈把她的侧脸勾得清清楚楚。顾言川坐在对面,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沉默着抽完最后一支烟。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和雨后的湿气,压得人心口闷。
我们谈谈吧。沈清欢开口,声音平静,却没有任何起伏。
顾言川点点头,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指尖沾着浅浅的灰。
昨天的那些安排,她抬起眼,目光逼视过去,你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
顾言川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斟酌。良久,他才开口:是。我不否认。
沈清欢的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生硬。她轻笑一声,却没有一丝喜意:所以我的婚礼,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项目
不是项目。他立刻接话,语气冷硬,带着几分急切,是你。我不想你再被过去拖回去。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怕,你临阵退缩,回到那个毁了你的地方。
所以你替我做了决定。沈清欢打断他,眼神冷得像一面镜子,你推我上台,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撕破伤疤。你把我的人生当成筹码,你说是为了我好,可你享受的是最后的掌控。
她的声音一寸寸逼近,像刀刃划过桌面,尖锐得让空气颤抖。
顾言川的眼神暗下去,手背的青筋暴起。他喉咙里滚了一下,低声道:清欢,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她抬手,晃了晃戒指,冷笑,原来新的开始,是被人算计好每一步的剧本。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僵硬,连灯光都像凝固。
那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眼里泛着湿意,如果有一天,这一切热度对你的生意不再有利,你会不会也把我推开顾言川,你敢保证吗
顾言川一震,沉默了。
这一刻的安静,比任何争吵都更刺耳。沈清欢觉得胸口空得厉害,像是站在一座桥中央,前后都是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把戒指取下来,放在桌上。那一声轻响,像一记铁锤,砸在两人心头。
顾言川盯着那枚戒指,呼吸急促。他伸手,想去抓,却又在半空停住。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收回手。
我想冷静一下。沈清欢起身,声音沙哑,别来找我。
说完,她拿起包,推门而出。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湿凉的气息。她脚步很快,仿佛只要停下来,所有情绪都会压垮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走到医院门口,抬头看见亮着的白色招牌,她才停住。
病房走廊安静,消毒水味,他就在我新婚宴上崩溃大哭道依旧刺鼻。她透过玻璃窗看见陆骁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均匀。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屏幕黑着。
沈清欢忽然有种荒唐的错觉。好像兜兜转转,她仍旧逃不开这两个人:一个是曾经让她心死的人,一个是如今让她心冷的人。
她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眼泪终于落下,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清欢。
有人低声唤她。她抬头,看见陆母站在走廊另一端。那张脸依旧倔强,却带着憔悴。
他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喊你的名字。陆母语气复杂,可你不会再回去了,对吧。
沈清欢没答,只是静静望着窗内。
陆母叹息,转身离开,背影佝偻。
沈清欢闭上眼,把脸埋进臂弯。眼泪无声,却像决堤的水。她终于承认无论是婚姻,还是爱情,都已经给不了她真正的归宿。
当她重新睁开眼,天已泛白。她站起身,望了最后一眼病房,转身离开。
三天后,网络上的热度渐渐散去。新的新闻取代了她的故事,只有零星的评论还在追问。顾言川的声明依旧挂在首页,但她没有再点开过。
她把手机关机,把戒指锁进抽屉,搬去了一个临时租的小公寓。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但足够安静。
夜晚,她坐在书桌前,翻开厚厚的白纸,终于开始写。她写下那些年压在心口的委屈,写下婚姻里的孤寂,写下那场婚礼上的荒唐。字迹一行一行落下,像是给自己留下证据,也像是在一点点拔掉扎在骨头里的刺。
灯光下,她的眼神渐渐清明。
陆骁出院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他走出医院,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抬头,看见街角的广告屏正播放着顾氏集团的新项目签约仪式。镜头里,顾言川神色沉稳,沈清欢不在。
陆骁的眼神黯下去,胸口忽然一阵刺痛。他明白,自己彻底失去了。
他想拨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在最后一秒放下手机。他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几个月后,沈清欢的文字悄然被刊登在一个小众杂志上,没有署真名,只写着两个字欢清。文章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控诉,只有冷静的叙述。
我曾以为婚姻是港湾,却发现那是最深的海。我曾以为爱情是救赎,却发现那是另一场算计。最终我明白,唯一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那一期杂志销量不大,却在某个角落引起了共鸣。有人留言:谢谢你,让我敢承认自己的痛。
沈清欢合上杂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又释然的笑。
窗外风声渐起,她把窗户推开,让冷风灌入。眼泪早已干涸,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她知道,这条路没有归宿,但至少,是她亲手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