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帐暖,龙涎香浓,我被压得快要窒息时,身上年过半百的北狄皇帝,驾崩了。
他死在我身上,龙袍下的身体沉重如山,而我,只是个三天前才被送来和亲的、见不得光的替嫁丫鬟。殿外传来权臣阴冷的逼问,我知道,我的死期,就在天亮之后。
陛下!陛下可还安好
门外,丞相萧远的声音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脚踝。
我叫沈惊雀,本是大周朝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与镇国将军霍云峥青梅竹马,抵死不愿和亲。于是,我这颗长得与公主有七分相似的棋子,便被喂下哑药,蒙上盖头,送进了这吃人的北狄王庭。
此刻,老皇帝的眼睛还圆睁着,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瞪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那份死气,透过薄薄的寝衣,渗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完了。
新帝登基,后妃殉葬是北狄的传统。更何况我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灾星,新婚夜便克死了他们的王。
陛下操劳国事,已经歇下了。丞相有事,明日再议。我掐着嗓子,模仿着公主娇弱的声线,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呵,门外传来一声冷笑,陛下龙体康健,素有早朝的习惯。太后娘娘,您还是把门打开,让老臣进去瞧瞧吧。
他称我为太后,这两个字,此刻却比催命符更可怕。
我死死地抵着门,脑子飞速运转。不能开,开了就是死。不开,也撑不到天亮。
有了!
我目光一扫,看到龙床里侧,那个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的、年仅六岁的太子拓跋曜。他是老皇帝唯一的子嗣,生母早逝,性格懦弱。
我的机会,或许就在他身上。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在拓跋曜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撕下床幔的明黄绸缎,用最快的速度,将他和我绑在了一起。
不想死,就听我的。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母后,唯一的依靠。
小太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砰!
殿门被撞开了。
萧远一身黑色官袍,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闯了进来。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龙床上的尸体,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来人,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妖妃克死先帝,罪不容诛。拖下去,活殉!
两个禁军上前,就要来抓我。
谁敢!我抱着小太子,猛地站上龙床,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我乃大周嫡公主,如今的北狄太后!先帝临终托孤,命我与太子共同执掌朝政!你们是要违抗先帝遗诏,意图谋反吗
我一边说,一边将怀里抖得像筛糠的小太子举得更高了些。
拓跋曜是他们唯一的血脉,是萧远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唯一筹码。他不敢动我,至少,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连同太子一起动。
萧远的脸色果然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遗诏他冷笑,在哪里
先帝走得急,未来得及写下。但太子殿下,亲耳所闻!我掐了一把拓跋曜的后腰,他立刻疼得哭了起来。
是……是的……小太子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父、父皇说了,都听母后的……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萧远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地刮过我的皮肤。他知道我在撒谎,我也知道他知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抢占了先机,我手里有王牌。
我们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死寂。
报——!大周使臣已到宫门外,为首的,是镇国将军,霍云峥!
霍、云、峥。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那个在我被送上和亲马车时,连一眼都未曾回头看的男人。
那个为了他的功名利禄,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初恋。
他竟然来了。
2.
权臣逼我殉葬,我抱着太子登了基
霍云峥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本就浑浊的死水。
萧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杀意暂时收敛。他知道,当着大周使臣的面,处理一个和亲公主,会让本就紧张的两国关系,彻底破裂。
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
呵,既然有太子殿下作证,老臣自然不敢违逆先帝遗志。萧远忽然换上了一副悲痛而恭敬的面孔,对着我深深一揖,太后娘娘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娘下,主持新帝登基大典。
我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想先稳住我,把我从杀人嫌犯的位置上摘出来,再慢慢地,用他权臣的手段,将我这只没有根基的麻雀,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抱着拓跋曜,一步步走下龙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有劳丞相。我学着公主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和依赖。
我要让他觉得,我只是一个运气好、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蠢女人。
登基大典办得仓促而盛大。
我牵着拓跋曜的手,接受百官朝拜。那孩子还不到我的腰高,穿着一身宽大的龙袍,像个可笑的木偶。而我,这个曾经连正眼看一眼朝臣都会被掌嘴的丫鬟,此刻,正坐在他身侧,隔着一道薄薄的珠帘,俯视着底下这群心思各异的男人。
珠帘之后,我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萧远。他站在百官之首,看似恭敬,那双隐藏在眼皮下的眼睛,却像毒蛇的信子,时刻准备着给我致命一击。
另一个,是霍云峥。
他一身银甲,站在使臣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那张我曾在梦里描摹过千百遍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认出我了。
即便我化了浓妆,换了华服,他也一定认出我了。
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
他大概想不明白,为何他亲手送出去的、用来代替他心上人的死物,会摇身一变,成了敌国的太后。
我对着他,缓缓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胜利的微笑。
霍云峥,你没想到吧
你以为我会在冷宫里被磋磨致死,或者成为某个糟老头的玩物。但你看,我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比你的安宁公主,更高贵,更风光。
大典结束,拓跋曜被封为新帝,而我,沈惊雀,成了北狄历史上最年轻、也最名不正言顺的垂帘太后。
当晚,萧远便来了我的寝宫,屏退了所有下人。
太后娘娘,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语气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您这出‘临终托孤’的戏,演得可真好。连老臣,都差点信了。
丞相说笑了。我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个暖炉,指尖冰凉,哀家说的,句句是实。
是吗萧远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不知,太后娘娘打算如何治理这北狄江山是靠您那柔弱的肩膀,还是靠……您背后的大周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怀疑我是大周派来的奸细。
哀家一介女流,自然要倚重丞相这样的国之栋梁。我垂下眼帘,声音柔弱,况且,哀家如今已是北狄的太后,此生此世,都与大周再无干系。
说得好。萧远拍了拍手,为了表示您的忠心,老臣倒是有个提议。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国书。
大周的那位镇国将军,此次前来,是为我北狄献上降书的。萧远笑得像一只老狐狸,他们愿意割让燕云三州,换取十年和平。但老臣觉得不够。
老臣想让太后娘娘,亲自去和那位霍将军谈。我要的,不止是燕云三州,我还要大周,岁岁来朝,年年纳贡,对我北狄,称臣!
他这是在逼我。
逼我亲自去羞辱我的故国,逼我亲自去践踏那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更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也彻底断了我的后路。
如果我答应,我在大周使臣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国妖后。
如果我不答应,我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怎么萧远看着我苍白的脸,笑意更深了,太后娘下,不愿意
我握着暖炉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良久,我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妩媚而残忍的笑容。
好啊。
哀家,最喜欢看男人跪在我脚下的样子了。尤其是,昔日的情郎。
3
与霍云峥的会面,被安排在王庭的揽月台上。
这里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北狄都城的万家灯火。风很大,吹得我身上那件绣着金凤的黑色大氅猎猎作响。
我提前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台边。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是他。
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松木和铁锈的气息,曾是我少女时代最迷恋的味道。如今闻起来,却只觉得讽刺。
惊雀……
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缓缓转身,珠帘面纱下,我的目光平静无波。
霍将军,你认错人了。我用标准的北狄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本宫是北狄太后,沈氏,惊鸿的惊,鸾凤的凤。
我为自己改了名字。沈惊雀已经死了,死在了那辆开往北狄的和亲马车上。
活下来的,是沈惊凤。
浴火重生的凤。
霍云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兔子的女孩,会变得如此……陌生,而又危险。
你……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
放肆!我身后的侍卫立刻拔刀,挡在他面前,将军,请注意你的身份。
霍云峥停住脚步,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
公主殿下呢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把她怎么样了
公主我轻笑出声,笑声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脆,你说的是安宁公主吗她当然是嫁给了她的心上人,如今,应该正与将军你……哦不,是与她的夫君,琴瑟和鸣,恩爱不疑吧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在他的痛处。
谁不知道,安宁公主最终并没有嫁给他,而是被大周皇帝,许配给了另一位权臣之子。他霍云峥,也不过是皇家博弈中,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他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沈惊雀,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本宫想做什么,就不劳霍将军费心了。我走到他面前,隔着侍卫的刀,近得能看清他眼中的红血丝,本宫现在,只想和将军谈谈……国事。
我伸出戴着长长护甲的手,轻轻地,挑起他的下巴。
这个动作,极具羞辱性。
丞相的意思,想必已经传达给将军了。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内容却重如泰山,燕云三-州,不够。本宫要的,是大周称臣,岁岁纳贡。你能给吗
你疯了!霍云峥打开我的手,眼神里是愤怒,也是失望,沈惊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叛国!
叛国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将军,你是不是忘了,是谁,亲手把我这个‘国’,送给了敌人
我……霍云峥语塞,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惊雀,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
够了。我打断他,本宫不想听你的解释。本宫只问你,丞相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他看着我,良久,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霍云峥,生是大周的兵,死是大周的鬼。让我签下降书,除非我死。
有骨气。我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沈惊雀!他在我身后喊道,你以为你当上了这个太后,就真的能为所欲为吗萧远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一把用来对付大周的刀!等他利用完你,你的下场,会比死更惨!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那又如何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至少现在,执刀的人,是我。
将军,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北狄的冬天,很冷。没有足够的军粮和过冬的衣物,你带来的那三万兵马,恐怕……撑不过这个月。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揽月台。
回到寝宫,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贴身侍女银杏连忙扶住我。她是当初陪我一起从大周过来的,也是我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
娘娘,您没事吧银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您的手,好冰。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在霍云峥面前,我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多么艰难才伪装出来的。
我没事。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银杏,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切断所有对大周使团的粮草供应。我倒要看看,他霍云峥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4.
垂帘听政第一日,我用鲜血染红了朝堂
第二天,是我第一次正式垂帘听政。
我坐在龙椅之后,隔着珠帘,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的北狄朝臣。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权力的味道,令人迷醉,也令人警醒。
小皇帝拓跋曜坐在我身前,像个精致的玩偶,小手紧张地抓着龙袍的衣角。
议题很快就进行到了对大周使团的处理上。
太后娘娘,大周使臣霍云峥,狂妄自大,拒不接受我朝的册封条件,依老臣看,应该立刻将其拿下,以儆效尤!一个武将出列,声如洪钟。
此人是萧远的心腹,大将军巴图。
不可!另一个文臣立刻反驳,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我等此刻动了霍云峥,必会给大周留下口实,引来大战,于我北狄不利。
朝堂之上,立刻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而萧远,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入定的老僧。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这个妖后,做出第一个决定。
如果我主张议和,他就会说我心向大周,是个奸细。
如果我主张开战,他就会说我祸国殃民,不顾百姓死活。
无论我怎么选,都是错。
这便是他给我设下的第一个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过珠帘,聚焦在我身上。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连小皇帝都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
巴图将军,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你刚才说,要将霍云峥,拿下
正是!巴图一脸傲然。
那本宫问你,我的声音陡然变冷,我北狄的王庭,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霍云峥,如今住在我北狄的驿站,吃着我北狄的粮食,却拒不听从我北狄的号令。这已经不是‘来使’,而是‘人质’!
拿下他,太便宜了。本宫要的,是让他生不如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所有朝臣。
传本宫懿旨。从即刻起,全面封锁大周使团驿站,断水,断粮。本宫倒要看看,他那三万精兵,能饿上几天。
另外,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每日午时,拖一名大周副将,到阵前,斩首。直到霍云峥,跪着,捧上降书为止。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主和派的那个文臣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如此酷刑,有违天和,是暴君之举啊!
暴君我冷笑一声,本宫是女人,做不了君。但做个祸国殃ā民的妖后,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看向一直沉默的萧远。
丞相,您觉得,本宫这个主意,如何
萧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显然没想到,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他沉吟片刻,缓缓出列。
太后娘娘英明。对付大周这等豺狼,就该用雷霆手段。他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神却更加深沉了。
他知道,我破了他的局。
我用一种比他更极端、更疯狂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但那个主和派的老臣,却依旧不依不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太后三思啊!如此一来,我北狄必将陷入战火,生灵涂炭!老臣……老臣以死相谏!
他说着,竟真的猛地一头,朝着大殿的龙柱撞了过去!
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柱。
大殿上一片惊呼。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惊慌失措。
然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拖下去。
既然老大人这么想为国尽忠,就将他的头颅,割下来,派人送去给霍云峥。告诉他,这,就是忤逆本宫的下场。
珠帘之后,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从今天起,我沈惊凤,就是这北狄朝堂上,最让人恐惧的……噩梦。
5
老臣的血,还没在朝堂上干透,我的妖后之名,便传遍了整个都城。
我知道,这背后,少不了萧远的推波助澜。他想用舆论,将我塑造成一个残暴无道的祸国妖女,为他日后废黜我,铺平道路。
我不在乎。
名声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最无用的奢侈品。
当晚,萧远又来了我的寝宫。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屏退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我的贴身侍女银杏。
太后娘娘,今天在朝堂上,真是让老臣大开眼界。他亲自为我斟了一杯酒,酒色碧绿,在烛光下荡漾着危险的光泽。
丞相过奖了。我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哀家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哦萧远靠在软垫上,解开了官袍的第一颗盘扣,露出一截古铜色的脖颈。他虽然年近五十,但保养得极好,身材挺拔,丝毫不见老态。那双眼睛里,沉淀着岁月和权力的魅力,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
他今天,似乎想换一种玩法。
太后娘娘可知,您今天杀的那位老臣,是三代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您杀了他,等于与半个朝廷为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诱。
那又如何我晃着酒杯,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有丞相在,哀家怕什么
哈哈哈,萧远大笑起来,太后娘娘真是个妙人。不过,老臣虽然权倾朝野,却也并非无所不能。您如今,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您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他说着,握住了我端着酒杯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太后娘娘,您还年轻,这漫漫长夜,一个人守着,不寂寞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暧昧的沙哑,先帝已经去了,可这北狄的江山,还需要人来守护。您需要一个男人,一个真正懂得权力,也懂得……女人的男人。
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他想得到的,不止是权力。他还要我这个人。
他想把我变成他的禁脔,一个被他彻底掌控在床榻之上、朝堂之下的玩物。
我心中一阵恶寒,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夹杂着羞涩和惊慌的表情。
我猛地抽回手,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溅湿了我的衣袖。
丞相!请您自重!哀家……哀家是太后!
太后萧远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和占有,在这座宫里,老臣说您是太后,您才是太后。老臣若说您什么都不是,您信不信,明天,您就会‘病逝’在这深宫之中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咬着下唇,眼眶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反抗,都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必须示弱,必须让他觉得,我已经是他网中的猎物。
我……我……我像是被吓坏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远很满意我的反应。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拭去我眼角的泪珠。
太后娘娘,别怕。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老臣,会好好‘疼’你的。
他低下头,似乎想吻我。
我下意识地偏过头,他的唇,落在了我的鬓角。
娘娘,这杯酒,可是老臣特意为您准备的‘交心酒’。他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递到我唇边,喝了它,从今往后,您和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看着那杯碧绿的酒液,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还是不喝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银杏焦急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6.
霍云峥的试探,他发现了我的旧伤疤
小皇帝的急病,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萧远正燃起的欲火。
他脸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拂袖而去。毕竟,拓跋曜是他最重要的政治筹码,绝对不容有失。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已经将寝衣彻底浸湿。
银杏冲进来,扶住我,声音里带着后怕:娘娘,您没事吧奴婢刚才……是故意那么喊的。
我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对策。一旦萧远图谋不轨,就用小皇帝来脱身。
娘娘,这萧远狼子野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银杏担忧地问。
别怕。我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越是想得到,我就越要让他……求而不得。
第二天,我便以小皇帝需要静养为由,搬进了他的寝宫,同吃同住。
这既是保护他,也是保护我自己。萧远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闯入皇帝的寝宫。
而对外的粮草封锁,依旧在继续。
霍云峥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先沉不住气。
但我偏不。
三天后,驿站传出消息,大周使团已经开始杀马充饥了。
又过了两天,第一个被饿死的士兵,尸体被扔出了驿站。
霍云峥,比我想象的,要能忍。
就在我以为他要将所有人都耗死在驿站时,他却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约我深夜在宫中废弃的北苑一见。
一个人。
我知道,这是鸿门宴。
但我也知道,我必须去。
深夜,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服,避开所有耳目,独自一人,来到了北苑。
这里曾经是一片华丽的宫殿,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像一具巨大的骸骨。
霍云峥一身黑衣,站在一棵枯死的槐树下,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将军约见,本宫岂敢不来我走到他对面,隔着三步的距离站定。
沈惊雀,他死死地盯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真想逼死我们,挑起两国大战吗
是又如何我反问,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道理,将军比我更懂。
可我们……不是敌人!他上前一步,情绪有些激动,惊雀,你忘了我们以前……
以前我打断他,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以前,我是你的惊雀。可后来,你为了你的安宁公主,亲手折断了我的翅膀,把我扔进了这个牢笼。霍云峥,是你,先把我变成了敌人。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上满是痛苦。
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过去的事,是我错了。我认。但现在,收手吧。萧远在利用你,你这样做,只会让他得利,让大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这是在求我我挑眉。
是。他点了点头,我求你。
好啊。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那张因为连日来的饥饿和焦虑而消瘦了的脸,想让我收手,可以。跪下。
霍云峥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跪下,求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像一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或许,我会考虑,赏你一口饭吃。
沈惊雀!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你别太过分!
他的眼神里,是愤怒,是屈辱,也是……心碎。
我吃痛,却不肯示弱,也死死地瞪着他。
就在我们拉扯之间,我的衣袖,被他扯开了一截。
露出了我小臂内侧,一道陈旧的、月牙形的伤疤。
那是很多年前,我为了给他采一株悬崖上的草药,不小心摔伤留下的。
霍云峥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了那道伤疤上。
他的手,松开了。
眼神里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无尽的、汹湧的悲伤。
你……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还留着它……
我心中一慌,猛地抽回手,用袖子死死地盖住那道伤疤,像是要盖住那段不堪的过去。
你看错了。我冷冷地说。
我没看错!他忽然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我,惊雀,我知道是你!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你做这一切,都是在怨我,在报复我,是不是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那熟悉的、曾让我眷恋不已的怀抱,此刻却像一个滚烫的烙印。
我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不好!
有人!
7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我猛地推开霍云峥,厉声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几道人影闪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萧远。
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太后娘娘,好兴致啊。他拍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深夜与敌国将军私会于此,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会作何感想
我心中一沉。
我中计了。
这根本不是霍云峥的约见,而是萧远设下的一个局。他利用霍云峥,将我引到这里,就是要抓我一个通敌叛国的现行!
丞相,你听我解释。霍云峥立刻将我护在身后,对萧远怒目而视,此事与太后无关,是我强行约她出来!
哦是吗萧远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霍将军,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的这位‘太后’,为了表示对我们北狄的忠心,已经主动向老臣请缨,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为老臣……分忧解劳了呢。
他的话,说得极其暧昧,又充满了暗示性。
霍云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说的是真的
我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轻易就被点燃的嫉妒和占有欲,心中一阵冷笑。
男人,果然都一样。
是真的,又如何我从他身后走出来,迎上萧远的目光,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哀家身为北狄太后,心系江山社稷,愿意为国分忧,有何不可
我转向霍云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倒是霍将军你,如今已是阶下之囚,还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本宫的私事
你……霍云峥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好了。萧远满意地看着我们反目成仇的样子,挥了挥手,霍将军,念在你我‘同道中人’的份上,老臣今天就不为难你了。请回吧。
他嘴上说着请,但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像拎小鸡一样,将失魂落魄的霍云峥架走了。
废园里,只剩下我和萧远。
太后娘娘,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我昂着头,直视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萧远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这么有趣的人,杀了,岂不可惜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老臣改变主意了。他缓缓地说道,老臣不要你做我的女人。老臣要你,做我的一条狗。
从今天起,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但朝堂上,我说一,你不能说二。后宫里,我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中。否则……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下半句。
否则,你和霍云峥今夜私会的场景,就会变成画本,传遍大周和北狄的每一条街巷。到时候,不止是你,就连你的旧情人,你的安宁公主,你的整个大周,都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无耻!卑鄙!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反驳。
他抓住了我唯一的软肋。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我不能……连累故国。
怎么样萧远看着我屈辱的表情,笑得更加得意了,太后娘娘,可愿做老臣……最听话的那条狗
我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良久,我睁开眼,眼神里,已经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我愿意。
我以为,这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
但我没想到,第二天,一个更大的、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阴谋,已经悄然降临。
边境传来急报。
说是我北狄的边防军,因为粮草短缺,哗变了。而哗变的根源,直指当朝丞相,萧远。
说他,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意图……谋反。
我看着那份由边境将领联名签署的奏折,浑身冰冷。
我知道,这又是萧远的一步棋。
他这是在……逼宫。
8
军粮案,像一颗炸雷,在北狄的朝堂上炸开。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萧远。
我知道,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清洗掉那些不听话的边境将领,然后换上自己的心腹,彻底将兵权,握在自己手里。
而我,这个被他捏在手里的傀儡太后,就是他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最佳挡箭牌。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朝,萧远便跪在大殿中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负荆请罪。
太后娘娘明鉴!老臣对大狄忠心耿耿,日月可表!军粮案一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太后娘娘彻查此事,还老臣一个清白!
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比窦娥还冤。
而那些早已被他收买的党羽,也纷纷出列,为他仗义执言。
请太后娘娘明察!
丞相乃国之栋梁,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坐在珠帘之后,冷眼看着底下这群戏子,演着一出滑稽的戏码。
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顺着他的意思,宣布他是被冤枉的,那我就成了他谋反的同谋,彻底与他绑死在一条船上。
如果我说要彻查,他就会用昨晚的把柄,来威胁我。
这是一个死局。
我沉默了许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像前几次一样,选择妥协之时。
我缓缓地开口了。
丞-相大人,忠心可嘉。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既然丞相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哀家,自然是信的。
萧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但是,我话锋一转,国法无情。此事牵连甚广,若不严查,难以服众。
这样吧。我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哀家决定,成立一个专案小组,彻查此事。而这个小组的组长,就由……大周使臣,霍云峥将军,来担任。
什么!
全场哗然。
连萧远,都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把刀,递给我的敌人。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萧远的党羽立刻跳出来反对,霍云峥乃是外臣,怎可让他插手我朝内政!
有何不可我冷冷地反问,霍将军乃大周的镇国将军,用兵如神,查案想必也是一把好手。由他来查,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还是说……
我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萧远。
丞相大人,是信不过霍将军,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我这是在将他的军。
他若反对,就是心虚。
他若同意,就要冒着被霍云峥查出真相的风险。
萧远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杀意。
他大概没想到,他以为已经被驯服的狗,竟然会反咬一口。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依……太后娘娘所言。
他终究还是不敢赌。因为他知道,军粮案的证据,已经被他销毁得干干净净。霍云峥一个外人,根本不可能查出什么。
他想看我自取其辱。
但我,也正想看他,如何作茧自缚。
当晚,我便在宫中,秘密召见了霍云峥。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愤怒,有不解,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你让我查萧远,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他
是。我点头,毫不掩饰。
你疯了!他低吼道,萧远在北狄根深蒂固,你以为凭我一个外人,就能扳倒他你这样做,只会激怒他,让他更快地对你下手!
我知道。我看着他,神情平静,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帮你他自嘲地笑了笑,沈惊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敌人。我凭什么要帮你
凭这个。
我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他面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狼牙雕刻而成的哨子。
看到这个哨子,霍云峥的脸色,瞬间大变。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当年,你送给我的时候,说,只要吹响它,无论你在哪里,都会来见我。我看着他,缓缓地说道,现在,我吹响它了。霍云峥,你来,还是不来
这枚哨子,是我最后的底牌。
也是我对我们那段可笑的过去,最后的……利用。
9
霍云峥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那枚狼牙哨,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我还存有最后一丝不忍。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霍云峥带领着专案小组,开始大张旗鼓地调查军粮案。
而我,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小皇帝拓跋曜。
我知道,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唯一能与我结成真正同盟的,只有他。
我开始亲自教他读书写字,给他讲前朝的帝王心术。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而是把他当成一个未来的君主,一个我的……战友。
起初,他很怕我。
怕我这个杀伐果断的妖后。
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个母后,会在他做噩梦时,抱着他入睡;会在他读不懂书时,耐心地一遍遍讲解;会在御膳房送来他不爱吃的菜时,亲自下厨,为他做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那碗面,是我唯一会做的东西。
是我还在做丫鬟时,偷偷学来,想做给霍云峥吃的。
世事弄人。
这天晚上,我正在给拓跋曜讲一个狡兔三窟的典故。
讲完,他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母后,他奶声奶气地问,你是在教我,如何对付萧远丞相吗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否认。
曜儿,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权力,就像你手中的笔,只有紧紧握住,才能写出自己的命运。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拨浪鼓。
母后,这个给你。
我看着那个做工粗糙的拨浪鼓,有些不解。
这是我……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失落,她说,如果以后遇到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就把这个送给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又酸,又软。
我接过那个拨浪鼓,郑重地放在怀里。
好,我说,母后收下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银杏惊慌失措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霍将军他……他被萧远的人抓起来了!
我心中一沉,立刻冲了出去。
只见霍云峥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压在庭院中央。而萧远,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
萧远!你敢动他!我厉声喝道。
太后娘娘,息怒啊。萧远笑眯眯地站起身,不是老臣要动他。是这位霍将军,他‘不小心’,从老臣的书房里,‘偷’走了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手下那里,拿过一本账册。
这本账册,详细记录了老臣……和您的大周皇帝,私下的一些‘贸易’往来。比如,用我北狄的战马,换你们大周的丝绸和茶叶。
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萧远,竟然暗中通敌卖国!
太后娘娘,您说,萧远翻着账册,笑得像个魔鬼,如果我把这本账册,公之于众。不知,是您这个‘妖后’的名声更响亮,还是您那个‘天子’陛下的名声,更难听
我浑身冰冷。
这是一个死循环。
我本想借霍云峥的手,扳倒萧远。
却没想到,霍云峥查出的,竟然是一个能将我和整个大周,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惊天秘密。
而萧远,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在等,等霍云峥自投罗网。
然后,用这个秘密,来彻底地,将我摧毁。
沈惊雀,霍云峥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绝望和悔恨,对不起,我……
把他舌头割了。萧远淡淡地打断他。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拿着一把匕首,走向霍云峥。
不要!我尖叫出声。
哦萧远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太后娘娘,心疼了
我看着霍云峥那张惨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光亮,即将熄灭。
我知道,我不能再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跪了下去。
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萧远,这个我最恨的男人,低下了我高傲的头颅。
丞相大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充满了屈辱,求你,放过他。
10
我终究还是没能救下霍云峥。
我的下跪,只换来了萧远更加疯狂的羞辱。他当着我的面,挑断了霍云峥的一根手筋,然后,将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扔回了使团驿站。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杏花微雨的春天。霍云峥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在树下教我写字。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梦醒时,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
我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个冰冷的拨浪鼓。
沈惊雀,该醒了。
从那天起,我变得比以前更加听话。
朝堂上,萧远说一,我绝不说二。后宫里,他安插的所有眼线,我都视而不见。我像一个真正的、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萧远很满意我的顺从。
他开始逐渐放松对我的警惕,甚至,带着我出席一些重要的、只有他心腹才能参加的宴会。
他想向所有人炫耀,他不仅掌控了朝堂,还征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妖后。
而我,就在这些觥筹交错之间,默默地,记下他每一个党羽的名字,摸清他每一条敛财的渠道,探查他每一处私藏的兵马。
我在等。
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他连根拔起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个月后,是北狄一年一度的冬狩节。
按照传统,皇帝和所有重臣,都要前往京郊的围场,进行为期三天的狩猎。
我知道,这是萧远动手,废帝篡位的最佳时机。
而这,也是我反击的唯一机会。
冬狩节前夜,我秘密地,做出了三个安排。
第一,我让银杏,将一封我亲手写的密信,藏在点心里,送去了使团驿站。信,是给霍云峥的。
第二,我将拓跋曜托付给了宫中一个最不起眼、也最忠厚的老太监,让他连夜将皇帝带出宫,藏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
第三,我拿出我所有的私房钱,买通了禁军的一个副统领。我不要他为我卖命,我只要他,在关键时刻,听不见任何声音。
做完这一切,我换上了那身最华丽的、绣着浴火凤凰的黑色宫装,独自一人,坐在寝宫里,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冬狩大典如期举行。
萧远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像一个即将登基的帝王。
他看到我身边没有小皇帝,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多问。在他看来,拓跋曜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狩猎开始。
萧远一马当先,冲入猎场深处。他的心腹们,也都紧随其后。
我则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营地。
一个时辰后。
一支响箭,穿破云霄。
这是行动的信号。
早已埋伏好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将整个营地,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萧远。
太后娘娘,他翻身下马,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走到我的帐前,游戏,该结束了。
他身后,跟着他所有的党羽。
他们以为,这会是一场轻而易举的宫廷政变。
我缓缓地,走出营帐,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是啊,我说,是该结束了。
就在萧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准备下令拿下我时。
营地之外,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无数的火把,从黑暗的林海中亮起,像一条巨大的火龙,迅速朝着营地包围过来。
为首的,是两支军队。
一支,打着北狄边防军的旗号。
另一支,打着的,竟然是……大周的军旗!
萧远的脸色,瞬间大变。
怎么可能!边防军不是……大周怎么会……
丞相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我看着他,笑得灿烂而又残忍,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苦肉计’。
边防军哗变是假,你克扣军饷是真。那些被你逼得走投无路的将士,早就等着今天,来找你索命了。
至于大周嘛……我顿了顿,哀家想,用你的人头,再加上燕云三州,来换取两国的永久和平。想必,哀家的那位皇帝哥哥,会很乐意做这笔交易。
萧远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11
萧远的军队,瞬间被冲垮了。
他那些所谓的心腹,在真正的精锐之师面前,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相接声,响彻了整个围场。
我静静地站在帐前,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血腥的落幕。
萧远被几个忠心的护卫,护着,节节败退。
他的目光,穿过混战的人群,死死地,锁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是怨毒,是愤怒,更是不甘。
沈惊凤!他嘶吼着,声音被淹没在厮杀声中,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对他,报以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一支军队,像一把尖刀,从侧翼,精准地插入了战局。
为首的,是一员银甲小将。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出如龙,所向披靡。
是霍云峥。
他的手筋,竟然已经好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萧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瞬间战在了一起。
我看着霍云峥那矫健的身影,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来,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大周的荣耀,为了洗刷他自己的耻辱。
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互相利用。
战局,很快就明朗了。
萧远的护卫,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被霍云峥,一枪挑落马下。
长枪的枪尖,抵在他的咽喉上。
只要再进一寸,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就会命丧当场。
住手。
我缓缓地,走了过去。
所有士兵,都自动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走到萧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将我逼入绝境的男人。
霍将军,我说,把他,交给我。
霍云峥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收回了长枪。
我拔出腰间的一把匕首,蹲下身。
萧远,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轻声说,你不是想知道,哀家是怎么说服大周出兵的吗
哀家告诉他们,你,北狄的丞相,暗中勾结了草原的蛮族,企图颠覆北狄之后,南下入侵大周。哀家还把你私藏的兵力部署图,‘送’给了他们一份。
萧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你……你……
哀家,不止要你死。哀家还要你,遗臭万年。
我举起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温热的血,溅了我的满脸满手。
很暖。
也很……恶心。
我扔掉匕首,站起身,看着周围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的士兵。
传令下去,我的声音,冰冷而威严,萧远谋逆,罪当诛九族。凡其党羽,一律,格杀勿论。
那一天,血,流成了河。
整个北狄的官场,被我,清洗一空。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扶持着拓跋曜,重新坐稳了江山。我与大周,签订了和平协议。
我以为,我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了。
但我没想到,三天后,在庆功宴上。
霍云峥,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一个,我无法拒绝,也无法……承受的要求。
他站起身,对着龙椅上的我,深深一揖。
太后娘娘,如今北狄内乱已平,两国也重修旧好。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臣,想迎娶……安宁公主。
他说。
请太后娘娘,亲自下旨,为臣,赐婚。
12
霍云峥的请求,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浇灭了庆功宴上所有的喜悦,也浇灭了我心中,那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坐在珠帘之后,看着他那张英俊而又决绝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是在请求。
他是在,宣战。
他用这种方式,来向我,向所有人宣告。
沈惊雀,你赢了天下,可你,终究还是输掉了我。我霍云峥,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安宁。
你,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何其残忍。
何其,诛心。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北狄的朝臣,想看我这个妖后,如何处理这桩涉及两国颜面的婚事。
大周的使臣,想看我这个叛国者,如何面对昔日的情郎。
我能感觉到,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手心的肉里。
但我不能失态。
我是北狄的太后,我是沈惊凤。
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
良久,我笑了。
笑声,隔着珠帘,显得有些空灵,也有些……凄厉。
好啊。
我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霍将军与安宁公主,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这桩婚事,本宫,准了。
我听到,霍云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而我的心,却在滴血。
不过,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我大周的公主,金枝玉叶,下嫁给你,你,拿什么做聘礼
霍云峥一愣。
臣……愿以我霍家全部家产,作为聘礼。
霍家家产我冷笑一声,霍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是戴罪立功之身。若不是本宫,你现在,还在驿站里,啃着马骨头。你有什么资格,提你的家产
我的话,很不客气。
霍云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依太后之见
很简单。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宫,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地。本宫,要你的人。
从今天起,你,霍云峥,脱去大周的军籍,入赘我北狄王室,做我北狄的……驸马。
什么!
这一次,不止是霍云峥,所有人都惊呆了。
让我,大周的镇国将军,入赘你们北狄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惊雀!你不要欺人太甚!霍云峥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欺人太甚我缓缓地,从珠帘后,站了起来,霍将军,与你当初,将我一个弱女子,送来这虎狼之地,任人宰割相比。我让你入赘,享尽荣华富贵,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你若不愿,也可以。
我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义愤填膺的大周使臣。
那这份和平协议,我看,就此作罢吧。我北狄的五十万铁骑,早就对你们大周那片富庶的土地,垂涎三尺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用整个国家的命运,来逼他,做一道选择题。
是选择他个人的荣辱,还是选择,万千百姓的生死。
我知道,他会选后者。
因为他,是霍云峥。
是那个,永远把家国大义,放在第一位的,镇国将军。
果不其然。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一片死灰。
他缓缓地,屈下了他那高傲的膝盖。
臣,霍云峥……遵旨。
13
我终究还是没有,真的让霍云峥入赘。
在他跪下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报复,所有的快感,都化作了无尽的空虚和疲惫。
我赢了。
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乏了,便提前退了席。
那晚之后,霍云峥便带着他的使团,离开了北狄。
走的时候,没有告别。
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此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也好。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扶持着拓跋曜,一步步地,将权力收回到皇室手中。我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开通商路。
北狄,在我的治理下,渐渐地,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妖后的名声,也渐渐地,被贤后所取代。
而我,却越来越不快乐。
每到深夜,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萧远那张怨毒的脸,是老臣血溅金銮殿的场景,是我自己,满手的鲜血。
我开始失眠,开始厌食。
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
只有在教拓跋曜读书的时候,我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宁。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他对我,也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亲近。
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会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慌。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母后,而是在看一个……女人。
我开始下意识地,疏远他。
我不再与他同吃同住,不再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我将所有的政务,都移交给他处理,自己则搬到了深宫里,一处偏僻的宫殿,终日礼佛。
我想,等他十八岁亲政之后,我便自请削发为尼,了此残生。
我欠的债,已经还清了。
我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
青灯古佛,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然而,我没想到。
在我即将功成身退之际。
一场更大的,足以将我彻底毁灭的灾难,悄然而至。
大周,撕毁了和平协议。
新帝登基,一改之前的休养生息政策,开始厉兵秣马,大举南侵。
而这次南侵的主帅,不是别人。
正是,被封为兵马大元帅的,霍云峥。
同时,一封密信,被送到了我的手中。
信,是霍云峥写的。
信上说,大周的新帝,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替嫁丫鬟的真实身份。他以此为借口,说我北狄欺君罔上,悍然出兵。
而他,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不是为了攻城略地。
而是为了,带我回家。
他说,他已经查明了真相。当年,是安宁公主,以他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舍弃我的。
这些年,他活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之中。
如今,他手握重兵,再也无人可以阻拦他。
他要我。
他要在万军之中,将我,从这座牢笼里,抢回去。
信的最后,写着一句话。
惊雀,等我。
我看着那封信,浑身,如坠冰窟。
我最忠心的侍女银杏,此刻,却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
娘娘,她抬起头,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的表情,您走吧。
霍将军,是真心待您的。您跟他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做回您的沈惊雀。
这里,有奴婢。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人皮面具。
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
娘娘,您快走!她将面具塞到我手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会戴上它,替您,守住这里。奴婢会替您,死在这里。
14
我最终还是没有走。
当霍云峥的大军,兵临城下之时。
我穿着那身黑色的、绣着浴火凤凰的太后朝服,戴着十二旒的凤冠,独自一人,登上了城楼。
城楼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周军队。
为首的,正是那个一身银甲,骑着白马的男人。
我们遥遥相望,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沈惊雀!他的声音,穿过喧嚣的风,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我来接你了!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霍云峥,我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传得很远,你回去吧。
这里,才是我的家。
不可能!他嘶吼道,这里是你的牢笼!惊雀,你看看你自己,你被他们逼成了什么样子!跟我走,我带你回江南,我们去过我们以前想过的日子!
江南。
多美的词啊。
也多……讽刺。
回不去了。我缓缓地,摇了摇头,霍云峥,从我踏入北狄的那一刻起,沈惊雀,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北狄的太后,沈惊凤。
是拓跋曜的母后。
我说着,转过身,看向身后。
拓跋曜,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城楼。他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虽然身形尚显单薄,但眼神,却已经像鹰一样,锐利而坚定。
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霍将军,他开口,声音,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带着君王的沉稳,朕的母后,哪里也不会去。
她是北狄的定海神针。谁敢动她,就是与我北狄五十万铁骑,为敌。
霍云峥看着我们,看着那个已经初具帝王之姿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或许没想到,他想救的雀儿,已经变成了,别人无法撼动的凤凰。
而那只昔日需要他庇护的雏鹰,也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草原雄鹰。
好……
良久,他惨然一笑。
好一个,沈惊凤。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剑锋,直指城楼。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在风中,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那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吧。
攻城!
战鼓,瞬间擂响。
大周的军队,像潮水一样,朝着北狄的都城,涌了过来。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心中,一片死寂。
拓跋曜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母后,别怕。他说,有朕在。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知道,这一战,我们不会输。
因为,我早就将萧远私藏的那份,草原蛮族的兵力部署图,送给了另一支,更强大的力量。
战争,不过是我用来,与过去,做最后了断的,一场……葬礼。
15
战争,持续了三个月。
最终,以大周的惨败,告终。
霍云峥,被俘了。
当他被士兵,押解到我面前时,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一身囚衣,头发散乱,脸上,是洗不尽的疲惫和沧桑。
我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个男人。
这个,曾是我整个青春,所有爱恋的男人。
你想怎么处置我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不会杀你。我说,我会放你回去。
他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我要你,亲眼看着。
看着我,如何将北狄,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
我要你,用你的一生,活在对我的……仰望和悔恨之中。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拓跋曜亲政。
我卸下了所有的权力,自请,搬去了皇家寺庙。
他没有准许我削发。
他说:母后,北狄的江山,永远有您的一半。您是朕唯一的亲人,也是北狄,永远的……守护神。
那一天,他送我到寺庙门口。
临别时,他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母后,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不舍的哽咽,等我,再强大一些。
等我,强大到,足以,为您遮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雨。
到那时,朕,要娶你。
我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他。
我只是抬起头,看着寺庙里,那尊面目慈悲的佛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前半生,是替身,是棋子,是妖后。
活在仇恨和权谋的深渊里。
或许,我的后半生,可以试着,为自己,活一次。
无关爱情,无关风月。
只为,那一句。
朕的母后,谁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