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惊醒,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的实验桌上,咚的一声。胃里一阵翻腾,酸水直冲喉咙,差点吐出来。
又是那个梦。该死的,没完没了的梦。
暖黄色的灯光,甜腻得发晕的香薰味道,还有……压下来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呼吸和体温,沉重得让人窒息。
每一次都像是无声的酷刑。我被迫用林晚的眼睛看,用林晚的耳朵听,感受她每一次心跳加速和皮肤的战栗。这感觉快把我逼疯了,像个被塞进别人身体的囚徒。
实验室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嗡声,冰冷而恒定。屏幕上,一条刺眼的绿色进度条显示着融合完成,旁边是林晚的证件照。她在笑,嘴角弯着,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的好朋友,我最了解又最陌生的林晚,一个月前,用她做实验的手术刀,安静地结束了一切。
她没留下任何纸片,却通过这个她生前痴迷、尚未经过安全测试的神经记忆转录项目,把她二十五年人生所有的记忆、情感、秘密,一股脑地塞进了我的大脑里。
她说,这是生命的延续。她说,阿诚,替我看看这个世界。
去他妈的生命延续。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个被强行塞爆的垃圾袋,沉甸甸、湿漉漉,全是别人的东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林晚的影子,恶心,又甩不掉。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微弱的蓝光在昏暗的实验室里格外刺眼。是楚河。
晚上一起吃饭老地方。顺便……聊聊小晚的事。
我的指尖瞬间就凉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楚河。林晚的男朋友,未婚夫。他们原本计划在下个月结婚,请柬的样式还是林晚拉着我一起选的。
他也是我那些无法启齿的、令人作呕的梦境里,绝对的主角。
每一次看见他们亲密,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最卑劣的偷窥狂,躲在好友记忆的角落里,窥探着本该属于他们两人最私密的时光。强烈的罪恶感几乎把我淹没。我对不起死去的林晚,也对不起一无所知、沉浸在悲伤里的楚河。但我控制不了!那些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在我清醒或睡眠时汹涌而来,冲垮我的意志。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空中,微微发抖。最后,还是咬着牙回了一个字:好。
餐厅的灯光总是调得很暗,桌子之间离得很远,试图营造一种暧昧又私密的气氛。柔和的爵士乐像背景噪音一样流淌,反而更让我心烦意乱。我到得早了些,机械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冰水,柠檬片载沉载浮,我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发呆,脑子里却乱糟糟地闪过许多林晚和楚河在这里约会的片段。
等很久了楚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在我对面响起。
我猛地回神,抬起头。他瘦了很多,以前合身的衬衫现在看起来有些空荡,下颌线更加清晰锋利,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但他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抽走了光彩,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空洞又憔悴。
他在我对面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侍者过来,他熟练地点了几样菜,都是林晚爱吃的,还要了一瓶酒。
还是老样子,他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弧度很快就在他脸上垮塌下去,只剩下苦涩,总觉得小晚下一秒就会从洗手间回来,皱着眉头抱怨我又点了她最讨厌的西芹。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关于西芹的味道——林晚极度厌恶,她说那味道像医院消毒水——的记忆瞬间涌来,带着她当时嫌恶地皱眉、娇嗔地抱怨楚河的语气,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当时那股微微的不高兴。
我不得不调动全部意志力,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随之泛起的、属于她的厌恶感,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
她……我艰难地开口,视线落在桌布的花纹上,不敢看他,她最后那几天……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吗在你……之前。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这是我们每次见面几乎都会重复的固定程序。他一遍遍不甘地追问,我一遍遍徒劳地回忆。我们都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从那些日常的碎片里,抓住一根能解释她决绝离开的理由的稻草,哪怕只是一根。
楚河的眼神空茫了一瞬,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真的没有。那天早上她还在和我视频,讨论婚礼上到底用香槟玫瑰还是白玫瑰,下午就……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哽住,抬手捂住了脸,警方说没有他杀痕迹,没有遗书……一切都很正常……我不明白,阿诚,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啊……
他肩膀微微颤抖,指缝间有湿痕闪过。
我的胃狠狠地缩紧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我知道!我知道她最后那一刻的感觉!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时那一瞬间的刺痛和冰凉,还有那种决绝的、一切都要结束了的空白念头!
但那感觉太快太碎,像锋利的玻璃碎片,混在庞杂汹涌的记忆洪流里,我抓不住,更无法用语言形容。说出来,我又该怎么解释我知道解释我这诡异的、不容于世的继承
巨大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像巨石一样压下来,几乎要压弯我的脊背。我只能沉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酒上来后,楚河喝得很急,几乎是灌。酒精似乎稍稍松弛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的话渐渐多起来,絮絮叨叨的,大多是关于林晚的回忆。甜蜜的,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
但他说出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海里碰撞出更大的回响和更多更清晰的画面。我像个被强行连接了另一个灵魂的接收器,过量庞杂的信息涌入,肿胀,撕裂,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几乎要爆炸。
他说起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那场无聊爱情电影,我的颅内立刻自动播放林晚当时偷偷打量楚河专注侧脸时,那种小鹿乱撞的心跳加速和甜蜜的悸动。
他说起去年冬天她熬夜为他织的那条歪歪扭扭、漏了好几针的灰色围巾,我的指尖立刻回忆起羊毛线粗糙的触感和她笨拙又认真的努力。
他说起她有一次发烧,他请假照顾她,她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
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坐在他对面的表象,才能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脑海里正在同步上映的、属于他和林晚的私密电影。我的后背渗出冷汗,粘在衬衫上,一片冰凉。
尤其是,当他不经意间,带着懊悔和悲伤,提到那天晚上。
……有时候真的后悔,他眼神有些迷离,没有焦点地望着杯子里晃动的残酒,那天晚上公司临时有急事,服务器宕机,我必须赶回去处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当时好像就不太舒服……如果那晚我坚持陪着她,或者早点回来,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不会……
那天晚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截然不同的、模糊却令人极度不适的片段猛地撞进脑海——不同于那些亲密夜晚的温暖色调和愉悦感受。是冰冷的、惨白的光线(像是浴室或某个冷光源),剧烈的、仿佛要裂开的头痛,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感,视线摇晃模糊,看不清对面的人,只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的绝望冲动……
心脏开始疯狂地擂鼓,撞得我胸口发疼,几乎喘不上气。
那是什么哪个晚上
哪天晚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紧绷,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楚河被我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额角,努力回忆:就……她走之前大概一周我不太确定了,真的……那几天新项目上线,忙得晕头转向,日夜颠倒……只记得那晚我出门时,她好像就不太舒服,脸色很白,我问她,她只说有点累,头疼,想早点休息……
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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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不对劲。
林晚的记忆库庞大而细腻,尤其是和楚河相关的部分,通常都带着柔光般的清晰和暖意。但关于这个晚上的片段,却是极其稀碎、混乱、模糊的,像被刻意打碎的玻璃,又像被强干扰的信号,只剩下一些令人不安的光影碎片和强烈到窒息的负面躯体感受。这和她通常的记忆风格截然不同。
一种冰冷的、滑腻的疑虑,悄无声息地爬上我的脊背。
她……之后有说过什么吗关于那晚我追问,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玻璃杯。
楚河摇了摇头,他似乎完全被酒精和自己的巨大悲伤淹没了,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没有。好像就那两天特别安静,没什么精神,我问她她只说没事,可能没睡好……然后……好像就又慢慢好了似的。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我以为只是她工作太累,或者……女孩子婚前有点焦虑我真是个混蛋,光顾着忙那个破项目……我要是多关心她一点……
他没有起疑。他完全相信了林晚没事的说法,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他因工作缺席、她恰好身体不适的夜晚。
但我心里的那根刺,已经狠狠扎下,并且越陷越深。那份记忆的异常缺失和强烈的负面感受,像在一片原本完整的拼图上,硬生生剜走了一块最关键的部分,留下一个突兀而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
回到我冰冷寂静的公寓,我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脱力地滑坐到地上。
黑暗中,楚河那张被痛苦侵蚀的脸,和林晚记忆里那些最终指向毁灭的甜蜜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我眼前交替闪现。而那个冰冷、混乱、令人极度不安的夜晚片段,尤其清晰,反复播放,每一次都让我胃部抽搐。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关于那晚的记忆如此破碎、混乱那种强烈的恐惧和恶心从何而来
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死死地攫住了我:我必须知道。我必须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可能是唯一的缺口,唯一能窥见林晚最终毅然决然走向结局背后真相的裂缝。
但记忆不是电脑硬盘里的文件夹,可以输入关键词精准搜索。它们是混沌的洋流,是交织的迷雾,是破碎的镜像。我只能被动地承受它们的随机涌现,无法主动地、有目的地调用和翻阅。
除了……一个地方。
我猛地想起林晚记忆中的一个习惯——写日记。不是写在加密的云端日志,而是用最传统的钢笔和厚实的笔记本。她说墨水慢慢渗透纸张纤维的感觉,能让飘忽的思绪沉淀下来,变得真实。
那是她绝对私密的领域,是她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甚至对楚河也讳莫如深。她总是把那个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藏在书房书架最顶层,那套她从来不读、只是用来充门面的精装百科全书后面。
一个只属于她的、存储她所有最真实、最原始想法和秘密的地方。
那里……会不会有答案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主动去窥探好友最深处的隐私,这比被动接收记忆更让我感到羞愧和不堪。一种强烈的、火烧般的耻辱感席卷了我。
可是……她那破碎痛苦的记忆碎片,楚河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冰冷的、最终划开一切的手术刀的触感……它们在我脑子里疯狂尖叫,压倒了所有理智和道德感。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梦游一样走向书房。那套厚重的百科全书整齐排列,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踮起脚,手指颤抖着,伸向书册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碰到了。
冰凉的,带着细腻纹理的柔软皮质封面。
我像是被电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跳狂飙。激烈的心理斗争让我僵在原地。几秒钟后,我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一般,一咬牙,将那个厚重的笔记本抽了出来。
它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仿佛有千钧重,承载着一个灵魂所有的重量和秘密。
我坐回冰冷的地板,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反射的惨淡微光,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清秀又带着几分倔强锐利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林晚的笔迹。记录着她的日常琐碎,她的研究瓶颈与突破的狂喜,她和楚河的甜蜜约会、偶尔的孩子气争吵,她的脆弱眼泪,她的勃勃野心……那些我曾被动感知过的情绪和事件,此刻以更清晰、更有序、更深刻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我一页页翻看,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像是在进行一次漫长而无声的告别,又像举着一盏微弱的手电,提心吊胆地一步步走向迷雾最深处、最黑暗的核心。
时间感彻底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眼睛酸涩胀痛,直到窗外天际开始泛出冰冷惨淡的灰白色。
越靠近最后的日子,笔迹开始发生变化。时而急促潦草,笔画带着钩,透着一股焦躁不安;时而又虚弱漂浮,字迹浅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内容也变得更为晦涩难懂,充满了自我怀疑、迷茫和一种隐约的、越来越浓的不安与恐惧。
……又来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粘腻,像蛇爬过皮肤。是太累了吗还是神经衰弱
……尝试和楚说,但他太忙了,压力很大,而且……怎么说说我觉得有人在我睡着后站在床边他会觉得我疯了吧,或者觉得我压力太大胡言乱语……
……记忆转录项目……也许……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无人继承,所有的恐惧和秘密,是否就会随着我的消失而真正消失
这些零碎的句子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眼睛,让我脊背阵阵发凉。她独自承受的压力和恐惧远比我想象的更大、更诡异、更具体。而这一切,楚河似乎全然不知,或者说,未能及时察觉。
我加快了翻阅的速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终于,我颤抖的手指翻到了最后那几页。
最后几天的记录越发混乱,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只是几个重复的、无意义的词语,或者一片被笔尖狠狠划破的狼藉。
然后,我看到了。
那最后一篇日记。日期赫然就是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字迹是一种极度虚弱和失控下的剧烈颤抖,几乎难以辨认,每一笔每一划都歪歪扭扭,透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绝望和……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我屏住呼吸,眼球干涩发痛,像被钉在原地,逐字逐句地艰难辨认着。
……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太脏了……无法洗净……
……他来了……还是他恐惧……无法呼吸……
……对不起,楚河……对不起……但我无法再背负这个秘密活下去……
……告诉他……求你……告诉他……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行字上,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成冰,四肢百骸都泛起刺骨的寒气。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灵魂撕裂的恐怖感攫住了我,让我无法呼吸。
那最后一句,用尽了生命全部力气写下的、字字泣血的遗言是:
告诉他,那晚的人,不是我。
我像一尊石像,僵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
告诉他,那晚的人,不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进我的脑髓里。
不是我…不是我…
什么意思!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晚在她房间里的人,不是她!那能是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惊扰的马蜂,在我颅内轰然炸开,疯狂地横冲直撞。暖昧的灯光,冰冷的刀片触感,楚河疲惫痛苦的脸,林晚最后那颤抖扭曲的字迹……所有画面、声音、感觉绞成一团,猛烈地撕扯着我的神经,几乎要让我崩溃。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爬起来,冲进洗手间,扑到马桶边剧烈地干呕,喉咙被酸水灼烧得火辣辣地疼,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衣服,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让我不住地发抖。
我挣扎着爬起来,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猛冲自己的脸,试图浇灭那股从心底里冒出的寒意。我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镜子里那张脸,是我的,却又那么陌生。眼眶深陷,瞳孔放大,充满了惊恐和混乱。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林晚。
她就站在镜子里,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眼神空洞,麻木,带着最后那种绝望到极致后的诡异解脱。
我猛地向后踉跄,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壁,倒吸一口冷气,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幻觉。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产生的幻觉。
我拼命告诉自己。但那行字是真的。它像一句恶毒的诅咒,牢牢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烧灼着我的每一根思维神经。
她让我告诉楚河。
我怎么告诉他难道直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对他说:嘿,楚河,我继承了林晚所有的记忆,她在自杀前的日记里说,那晚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她!
他会信吗他只会觉得我疯了!因为悲伤过度产生了精神分裂!或者,更糟糕,他会认为我在用最卑劣、最恶毒的方式亵渎林晚的死亡,往她的清白和他们的感情上泼脏水!
但是,不说,不代表这个恐怖的秘密不存在。它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
newly
inherited
的记忆深处,冰冷地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咬噬我的理智。
楚河…他有权利知道吗知道在某个夜晚,可能发生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事情,而这件事,最终将林晚推向了绝路
我的心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无数情绪纠缠在一起——对林晚的疼惜,对楚河的愧疚,对未知的恐惧,还有一股深深的、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无助感,紧紧缠绕着我,几乎让我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梦游者,一具行尸走肉。
我无法面对楚河。他发来信息,约我见面,打电话,我都找各种拙劣的借口推掉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他从我眼里看到那些龌龊的秘密,那些属于林晚的、现在也属于我的痛苦和恐惧。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来,毁掉他心中关于林晚、关于他们爱情的最后美好幻影。
我更无法面对自己脑子里那些翻腾不休的东西。
每一次,那些关于他们亲密时光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时,伴随而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尴尬和背叛感,而是尖锐的刺痛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疑问——这些甜蜜,这些温暖,这些亲密,有多少是真的在那个破碎的、恐怖的夜晚之后,这一切是否早已蒙上了阴影是否早已变质楚河他……知道吗他……
不!我不能这样想!楚河那么爱她,他的痛苦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我怎么能怀疑他
可那个夜晚,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横亘在所有美好的回忆之前,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让之前的一切都显得可疑起来。
我再次翻开了那本日记。像自虐一样,一遍遍重读最后那几页令人心惊肉跳的文字,手指摩挲着那些几乎要力透纸背的颤抖字迹,试图从里面抠出更多被遗漏的线索。
他来了…还是他
这个他是谁是楚河吗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个还是他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确定是谁
恐惧…不能呼吸…
她在怕什么怕那个人怕那晚发生的事还是怕事情被揭穿
太脏了…洗不干净…
是什么脏是那种感觉脏是记忆脏是身体脏还是……别的什么
线索太少,疑问太多。我脑子里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无法提供更多答案,它们只是混乱地、重复地播放着那个夜晚的零星感觉:冰冷的白光,剧烈的头痛,恶心想吐,天旋地转的眩晕,无法抗拒的沉重无力感……
像一个被下了药的人的感受。
这个念头闪过,让我浑身一激灵。
我必须知道真相。
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而是……而是林晚把它交给了我。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把最后的求救、控诉和遗言,塞进了我的手里。我是她选中的,唯一的知情人。
她让我告诉楚河。
但在那之前,我得先知道,我必须要知道,我要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我不能拿着一个模糊的、恐怖的猜测去摧毁他。
我开始疯狂地、偏执地回溯所有关于夜晚的记忆碎片。不只是那个特定的、恐怖的晚上,而是所有。任何可能相关的细节,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向研究所请了长假,把自己彻底关在公寓里,拉上所有的窗帘,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时间失去了意义。我活在林晚的记忆里,活在那片越来越浓、越来越黑暗的迷雾之中,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靠着咖啡和冰冷的食物维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记忆的碎片被反复检视、拼接、分析。头痛得像要裂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直到某一个瞬间——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汹涌的情绪浪潮彻底淹没的细节,从纷乱庞杂的记忆洪流中,顽强地浮现了出来。
是那个冰冷混乱夜晚的一个极其短暂的视觉碎片。视线极度模糊,摇晃得厉害,像透过晃动的水面看东西。
在视线下方,地板上…靠近床脚或是沙发脚的地方…
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个微弱的反光…一个很小的,金属的反光…
形状…有点特别…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我想起来了!在林晚那个混乱破碎的记忆片段中,在那个冰冷恐怖的夜晚,在她模糊摇晃的视线里,地板上,靠近床脚(或者是类似家具)的地方,掉落了一个小小的、形状有点特别的金属袖扣!
不是楚河会用的那种款式!楚河喜欢简洁低调的风格,皮革、丝绸或者简约的宝石扣。那个…更精致,更花哨,带着某种…某种说不出的、隐含张扬的奢靡感!
我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咚咚咚,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胸腔,几乎要撞碎我的胸骨,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
我连滚爬爬地冲回书房,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再次猛地打开那本沉重无比的日记。我不再看文字,而是疯狂地往后翻,翻过最后一页写满绝望字迹的纸,翻到最后的空白页,甚至封底的内侧…
没有。肉眼看去,什么都没有。
我不甘心!手指像疯了一样,带着一种绝望的偏执,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摩挲过皮质封面的每一个细微凸起,内页的厚度,封底内侧的贴合处……
直到……在封底内侧,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几乎与皮质融为一体的薄薄夹层边缘,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小的、形状清晰的异物感!
我的动作瞬间凝固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那个指尖。
屏住呼吸,仿佛怕惊动什么,我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那个极其隐蔽的薄皮夹层里,抠出了那个东西。
它冰凉、微小,却重得仿佛能压垮整个世界,静静躺在我的掌心。
是一枚袖扣。
金属材质,设计繁复而精致,带着一种低调却又难掩张扬的奢靡感。中间镶嵌着一颗很小的、颜色独特的暗蓝色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幽暗的光。
绝对,绝对不是楚河会用的风格!我从未在他的首饰盒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林晚藏起了它。在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这个从那个可怕夜晚带回来的、唯一的、冰冷的证物,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她最私密、最可能被那个人忽略的日记本夹层里。
她留下了它。她没有让这个秘密彻底消失。
她留下了它!
我紧紧攥着那枚袖扣,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让我浑身几乎冻结的血液都像被点燃了一样烧了起来!
这就是钥匙。这就是打开那座黑暗地狱的唯一钥匙。
我必须知道这枚袖扣属于谁。
那个晚上,在那个房间里,对林晚做了那些事的人,到底是谁
我盯着掌心那点幽暗的蓝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地旋转、咆哮——
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