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下雨的傍晚,冷风卷着落叶,把整座城市搅得狼狈不堪。
我叫江哲,一个刚被裁员、存款见底、并且马上就要被房东扫地出门的倒霉蛋。口袋里最后两张红色钞票,已经被烟酒店老板换成了劣质香烟和一瓶二锅头。
操!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直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悲愤。手机屏幕上,中介发来的消息还在闪烁,每一条都像是在我脸上扇耳光,那些价格高得离谱的老破小,正在嘲笑我的贫穷。
就在我准备关掉手机,让酒精淹没这操蛋的世界时,一条从未见过的租房APP推送,鬼使神差地弹了出来。
【兰亭公寓,一室一厅,精装修全家电,拎包入住,月租500。】
500!
我以为自己喝多了,揉了揉眼睛,使劲盯着那串数字。没错,就是500!不是5000!
这他妈是诈骗吧市中心地段,这种配置的房子,租金没有六千下不来。500块,连个地下室床位都不够。
图片上的公寓看起来完美得不像话,落地窗、开放式厨房、柔软的布艺沙发……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地踩在我梦想的G点上。
地址就在两条街外。
骗子死全家!
我把心一横,反正已经没什么可以再被骗的了。我拨通了上面留的电话,一个女人慵懒又清悦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
你好,我看到租房信息,请问兰亭公寓的房子还在吗
在。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笑意,你现在要来看吗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我的戒心瞬间瓦解了一半。我几乎是本能地回答:要!我马上到!
十五分钟后,我撑着一把破伞,站在了兰亭公寓的楼下。这栋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但在雨水的冲刷下,却透着一股静谧而优雅的韵味,和周围那些钢筋水泥的火柴盒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正站在门口等我。
她太美了,美得不像真人。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明明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那双眼睛却像是蕴藏着千年的故事,深邃得让人心悸。
江哲先生她微笑着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叫白璎,是这里的房东。
她领着我走进公寓,大堂里有一座巨大的落地钟,指针静静地停在十二点的位置。屋里的一切都和照片上一样,甚至更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馨香,让人精神一振。
怎么样,还满意吗白璎带我看完房间,轻声问道。
满意……太满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比我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好一百倍,可是……白女士,这个租金……
哦,那个啊。白璎坐到沙发上,优雅地交叠起双腿,裙摆下的脚踝白得晃眼。她拿起桌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递给我,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我们这里的租金,确实有点特殊。
我接过合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上面的条款简单得不像话。
甲方:白璎。
乙方:江哲。
租期:一年。
我翻到最后,看到了最关键的那条租金条款,瞳孔猛地一缩。
【租金支付方式:月付。支付货币为……时间。】
时间我懵了,抬头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行为艺术吗
白璎笑了,那笑容足以让任何男人失魂落魄。
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比喻。她用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合同,我希望我的房客,能真正把时间‘花费’在这里,而不是当成一个睡觉的中转站。只要你真心喜欢这里,愿意在这里生活,房租就等于付过了。
这解释……也太他妈玄乎了。
但我别无选择。外面的世界是冰冷的暴雨,而这里是温暖的天堂。
我签!
我拿起笔,几乎没有犹豫,在乙方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我落笔的瞬间,我没有注意到,大堂里那座停摆的古老大钟,秒针,轻轻地,向前跳动了一下。
2
住进兰亭公寓的第一个星期,我感觉自己活在了梦里。
每天睡到自然醒,公寓里永远一尘不染,空气永远是那股让人心安的馨香。白璎很少出现,偶尔在走廊里碰到,她也只是对我报以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我开始重新投简历,找工作。奇怪的是,以前那种焦虑和烦躁一扫而空,心态变得异常平和。我甚至觉得,就算一辈子找不到工作,能在这里住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天早上,我正在卫生间刮胡子,准备去一个面试。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精神饱满,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我凑近了些,仔细端详。
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我的鬓角,一根银丝,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一根白头发。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今年才二十四岁,身体好得能打死一头牛,怎么会有白头发
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我这样安慰自己,伸手拔掉了那根白发,没再多想。
面试很顺利,对方让我下周一就去上班。我高兴地在外面吃了顿好的,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
走廊里,我第一次碰到了我的邻居。
他住我对门,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大爷,背驼得像只虾米,走路慢吞吞的,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
小伙子,新来的老大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是啊,大爷。我叫江哲,刚搬来一个星期。我礼貌地回答。
江哲……老大爷念叨着我的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怜悯,我姓冯,你叫我老冯就行。
冯大爷好。
老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颤巍巍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他家的门。在他关上门之前,我无意中往里瞥了一眼,看到他家墙上挂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搂着一个女孩,笑得阳光灿烂。那年轻人的眉眼,和老冯有七八分相像。
应该是他年轻的时候吧。我心里想着,也开门回了自己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投入到了新工作中。工作很忙,很累,但回到公寓,所有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
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我开始脱发,虽然不严重,但每次洗头都能在水池里看到一小撮。眼角的皮肤,似乎也多了一丝细微的干纹。最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了。以前通宵一晚,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现在加个班就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我总能听到大堂里那座古老大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又一个周末,我实在扛不住了,决定去医院看看。医生给我做了全套检查,结果却说我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小伙子,你就是工作太累,精神紧张。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医生把报告单递给我。
我拿着那张一切正常的报告单,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路过一家眼镜店,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一直视力很好,但最近看东西总觉得有点模糊。
先生,您好。验一下光吗
十分钟后,店员把一副眼镜递到我面前。
先生,您有轻微的远视和散光,就是俗称的‘老花眼’。您这个年纪出现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少见,平时要注意用眼卫生啊。
老花眼
我戴上眼镜,世界瞬间清晰了。但我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白头发,精力下降,现在又是老花眼……这一切,都发生在我搬进兰亭公寓之后!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合同上那句话,再次浮现。
【支付货币为……时间。】
难道,这不他妈的是个比喻!
3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老花眼。
二十四岁的老花眼。
我捏着那副廉价的眼镜,手心全是冷汗。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向上爬,钻进我的头皮,让我浑身发麻。
我冲出眼镜店,疯了一样往公寓跑。
支付时间……支付时间!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冲进公寓大堂,那座古老的落地钟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指针还是指着十二点。
时间在这里,有不同的运作方式。
白璎当初那句云淡风轻的话,此刻听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我发疯似的冲到二楼,用力地敲响了对门老冯的房门。
咚!咚!咚!
老冯!冯大爷!开门!!
过了好半天,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老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是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出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大爷!你告诉我,这栋楼到底有什么问题!我抓住他的手臂,情绪激动地吼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出问题了!
老冯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怜悯更深了。他叹了口气,把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
我跟着他走进房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那张照片,依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老冯。
大爷……这张照片……
是我五年前拍的。老冯走到桌边,颤巍巍地倒了两杯水,那时候,我三十二岁。
什么!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五……五年前三十二岁那你现在……
我现在,应该是八十二岁了。老冯将一杯水推到我面前,脸上是一种麻木的平静,如果你信的话。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
为……为什么我声音颤抖地问。
老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
你是不是签了一份租房合同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合同上是不是说,房租用‘时间’来支付
我再次点头,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老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拿起桌上一个相框,递给我。相框里,是他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女人笑靥如花,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她叫小雅,是我老婆。六年前,我们刚结婚,没钱买房,就租了这里。老冯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波澜,这里的租金太便宜了,我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
第一年,我们过得很开心。直到一年后,我们才发现……我们老了。老得特别快。
我们想搬走,可是已经晚了。这栋楼,是个牢笼。我们出不去。
这里的房租,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老冯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
住在这里,一个月,就要支付一年的寿命。
一个月……一年……我喃喃自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我搬进来快两个月了,那岂不是说……我已经老了两岁!
小雅她……受不了这种一天天看着自己衰老的折磨,三年前,从楼顶跳下去了。老冯抚摸着相框,泪水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滑落,而我,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在这里等死。
那个房东……白璎!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猛地站起来,双目赤红。
她是魔鬼。老冯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一个靠吸食我们寿命来维持自己青春的……怪物!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转身冲出老冯的家,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马上!
我冲到一楼大堂,发疯一样地去拉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可是,门就像是焊死在了门框上,无论我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没用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身。
白璎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我。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甜美而优雅的微笑,但此刻在我眼里,那笑容比任何恶鬼都要恐怖。
江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她歪了歪头,姿态天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您的租约,还没到期呢
4
租约我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胸中的怒火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炸开,你这个怪物!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面对我的咆哮,白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饶有兴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角,才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脏上。
怪物她走到我面前,歪着头,用一种打量艺术品的眼神看着我,江先生,用词别这么难听。我们之间,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公平!我气得发笑,你偷走我们的寿命,管这叫公平!
当然。白璎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为你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容身之所,不是吗在这里,你们不用担心风雨,不用担心高昂的房租,可以享受到绝对的安宁。而你们,只需要支付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那指尖冰冷得像没有生命的玉石,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看,你的皮肤开始失去弹性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很快,你就会跟我那些其他的‘老朋友’一样,变得……成熟而睿智。
我猛地后退一步,打开她的手。
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来抓你这个杀人凶手!
报警白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嘴轻笑起来,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得提醒你,这里的电话打不出去。而且,就算警察来了,他们又能看到什么呢一个精神失常的年轻人,在胡言乱语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说得对,谁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为什么是我我咬着牙问,那么多租客,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因为你很‘美味’啊。白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你的生命力,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旺盛、纯粹。而且……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最重要的是,你无牵无挂,不是吗就算你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淹没了我。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成了她选中的猎物。我的贫穷,我的孤独,我的一切,都成了她眼中最完美的食材标签。
你……你不会得逞的!我色厉内荏地吼道,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离开这里!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白璎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优雅,不过,我劝你不要做傻事。任何试图强行离开这里的行为,只会加速你的‘租金’支付。老冯应该告诉过你,小雅是怎么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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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瘫倒在地,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魔鬼。
接下来的日子,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间地狱。
我被困在了这座公寓里,成了一只笼中的囚鸟。
我见到了其他的租客。三楼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和我一样,是被超低的租金吸引来的。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已经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写满了沧桑和悔恨,每天都在无休止地争吵和相互指责。
四楼住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老冯说,她曾经试过绝食,想用死亡来对抗。结果,她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衰老成了一个老妪,最后还是被饥饿逼得吃了白璎送来的食物,然后又慢慢变回了她现在的样子。
在这里,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望。
我们都是白璎圈养的牲畜,她精准地控制着我们衰老的速度,确保我们能在租约到期前,榨干最后一丝生命力,然后悄无声息地变成一捧尘土,为她花园里的那些花提供养料。
我尝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砸窗户,窗户玻璃比钻石还硬;破坏墙壁,墙壁会自动修复;甚至想过放火,但火柴在这里根本点不着。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身体更明显的衰老。我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脸上的皱纹也开始清晰可见。我有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脸陌生得让我感到恐惧。
我,江哲,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5
绝望是最可怕的毒药,它会慢慢腐蚀掉一个人的意志。
在无数次尝试逃跑失败后,我变得和公寓里其他人一样,麻木,认命。我不再挣扎,每天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甚至开始享受清晨的阳光和傍晚的宁静,仿佛我已经接受了这个可悲的命运。
白璎似乎对我的懂事很满意。她不再像监视犯人一样监视我,给了我更多的自由。我可以在公寓里随意走动,甚至可以进入她一直精心打理的那个小花园。
花园在公寓楼的后院,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这里的花,开得极盛,尤其是那些蔷薇,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无论春夏秋冬,它们永远都保持着最娇艳的姿态,从不凋谢。
以前,我觉得这里很美。现在,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这些花是用什么浇灌的。
我经常看到白璎一个人在花园里,侍弄这些花草。她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那些蔷薇,仿佛在看自己的情人。
有一天下午,我又看到她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身段婀娜,在鲜红的蔷薇花丛中,美得像一幅画。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白女士。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露出了笑容。
江先生,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花园逛逛
这里的花,真漂亮。我看着那些蔷薇,轻声说,它们好像,永远都不会凋谢。
是啊。白璎抚摸着一片花瓣,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因为我给了它们最好的养料。
我的心脏缩了一下。
你……喜欢花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喜欢。她点了点头,特别是蔷薇。它代表爱情,不是吗
爱情我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实在无法把这个词和她联系起来。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轻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这样的‘怪物’,不配谈爱情
我没有回答。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为我种下了满园的蔷薇。他说,要让这些花,见证我们永恒的爱情。
她的眼神变得很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回忆。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和优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脆弱。
那个人呢我忍不住问道。
白璎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还在。
说完,她便不再理我,拿着花剪,走向了花园的另一边。
我站在原地,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还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栋公寓里,除了我们这些租客,还有别的人一个和白璎关系匪M浅的男人
我忽然想起老冯说过,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些更老的住户,后来都一个个消失了。白璎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的过去,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个为她种下蔷薇的男人,和这栋公寓的诅咒,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刻,我熄灭已久的内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也许,搞清楚白璎的过去,就是我唯一的生路。我必须找到她的弱点,否则,我就会像那些消失的租客一样,成为这些蔷薇的养料。
我开始假装更加顺从,甚至主动帮白璎打理花园,以此来获取她的信任。她似乎很享受我的服务,偶尔会和我聊上几句,虽然大部分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但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让我窥探到她秘密的机会。
6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那天深夜,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声音是从对门老冯的房间里传来的。
我心里一紧,连忙起床过去敲门。
老冯老冯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我顾不了那么多,用力撞开了房门。
房间里,老冯蜷缩在床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旧纸。他已经不行了。
江……江哲……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光亮,用尽全身力气,指了指床下的一个木箱。
我立刻明白了,跪在地上,从床下拖出了那个积满灰尘的箱子。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记下的东西……老冯的声音断断续续,或许……对你有用……快……快走……别让她发现……
话音刚落,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就在他死亡的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最后,变成了一捧灰白色的粉末,洒落在床单上。
我呆呆地跪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攫住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我面前,化为了尘土。
滴答。
一声轻响,把我从惊骇中拉了回来。我低头一看,是老冯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手表,掉在了地上。
我捡起手表,指针,永远地停在了凌晨三点。
我不敢再停留,抱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像做贼一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既为老冯的死而悲伤,也为接下来可能被白璎发现而恐惧。
我打开木箱,里面是一摞厚厚的日记本。
我点亮台灯,翻开了第一本。
字迹刚劲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2075年8月12日,晴。我和小雅今天搬进了新家,兰亭公寓。这里简直是天堂!房东白女士真是个大好人,那么好的房子,租金便宜得跟白送一样。小雅高兴坏了,她说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2075年10月3日,阴。最近总觉得很累,小雅也是。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不过没关系,为了我们的小家,值得!】
……
日记一页页翻过,字迹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无力。
【2076年9月1日,雨。我们发现不对劲了。我们才二十八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岁。我们想搬走,可是白女士不让。她说,合同还没到期。】
【2077年3月5日,晴。我们被困住了。这里是地狱。白璎是个魔鬼!她偷走了我们的青春,偷走了我们的未来!】
……
【2080年7月20日,阴。小雅疯了。她每天都在哭,在砸东西。今天,她从天台跳了下去。我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摔得粉身碎骨。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们安宁】
日记到这里,中断了很久。再次出现时,字迹已经变得颤抖扭曲,充满了绝望和仇恨。
老冯开始记录公寓里的一切,记录每一个新来的租客,和每一个消失的老住户。他像一个绝望的史官,记录着这座魔窟里的罪恶。
在日记的最后几页,我看到了一些让我心惊肉跳的内容。
【白璎似乎有一个弱点。她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一整晚都不会出来。】
【我曾经偷偷跟下去过一次,地下室的门是特制的,我打不开。但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像是一个男人的……呻吟声】
【我查过这栋楼的资料。它建于一百多年前,最早的业主,就是一个叫白璎的女人。而和她一起住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叫陆沉。】
【陆沉……会不会就是白璎的那个‘他’那个为她种下蔷薇的人】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白璎的永生,和那个叫陆沉的男人有关。也许,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地下室里,一定藏着这栋公寓最核心的秘密!】
看到这里,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地下室!
月圆之夜!
陆沉!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中拼接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老冯用他的生命,为我指明了一条路。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日历。
今晚,就是月圆之-夜。
7
我将老冯的日记藏好,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白璎维持青春和永生,需要不断吸取我们的寿命。这是一种能量的转移。但这种能量,仅仅是用来维持她自己的美貌吗
如果老冯的猜测是真的,她这么做,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陆沉。
那么,这个陆沉现在在哪里他又是什么状态
是生是死还是……介于生死之间
我不敢想下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我知道这很危险,一旦被白璎发现,我的下场可能比老冯还惨。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从厨房里找了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藏在袖子里。又找了一根撬棍,准备用来对付地下室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升上夜空,变得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公寓里静得可怕,连平时总在吵架的那对情侣,今晚也异常地安静。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大概在午夜十二点左右,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是白璎的高跟鞋。
她从楼上下来了。
我立刻屏住呼吸,从门上的猫眼里偷偷往外看。
白璎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裙,赤着脚,一步步地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悲伤、爱恋和痛苦的复杂表情。
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碗,碗里盛着某种深红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极了新鲜的血液。
我等她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才敢轻轻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又长又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我走到楼梯尽头,看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
铁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古老的转盘式密码锁。
白璎已经进去了。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我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倾听。
果然,和老冯日记里写的一样。我听到了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充满了痛苦,又带着一丝……满足
紧接着,是白璎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沉,喝吧……喝了它,你就会好受一些了。
很快……就快了……等我攒够了‘时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再等等我……求你……再等等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哭腔。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冷漠优雅的白璎。
在那个叫陆沉的男人面前,她卑微得像个乞求爱情的信徒。
我握紧了手里的撬棍,心里有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测。
陆沉,恐怕早就死了。
或者说,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白璎,用某种邪恶的方式,将他的灵魂禁锢在了这具腐烂的躯壳里。
而她吸取我们的寿命,就是为了维持这具活着的尸体,不让他彻底消散。
她不是在延续他的生命。
她是在……亵渎他的死亡!
这个疯子!
我再也无法忍受,举起撬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门上的密码锁!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地下室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8
谁在外面!
地下室里,传来白璎惊怒交加的尖叫声。
我没有理会,用撬棍疯狂地砸着那个密码锁。一下,两下,三下……
江哲!是你!!白璎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怨毒,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马上滚开!否则我让你立刻变成一堆枯骨!
她的威胁反而激起了我的凶性。我红着眼,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手臂上。
咔嚓!
密码锁终于被我砸烂了。
我一脚踹开铁门,冲了进去。
地下室里的景象,让我瞬间作呕。
这里像一个简陋的医疗室,正中央摆着一张水晶棺材。一个男人干枯得像木乃伊一样的身体,正躺在里面,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管子。那些管子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像是心脏一样跳动着的诡异器物。
无数深红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纹路,从那心脏上蔓延开来,布满了整个地下室的墙壁和天花板。
而白璎,正跪在水晶棺旁,手里那个盛着红色液体的碗已经打碎在地。她抬起头,那张美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恐惧的表情。
不……不要过来……她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兽,护在水晶棺前。
他就是陆沉我一步步逼近,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你把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懂什么!白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是在救他!我是在爱他!
爱他!我指着那具干尸,怒吼道,你管这叫爱!你让他不得安息,让他像个怪物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你这自私的疯子!
我自私白璎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百年前,阿沉为了救我,得了绝症,医生说他活不过一个月。我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一个路过的‘游方道士’。他给了我这个‘长生之心’,他说,只要把它植入这栋公寓,我就能获得永恒的时间,就能留住阿沉。
可我没想到……代价是这样的。白-璎抚摸着水晶棺,眼神痴狂,他确实没有死,可他也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只能靠别人的‘时间’,来维持他的‘存在’,一点一点地,修复他破碎的灵魂。
你所谓的修复,就是把他变成一个靠吸食别人生机来苟延残喘的……寄生虫!
闭嘴!白璎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场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你毁了我的计划!你打扰了我和阿沉的团聚!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所有的寿命都抽干!
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向我扑来。
我下意识地举起袖子里的剔骨刀,迎了上去。
我没想过能伤到她,我只是想自保。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她即将抓住我的脖子时,我手中的剔骨刀,无意中划破了墙壁上的一根血管。
滋啦——
一声轻响,那根血管断裂了。
啊——!
白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停住了身形,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躺在水晶棺里的那具干尸,也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墙上那个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变得紊乱。
我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又看了看痛苦不堪的白璎。
我好像……找到了她的弱点。
这些遍布在地下室的血管,就是她和陆沉的生命线。
而我手里的这把刀,就是斩断它们的武器!
9
不……不要碰它们……
白璎跪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看到我再次举起刀,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求求你……别伤害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年轻的身体用不完的钱我都可以给你!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而是一个为了保护爱人可以放弃一切的可怜女人。
如果是在平时,我或许会心软。
但一想到老冯、小雅,以及那些被她害死的无辜租客,我心中的火焰就再次熊熊燃起。
我想要的,是你这种怪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怒吼一声,不再犹豫,挥舞着剔骨刀,冲向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管。
噗!噗!噗!
刀锋划过,一根又一根的血管被我斩断。每断一根,白璎的惨叫就凄厉一分,墙上那颗心脏的跳动就微弱一分。
整个地下室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住手!住手啊!
白璎发疯一样地向我爬来,想要阻止我。但失去了血管的能量供应,她的动作变得迟缓而无力,就像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位于所有血管中心,也是最粗壮的一根主脉!
只要斩断它,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冲到墙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躺在水晶棺里毫无动静的干尸——陆沉,竟然猛地坐了起来!
他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了两团幽蓝色的火焰。
谁……敢……伤……吾……爱……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
一股比白璎强大百倍的、阴冷至极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阿……阿沉白璎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醒了陆沉那空洞的眼眶转向她,幽蓝的火焰跳动着,我……从未……睡去……
他缓缓地从水晶棺里站起来,干枯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是你……用……他们的……生命……唤醒了……我……
陆沉转向我,那两团鬼火死死地锁定了我的位置。
你……该……死……
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我袭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
完了。
我心里一片冰凉。我没想到,这个陆沉,竟然比白璎还要恐怖。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
不要!
白璎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扑了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那股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噗——
白璎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又滑落在地。
为……为什么……陆沉那空洞的眼眶里,鬼火剧烈地跳动着,似乎充满了不解。
不……不要……伤害……无辜的人……白璎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美丽的容颜在几秒钟之内就布满了皱纹,乌黑的长发也变得花白,阿沉……你……变了……
我……没变……陆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迷茫,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不……这不是你……白璎流着泪,缓缓地摇着头,我爱的那个陆沉……他……他不会这样的……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向我,眼中充满了悔恨和解脱。
杀……杀了我们……结束……这一切……
10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而悲伤的一幕。
一个为了爱人变成魔鬼的女人,一个被爱扭曲成怪物的男人。
这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动手啊!白璎用尽力气,对我嘶吼着,趁他现在……意识混乱……快!
我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因为白璎的背叛而陷入呆滞的陆沉,又看了一眼墙上那根还在微微搏动的主血管。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不再犹豫,强忍着陆沉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压迫感,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剔骨刀,狠狠地刺向了那根主血管!
噗嗤!
刀刃没入血管,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身。
啊啊啊啊啊——!!!
陆沉和白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墙上的长生之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彻底炸裂开来!
整个地下室,不,是整栋兰亭公寓,都开始剧烈地摇晃,仿佛发生了十级地震。墙壁上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天花板上的石块像雨点一样砸落。
这里,要塌了!
我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外跑。
在我身后,是陆沉和白--璎撕心裂肺的哀嚎。
阿沉……对不起……
璎儿……我……错了……
他们的身体,在长生之心破碎的瞬间,开始迅速地风化、分解。
我冲出地下室,发疯一样地向公寓大门跑去。
三楼的那对情侣,四楼那个沉默的女孩,他们也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狂喜。
我们一起冲向那扇曾经囚禁了我们无数个日夜的大门。
这一次,它没有再阻拦我们。
我一脚踹开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身后的兰亭公寓,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倒塌,化为了一片废墟。
尘土飞扬中,我仿佛看到,一对手牵着手的虚影,从废墟中升起,他们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相拥着,消散在了阳光里。
也许,对于白璎和陆沉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自由了……身旁,那个女孩喃喃自语,然后,喜极而泣。
是啊,我们自由了。
我抬起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手背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可及的,是松弛的皮肤和深刻的沟壑。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
11
公寓倒塌的巨大声响,很快引来了警察和救护车。
我们几个幸存者,被当成了这场建筑事故的受害者,送进了医院。
面对警察的询问,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兰亭公寓的秘密,太过匪夷所思。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而且,白璎和陆沉已经化为了灰烬,一切都结束了。就让这个秘密,随着那栋魔窟,永远地埋葬在地下吧。
经过检查,我们的身体除了极度衰老之外,并没有其他问题。医生们对我们这几个一夜白头的年轻人啧啧称奇,最后只能归结于急性应激障碍导致的快速衰老,一个他们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医学名词。
在医院待了几天后,我们就各自出院了。
那对情侣,在经历了生死之后,似乎也放下了彼此的怨恨,他们相互搀扶着离开,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对真正的、相伴到老的老夫老妻。
那个沉默的女孩,临走前,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真诚。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没有家,没有工作,没有朋友。
我只有一副七八十岁的身体,和一颗二十四岁的心。
我走到路边的商店橱窗前,看着玻璃里那个陌生的倒影。
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眼神里,却还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迷茫。
我真的……自由了吗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样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是老冯的那块手表。
我把它拿出来,看着那停在凌晨三点的指针,心里五味杂陈。
老冯,我们成功了。我对着手表,轻声说道,你可以……安息了。
说完,我将手表揣回口袋,迈开了脚步。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我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走进一家理发店,让理发师给我剃了一个清爽的寸头。然后去服装店,买了一身合身的、属于老年人的衣服。
当我再次走出商店时,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年纪。
我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然后,我开始找工作。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没有人愿意雇佣一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老人。
我被拒绝了无数次,碰了无数次壁。
但我没有放弃。
我做过清洁工,做过保安,做过小时工。只要能赚钱,什么活我都干。
日子很苦,很累。
每天晚上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我都会累得瘫倒在床上。
身体的衰老,让我比常人更容易感到疲惫。关节炎、高血压,这些老年病,也开始一个个找上我。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念在兰亭公寓的日子。
至少在那里,我不用为生计发愁。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掐灭了。
那是魔鬼的诱惑。
我,江哲,是人,不是被圈养的牲畜。
12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当然,这只是心理年龄。我的身体年龄,恐怕已经超过九十岁了。
这五年,我活得很努力。
我靠着做各种零工,攒了一点小钱。还在一个社区大学里,报了一个园艺的课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兰亭公寓待久了,我对那些花花草草,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我在我那小小的出租屋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看着它们在我的照料下,一天天茁壮成长,我的内心,就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天,我正在阳台上摆弄我新买的一盆蔷薇。
电话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江哲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恭敬而谨慎的男声。
我是,请问你是
江先生您好,我姓王,是一名律师。我受一位女士的委托,处理一份遗产的交接事宜。
遗产我愣住了,王律师,你是不是打错了我没有亲人,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
没有错,江先生。王律师的声音很肯定,委托我的这位女士,名叫……白璎。
轰!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
白璎!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
江先生,请您冷静。王律师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我知道这很突然。白女士在五年前,就已经立下了这份遗嘱,并且进行了公证。遗嘱的生效条件,就是她的死亡。我们也是在最近,才通过特殊渠道,确认了她的死亡信息。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她留了什么给我我艰难地问道。
兰亭公寓那块地皮,以及她名下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总价值,大约在三个亿左右。
什么!我再次被震惊了,她为什么要把这些给我!我们是……仇人!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王律师说,遗嘱里,白女士只留给您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对不起。用这些,去过你本该拥有的人生吧。’
挂掉电话,我呆呆地站在阳台上,手里还捏着那盆蔷薇。
蔷薇的花刺,扎进了我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我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脑子里,全是白璎最后那张悔恨而解脱的脸。
她恨我毁了她的一切。
但她,似乎也感谢我,让她从百年的囚笼中,得到了解脱。
这个女人,真是复杂得让人无法理解。
13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份遗产。
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我需要这笔钱,去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用了一部分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帮助那些像我一样,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为他们提供临时的住所,帮助他们找到工作,让他们能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我给这个基金会起名叫——希望小屋。
剩下的钱,我全部投入到了一个医学研究项目中。
研究的方向,是延缓衰老和细胞再生。
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无底洞。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想要逆转衰老,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我想试试。
我不想一辈子都顶着这副苍老的皮囊活下去。我想变回原来的样子,想重新体验一次,属于年轻人的心跳和激情。
基金会的工作很忙,研究项目更是烧钱。
我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但我的内心,却无比充实。
我看着那些在希望小屋里找到温暖和方向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看着实验室里,那些为了攻克难题而日夜奋战的科学家,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我不再是那个孤独、绝望的江哲了。
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目标,新的人生。
又一个五年过去了。
我快四十岁了。身体也正式迈入了一百岁的门槛。
我的行动越来越迟缓,记性也越来越差。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自己前一天做过什么。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研究项目,也一直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很多人都劝我放弃,说我是在做梦。
但我没有。
因为我答应过自己,要坚持下去。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阳台上的花,开得正盛。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我的身体很老,但我的心,却很年轻。
我没有后悔。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走进那栋兰亭公寓。
因为那段经历,虽然痛苦,但也让我明白了,生命的真正意义。
不是时间的长度,而是它的厚度。
就在我准备喝下那杯酒的时候。
实验室的负责人,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江……江先生!我们……我们成功了!
一种……一种可以逆转细胞衰老的活性酶……我们成功提取出来了!
14
我握着电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成功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投入了无数的金钱和心血,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天方夜谭的项目,竟然……真的成功了
江先生江先生您还在听吗电话那头,负责人的声音依旧激动。
我……我在。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做了十年的,遥不可及的梦。
我立刻赶到了实验室。
这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研究员都围在一个培养皿前,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把一份报告递给我。
江先生,您看。我们从一种深海微生物中提取的‘T-2’活性酶,在临床试验中,表现出了惊人的逆转衰老效果。虽然目前还不能让人‘返老还童’,但让一个人的生理年龄,年轻十到二十岁,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看着报告上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图表,眼眶,一点点地湿润了。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T-2活性酶的临床应用者。
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
我每天都要接受注射,身体要承受巨大的改造和重组。
有时候,我疼得甚至想放弃。
但一想到我能重新变回年轻的样子,我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三个月后。
我站在了实验室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黑色的短发,干净的脸庞,眼神里,有年轻人的锐气,也有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我的白头发,我的皱纹,我的老人斑……都不见了。
我回来了。
我终于,从那个苍老的躯壳里,回来了。
我走出实验室,沐浴在阳光下。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那种久违的,属于年轻人的力量。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跑了一场马拉松。
当我冲过终点线时,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江哲,重生了。
15
我解散了研究团队,并且销毁了所有关于T-2活性酶的资料。
这个东西,太过逆天。一旦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全世界的混乱和灾难。
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就像兰亭公寓一样。
我把基金会交给了可靠的人打理,自己则背上行囊,开始了环球旅行。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些我曾经因为衰老而错过的风景。
我去攀登了雪山,去潜入了深海,去穿越了沙漠。
我用脚步,丈量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我用我的眼睛,我的心,去感受生命的美好。
旅途中,我遇到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
我也把我自己的故事,讲给了一些人听。当然,是以一种奇幻小说的方式。
所有人都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们说我的眼神很特别,像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灵魂。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一年后,我回到了我出发的城市。
我又一次,来到了兰亭公寓的废墟前。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街心公园,种满了蔷薇。
孩子们在公园里嬉戏打闹,情侣们在长椅上依偎私语。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片宁静。
一个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捡球。
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
大哥哥,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
那我陪你玩一会儿吧!小女孩天真地笑着,把皮球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她那纯净无瑕的笑脸,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也许,是时候了。
是时候,告别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等待和希望。
还应该有……爱与被爱。
我站起身,把皮球还给小女孩,然后,转身走进了夕阳里。
我的明天,不再需要支付任何房租。
我的未来,将由我自己,亲手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