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临,圈里出了名的浪子,却栽在了温念手里。
分手那天我甩给她支票:你这种女人,配不上我的真心。
她笑着撕碎支票,眼神淬毒:江临,记住你今天的话。
后来我在拍卖会一掷千金博她一笑,她挽着新欢问我:江先生哪位
我跪在暴雨里砸门:念念,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门开了,她指尖夹着烟轻笑:晚了,你的命早就不值钱了。
我叫江临。
名字在圈子里有时候是张通行证,有时候是块招摇的靶子。今晚这场衣香鬓影、水晶灯能把人眼晃瞎的酒会,属于后者。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年份红酒的醇厚,还有一丝丝心照不宣的等着看戏的蠢蠢欲动。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攒动的人头,钉在了露台边缘那个纤细的背影上。温念。
她穿了条墨绿色的丝绒吊带长裙,露着大片雪白得晃眼的背脊。夜色像块上好的丝绒衬布,兜头罩下来,她独自凭栏,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像夜色里唯一活着的星火。海风吹乱她几缕碎发,缠绕在颈间,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带着点自虐般的疼。妈的,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江少,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是赵明哲那孙子,手里晃着杯威士忌,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贱笑。他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吹了声口哨,嚯!温念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当年被你甩了那会儿,可没这……风情万种劲儿。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油腻腻的腔调:可不嘛江少,后悔了听说她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多少人捧着金山银山都够不着她裙边呢。您这‘浪子’的名头,在她这儿怕是不好使喽
后悔我江临的字典里没这俩字!
一股无名火腾地蹿起来,烧得我口干舌燥。酒杯里的冰块被我捏得咯咯作响。我甩开赵明哲的手,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无所谓的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朝露台方向扎过去:后悔呵。她温念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江临穿腻了的一件旧衣服罢了。扔了就扔了,谁还稀罕捡回来穿
话音落地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露台边那个墨绿色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那点猩红骤然被掐灭,湮灭在黑暗里。成了。一股扭曲的快意冲上头顶。对,就是这样,她温念就该是这副被我踩在泥里、永世不得翻身的模样!
我仰头灌下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燥热和心底翻涌的戾气。我拨开挡路的人,皮鞋踩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脆响,一步步朝那个露台走去。周遭那些看好戏的、探究的目光粘在身上,像一层甩不脱的油腻薄膜,令人作呕。我不管。
露台的门开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猛地灌进来。她没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孤绝的雪松。
温念。我开口,声音被酒精熏得有点沙哑,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居高临下。
她缓缓转过身。灯光吝啬地勾勒着她半边侧脸,另一半隐在浓重的阴影里。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我呼吸窒了一瞬。时间似乎对她格外优待,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终年不化的冰。尤其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宴会厅里璀璨的光,却一丝暖意也无,只余下冰冷的、彻骨的审视。
那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得我脸上火辣辣的。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她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怎么江少屈尊降贵,找我这件‘旧衣服’有事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凉,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弧度,是冷的,是嘲弄的。
旧衣服……这三个字被她用这种腔调说出来,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耳膜。我几乎能听到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宾客们压抑的抽气声和幸灾乐祸的低笑。
几年不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嘴角的弧度扩大,显得更加漫不经心。我往前逼近一步,属于她的、清冽又带着一丝烟草味的独特气息瞬间侵占了我的感官,该死的熟悉,又该死的陌生。我压下心底那阵该死的悸动,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动作流畅得近乎表演。指尖夹着那支万宝龙钢笔,昂贵的金属触感冰冷。
笔尖划过支票簿的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和数字,撕下来,两根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纸片,递到她眼前。灯光下,支票上那一长串零格外刺眼。
拿着。我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不容置疑的傲慢,确保周围那些竖起的耳朵都能听清,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分点,别再出来丢人现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明晃晃地捅出去,你这种女人,配不上我的真心,更配不上这种场合。
空气仿佛凝固了。海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露台门口聚集的人影更多了,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嗡嗡作响。
温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张支票上。她静静地看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然后,她抬起眼,目光越过支票,直直地刺向我。那眼神里淬了冰,淬了火,淬了世间最锋利的剧毒,竟奇异地让我心头发毛,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
呵……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冰冷。在这死寂的露台上,异常清晰,异常瘆人。
下一秒,她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捏住了支票的边缘。
我的心跳,在她捏住支票的瞬间,诡异地漏跳了一拍。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某种即将引爆的引信。周围的空气绷紧到了极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指尖,连远处宴会厅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见她指尖微微用力。
嘶啦——
清晰、尖锐、带着一种毁灭快意的撕裂声,猝然划破凝滞的空气!
那张价值不菲、承载着我全部傲慢与施舍的纸片,在她灵巧的指尖下,瞬间被撕成了两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碎片飘落,像两只垂死的白蝶,打着旋儿,跌落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露台内外,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充满挑衅和羞辱的举动震住了。
温念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目光锁住我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狠戾,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也钻进每一个竖着耳朵的旁观者耳中:
江临,记住你今天的话。她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好好记着。一个字,都别忘。
说完,她甚至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脚下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她微微侧身,墨绿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决绝的哒、哒声,径直从我身边走过。那缕清冽又带着烟草味的冷香,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刮过我的鼻尖,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灵魂的泥塑木偶。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她那句淬毒的话在疯狂回旋——记住你今天的话……好好记着……一个字,都别忘……
露台门口的人群下意识地为她分开一条道路。无数道目光,带着震惊、怜悯、幸灾乐祸,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脚下那两片刺眼的白色碎纸上。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比被人当众抽了几十个耳光还要难堪。一股强烈的、被扒光示众的屈辱感,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
她走了。背影消失在宴会厅璀璨的光影里,决绝得像从未出现过。
而我,江临,成了这个夜晚最大的笑话。
那晚之后,支票门成了圈子里经久不衰的笑谈。江临被旧衣服当众撕碎支票羞辱的细节,在无数个私人会所、酒局牌桌上被添油加醋地演绎传播。我的名字,和自作多情、脸被打肿这些词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日子变得面目可憎。酒精成了唯一能麻痹神经的东西,可越喝,脑子里那双淬毒的眼睛就越清晰。温念两个字,像刻在骨头上的诅咒,日夜啃噬。我开始疯狂地搜集关于她的消息,像个病态的偷窥者。
她创办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名字叫归栖,短短半年,几款主打设计横扫了业内几个重要奖项,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锐设计师。她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温顺的、依附于我的影子。她变得锋利、耀眼,像被打磨出最璀璨光芒的钻石。每一次看到财经杂志上关于她工作室融资成功的报道,或是娱乐小报上捕风捉影地提到她和某位青年才俊共进晚餐,心口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嫉妒和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慌疯狂滋长。
我受不了了。
当听说归栖将与苏富比合作,推出一件温念亲自设计的孤品珠宝涅槃进行慈善拍卖时,我知道,机会来了。那件珠宝的名字像带着钩子,直直钩进我溃烂的心脏——涅槃她要浴火重生休想!能让她重生的,只能是我江临!
拍卖会定在城中最顶级的艺术中心。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挑了最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袖扣是家传的蓝宝石,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镜子里的人,依旧是那个英俊多金的江家少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眼底深处藏着多少狼狈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会场名流云集,衣香鬓影。我坐在前排最显眼的位置,目光却像探照灯,焦灼地扫视着入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终于,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她来了。
温念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走了进来。那男人身量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温文儒雅,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他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温念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那个男人……是谁!
是沈栖迟。一个科技新贵,背景清白,事业蒸蒸日上,风评极好。我调查过,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她挽着沈栖迟的手臂,步履从容地走向预留的座位。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缎面改良旗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脆弱的颈项。脸上妆容极淡,却美得惊心动魄,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又强大的气场。她没看我,一眼都没看。仿佛我只是会场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件拍品被叫出高价。我的心思全然不在台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斜前方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她偶尔侧头和沈栖迟低语,偶尔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拍品,姿态放松而优雅。沈栖迟会适时地递上水,或者在她看中的某件拍品时,低声询问她的意见,默契十足。
每一次看到他们之间那种自然的互动,都像有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反复拉扯我的神经。嫉妒的毒液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终于,压轴的涅槃登场。
data-fanqie-type=pay_tag>
灯光聚焦在展示台上。那是一条项链。铂金链条异常纤细,却充满力量感,如同荆棘缠绕。坠子是一颗主钻,切割得锋芒毕露,周围环绕着细碎的红宝石,如同燃烧的火焰包裹着冰冷的星辰。设计师赋予了它生命——从灰烬中挣扎而出的决绝与璀璨。全场响起压抑的惊叹。
拍卖师介绍完,报出起拍价:‘涅槃’,起拍价,八百万。
竞价瞬间白热化。
九百万!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三百万!
数字节节攀升。温念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淡淡的、职业化的微笑,目光平静地看着激烈的竞价。沈栖迟侧头看她,眼神温柔,似乎在询问她是否要出手。
就在竞价突破两千万,势头稍稍放缓时,我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清晰地响彻全场:
三千万!
哗——!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惊愕、探究、了然……各种复杂的视线交织。温念唇边那抹职业化的微笑,似乎凝滞了一瞬。她终于,缓缓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看一件……死物。
这比任何愤怒和恨意都更让我心胆俱裂!我宁愿她恨我,用最恶毒的眼神凌迟我!而不是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68号先生出价三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三千万第一次……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珠宝本身的价值。这纯粹是一场……属于江临的、公开的、昂贵的自我献祭。只为换取台上那个女人一个正眼。
我死死盯着温念,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血液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快看我!像以前那样,哪怕带着愤怒和委屈也好!快给我一点反应!
然而,没有。
她只是极其平淡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瞥见了一粒碍眼的尘埃。她微微侧过身,靠近身边的沈栖迟,用恰好能让前排听清的音量,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清晰地问道:
栖迟,那位举牌的先生……是哪位看着有点面生。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拍卖师后续的落槌声(三千万第三次!成交!恭喜68号先生!)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那位先生哪位
面生
她问我……是哪位
她竟然……装作不认识我!
巨大的、灭顶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比那天在露台上被撕碎支票时强烈百倍!千倍!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倾尽所有,上演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却连我的名字都懒得记起!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皮肤上。我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会场都在嘲笑我的愚蠢和狼狈。沈栖迟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对她解释了什么,声音很低,我一个字也听不清,只看到他脸上那种包容的、了然的神情,更是刺得我双眼剧痛。
拍卖会一结束,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场。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冰冷刺骨。我不管不顾地冲向停车场,发动引擎,昂贵的跑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冲进雨幕,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高的水墙。
目标只有一个——温念在市中心的顶层公寓。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后来又被我亲手抛弃的地方。
雨刷疯狂地左右摆动,却怎么也刷不清挡风玻璃上汹涌的雨水,就像我混乱不堪的脑子。温念那句冰冷的哪位先生和她彻底无视的眼神,在眼前疯狂闪回,与记忆深处她含着泪光的眸子重叠、撕裂。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他妈的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堪堪停在她公寓楼下的门禁前。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瞬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落水狗。
我跌跌撞撞地扑到那扇冰冷的、带着电子密码锁的厚重金属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发疯般地砸在坚硬的金属门板上!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混合着哗哗的雨声,显得格外绝望。
温念!开门!你给我开门!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念念!是我!江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手掌砸在冰冷的金属上,很快变得麻木、红肿,甚至破皮渗出血丝,但我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身体上的这点疼,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我知道错了!念念!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发出呜咽般的嘶吼,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试图汲取一丝她可能残留的温度,却只触到一片刺骨的寒,我以前就是个混蛋!我瞎了眼!我狼心狗肺!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求求你……求求你开门看我一眼……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门禁系统上方那个小小的摄像头,亮着一点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漠然地注视着门外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我把命给你好不好念念!巨大的绝望和恐慌彻底吞噬了我,我滑跪在冰冷的、积着污水的台阶上,昂贵的西裤瞬间浸透污秽。我仰着头,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隔绝的门,发出泣血般的哀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把我的命赔给你!只要你肯再看我一眼!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江家、钱、名声……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雨声更大了,仿佛天地都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砸门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机械的、徒劳的动作。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连灵魂都仿佛冻僵了。
就在我所有的力气即将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锁解除的声音,穿透了磅礴的雨幕,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微弱得像幻觉,却如同惊雷在我混沌的脑海里炸开!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门……开了。
没有大开,只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门内温暖干燥的光线倾泻出来,像一道金色的利剑,劈开了门外湿冷黑暗的雨幕,也刺痛了我被雨水模糊的双眼。
一个身影,斜倚在门框上。
是温念。
她换下了拍卖会上的旗袍,只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却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居家的慵懒和……致命的疏离。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一点猩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她脸侧,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件被暴雨冲刷得面目全非的垃圾。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彻骨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和……厌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门外的暴雨声,门内隐约流淌的轻柔音乐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指尖那点猩红的光,和她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
我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跪在冰冷的雨水泥泞里,仰望着门内那个仿佛站在云端的神祇。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破碎的音节:念……念念……
温念缓缓吸了一口烟,然后,极其优雅地、对着门外潮湿冰冷的空气,吐出一缕薄薄的烟雾。
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唇边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雨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无比地钉入我的心脏:
晚了,江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浑身湿透的狼狈和绝望,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彻底失去价值的残次品,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又像是尘埃落定的漠然。
你的命……
她轻轻弹了弹烟灰,动作漫不经心,猩红的火星在雨中一闪即灭。
早就不值钱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窄窄的、象征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门缝,在我眼前,无声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彻底合拢。
咔哒。
电子锁重新落下的声音,清脆,冰冷,像最终的丧钟。
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斩断。黑暗和冰冷的雨水再次将我彻底吞噬。我僵直地跪在原地,温念最后那句话在耳边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灵魂上——你的命,早就不值钱了。
不值钱了……
原来,在她心里,我早已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是一堆被彻底扫进历史垃圾堆的、毫无价值的废弃物。
磅礴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我,冰冷刺骨。砸门时手上破皮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剜空、只剩下冰冷绝望的荒芜。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里的热量被雨水迅速带走,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视线里只剩下公寓楼冰冷的轮廓和漫天砸落的雨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到公寓门口,停在离我不远的雨幕中。后车窗缓缓降下。
是沈栖迟。
他坐在温暖干燥的车厢里,穿着质地精良的休闲服,隔着滂沱的雨帘,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更像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需要处理的麻烦。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仿佛我此刻的狼狈和绝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下车,快步走到我身边,试图将我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职业化的、不容拒绝的力度。
江先生,雨太大了。沈先生让我送您去附近的酒店。保镖的声音平淡无波。
我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动作因为脱力和寒冷而显得格外笨拙。一股强烈的、被彻底羞辱的愤怒涌上来,烧得我眼前发黑。
滚开!我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用不着他假好心!
保镖的动作顿住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车内的沈栖迟似乎微微摇了摇头。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黑色的宾利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启动,平稳地驶离,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模糊的红痕,很快消失不见。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雨声。
我被巨大的空虚和冰冷彻底淹没。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脸颊贴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污浊的雨水瞬间呛入口鼻。
温念最后那冰冷决绝的眼神,沈栖迟那平静了然的目光,反复交织,像最锋利的冰凌,反复穿刺着我仅存的意识。
你的命……早就不值钱了……
值不值钱……值不值钱……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值不值钱,得由我自己说了算!
……
再次睁开眼,入目是刺眼的白。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钻进鼻腔。
医院。
头痛欲裂,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是赵明哲。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祖宗!你可算醒了!他看到我睁眼,差点跳起来,你他妈吓死老子了!高烧四十度,肺炎!医生说你差点就……
我没力气听他絮叨,目光越过他,落在病房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上。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个财经访谈节目。背景是明亮现代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主持人正笑容可掬地问着问题。而坐在沙发主位上的那个女人……
是温念。
她穿着简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妆容精致,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和从容,那是一种真正掌握了自己命运、站在高处俯瞰的笃定光芒。她微微侧头倾听主持人的问题,唇角带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偶尔开口回答,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清晰、冷静、充满力量。
她谈论着她的设计理念,谈论着归栖的未来规划,谈论着女性独立与价值……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那双眼睛,明亮、锐利,像淬炼过的寒星,清晰地映着演播室的灯光,也映着……一个全新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世界。
没有一丝一毫过去的阴影,没有一分一毫属于江临的痕迹。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病房里温暖的空气,赵明哲絮絮叨叨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屏幕上那个光芒四射、掌控一切的女人,和记忆里那个被我肆意伤害、最终在露台上撕碎支票、眼神淬毒的温念……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是。但又不是了。
那个曾经会为我哭、为我笑、把整颗心都捧给我的温念,那个在暴雨夜里被我跪地哀求的温念……已经彻底死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
屏幕上,主持人似乎问了一个比较轻松的问题,温念笑了起来。那笑容舒展、明亮,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事业有成的愉悦。是真正浴火重生后的凤凰,展开华美羽翼,翱翔于九天之上。
而我,江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看着属于她的光芒万丈。
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才是我最终的结局。
不是死在她的门前,而是活着,清醒地、永恒地,活在这个没有她的、阳光普照的世界里。看着她光芒万丈,看着她……与我再无瓜葛。
我的念念,真的死透了。
死在了那个我亲手丢弃她的雨夜。
而我,江临,余生都将活在这片刺眼的阳光里,做一个被彻底流放的活死人。
连赎罪的资格,都已被她亲手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