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渭州雪,流民骨
天启三十年冬,北凉,渭州军镇。
铅灰色的天压得极低,风裹着雪粒子砸在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极了去年冬天北莽骑兵过境时,那些死在马蹄下的流民的哭嚎。沈策勒紧了腰间的玄铁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带着一队骑兵从二十里外的乱石坡回来,马背上还挂着三具北莽斥候的尸体,鲜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只留下淡淡的腥气。
校尉,前面还有流民。亲兵陈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向军镇外的官道,雪地里蜷缩着十几个人影,像是被冻僵的枯草。
沈策眯起眼,北凉边境的冬天从来不是给活人过的,北莽那边年年闹饥荒,总有流民往北凉跑,可今年不一样——北莽的斥候近来越发频繁,小股骑兵甚至敢直接劫掠边境村落,这些流民里,谁也说不准有没有北莽的细作。
去看看。沈策踢了踢马腹,率先冲了过去。
流民们见着穿北凉军服的人,先是瑟缩了一下,有个老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抖得像筛糠。沈策翻身下马,雪没到脚踝,冰冷的触感顺着靴底往上爬。他扫过人群,大多是老弱妇孺,只有一个年轻女子半靠在一棵枯树下,脸色苍白,左臂上缠着破烂的布条,渗出的血已经冻成了黑紫色。
你们从哪来沈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北莽那边过来的
没人敢说话,老妇人怀里的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女子动了动,抬起头看他。那是双很亮的眼睛,像雪地里未融的星子,哪怕脸色惨白,也透着股韧劲。将军,我们是东锦州的,北莽人烧了村子,男人都被杀了,我们只能往这边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哭腔,却不像是装的。
沈策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怎么伤的
北莽骑兵追的时候,被箭擦到了。女子说着,下意识地把手臂往身后缩了缩。
陈二凑过来,低声道:校尉,要不要搜搜万一有……
不用。沈策打断他,他看了眼那女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布包,又看了眼老妇人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把他们带回军镇,医帐那边还有些伤药,先处理下伤口,再给点干粮。
陈二愣了愣:校尉,军里的粮本来就紧,这些流民……
都是活人。沈策没再多说,转身翻上马背,带回去吧,出了事我担着。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她抱着布包的手紧了紧,布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枚小小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北莽蛛网的纹路。她叫苏晚,不是东锦州的流民,是北莽王庭的贵族之女,父亲苏衍因反对伐凉,被北莽女帝赐死,母亲和弟弟被软禁在王庭,蛛网以她家人的性命要挟,让她混入北凉军镇,刺探渭州的布防图。
刚才那箭伤是真的,却是她故意让北莽斥候射中的——只有带着伤的流民,才不会被过多怀疑。她跟着流民走了三天,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本以为要冻死在雪地里,却没想到遇到了沈策。
军镇里很热闹,士兵们在操练,兵器碰撞的声音混着风啸,有种让人安心的烟火气。苏晚被带到医帐,帐子里满是药味和血腥味,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正在给伤兵换药,见着她,皱了皱眉:又来一个把胳膊伸出来。
苏晚依言伸出左臂,布条解开,伤口不算深,却已经化脓。老大夫啧了一声,拿烈酒消毒,苏晚疼得浑身发抖,却没吭一声。
倒是个能忍的姑娘。老大夫一边敷药,一边说,你运气好,遇到沈校尉,换了别人,早把你们赶去流民营了。
沈校尉……是刚才那位将军苏晚问。
可不是嘛。老大夫叹了口气,沈校尉是个好人,去年冬天,他自己掏腰包给流民买粮,还帮着修过冬的棚子,就是性子冷了点,话少。
苏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虽然这几天冻得粗糙,却还是能看出和流民的区别。她得快点适应这里的生活,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傍晚的时候,沈策来了医帐。他刚查完岗,身上还带着雪气,见苏晚坐在角落里,正帮着老大夫整理药草,便走了过去。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将军。苏晚站起来,微微躬身。
我不是将军,是校尉。沈策纠正她,目光扫过她的手,会认药
家里以前有个药铺,跟着学过一点。苏晚撒谎,她父亲是文官,家里从不沾药草,这些药草是她刚才偷偷问老大夫记住的。
沈策没多疑,只是点了点头:医帐里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留在这里帮忙吧,管饭,每月还有两百文月钱。
苏晚眼睛亮了亮,这正是她想要的——医帐来往的人多,士兵们聊天时,总能听到些关于布防的消息。我愿意,谢谢校尉。
沈策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名字。
苏晚,晚来的晚。
沈策。他报了自己的名字,没再多说,掀帘走了出去。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外的风雪里,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发紧,因为如果她真的是个流民该多好,可以她不是。
她在这里多待一天,就离危险更近一步,但她别无选择,她的母亲和弟弟还在北莽等着她,她必须拿到布防图,才能换他们的性命。
2
医帐暖,暗潮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晚在医帐里渐渐站稳了脚跟。她学得很快,老大夫教她认药、换药,她都记得又快又准,而且手脚麻利,对伤兵也耐心,士兵们都喜欢这个说话温柔的姑娘,有事没事总爱来医帐聊两句。
沈策来得不算勤,大多是在查岗的时候顺便过来看看,问问伤兵的情况,偶尔会和苏晚说两句话,都是关于药草或者伤兵的事,从不多问她的过去。
这天午后,雪停了,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地上,暖融融的。苏晚正在晒药草,陈二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伤,嘴角还破了。
陈哥,你这是怎么了苏晚赶紧放下手里的药草,扶他坐下。
别提了,刚才操练,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马蹭了下。陈二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碍事,就是有点疼。
苏晚拿了烈酒和纱布,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你也太不小心了,沈校尉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你。
嗨,校尉那人,看着冷,其实心细着呢。陈二叹了口气,去年我娘生病,没钱看病,还是校尉偷偷给了我银子,让我回家送药。要我说,咱北凉有校尉这样的官,肯定能守住这边境。
苏晚的手顿了顿,她知道陈二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沈策对下属极好,士兵们冻伤了,他会把自己的棉衣送过去;有士兵想家了,他会让炊事房多做一碗热汤;操练的时候,他从不搞特殊,和士兵们一起在雪地里摸爬滚打。
可越是这样,苏晚心里就越愧疚。她每天都在偷偷记着士兵们聊天时提到的消息——西城门的守军换防时间,粮仓的位置,甚至是沈策最近要带一队人去巡查边境的事。她把这些消息都记在心里,等着蛛网的人来联系她。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苏晚借口去帐外倒水,绕到军镇后面的小树林里。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是她和蛛网约定的接头地点。
树洞里放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封密信和一支特制的墨笔。密信是蛛网的指令,让她尽快画出渭州军镇的布防图,尤其是西城门和北城门的守军部署,因为北莽大军可能会从这两个方向进攻。墨笔里装的是特制的墨水,写在纸上看不出来,只有用蛛网给的药水浸泡后才能显形。
苏晚攥着包裹,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这是她的任务,可一想到沈策,想到那些对她友善的士兵,她就犹豫了。她想起昨天,有个叫王小五的士兵,家里寄来了一双布鞋,他舍不得穿,特意拿来给她看,说要等打赢了北莽,穿着这双鞋回家娶媳妇。
苏姑娘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苏晚吓了一跳,她赶紧把包裹藏在身后,转身一看,是沈策。他手里拿着一件棉衣,站在不远处,月光洒在他身上,镀了层冷白的光。
校尉,你怎么在这里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
查岗,看到你在这里,过来看看。沈策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后,手里拿的什么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把包裹往身后又藏了藏:没、没什么,就是一件换洗衣物。
沈策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把手里的棉衣递给她:晚上冷,你穿得少,这件你拿着。
苏晚看着那件棉衣,是沈策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的,上面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暖暖的。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校尉,我不能要,这是你的……
拿着吧。沈策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医帐里冷,别冻病了,还得靠你照顾伤兵。
苏晚接过棉衣,手指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却很有力。谢谢校尉。
回去吧,晚上别在外面待太久,不安全。沈策说完,转身走了。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棉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母亲和弟弟还在等着她,她必须完成任务。
回到医帐,苏晚把包裹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然后拿着棉衣,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摩挲着上面的布料。她想起沈策刚才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关心,这让她更加愧疚。
但她不知道的是,沈策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医帐外的暗处,看着帐子里的灯火,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其实早就注意到苏晚了——她的手太干净,不像做过粗活的流民;她说话条理清晰,带着点书卷气,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而且,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守军的情况。
沈策不是傻子,他怀疑过苏晚的身份,可每次看到她照顾伤兵时的认真,看到她面对流民时的温柔,他又有点动摇。
他宁愿相信苏晚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只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才变得小心翼翼,也不想真的怀疑她什么。
可刚才在小树林里,他看到苏晚藏了东西,而且她的反应很慌张,沈策的心里开始像压了块石头,他多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可边境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北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士兵的性命,他都赌不起。
3
无题!
天启三十一年春,雪化了,渭州军镇外的山坡上冒出了嫩绿的草芽。边境的气氛却没跟着暖和起来,北莽的斥候越来越多,甚至有小股骑兵开始袭扰北凉的粮道,沈策带领士兵多次出击,打退了北莽人,可伤亡也不小。
医帐里总是挤满了伤兵,苏晚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沈策看在眼里,每次查岗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点吃的,有时候是一个馒头,有时候是一碗热粥。
这天晚上,沈策又带了伤兵回来,是在和北莽斥候的遭遇战中受的伤,胳膊被箭射穿了。苏晚赶紧给他处理伤口,箭簇很深,取出来的时候,沈策疼得额头直冒汗,却没吭一声。
校尉,你忍着点,马上就好。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看着沈策胳膊上的伤口,心里很疼。这些日子,她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的校尉。她不想再做蛛网的棋子,不想背叛他,可母亲和弟弟还在北莽,她没有选择。
处理完伤口,苏晚给沈策包扎好,低声道:校尉,你好好休息,别乱动,伤口容易裂开。
沈策嗯了一声,看着她: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我再整理下药草就去睡。苏晚说完,转身去整理药架。
沈策没走,他坐在那里,看着苏晚的背影。帐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柔和得像水。他突然开口:苏晚,明天我要带一队人去巡查边境,大概三天后回来。
苏晚的手顿了顿:校尉,路上小心。
嗯。沈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医帐里的事,你多费心。
我会的。
沈策站起来,走到帐边,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掀帘走了。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空荡荡的,这是个机会——沈策不在军镇,她可以趁机画出布防图,但她又不想这么做,她怕自己的行为会给沈策带来危险。
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苏晚还是决定动手。她趁着医帐里没人,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墨笔和纸,凭着这些日子记下来的消息,开始画布防图。她的手一直在抖,画错了好几次,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就在她快要画完的时候,帐帘被掀开了,陈二走了进来:苏姑娘,校尉让我来拿点伤药,他说路上可能用得上。
苏晚吓得赶紧把纸藏起来,手忙脚乱地找伤药:哦,好,我这就给你找。
陈二看出她有点不对劲,疑惑地问:苏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苏晚勉强笑了笑,把伤药递给陈二。
陈二接过伤药,还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呼喊声:陈哥,快走吧,校尉等着呢!
来了!陈二应了一声,对苏晚说,苏姑娘,你要是不舒服,就歇会儿,别硬撑着。
我知道,谢谢陈哥。
陈二走后,苏晚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是汗,她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拖下去,不仅会害了母亲和弟弟,也会害了沈策。
三天后,沈策回来了。他平安无事,只是带回的士兵里,有两个受了伤。苏晚赶紧给他们处理伤口,沈策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
等伤兵都走了,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策突然开口:苏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晚的身体僵住了,她抬起头,看着沈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疑惑,有失望,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校尉,我……
你不是东锦州的流民,对不对沈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扎在苏晚的心上,你的手,你的谈吐,都不像流民。还有,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你藏的是什么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校尉,我对不起你,我……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刀,直奔沈策而去:沈校尉,受死吧!
苏晚吓得尖叫起来,想都没想就挡在了沈策面前。那人的刀刺中了苏晚的肩膀,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沈策反应很快,他拔出腰间的玄铁刀,挡住了那人的第二刀,然后一脚把那人踹倒在地,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我是蛛网的人,苏晚没能杀了你,我来替她完成任务!
沈策猛地看向苏晚,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他说的是真的你是蛛网的人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杀我,为了刺探军情
苏晚捂着肩膀,眼泪不停地掉:校尉,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逼的!我父亲被北莽女帝赐死,母亲和弟弟被软禁,蛛网用他们的性命要挟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你对我的好,对伤兵的好,都是装的沈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愿意相信,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竟然是北莽的谍子。
不是的!苏晚哭着说,校尉,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背叛你,不想背叛北凉!那些日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画了布防图,可我一直没交出去,我想过要放弃,我想和你一起守着北凉,可我不能,我不能看着母亲和弟弟死!
沈策看着她,心里像被撕裂一样疼。他想起了那些日子,她在医帐里忙碌的身影,她给伤兵换药时的温柔,她在山坡上看夕阳时的笑容……那些画面,都是假的吗
蛛网的人为什么会来杀我沈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因为我一直没交布防图,蛛网失去了耐心,他们想杀了你,然后嫁祸给我,挑起北凉的内乱。苏晚说,校尉,你快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北凉的士兵。
沈策手里的刀垂了下来,他看着苏晚肩膀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流,那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他怎么可能杀她
你走吧。沈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校尉,你……苏晚愣住了。
你走吧,离开北凉,再也不要回来。沈策说,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苏晚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校尉,我不能走,我母亲和弟弟还在北莽,我走了,他们会死的!
那你想怎么样沈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继续做蛛网的棋子,帮北莽杀北凉的士兵帮北莽攻破我们的家园苏晚,你看看这军镇里的士兵,看看那些流民,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只想好好活着,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在北莽人的刀下吗
苏晚低下头,泪水滴在地上:我不忍心,可我也不能看着母亲和弟弟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和士兵的呼喊声:北莽大军来了!北莽大军来了!
沈策脸色一变,他猛地站起来:我得去城头!他看了苏晚一眼,你自己决定吧,是走,还是留下。
说完,沈策转身就走,玄铁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苏晚坐在地上,肩膀上的伤口很疼,心里更疼。她知道,沈策说的是对的,她不能再助纣为虐了。她想起了王小五的布鞋,想起了陈二的笑容,想起了沈策给她的棉衣……她不能让北莽人毁了这一切。
苏晚咬了咬牙,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布防图和那支墨笔,然后拿起一把剪刀,把布防图剪得粉碎,这样做她母亲和弟弟可能会死,但她……
苏晚站起身,捂着肩膀,走出了医帐。城头上传来了士兵的呐喊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北莽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苏晚看着城头,那里有沈策的身影,他正带领士兵们奋力抵抗。
苏晚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她转身走向医帐,她要去照顾伤兵,就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母亲和弟弟的结局,但她还是做了这个选择;
或许——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最后再看了一眼沈策的方向。
4
城头血,寒梅陨
北莽大军的攻势很猛,黑压压的士兵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墙,箭雨密密麻麻,落在城墙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沈策站在城头,玄铁刀上沾满了鲜血,他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北莽士兵,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可他不能停——城墙后面,是北凉的土地,是他要守护的人。
校尉,北莽人太多了,我们快撑不住了!陈二跑过来,他的头盔掉了,脸上全是血,西城门那边快被攻破了!
沈策看向西城门,那里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北莽士兵正顺着云梯往上爬。走,去西城门!
沈策带领一队士兵冲向西城门,刚到那里,就看到一个北莽将领挥舞着大刀,砍倒了一个北凉士兵。沈策怒吼一声,冲了上去,玄铁刀和那人的大刀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沈策渐渐落了下风——他已经战斗了太久,体力不支。那北莽将领抓住一个破绽,大刀朝着沈策的胸口砍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射了过来,正中那北莽将领的咽喉。那将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沈策愣了一下,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苏晚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弓,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得像纸。
校尉,小心!苏晚大喊一声,又射了一箭,射倒了一个正要偷袭沈策的北莽士兵。
沈策回过神来,他看着苏晚,心里百感交集。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苏晚会选择帮他。
你怎么不去医帐沈策一边杀北莽士兵,一边问。
医帐里的伤兵都处理完了,我来帮你!苏晚说,她又射了一箭,却因为力气不足,射偏了。
沈策心里一紧,他知道苏晚没有受过正规的射箭训练,在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这里太危险!
我不走!苏晚说,我要和你一起守着北凉!
沈策没再说话,只是更加奋力地杀着北莽士兵。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尽快打退北莽人。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北莽大军终于撤退了。城头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北凉士兵也伤亡惨重,原本一千多人的军镇,现在只剩下不到五百人。
沈策靠在城墙上,大口地喘着气,玄铁刀掉在地上,他连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苏晚走过来,扶着他:校尉,你没事吧
沈策看着她,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我没事。苏晚笑了笑,那笑容很虚弱,却很温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一支北凉军队疾驰而来,为首的是徐凤年的贴身侍卫,青鸟。
青鸟翻身下马,走到沈策面前,行了一礼:沈校尉,世子殿下让我来支援你,北莽大军只是暂时撤退,很快还会再来,世子殿下让你带着剩下的士兵,尽快撤回凉州城。
沈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青鸟姑娘。
青鸟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眉头皱了皱:这位姑娘是
沈策刚想说话,苏晚却抢先开口:我是医帐的医女,苏晚。
青鸟没再多问,只是说:时间紧迫,沈校尉,尽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好。
沈策和苏晚回到医帐,收拾了一些伤药和干粮。苏晚看着沈策,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策问。
校尉,我……苏晚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北凉。等回到凉州城,我会去自首,任凭处置。
沈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是蛛网的人,我还差点……
那不是你的本意。沈策打断她,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的选择,我相信你。
苏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没想到,沈策会这么相信她。
走吧。沈策拿起玄铁刀,我们回凉州城。
苏晚点了点头,跟着沈策走出了医帐。军镇里一片狼藉,士兵们正在收拾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苏晚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战争,残酷而无情。
他们跟着青鸟的军队,向凉州城出发。路上很平静,没有遇到北莽的军队。苏晚坐在马背上,靠在沈策身边,她觉得很安心,仿佛只要有沈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快到凉州城的时候,苏晚突然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血。沈策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马:苏晚,你怎么了
苏晚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我没事,可能是伤口发炎了。
沈策知道她这是在逞强。她肩膀上的伤口一直没好,又经历了昨晚的战斗,肯定是撑不住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凉州城吧,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苏晚说。
沈策没听她的,找了一个山洞,扶着苏晚走进去。他拿出伤药,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伤口,伤口已经化脓了,看起来很严重。
校尉,我是不是快死了苏晚轻声问。
沈策的手顿了顿,强装镇定:别胡说,只是伤口发炎,回去找大夫看看就好了。
苏晚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活不了多久了。校尉,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难过,我能和你一起守着北凉,已经很满足了。
别胡说!沈策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不会死的,我们还要一起看北凉的春天,一起看凉州城的花开。
苏晚靠在沈策怀里,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校尉,我好后悔,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蛛网,没有来到北凉,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是不是我母亲和弟弟也不会死
别想了,都过去了。沈策抱着她,声音很轻,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难处,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苏晚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校尉,我有个请求,如果你以后遇到我母亲和弟弟,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们
沈策点了点头,眼泪掉在苏晚的头发上:我会的,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好好照顾他们。
苏晚笑了,她抬起头,看着沈策的眼睛:校尉,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沈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吻了吻苏晚的额头:我也喜欢你,苏晚,我喜欢你。
苏晚靠在沈策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看着洞外的阳光,轻声说:校尉,你看,春天来了……
话音刚落,苏晚的头歪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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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