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倾天录 > 第一章

引子
我叫沈寂,寂寞的寂。
师父为我取这个名字时,说我性子太沉,像一口幽深的老井,希望我能映出天光。
那时的我,是南晋最负盛名的听雨楼里,最没出息的弟子。
听雨楼不修刀剑,只修意。我们以笔为器,以墨为媒,引天地灵气,于纸上造乾坤。一幅《春山图》,可令百花齐放;一卷《怒涛帖》,能唤江潮倒灌。
师父说,这是文人的风骨,是天底下最清贵的道。
我曾深信不疑。
直到金凰台的铁骑踏碎了楼门,将我信奉的一切,连同师父的头颅,一并碾入尘埃。
那天,火光将天际烧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橘红。
我被师姐拼死藏在书阁的暗道里,耳边是她最后的低语:活下去,为听雨楼……活下去。
我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手中紧握着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唯一遗物——一个冰冷、没有任何文字的黑檀木卷轴。
它名为《倾天录》。
不是功法,是诅咒。
不是希望,是深渊。
1
风雪破庙
南晋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我蜷缩在破庙的角落,像一只苟延残喘的野狗。
昔日握笔的右手,如今满是冻疮和污泥。腹中饥火燎烧,比仇恨更真实。
《倾天录》的秘密,是在我濒死时自行解开的。它没有文字,却将一道冰冷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我的神魂里。
——欲复听雨楼,需聚九州灵枢。
何为灵枢天地间灵气所钟的七位女子。
她们是世家贵女,是宗门圣女,是天之骄子。
她们的魂魄如同一盏盏完美无瑕的琉璃灯,蕴藏着世间最精纯的灵韵。
而我,沈寂,想要点亮自己这盏早已熄灭的灯,就必须去借她们的火。
《倾天录》告诉我,每一次借火,都需要对方心甘情愿地为我敞开神魂。
这之后,她的灵韵会如涓涓细流,渡入我枯竭的灵海。我将获得她的部分修为,甚至感悟她的道法。
而她,那盏琉璃灯,将从此蒙尘,光华锐减,甚至……碎裂。
神魂会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道途断绝,此生再无寸进。
这是何等恶毒的道这不是借,是夺,是毁。
我将卷轴狠狠砸在雪地里。
我沈寂,听雨楼风骨传人,便是冻死饿死,也绝不为之!
可当我闭上眼,师父圆睁的双目,师姐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便在黑暗中灼烧着我。
金凰台楼主那张狂的笑脸,和他脚下听雨楼的牌匾碎片,反复交织。
活下去……
师姐的声音,如泣如诉。
我颤抖着,从雪地里,重新捡起了那枚黑檀木卷轴。
我的风骨,在金凰台的铁蹄下,已经碎了。
如今,我只剩仇恨。
2
秦筝之约
第一个灵枢的名字,如冰锥刺入我脑海。
秦筝。
北境秦家的嫡女,天生七窍玲珑心,一手《广陵散》能引动风雷,是与金凰台齐名的天才。
她骄傲,跋扈,目中无人。
最重要的是,秦家与金凰台素有联姻之意。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清澈,被这漫天风雪彻底冰封。
想接近秦筝,比登天还难。
我拖着残破的身躯,用身上最后一点财物,在秦家所在的云州城里,找了一份在醉墨轩研墨的差事。
我不再是沈寂,而是阿寂,一个沉默寡言、面容清秀的伙计。
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观察秦筝的习惯。她每逢十五,必来醉墨轩取最好的松烟墨。
她喜欢清静,不喜人打扰。她抚琴时,指尖总会习惯性地轻点桌面。
她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对周遭的一切都带着审视与不屑。
机会,在一个雨夜到来。
那夜,秦筝又来取墨。她似乎心情不佳,绝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她取了墨,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怔怔出神。
我知道,秦家正在逼她与金凰台少主联姻。
掌柜和伙计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触了这位大小姐的霉头。
我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缓步走了过去。
小姐,雨天湿寒,喝杯热茶吧。我的声音沙哑,却平稳。
她抬起眼,那双美眸里满是烦躁与疏离。
谁准你过来的滚。
我没有动,只是将茶盏轻轻放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木雕。
那是我用废弃的檀木边角料,花了半个月雕刻的一只小小的伯劳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啼鸣。
在下家乡,有‘伯劳东去燕西归’的说法。我低声道,此鸟,喻离别,也喻……身不由己。
秦筝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鸟上。
她眼中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你懂什么。她冷哼,却没有再赶我走。
在下不懂小姐的烦忧,只知人生在世,总有万千丝线缠身。有的线是亲情,有的是责任。可若这些线,织成了一张网,让人动弹不得,那便不是守护,而是囚笼。
我这番话,说的是她,也是我自己。
那晚,她第一次,和我说了超过三句话。
此后,每逢十五,她来取墨,我便会为她备上一盏茶,和一个新的木雕。
有时是望月的孤狼,有时是困于笼中的雀。我们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隔着一张桌子,像两个世界的人,却又在某种情绪上,诡异地共鸣。
我从不奉承,也无所求。我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一面能照见她内心孤寂的镜子。
她渐渐对我放下了戒心。甚至有一次,她抚着我雕的断翅蝴蝶,轻声问:阿寂,若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我知道,时机到了。
若我是小姐,我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迷茫,有痛苦,也有不甘,我会选择自由……哪怕只有一夜的自由。
那一夜,我以帮她摆脱与金凰台的婚约为由,将她引至城外的一处废弃别院。
那里,我早已布下了从《倾天录》中学来的,唯一一个辅助阵法——静心阵。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枯草上。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百合。
她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色的惧意。
你真有办法
我微笑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我的方法很特别,我声音艰涩,它需要绝对的信任。小姐需要对我,完全敞开你的神魂,不设任何防备。我会以我的意念,暂时扰乱你的灵脉,制造出走火入魔的假象。如此一来,金凰台必会退婚。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但对于一个绝望的人来说,任何一根稻草,都值得抓住。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我信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诱骗祭品的魔鬼。
我伸出手,指尖悬于她的眉心。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感受灵枢的存在,她的神魂像一片温润剔透的琉璃,散发着清雅的光。
我心中最后一点属于沈寂的良知在尖叫,在哭嚎。
但我眼前,浮现的却是听雨楼的火光。
对不起。
我在心里默念。
然后,我的意念,如一根淬了毒的冰冷钢针,刺了进去。
3
神魂交融
神魂交融的瞬间,我并未感受到任何传说中的旖旎。
那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与掠夺。
我的神魂像一匹饿了千年的野兽,闯入了一座静谧而华美的花园。
我能感受到她的惊恐、她的不解、她下意识的抗拒。
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童年时在桃花树下的第一支曲子,少年时在论道会上的意气风发,以及此刻,被家族逼迫的无助与悲哀。
每一缕记忆,都带着她灵魂的芬芳。
而我的回应,是贪婪的吞噬。
《倾天录》的黑气自我体内蔓延,像最污浊的墨汁,滴入一碗清水。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那盏琉璃般的神魂上,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她的光芒在黯淡。
那精纯的灵韵,顺着我们之间无形的连接,疯狂地涌入我干涸的灵海。
我的身体在颤抖,那是一种久违的力量回归的错觉。经脉被重新冲刷,灵海泛起波澜。
而她,在我怀中,身体渐渐变冷。
当一切结束,月光依旧清冷。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站起身,从今往后,你道途已断,再非天才。金凰台,不会再要一个废人。
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仿佛玻璃碎裂般的,压抑的呜咽。
那一夜,我回到了破庙。磅礴的灵力在体内冲撞,我盘膝坐下,开始炼化这不属于我的力量。
我的修为,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跃到了凝神境初期。
力量的滋味,甘美而又灼人。
可每当我闭上眼,看到的,都是秦筝那双空洞的眼睛。
我成了我最鄙夷的人。
我用最肮脏的手段,获取了复仇的资本。
我毁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仅仅因为她挡在了我的路上。
黑暗中,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墨色痕迹,像一滴洗不掉的污渍。
我知道,这是《倾天录》的印记。
每毁掉一盏琉璃灯,我灵魂上的污渍,就会深一分。
4
夏蝉之赌
我没有时间忏悔。
《倾天录》再次翻涌,第二个灵枢的名字,浮现出来。
柳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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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名字,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她是金凰台主的亲传弟子,被誉为百年一遇的道胎,是金凰台未来的象征。
她清冷如仙,圣洁无瑕,是无数修士心中只可远观的月亮。
她,是我最直接的仇人。
可她的修为,已至洞玄境,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大境界。想对她故技重施,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必须变得更强。
而变强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看向《倾天录》上,排在柳非烟之前的另一个名字。
夏蝉。
天香谷谷主的养女,精通医毒,性情古灵精怪,亦正亦邪。
天香谷,位于南晋之南的瘴气之林。
这里的女子,各个都是用毒的行家,也都是救人的高手。她们的纱衣下,可能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也可能藏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夏蝉,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传说她三岁识百草,七岁配奇毒。她救人全凭心情,杀人也全凭喜好。
上一秒可以笑靥如花地为你疗伤,下一秒就可能因为你一句话说错,让你尝遍百毒噬心之苦。
这样一个女子,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敞开神魂,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选择了一种最笨,也最直接的方法。
——以身试毒。
我出现在天香谷外,身中剧毒。当然,这毒是我自己下的。
一种罕见的,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不会立刻毙命的七日绝。
我赌的,是夏蝉那颗难以捉摸的好奇心。
果然,我被巡山的弟子发现,带到了她面前。
那是在一间挂满了风干草药的竹楼里。
夏蝉正坐在一张矮几后,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翠绿的罗裙,肌肤胜雪,眼眸灵动得像只小狐狸。
她看到我,先是皱了皱眉,随即,眼中便亮起了感兴趣的光。
哦七日绝这毒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谁给你下的
我气息奄奄,断断续续地说:……仇家。
她绕着我走了一圈,捏起我的手腕,探查片刻,笑了起来,那笑容天真又残忍。
有意思。你经脉里,还有一股不属于你自己的灵力,驳杂阴冷。看来,你身上有秘密啊。
我心中一凛。这女子,好敏锐的感知!
想让我救你她蹲下来,与我平视,眼中满是戏谑,求我啊。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给你解药了。
我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求。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骨头还挺硬。那你来我天香谷做什么等死
我来……做个交易。我喘息着,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我愿将我这条命,连同我身上的秘密,都献给你。只求你……让我体验一次,何为‘情’。
这话一出口,整个竹楼都安静了。
夏蝉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疯子!你是个疯子!一个将死之人,不求生,不求财,居然跑来我这儿求情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的眼神,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当然不是我的真实目的。
这是我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像夏蝉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权势,美貌,才华。她玩弄人心,视感情为玩物。
对她而言,最稀罕的,或许就是一份她从未体验过,也无法掌控的真情。
我赌她会对我这个疯子产生极致的好奇。
果然,她笑够了,重新审视着我。
好啊。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有趣的玩具。我就陪你玩玩。七日之内,我保你不死。至于‘情’嘛……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接下来的六天,我成了她的药人。
她在我身上尝试各种各樣的解毒之法,有时是温和的汤药,有时是霸道的金针。
我的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与短暂的舒缓之间反复横行。
而我,则用这六天的时间,为她讲述一个编造的故事。
一个关于背叛、守护和绝望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终为爱献身。
我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巧妙地揉碎,藏在这个虚假的故事里。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对师姐的思念,我对复仇的渴望……这些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通过我沙哑的声音,传递给她。
夏蝉从一开始的戏谑,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的动容。
她或许,从未见过如此炽热而纯粹的灵魂。
哪怕这个灵魂,正在走向毁灭。
第七日,是七日绝毒发的最后期限。
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意识开始模糊。
夏蝉坐在我的床边,一夜未眠。
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情绪。
喂,疯子,她轻声说,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艰难地睁开眼,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故事的结局……就是我。现在,你可以拿走我的全部了。我的命,我的秘密,都给你。
我主动向她,敞开了我那早已污浊不堪的神魂。
5
墨色共舞
夏蝉愣住了。
她看到了我神魂中那片听雨楼的火海,看到了我对金凰台的滔天恨意,看到了我灵魂深处那道洗不掉的墨痕,也看到了《倾天录》的真相。
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所有图谋。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可以立刻抽身,甚至反噬我,让我魂飞魄散。
以她的能力,完全做得到。
然而,她没有。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神魂中那份不惜一切的决绝。
她想必是在想,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她这个玩弄人心的行家,第一次,被一颗真心所撼动。
疯子……她喃喃自语,眼中竟有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悲悯。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决定。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的一缕神魂,主动迎了上来。
她要亲身体验一下,我故事里的那种感觉。
那种飞蛾扑火,向死而生的感觉。
《倾天录》的黑气,再次暴涨。
这一次,它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夏蝉的神魂,像一团活泼的翠色火焰。当我的墨色浸染上去时,它没有像琉璃一般碎裂,而是……与那墨色,共舞。
我感受到了她的灵韵,那是一种带着草木清香和一丝辛辣的奇特力量。
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不是痛苦,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带着毁灭般快感的,极致的好奇与兴奋。
她像一个最疯狂的赌徒,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这场灵魂的豪赌上。
当一切平息。
我体内的剧毒,被她精纯的木系灵韵彻底化解。我的修为,暴涨至凝神境巅峰。
夏蝉躺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却在笑。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真有趣。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倦意。
那双灵动的眸子,光芒黯淡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看尽了世间沧桑。
现在,我们两清了。她闭上眼,我给了你想要的,你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好故事。滚吧,在我后悔之前,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默默地起身,穿好衣服。
走到门口时,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侧身躺着,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一只受了伤的狐狸。
6
论道大会
离开天香谷,我没有片刻停留,直奔金凰台。
秦筝的灵韵,让我有了自保之力。
夏蝉的灵韵,让我有了破局之能。
如今的我,已非吴下阿蒙。
金凰台,坐落于南晋都城之巅,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同一只俯瞰众生的凤凰。
而柳非烟,就是这凤凰最耀眼的羽翎。
想接近她,比接近秦筝和夏蝉加起来还要难上百倍。
她深居简出,身边时刻有高手护卫。任何对她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金凰台的怒火烧成灰烬。
我没有试图潜入。
我选择了最张扬,也最危险的方式。
——论道大会。
金凰台每三年举办一次论道大会,广邀天下才俊。明面上是切磋交流,实际上是炫耀实力,彰显其霸主地位。
我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寂的身份,报名参加。
大会上,我一路过关斩将。
我用的,不是听雨楼的意,而是从秦筝那里借来的,凌厉的音杀之术。
偶尔,还会用上从夏蝉那里借来的,诡谲的毒功。
我的每一次出手,都让观战者震惊。
一个无名小卒,竟身兼两家之长,且运用得如此娴熟。
我的名声,很快传开。
也成功地,引起了柳非烟的注意。
决赛那天,我站上了金凰台最高的论道台。
我的对手,是金凰台的少主,那个差点与秦筝联姻的男人。
而柳非烟,就坐在不远处的观礼台上。
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宫装,面覆轻纱,气质清冷得不似凡人。
即便隔着很远,我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纯净到极致的灵压。
她就像天上的月亮,圣洁,遥远。
而我,是阴沟里的泥。
你很有意思。金凰台少主傲慢地看着我,你这一身驳杂的功法,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抬起手,指尖灵力流转。
一曲《广陵散》,自虚空中响起。
其声之厉,其意之杀,竟比秦筝亲手施展,还要胜上三分。
因为我的琴声里,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仇恨。
少主脸色大变,他认得这一招。
我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
7
揽月阁战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看向了观礼台上的柳非烟。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我看到她轻纱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探究。
那一夜,我被请到了柳非烟的居所——揽月阁。
阁楼建在山巅,推开窗,仿佛能摘到星星。
柳非烟就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身影融入月色,美得不真实。
你究竟是谁她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冷动听。
一个想向金凰台讨债的人。我平静地回答。
她缓缓转身,摘下了面纱。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任何辞藻的描绘,都显得苍白。
如果说秦筝是人间绝色,那柳非烟,便是天上谪仙。
她的美,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距离感。
听雨楼她一语道破。
我瞳孔微缩。
你的身上,有听雨楼的‘意’,虽然很淡,但我能感觉到。她淡淡道,也难怪,你对金凰台,有这么大的敌意。
既然知道,为何还邀我前来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我只是好奇。听雨楼只修风雅之‘意’,你这身阴狠的功法,从何而来还有,秦家的秦筝,在你离开云州后,便灵根半毁,成了废人。天香谷的夏蝉,在你走后,也闭了死关,不再见人。这两件事,都与你有关,或者说,跟你身功法有关,对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仅认出了我,还把我查得一清二楚。
这个女人,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慧和可怕。
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是。
她看着我,眼中没有鄙夷,反而有一丝怜悯。
以他人道途,铺自己前路。如此魔功,反噬想必也极重吧。你的神魂,怕是早已千疮百孔。
我沉默不语。
你想对我,也做同样的事她忽然问。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是。
她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月华失色。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很讨厌金凰台。
我愣住了。
我自幼被师父收养,他待我如亲女,却也将我当成金凰台最完美的作品。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圣女的形象。我没有朋友,没有喜好,甚至没有自我。我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的疲惫。
我活得很累,沈寂。
她第一次,叫出了我的本名。
所以……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我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
打败我。她道,不是在论道台上,而是在神魂的战场。你不是想‘借’我的灵韵吗我给你。只要你能在我神魂的世界里,胜过我,我的一切,都归你。金凰台培养了我二十年,我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他们。
若你输了,她补充道,你的神魂,将彻底被我同化,成为我的一部分。你,敢赌吗
我看着她。
月光下,这位圣洁如仙的女子,眼中竟燃烧着比我更甚的,毁灭的欲望。
她不是想帮我。
她是想借我的手,来完成一场对自身命运的叛逆与自毁。
我忽然明白了。
秦筝的悲哀,是身不由己。
夏蝉的疯狂,是寻求刺激。
而柳非烟的绝望,是源于极致的清醒。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比谁都渴望挣脱这个华丽的囚笼。
哪怕代价是玉石俱焚。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我们相对而坐,四掌相抵。
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豪赌。
她的神魂世界,是一片无垠的冰原。
天空高远,寒风凛冽。一轮孤月高悬,散发着清冷的光。
她就站在冰原的中央,白衣胜雪。
而我的神魂,是滔天的火海,是污浊的墨池。
冰与火,清与浊。
在神魂的世界里,轰然相撞。
我看到了她身为道胎的强大,她的意志如万载玄冰,坚不可摧。
我的每一次冲击,都被轻易化解。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我的神魂在她的力量面前,摇摇欲坠。
我输了
不。
我不能输。
在我的神魂即将溃散的瞬间,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一道身影,抚着琴,琴声幽怨,化作无形之刃。
另一道身影,撒出漫天花雨,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奇异的芬芳。
是秦筝的意,和夏蝉的韵。
它们早已与我的神魂融为一体,成了我的一部分。
琴声,让玄冰出现了裂痕。
花雨,让冰原开出了新花。
柳非烟怔住了。
她看着那朵在冰原上绽放的,墨色的花,眼中露出了迷惘。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
我的神魂,化作最原始的黑暗,将她,连同那轮孤月,一并吞噬。
8
归之路
当我再次睁开眼,揽月阁中,月华依旧。
柳非烟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身上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而像一个卸下了所有重担的,普通女子。
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谢谢你。
我的修为,冲破了洞玄境的壁垒。前所未有的强大,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
可我的心,却空得可怕。
我掌心的墨痕,已经深如烙印。
秦筝的怨,夏蝉的叹,柳非烟的笑……三道不同的人影,在我灵魂深处交织。
我站起身,走向门口。
你要去找他了她问。
我知道,她指的是金凰台主。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沈寂,她忽然又叫住我,《倾天录》的尽头,是‘归一’。当你集齐七大灵枢,你会成为新的‘天’。但同时,你也不再是你了。你会失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只有力量的,绝对理性的怪物。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我脚步一顿。
脑海中,浮现出师父的笑脸,师姐的叮咛。
浮现出秦筝空洞的眼,夏蝉疲惫的笑,和柳非烟释然的泪。
我想要的,是什么
是复仇
还是……只是想回到那个,可以在听雨楼里,安心研墨的午后
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推开门,踏入黎明前的黑暗。
前路,还有四位灵枢在等着我。
而路的尽头,是金凰台的毁灭,或许,也是我的。
但无论如何,我都将继续走下去。
希望最后一笔,是我自己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