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他已悔 > 第一章

白榆
28岁的我没有想到会有机会遇见28岁的木槿,她就只是站在那,看着我,眉眼浸着温柔,我确认了许久,才断定她真的来了我的科室——精神科。
你好,白医生。她礼貌地打了招呼,在我面前坐下。
我没有废话,也没有刻意去提醒她老同学的重逢,问了一些症状。
她很坦诚,比我的大多数病人都坦诚。
白医生,除了这些药,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有轻生的想法吗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微微弯了,我就是不想,真的有这么一天。
我点了点头,起身送走了她,
一周后再来复诊。我开口。
嗯,谢谢你,白医生。她客气地笑着,眼睛眯了一些,转身离开。
我默默地。
咦,白医生,怎么在这站着。小护士静怡突然叫了我。
奥,送了一个熟人。
奥哦,叙旧了
没有,十年前的同学,她已经没印象了。
白医生还记得她呐,看来她高中也很优秀吧。
我不禁笑了下经常吊车尾,是个很咋呼的女孩。
木槿
我叫木槿,周围的长辈都叫我木木,我很喜欢这样亲切的称呼,总是会回以大大的微笑,我有一个竹马叫乔逸,不过竹马是个别扭的个性,不大愿意被这样称呼,我一直嫌他扭捏,大咧咧地搭着他的肩,叫着乔乔,带着他走南街,闯北道。
乔乔,乔乔,他也不喜欢我这样叫他,不喜欢我摆着一副比他大的做派。
这倒是冤枉我了,还得是乔乔那温柔美丽的妈妈,那是自记事起,至我以后的所有记忆里,最为明媚的存在。
乔乔,木木~鹿姨温柔的声线喊着我们俩,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刚学说话那会嘴里就会跟着鹿姨咕哝着,乔——乔——
温婉的鹿姨总是会变换着可爱的小点心,她巧妙的手会编织好看的辫子,她会把我们画进她的画里,环着我和乔乔,柔声说着,希望能尽力留住我们成长的每一刻,我晕晕乎乎地躺在鹿姨怀里,乔逸的小手总是偷偷地多占点地方。
我撇撇嘴,不喜欢分享,没我大气。
对鹿姨的亲近也让我油然生出一种需要保护她儿子的豪情。
乔逸站在公园里的沙坑呆愣时,我自会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小手,拉他入坑,主动地递上锅铲铲,然后在我仗义的神情下,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我这手忙脚乱,举着沾了灰沙的袖子强硬地给他抹了抹脸,谁知他越哭越凶,我只好成熟起来,拽着他的袖子再给他拉回家。
这臭小子,还趁机在我背后捶两下。力气比不过我,气度也比不过。
那又怎么样,还得气呼呼看着鹿姨给我擦小脸。
我们从小一处上学,我蹦跶着进校,赶上乔逸那小子值班。
嘿,官模官样的,他眼瞅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温热牛奶,我巴巴接过叼在嘴里,暖气舒服得我仰着头眯起了眼,他淡淡低头,拿起笔:
初二四班木槿迟到六分钟,扣十分。
唇角微僵,拳头微紧。
很快我们也迎来了期许已久的十八岁,盛夏里充满了许多少年的气息。
盛羽阳!
到!
白欣!
到!
乔逸!
到!
木槿!
······
木槿
——到到到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班长我在呢——
白榆在队前瞥了我一眼,我边作揖一边猫着身子缩进队伍里。
白榆合上名单,转身去喊坐在树荫下卡着老花镜看名单的体育老师。
陈老师,高三四班都到齐了。
哎好好好,来来来喽。
终于到自由活动时间了,我从包里掏出一瓶冰饮,把包扔给乔逸,让他先走。
班长班长,呐呐呐,刚刚感谢!我把冰饮塞进他手里,他避开我的手,趁他低头瞅标签功夫我迅速开溜,对着我们冷面热心的班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机会拒绝,嘿嘿。
乔逸那斯已经从我包里扒拉一瓶往嘴里灌了,我蹦跶着赶过去。
乔乔——啊乔逸赶在他一口水吐出来前我立马改口:那个我画板还没来得及拿,我还得回去一趟。
你能别老丢三落四的。
不能。
现在回去待会还得迟到。
啊呀那画板可是鹿姨送我的成人礼,我看你嫉妒你还没收到吧。
爱回不回······
我急急忙忙跑回去,收起画板,这里可有着我精心为乔乔准备的成人礼。
我掰着手数着乔乔成人礼那天的日子:
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
木槿,十九。
我一激灵,抬头正好是班长白榆站我桌边在发卷子,我看见上面醒目的十九,我忙接过卷子,蹲回座位。
数学啊数学,你我真是相看两厌,看高考过后你还怎么虐我。
实在看那十九膈应,我忍不住在它周边涂涂画画,思绪又忍不住发散。
其实世上的妈妈,并不都是跟鹿姨一般好,所以乔逸是幸福的。
我那早早去世的父母又是怎样的呢,以前我总是会追着坎曼尔问他们,后来便想不起这茬了,大抵会跟鹿姨一般吧。
我想在乔乔生日那天,画下他和鹿姨,鹿姨一定是与我心有灵犀,我知道她最爱的人是乔乔,我们都在构想着给予他最浓厚爱意的十八岁。
后来呢,是我,和她的儿子乔逸,一起出席了她的葬礼。
就是在一个很平静的午后,坎曼尔来到我的画室,握住了我的画笔:
鹿夫人,自杀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在墓碑上看到了她明媚的笑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见不到鹿姨的面。上一次见她已经离得很久了,那时候,闹着玩着,鹿姨就会时不时地拉过我的手,抚摸我的脸,好喜欢这种触感,鹿姨用她纤细柔软的手,揉着我的头,捏捏我的脸,整理我凌乱的头发,这样被喜欢,被宠溺的感觉,真的好让人沉溺。
最后,是阴阳两隔。
十八岁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都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高考之后,我如愿报上了B大的美术专业,乔乔去A市读了金融。
大学这四年时间里,我频繁地飞去A市。
他作为新生代表致辞,我挤着头跑去前排,一瞅着机会就拼命鼓掌。
结束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揪着我的衣领给我踹回了机场。
此后,我几乎不会缺席他的任一场比赛,颁奖。
每一次来,我都忍不住多嘴,问问他食堂的菜是否吃惯。
A市的空气干燥,他又是否住得惯。
学校周边哪家火锅好吃,哪里的干洗店最为靠谱,还有最近的球场,我都忍不住去打听了解,然后在他耳边叨叨这些。
连一些小节日我都不会错过,主动寄一些乔乔爱吃的蛋黄粽子牛肉月饼。
愚人节还会精心挑选礼物盲盒。
乔乔从不会拒绝,我给什么,他都会收下,我问的什么,他也都会回答。
可是乔乔,你为什么不愿意开心一点呢。
在一次乔逸送我回机场的路上,我耷拉着脑袋,思绪忍不住发散,不知不觉间,话已问出了口。
乔逸没说什么,只是在临近离别,他别过我的身体,微微弓腰抱住了我。
我们俩都沉默着。
我抬起双手,轻轻拍了他几下:
没事的,乔乔。
鹿姨的死,我知道和乔逸的父亲乔恒脱不了干系,乔恒做了什么,让天性仁善的鹿姨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可乔父不放手,他折断了鹿姨的羽翼,废了鹿姨的双手,拿乔乔和他的外祖威胁着鹿姨。
我浑身颤抖,那样手段了得的乔父,就这么毁了鹿姨,连报警的机会都没留一点,乔乔又是要如何和这样的一个恐怖的人相处生活。
我也知道,他恨乔恒。
乔乔的毕业聚会上,我作为唯一一个外校生,毫不在意形象地和他们高谈阔论,来回这么多次,也都混了个脸熟。
酒气上来有点微醺,眼睛瞟向一处瞬间定睛。
那个家里有点小钱小权在A大有点子声望的顾凌,居然在扣着一个叫洛洛的女生下巴准备灌酒。
我去你大爷的,真奶奶的下头。
我刚撸起袖子准备不管不顾地就要干起来时,乔逸按住了我。
他起身径直走了过去,截过那杯酒就一口喝了下去,我忙屁颠地跟了过去,把我的外套盖在那个女生被洇湿的裙子上,乔逸推开凳子,坐在了他们俩的中间。
我默默地在心里给乔乔比了个拇指,也立马拉开凳子坐在了女孩的另一边。
乔逸神色自然,我给了女孩一个安心的眼神,视线刚挪开,对上了顾凌极具掠夺性的眼神,
像野狼一般,我有点被唬住了,忙躲开了视线。
好吧,虽然我和乔乔家里都是有点小资的,可权势这块顾凌还是有点仗头,何况我还在吃父母留的遗产,还是不屑而远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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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毕业了,我也22岁啦,向来粗心的坎曼尔也给我准备了毕业礼物。
窗外阳光正好,我迎着光眯了眯眼,叼起一块吐司,哼着小调扒拉我的礼物快递。
乔乔的,洛洛的,还有······
面包一下掉在了包裹上,盖住了上面的名字
顾凌。
乔乔毕业后,拒绝了乔父抛来的橄榄枝,进入了华夏集团,顾凌的老窝。
我和几个合伙人也开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画室。
我美滋滋地邀请了乔乔和洛洛来瞻仰瞻仰我的新画室。
我拎着几杯果茶爬上二楼,听到动静,顿了一下,趴在墙柱后冒了个脑袋。
乔逸和洛洛正站在鹿姨留下的画前,我把它裱好了挂在了画室二楼,上面有曾经的两家人。
她叫坎曼尔,是照顾木槿的阿姨,新疆人。乔逸微微低头,头发有些遮住了眼睛,偏头方便洛洛倾听。
嘶乔逸,这个好像被裁掉了一块。洛洛疑惑开口。
乔恒。乔逸不咸不淡地回答。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抿了嘴,想上前缓和缓和气氛。
下一秒,看见洛洛的小巧的手指勾住了乔逸的手指,我愣住了。
洛洛的两颊泛红,低着头,眼睛亮亮的。
她低低的声音传来:
那,我以后可以和你在一幅画上吗。
洛洛,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我默了默,看见乔乔的手渐渐回握。
抱着果茶,往后挪了步子,身体却渐渐陷入一个炙热的怀里。
转头竟是顾凌。
我一溜烟蹿到了楼下。
喂,木槿,你干嘛还躲着我。顾凌迈着长腿慢悠悠走到楼下。
你······来干嘛。
哈,来接顾洛回去。顾凌有些被气笑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默默掏出一杯果茶递了过去。
顾凌接过,我们俩嘬着吸管,对着门外。
那个,我送你的画,顾凌飞速瞟了我一眼,快速说:怎么样。
那个毕业礼,画着一个四肢不协调的女生。
我忙拍马屁:上比梵高,下比修拉。
顾凌听了一愣,脸上红晕闪过,有些恼羞成怒朝楼上吼道:
顾洛,回家!
哎哎,来了。洛洛耳朵通红,下楼道:拜拜木木。然后去追赶顾凌。
我失笑。
之后几天,顾凌还是会隔三岔五来冒个头。
那什么,我上次车钥匙好像落这了。
他侧着身准备钻进来,我疑惑地伸出手捏住了他兜里露在外的一个环扣。
哗啦一声,一串钥匙被拉了出来。
又有一天,他带了一位客人来。
我朋友,白······呃
白客。那人笑着圆场。
我顿时双眼放光,是那个画家白客!
我们热情地攀谈了一下午,听他几句指导真是获益匪浅。
想起了某人,转头看。
他靠在吧台,举着手机对着这边,被我抓了个正着。
瞬间顾凌开始一秒八百个假动作,又是挠头又是左顾右盼。
有些可爱。
我微微歪头,对着镜头竖了个V。
顾凌有些呆呆地按下拍摄键。
白客看到我的动作,十分配合地也比了个耶,画面刚好定格。
顾凌瞬间黑脸。
如果不是洛洛告诉我顾凌一天时间这么紧巴,下午三点的会,五点还能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这,搁这刷足了存在感晚上又匆匆跑回去加班。
精力真是旺盛啊。
难得的一个悠闲的周末下午时光,顾凌又跑楼上倒腾。
我美滋滋地捧着我刚做的芒果小蛋糕,轻手轻脚地上楼。
入眼的画面有些滑稽。
顾凌笨拙地举着调色板,对着画板描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啧。顾凌有些暴躁地撕下这页,换了张素描纸,扒拉出一支铅笔又开始涂涂画画。
我走近,用手指沾了点红色颜料,顾凌抬头看我,我笑着对着他的鼻头抹了上去。
他意识到了什么,气愤地别过脸去。
我绕过他身后,弯腰贴近,右手握上他拿笔的那只大手。
应该像这样拿笔,45度倾斜下来,对这样描下来,有大师的指点是不是豁然开朗呀。
顾凌不说话,另一只已经围了过来,搂过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唇抵了过来,语气有些委屈,嘴里呢喃着:木木······
我狡猾地笑了笑:大笨蛋。
叮铃铃,电话响了。
木木~好饿~顾凌那头撒娇声传来。
我忍不住抿嘴笑起来:那顾经理的助理实在失职啊。
顾凌装听不懂继续道:现在没饭吃,胃好难受啊木木。
我提起已经打包好的两盒便当,偷笑着:好吧好吧,勉为其难救济你一下吧。
到了他们办公大厅,一眼就瞅见乔逸,刚想去借个电梯卡,就被人卡住了手腕。
男朋友来接驾了。顾凌张扬地拉过我单手搂在怀里,我急急回头朝乔逸招招手,刚对上视线就被顾凌塞进电梯。
我无奈,只好拿出手机准备发个信息给他,没注意旁边的人忍无可忍弯腰压上我的唇。
办公室里。
我站办公桌旁,小心偷瞄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顾凌······
他捂着被咬破的嘴唇,背过身去,气鼓鼓地。
我抓耳挠腮,对着桌上摊开的文件开始溜须拍马。
不愧是未来集团继承人的手笔,这签的字就是潇洒飘逸,字如其人,帅气!
顾凌一愣,扒开便当盒开始炫饭。
嘿嘿,我再去给你切点水果哈。
等我捯饬好,发现顾凌已经干完了两盒!
你,你把乔逸的那份也吃了
顾凌鼓着腮帮子嚼着饭嘴硬道:我吃我女朋友做的饭天经地义。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女朋友会做饭的
顾凌:!
我无奈告知洛洛,还是洛洛脾气好,决定再做一份赶来送一趟。
下午无事,我托着腮数着顾凌签的第六份文件。
顾凌拉过我坐在他的腿上,塞给我一支笔,大手包裹上来,带着我感受他凌厉的笔风。
我昏昏欲睡地,把头埋进他的颈间哼哼唧唧,他渐渐收紧了力道,勒得我有些窒息。
冬天的雪纷纷扬扬,我站在鹿姨的墓碑前,浅笑着向她诉说着我们这几年的安好。照片上的鹿姨眉眼温柔。
如果她在场,一定会用她柔软的双手搓着我冻得通红的脸和手,心疼地环住我。
鹿姨,我们现在都很好。现在我也有更多想守护的人啦。
放心吧,有人来接替你啦,继续爱着我们。
我一路赶着风雪,回到了画室发现了乔逸和顾凌的大衣,心头一暖。
爬上楼,鼻头冻得通红,我缩紧脖子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冷哦。
扒开门缝看见他们俩正在里头,顾凌一身黑色风衣,好想冲进去钻进他怀里。
正准备实践时,听见乔逸冷冷的声音:
你演上瘾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别碰她!
我呆愣住了。
呵,跟我合作不开心吗。别那么在意过程,结果不是很完美吗转让协议签上了。
签上了的,文件。
顾凌抬眼,看见了我,向我走来,俯下身,揉着我的头发,附在我耳边说:
以后别那么蠢了,小傻瓜。
抽身离开。
一盆冷水倾泻而下,浇得我浑身刺骨冰凉。
我僵直着身体,全身都还是懵的。
我望向乔逸,他的眉眼淡漠,我好像找不到一点鹿姨的影子了。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沉默。
你说话好不好。
我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那一刻,乔逸的身影好像,与他的父亲,重叠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狠狠抱住了我,他不断在重复:
对不起,木木,对不起,一切都要结束了,木木,快结束了。
我好恐惧好恐惧,挣脱开他,奔向街上。
可是我又好迷茫,时至今日,再找不到一个人,就一个人,来去倾诉了······
这个城市人来纷纷,人群中,极致的孤独死死地席卷着我。
此后的冬天,都不会再有这一天的寒冷。
一步一步,踩着积雪,我拉紧衣服,死死裹着自己。
就这样,走着走着,回到了家里。
坎曼尔果然不在了。
我麻木地走着脱掉湿透的鞋袜,沾着风雪的羽绒服,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裹住自己。
烂透了的世界。
好冷。
白榆
今天阳光正好,我调整一下窗帘,让沙发上的人可以完全地感受到窗外的光线。
这样暖和些。
我坐在了对面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所以他们用你父母的遗产,扳倒了乔恒。我顿了一下,有多少人,参与了。
她开口:所有人。
乔逸,顾凌她喉头滚动:坎曼尔。
我一直,把他们当成我的全部。她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神色。
为什么,会成为他们抛弃的选项。他们对你来说,都是愿意付之一切的人。但伤害你,却是他们可以花费的最小成本。
我垂下眸,房间里静默了好久,我把药推了过去,没再说话。
她起身道谢,转开门把离开。
我走至窗边,翻看着她的病历,已有两年的抑郁史。
我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三十二分。
她刚刚,就坐在这个沙发上,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叙说,整个过程,三小时二十六分。
一直到结束,她说的每句话,每一次停顿,眸光的聚焦,重复的语言,抿嘴的次数,整个看下来,心理学的知识告诉我,她并不是想倾诉,而是在逼自己,说出来。
我侧身站在窗前,端着咖啡望着窗外。
作为医生,从医多年,对死亡与生命有着格外的敏感。
我自认是个负责的医生,所接手的每个病患,我都不会有所保留。
但对于我来说,医疗行为本身也许不会产生超越职业的关怀。
我坐回办公椅上。
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
进来一个人,他开口:
白医生你好,我叫,顾凌。
顾凌吗,呵呵。
我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摊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
我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可我还是很疑惑。
不理解他这种人的行为。
来到这以后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无意与他过多牵扯,边整理着文件边跟他打着太极。
她,说了什么面前这个男人单手插在大衣兜里,俯视着看向我。
此刻,我已经失去了几分耐心。
眸光一转,带着几分假笑,直视着他开口:
抱歉啊顾先生,按理说以顾先生的身份,我又低眸扫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卡:还有这么大的诚意,我应该卖您的面子。
可是吧~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木木她呢,要白医生保证,这件事只能是她跟白医生两个人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行。
我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拿起那张卡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顾先生这么大的诚意,让我很纠结呀。我故作懊恼。
面前的男人,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
啧呵。他抽出了卡:木木,不是你一个医生该叫的。
他准备摔门而去。
顾先生,我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她两年病史没有恶化。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救自己了。你觉得她需要,我看向他:谁吗
又过了几天,我记得我叮嘱过她来定期拿药,直到下班也没有来。
我还是习惯性地走到窗边,端着咖啡,悠悠地品着。
楼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有护士路过我的诊室,红着脸道了一声:白医生下班了,再见呀。
我回以微笑。
这些年,我也逐渐褪去学生时代的生冷,接纳了更多人融入自己的生活。
回想很久以前,一个女孩,拿着自己十九分的试卷,拖着凳子,狗腿地凑来问着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那,为什么这样连呢
在我不知多少次地重复讲解后,她还是能问出一个我想不到她能问出来的不懂点。
我手指夹着笔,有些不耐地转着笔。
班长,我是不是太笨了。她有些急了,眼角带了点泪花。
我顿住转笔的手,重新拿出稿纸,开口:没有。
刚刚说的方法有问题,我重新换一个。
思绪回笼,咖啡也见了底。
我放下杯子,拿起手机,对着病历上填的号码,输了进去。
电话响起的第六声,对方接起:
你好,哪位
白榆。来拿药。
她匆匆赶来,满脸歉然,发丝带着几分凌乱。
抱歉啊,白医生。最近记性又开始变差了,今天是八号,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下次拿药时间我记下来了。
她认真地对着手机记录,抬眸看向我。
忽然开口道:白医生,顾凌来找过你了
我一顿,发现她右手腕上带有淤青,果然,顾凌还是去找她了。
谢谢你,白医生。她低头道谢:有空请你吃个饭吗
我低眸扫过她的手腕:好啊,就现在吧。
没想到,木槿直接把我带回了她家中。
她打开了电视,放着猫和老鼠,塞给我一包零食,自己围着围裙,到厨房里做饭。
我环顾一周,她把家里整理得很是温馨,主打暖色调。
茶几下方一个小相框落了灰尘,我翻开看到,应该是坎曼尔和她的合照。
小小的她整只手攥着坎曼尔的食指和中指,紧紧依偎着身边的女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八岁的样子,与她张牙舞爪的十八岁相比,多了几分乖巧。
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心里其实藏着许多的柔软。
十八岁的我,一身冷硬地敲响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
白榆,你要想清楚。这样好的成绩,你真忍心就这么退学。主任皱着眉头,一脸凝重,他拿下眼镜叹了口气继续劝到:我知道家里只有你父亲一人拉扯你,现在得了那样的重病你想分担家里的担子,可是······
我拒绝再听这些在我看来徒劳无力的话,只留下他在身后深沉的叹息。
第二天我来收拾东西,主任一脸欣喜地告诉我,一切都解决了。
我的学费,父亲的医药费,以及工地的赔款。
主任说不能透露那人的消息,他借口有事先行离开。等他走了,我从他桌子上抽出了一沓文件,找到了想看的那份翻开,签名之处,坎曼尔,木槿。
我从办公室出来,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路过的微风都格外温柔,进门时女孩扑棱的双眸,故作无意地打量,我一切只装不知情。
无人知那天夜晚,父亲紧紧抱着我,喜极而泣。
我和父亲约定好,我们都要让自己更好地陪伴对方。
我整理好一切,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眸光转向厨房里的女孩,丝丝缕缕的发丝萦绕皙白的颈间,厨房里的一切都利落整洁,她把自己的小屋都打理得温馨而有生气,常人肯定想不到屋子的主人竟然是会有抑郁症的人。
我看到冰箱上有许多的卡通贴纸,我走近细看。
——院里木槿花开了。
——拉开窗帘,阳光是彩色的。
——今天洗澡的温度放得刚刚好。
——买了一袋挂面,加了一个鸡蛋,虽然盐多了点,但很好吃。
······
下面有着小小的字:木槿,今天加油。
这里流淌的每一丝柔软的气息,都是这个坚强的女孩用尽全力打造的。
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都是那么耀眼的女孩。
如果我倾尽所有的手段与力气,是不是可以能帮你一起走出那片黑暗呢,木槿,
她回头,浅浅地笑了:班长,面好了。
我一怔,也笑了。
我来到桌前,看见她轻哼着小调,碎发别在耳后,勾着唇角又贴了一张纸条上去,她离开,我光明正大上去偷看:
今天被人提醒吃药。
暖色灯光下,我们一起吃着面,回忆着高中时代,经常走哪都摸着圆肚皮的老高还没退休,学校的篮球场恰好在我们毕业那年翻修好了,食堂那个手抖的阿姨这么多年还没治好,那个光头的化学老师还是没人敢去问他冬天头究竟冷不冷。
她抱着膝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昏黄的灯光下看去,像一只乖巧的猫猫。乳白色的毛衣衬得肤白唇红,柔软的发丝披散在颈间。我总觉得,她带着点勾人的气息。
我垂下眼眸,冷静一下自己。起身。
今天谢谢你的招待,木槿,那就告辞了先。时间不早了,再留就不合适了。
以后还有很多相见的日子呢,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我告别离开,凭着职业医生的敏锐察觉,她今天低落情绪时间很少,也许跟我有关呢,心里顿生出说不出的愉悦。
临走之时,我在冰箱上面贴了一张:
今天,木槿同学做的阳春面非常好吃。
我开着车,发现她的药却落在了车里,看来她的健忘还是会偶尔冒出来。
车子调头,希望能赶在她休息之前把药送到。
到了那里,一切都晚了。
顾凌正襟危坐在客厅桌前,神情莫测,桌上一摊碎纸屑。
那是我走前留下的。
他的表情太平静,太莫测。
我不由自主地从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即使他看向我的眼神阴沉恐怖。
可是,木槿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冲进去。
房间里地上是撕裂的衣物,床上的女孩紧紧裹着被子双眸紧闭,攥紧被子的皙白手背,浸着一层汗水,暴着根根青筋,透露着深深的脆弱。
巨大的心疼阵阵涌来,更令人心悸的是,雪白的床单上隐隐有着血迹,我猛然意识到什么,连着被子把她裹紧抱了起来,勾起她的外套,急急地往外向着车子跑去。
她开始呢喃,抓紧我肩上的衣料,木槿,我在,不会再有事了,木槿,我在的。
可她还是在不安地呢喃,我凑近细听,才意识到她在跟我说话。
她说:报,警,白榆。
好。我稳住声音,坚定地回道。
手术室外的灯一直亮着,我就这么一直站在手术室的门前,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只能在这里等待,和这黑夜一起沉默。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从她的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乔逸。
我眼神冰冷,接起电话:
乔逸,顾凌强奸了木槿。
在三十六小时后,木槿彻底清醒过来。
我坐在床边凳子上,说着近段时间的发生之事。
乔逸在那晚赶去了她的家中,拳头狠狠地冲向了顾凌。他们都打红了眼,场面一度混乱,那晚乔逸却是有备而来,他带了把匕首,狠狠捅向了顾凌。警方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顾凌。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脸色苍白。她微微偏头准备开口。
我知道那个你用手机录下的视频,我已经联系律师去处理了。
这个傻女孩,视频里她强忍着恐惧和颤抖字句清楚地逼问着顾凌承认当年他们骗协。
开庭那天,我要出庭指证。
我只能心疼地旁观,真的很想起身,轻轻地,深深地,抱住她。
开庭那天,顾凌眼眶殷红,声音破碎而绝望地叫着:木木!木木!!
我轻柔地捂住了她的耳朵,让她安心地靠在我怀里。
可是我知道,根本就没有结束。
她靠在我怀里,眼泪倾泻而出,颤抖着哽咽。她的全身开始发抖,止不住地抖着,面色痛苦昏沉,嘴中又开始呢喃:疼······疼······
躯体化症状。
我掰开她攥紧的手,五指相握,在她耳边轻语:
木槿,你见过贝加尔湖吗。冬天那里的湖泊宛如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冰湖下的气泡像被封印的星河。在那里我们可以坐上气垫船倾听冰面下古老的旋律,晚上住在小木屋里,烤着壁炉,欣赏着北欧神话中浪漫的极光,或者静静地等待从萨满岩后升起的血红月亮。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我感觉到她在认真地倾听,把下巴慢慢地贴在她的头顶,冷眼斜着不远处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已然站那半个钟头。
他眷恋又痛苦的眼神紧紧锁住怀里的人,乔逸。
我抬手,轻轻地附上她的双眸,她睫毛轻颤,刮过我的手心泛起一阵痒意。
我用了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木槿,跟我离开这里吧。
三年后,贝加尔湖畔的木屋外,我拿着大衣,目光缱绻地望着坐在湖畔作画的人。
我从身后圈住她,顺势披上大衣:
真好看。我贴在她身后说。
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幅画啦,谢谢白榆老师夸奖哦。
我轻轻一笑,谁说我说的是画啦嗯
木槿脸颊微红,继续道:你不看看画。
我抬头细看,顿时窘迫起来。
那竟是上午我在冰面上尝试溜冰却实在生涩而滑倒的一幕,她见我窘迫,也不再逗我,我们十指相握,漫步在湖畔。
晚上,我又险些失了理智,她双颊酡红,牙齿尖利咬在我胸口。
慢点。她呼吸都带着颤抖。
伴着窗外赤红的圆月,我们紧紧相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