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暗恋止步,温暖入场 > 第一章

高一那年的夏天,被无限拉长。粘稠的蝉鸣从教学楼的香樟树上漫下来,裹挟着阳光和粉笔灰的味道,在闷热的教室里缓缓打着转。程源坐在靠窗的位置,第三次把目光从艰涩的数学题上移开,落在斜前方那个穿白色校服的背影上——沈星时。
他微微侧着头,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手指修长地转着笔,仿佛那些让她头痛不已的导数题在他手中都温顺如绵羊。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们同班一整年,对话寥寥可数。沈星时是数学老师的宠儿,作业本上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课间总被围住问问题,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而程源成绩中游,像大多数学生一样普通,淹没在四五十人的班级里,毫不起眼。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收发作业时,指尖从他手中接过练习册那瞬间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碰触,每次都让她慌忙低下头,心跳漏跳半拍,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高一下学期的分科通知贴在公告栏那天,程源挤在熙攘的人群里,目光急切地扫过名单。自己的名字躺在理科2班的中间,而沈星时三个字,则醒目地挂在理科1班的顶端。选科表上,她的是物化生,他的是物化地——仅仅一门之隔,却仿佛划开了一道天堑,将她的心事隔绝在外。
分班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理科2班在走廊另一端,程源只有借着去卫生间或打水的机会,才能偶遇沈星时。他有时和同学讨论竞赛题,眉头微蹙,神情专注;有时独自靠在楼梯口看英语版小说,阳光在他柔软的发梢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每一次遇见,程源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等他走远了,才敢抬起头,凝视那个清瘦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心中泛起淡淡的怅惘。
高二开学前的暑假,程源辗转反侧了一周。那个总是挺直的背影,那双专注解题时的眼睛,那些若有似无的指尖触碰,像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报到那天,她终于攥着被手汗微微浸湿的选科修改申请,敲开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老师,我想…把生物改成地理。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心跳如擂鼓,我觉得,地理可能更适合我未来发展。班主任略显诧异,推了推眼镜,审视了她几秒,最终还是签了字:想清楚了就好。去1班报到吧,他们班物化地正好缺一个。
推开1班教室门的那一刻,程源的心跳震耳欲聋。新班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而沈星时,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演算着什么。他闻声抬头,目光与她相遇时,眼中掠过一丝轻微的讶异,随即对她轻轻颔首,便又低下了头。程源飞快地移开视线,脸颊微热,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巧合的是,同桌是高一就认识的活泼的苏晓,前桌是个笑容爽朗的男生,叫程逸。
哇!程源!你居然来我们班了!苏晓惊喜地凑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快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某个人来的
程源的耳朵瞬间烧起来,埋头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包,试图掩饰慌乱:别瞎说!我就是…觉得地理比生物要简单一点,更好拿分。话虽如此,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飘向那个窗边的角落,追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真正让她和沈星时产生交集的,依旧是数学。高二的数学难度陡增,函数与导数的综合题像一团乱麻,程源对着一道题愁眉不展了整个晚自习,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终于在课间,她鼓起毕生勇气,捏着被手汗浸得有些柔软的作业本,挪到沈星时桌前。
沈星时…这、这道题,能麻烦你给我讲讲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淹没在课间的喧闹声中。
沈星时抬起头,目光从手中的竞赛书上移开,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他接过本子,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程源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他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清晰的步骤,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利落。这里,先求定义域,这是关键,然后用换元法,你看,设t=sinx+cosx,就能把复杂部分简化……他讲题时语调平稳,条理清晰,偶尔会抬眼看看她,确认她是否跟上思路。程源盯着纸上那串利落的字迹,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后半段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得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认真,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自此,问数学题成了程源最正当也最常用的借口。课间、午休、晚自习前,她总能搜罗出各种疑难杂症去请教他。沈星时从未流露出不耐烦,总是有问必答,耐心解答,甚至在她困惑地蹙眉时,会主动换一种更简单易懂的思路重新讲一遍。苏晓时常凑过来打趣:程源,你这数学进步的速度,快赶上你对某人的关注度了。老实交代,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程源嘴硬反驳,耳根却红透:我就是开窍了!不然谁总找他,耽误人家时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开始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小心翼翼地记录关于他的琐碎:周一早餐常吃食堂的葱油拌面,周三体育课固定会去打篮球,周五晚自习后喜欢去便利店买冰可乐,偶尔会买旁边货架的柠檬味糖。每一行记录旁边,都画着一颗小小的、涂实的星星,像是无人知晓的心事密码,藏在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笔记之间。
直到有一天,课间操结束,苏晓神秘兮兮地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走廊人少的角落。
哎,程源,跟你说个事,别外传啊——听说沈星时高一的时候,好像喜欢过许瑶。
程源的心猛地向下一坠,像是失重了一般,笔尖正在记笔记的手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许瑶,那个气质出众、长发飘飘、画画很好还代表学校比过赛的舞蹈生,是班里乃至年级不少男生倾慕的对象。她强作镇定,继续写着单词,声音却有点发虚:真的假的你别听风就是雨,说不定就是普通同学。
程逸说的,他跟沈星时关系好,以前初中也是一个班的。他说沈星时高一那会儿确实对许瑶不太一样,经常主动帮她接水,还送过她一本绝版的画册呢,虽然许瑶后来好像没收。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后来好像就没什么互动了,估计是没成…苏晓补充道,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从那以后,程源开始不由自主地、带着点酸涩的好奇,观察着沈星时和许瑶。她发现,他们的交集确实很少,即使在同一个班里,座位也隔得远,偶尔必要的对话也止于礼貌和疏离。一次,许瑶在走廊叫住似乎正要去找老师的沈星时,想跟他讨论下学期文艺汇演舞台设计的事(许瑶是宣传委员),沈星时脚步未停,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抱歉,最近要准备数学竞赛复赛,时间可能排不开,你找别人吧。程源跟在后面,看着他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心里那块自听说传闻后就一直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甚至冒出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欣喜。
她变得稍微大胆了些。早餐时看到食堂有他常吃的葱油拌面,会不小心多买一份,然后假装自然地塞给他:买多了,帮忙解决一下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会拉着苏晓顺路经过篮球场,在场边驻足片刻,看他运球突破上篮,在他进球时跟着人群轻轻鼓掌。晚自习讨论问题时,也尝试着在他讲解后,提出自己不同的思路,偶尔甚至会因为一个争议点而小声争辩几句,惹得旁边的苏晓掩嘴偷笑。前桌的程逸似乎看出了什么,有次传纸条时在后面加了句调侃:程源同学,你该不是喜欢我们沈大学霸吧跟你透露下,他那人外表看着冷,其实心挺细的,就是闷。程源立刻回复了一个大大的滚字,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但泛红的耳尖和微微加速的心跳早已出卖了她试图掩饰的慌乱。
高二下学期的五月,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混合着花香和即将来临的暑热。室友王佳某天晚上熄灯后,爬进程源的被窝,搂着她的胳膊小声又坚定地说:源源,我决定了,我要去跟程逸表白。成就成,不成就算了,青春就这么一次,总不能留遗憾吧。
程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真心实意地鼓励她:去吧,佳佳,你那么好,漂亮又开朗,我觉得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浓浓的羡慕,羡慕好友的这份勇气和洒脱。她害怕表白失败后连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都失去,害怕那份小心翼翼维持的普通同学关系破裂,更害怕从他眼中看到惊讶、为难甚至疏离。但王佳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再也无法平息——她太想知道,在沈星时眼里,她究竟是不是特别的,有没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令程源意外又欣慰的是,王佳的表白异常顺利。第二天晚上,王佳就脸颊绯红、眼睛闪亮地扑到程源床上,抱着她兴奋地小声尖叫:他答应了!程逸说他其实也注意我很久了!还说觉得我笑起来特别好看!看着好友被幸福笼罩得几乎发光的脸,程源在真心祝福的同时,心底那份或许我也可以试试的念头,如同被春风鼓动的帆,汲取着身边成功的案例,愈发膨胀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六月初的一个周末,小长假伊始。程源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脑海中两个小人激烈斗争。天亮时分,冲动终于压倒了胆怯。她凭着从程逸那里旁敲侧击来的模糊地址,换乘了两趟公交车,一路心跳如鼓点般密集地敲打着,终于找到了那个位于老式居民小区里的单元楼。她在楼下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徘徊了很久,手心的汗擦了又湿,反复演练着早已想好的说辞,设想着各种可能的结果。就在她几乎要被紧张和犹豫击退,想要转身逃走时,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走了出来。
沈星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破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沈星时闻声抬头,见到她,明显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程源你怎么…在这他看了看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和别人同行。
我…我刚好路过这边。程源慌乱地找借口,手指紧张地绞着棉质T恤的下摆,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嗯…有句话,想了很久,想跟你说。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沈星时点点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走到旁边的分类垃圾桶前,利落地扔掉垃圾,然后走回来,在她面前站定,安静地看向她,等待下文。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却仿佛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让人猜不透情绪。
程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沈星时,这一年,和你做同学,很开心。真的特别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那么耐心教我数学…我…她顿了一下,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说完,她的脸颊迅速烧起来,视线猛地垂下去,死死盯着他白色T恤衫上的第二颗纽扣,仿佛那是唯一的支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不敢捕捉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耳边只有蝉鸣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缓慢移动。就在程源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垮,双腿开始发软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澈干净,却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礼貌而疏离的温和,像秋日清晨的薄雾,凉丝丝地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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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短暂的停顿让她的心沉得更深,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吗关于…许瑶。
一句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积攒的勇气和隐秘的期待,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狼狈。她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眼睛里——那里有淡淡的歉然,有清晰的疏离,有超出他年龄的冷静和清醒,唯独没有她期盼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惊喜或波动。一切都明白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听说了那些传闻,而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委婉又残忍地给出了答案。
哦…这样啊。她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没关系、我懂了的轻松笑容,却感觉嘴角像挂了铅块,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说完,她几乎是仓皇地转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快步走开,很快变成了奔跑,不敢回头,怕多停留一秒,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决堤,在他面前彻底崩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他后面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像是…你很好…或者…对不起…,但她一个字也没听清,也不想听清,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直到跑出小区,拐过街角,确认他再也看不到自己,滚烫的眼泪才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毫无顾忌地砸落下来,淌过脸颊,流进嘴角,又咸又涩,带着心碎的冰凉。
源源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诧异。程源猛地顿住脚步,愣愣地抬头,模糊的泪眼中看见姑父提着满满一袋蔬菜站在不远处,正担忧地看着她。她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父…我,我没事,就是…出来随便走走。
散步怎么还哭成这样了姑父快步走过来,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同学吵架了还是考试没考好他笨拙地猜测着,语气里满是心疼,走走走,正好我买完菜,正要回家,你姑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还蒸了排骨,回去多吃点,什么事都没吃饭大。
程源低着头,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姑父往家走。一路上,姑父努力找着话题,问她最近学习累不累,学校伙食怎么样,高三准备得如何,絮絮叨叨,充满了生活气息。可她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含糊地应着,脑子里依旧乱哄哄的,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刻他清晰又冷静的眼神,和那句…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那天晚上,程源失眠了。躺在熟悉的床上,脑海里却像过电影般,不受控制地闪现着关于沈星时的每一个片段,清晰得令人窒息:第一次抱着作业本走向他时的紧张与期待;他讲题时低垂的、专注的眉眼和微动的嘴唇;他微凉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时那瞬间的战栗;他打完篮球后汗湿的额发和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他偶尔被她蹩脚的笑话逗得嘴角微扬的瞬间;以及最后,他站在梧桐树下,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出最残忍答案的模样……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源源不断地浸湿了枕头,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天快蒙蒙亮时,窗外传来早起鸟儿的叽喳声,她才精疲力尽地、昏昏沉沉地睡去,那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假期,她把自己彻底封闭在房间里,拉上窗帘,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没日没夜地戴着耳机打游戏,让虚拟世界的喧嚣和厮杀彻底淹没自己的思绪,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和麻痹内心巨大的空洞和钝痛。苏晓和程逸发来的问候消息,在屏幕上闪烁,她都只简短地回复没事,在家休息或者有点累,想睡觉,然后设置了免打扰。返校后,她努力表现得一切如常,能平静地和沈星时打招呼,语气客气得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同学,不再刻意寻找他的身影,不再计算着时间去制造偶遇,也不再绞尽脑汁地去想那些其实自己已经弄懂的数学题只为找一个说话的借口。她拿出那本写满心事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些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琐碎记录和一颗颗涂实的星星,拿起笔,用力地、一笔一笔地、毫不留情地将其全部划掉,直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连同那段无望的喜欢一起,彻底删除。
苏晓担忧地凑过来,小声问她:源儿,你最近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和沈星时吵架了程源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没事啊,就是想通了一些事,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她加重了真的两个字,不知道是想说服苏晓,还是想说服自己。
偶尔在走廊或食堂看到沈星时和别的女生说话——即使是正常的讨论问题,她的心还是会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刺痛,但她很快就能深呼吸,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下去,默默地告诉自己:结束了,程源,别再想了,别再自作多情了。
高三就在这种忙碌、压抑又略显麻木的备考中飞逝而过。她和沈星时的交集越来越少,变成了偶尔在走廊或楼梯拐角遇见时,点头致意一下便擦肩而过的、比普通同学还要陌生的关系。曾经那些课间的请教、午后的闲聊、甚至带着微妙紧张感的偶遇,都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高考前的一个晚自习后,教学楼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刻苦的身影。程源收拾好书桌,正准备离开,沈星时却突然在走廊叫住了她。他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程源,他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复杂难辨,欲言又止,复习得怎么样数学…还有难点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一些。
程源怔了怔,抱着书本的手臂微微收紧,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差不多了,之前的漏洞都补上了,谢谢关心。她甚至礼貌地笑了一下。
如果有不懂的,还是可以…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来问我。这句话他说得有些慢,不像往常那般流畅。
嗯,好。程源点点头,态度礼貌而疏离,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个普通同学客套话,然后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就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没有一丝停留。她没有看到,也不会看到,身后沈星时站在原地,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沉默地在那里站了许久,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高考结束,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夏日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程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很久的、沉甸甸的巨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轻松。她和苏晓随着人流往外走,正兴奋地讨论着要去哪里大吃一顿,好好犒劳自己,苏晓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微妙:欸,程源,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沈星时他好像…在看你
程源下意识地望过去,果然,在熙熙攘攘、喧闹沸腾的考生人流中,对上了沈星时的目光。他独自站在不远处一棵树的阴影下,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眼神明确地落在她身上,似乎还朝着她的方向不确定地迈了一小步,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情绪波动,苏晓已经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语气轻快又带着点保护意味:哎呀不管了不管了,考都考完了,吃饭最大!我快饿死了!咱们赶紧去找地方吃饭,庆祝解放!程源被苏晓半拖着,有些踉跄地汇入喧闹的人群,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避开,只是顺着好友的力道往前走,将那道目光和那个身影抛在了身后。她不知道,沈星时最终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试图上前,只是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细心的苏晓回头瞥见了那一幕,但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挽住了程源的手臂。
大学,程源去了南方一座以温暖潮湿闻名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生活节奏,逐渐稀释着过往的痕迹。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直到某个周末午后,在整理从家里带来的旧书箱时,那本写满数学公式和零星心事的笔记本猝不及防地滑落出来,摊开在地板上,露出那一页页整齐的演算和最后一页那些被用力划掉、却依然隐约可辨的星星图案时,心底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涟漪,淡淡的酸涩之后,竟也品出了一丝奇异的温暖。她笑了笑,轻轻合上本子,将它放回了箱底,如同妥善安放一段珍贵的、却不再困扰她的记忆。
大一时,同班一个叫周以恒的男生,如同秋日里不期而遇的、温度正好的阳光,慢慢地、自然地靠近她。他与沈星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沈星时的好,是山顶的雪莲,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优秀、夺目,却需要她拼尽全力、小心翼翼地去仰望,去追逐,像解一道步骤繁琐、答案却可能悬而未决的数学题,整个过程都让人心神不宁,患得患失。而周以恒的好,是平实土壤里长出的向日葵,是温暖和煦的冬日暖阳,踏实、温暖,他就安稳地在那里,目光始终真诚地追随着她,不需要她费力揣测,无需她精心算计。
他记得她生理期大概的日子,会提前一天发消息,用不经意地语气提醒她明天好像要降温,多穿点,别吃冰的,第二天又会正好多带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甜度适中的红糖姜茶,自然而然地递给她,杯壁温热却不烫手——不像曾经,她需要计算好时间,精准地偶遇打完球后去便利店买冰可乐的沈星时,只为那短暂的、说不上几句话的同行。她生病发烧时,他二话不说,向辅导员问清医务室位置,陪她去挂号、拿药,忙前忙后,安静地坐在旁边陪她打点滴,在她昏沉睡去时,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休息,动作轻柔——而不是像那个清冷的、优秀的背影,永远沉浸在自己的竞赛题和世界里,需要她去主动靠近,甚至打扰。她想家时,情绪低落,他会用带着点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讲一些其实并不那么好笑的冷笑话,看到她被逗得勉强露出笑容,他自己反而先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那份笨拙的真诚和毫无保留的关切,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让人安心。
他甚至偶然一次帮她搬书时,看到那本旧笔记本里滑落出一张画着星星的纸页,他也只是动作自然地轻轻拾起,看了一眼那隐约的图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将其夹回书页中,将笔记本递还给她,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尊重和理解。这种被妥善安放、被全然接纳的感觉,是她在过去那段晦涩、自我拉扯的暗恋里,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
程源起初是下意识回避的,心门关得紧紧,像一只受惊的蚌。但周以恒既不猛烈敲打,也不黯然离去,更不像她曾经那样步步为营。他只是不急不缓地、坚定地陪伴着,像环绕的、恒温的水流,用细致入微的日常关怀和绝对的坦诚尊重,一点点融化她心里的冰封壁垒。他从不刻意提及她的过去,却用行动清晰地告诉她:我在这里,看到的是现在的、完整的你,并喜欢着这样的你。
到大二开学,秋风吹起,
campus
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自习后,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叠在一起。周以恒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暖而坚定,声音沉稳:程源,我们一起走过一年了。我知道完全走过去可能需要更多时间。但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全部的你。我想做的,是那个能让你开心自在、做你自己,而不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人。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也像是在给她消化的时间,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陪你一起走以后的路。
程源望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里没有闪烁的、难以捉摸的、让人不安的星光,只有踏实而确定的、融融的暖意,一种可以被紧紧握在手中的温暖。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她是如此松弛、快乐、安心,不再需要为什么人、什么事而焦虑不安,自我怀疑。她不再需要是那个拼命钻研数学题只为找一个话题的程源,不再需要是那个计算着各种偶遇概率的程源,她只需要是做她自己——成绩普通但努力,有点小脾气,笑点有点奇怪的程源。
她看着他温暖而期待的眼睛,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确定,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释然而真诚的弧度,眼中有着细碎的光:好。
她想,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也真的准备好了。沈星时是她青春剧本里那页浓墨重彩、计算精准却最终无解的证明题,过程惊心动魄,答案却是一片空白;而周以恒,则是生活馈赠的、有着温暖踏实答案的简单表达式,每一步都清晰,结果都笃定。她终于不再执着于仰望那片遥远、冰冷、曾让她跌宕起伏的星空,而是安心地、幸福地拥抱了身边这片温暖、踏实、触手可及的阳光。
而青春里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就如同笔记本里那些被重重划掉、却依然留下印记的星星,曾经耀眼,曾经让她泪流满面,却终于在时光的沉淀下,变成了一个淡淡的、温暖的成长印记。它不再疼痛,只是温柔地提醒着她,自己曾经那样真挚地、勇敢地喜欢过,也终于,被更温暖、更稳妥的光亮,彻底地照亮和治愈了。前方的路,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