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陆明被歹人暗算,中了虎狼药。
我自荐枕席为他解毒。
我们缠绵了一夜。
第二天他清醒了,眉头紧锁,迅速披上散落在床边的外衣。
我看出他眼底的懊悔与不甘,便主动对他说：昨夜是权宜之计,不必你负责。
他神色一松：那就好,不瞒你说,我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
我愣了一下：意中人
他正色道：是,年末我便要上门提亲。到时候相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知晓分寸。
1
静默半晌,我强牵唇角：放心,我知道的。我们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我岂会不懂
陆明面露释然,起身更衣,晨光在他紧实的肌理上镀了层金边。
阿璃,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我有个同僚家世、样貌不比我差,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临出门际,他忽又回首：阿璃,幼时我们约定,谁先觅得良缘,另一人须真心祝福。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我维持着笑意：当然,陆明。到时候你们成亲,我一定让爹爹给你们准备厚厚的礼金。
他唇角微扬,掩门而去。
室内只余冷寂,我拾起床头话本——这是陆明前日才为我搜罗来的新话本。
话本里无论故事怎么曲折,最后主人公们总是幸福地在一起了。
可我与陆明,却永无可能。
我与他从小相识,这是我喜欢他的第七年。
昨天我们去参加好友的生日宴,结果他却被歹人暗算,中了虎狼药。我自荐枕席为他解毒,心中还带着一丝期许。
清晨醒来,我怀揣着隐秘与欢欣向他望去,却见他眉间深蹙,顿时如坠冰窟。
昨夜的旖旎都化作荆棘刺痛肌肤,我故作自然道：
昨夜是权宜之计,不必你负责。
我清楚地看到陆明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那就好。
其实我一直觉得陆明对我不是没有情谊。
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时光。
陆明从小就很挑食,为他我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他最爱的西湖醋鱼是我的拿手好菜。
我们一起逛灯会,一起放风筝,一起作画。
他对我很好,每年都用心为我准备生辰礼物,给我买爱吃的糕点和我喜欢看的话本子。
时间久了,我竟生出了错觉,让我误以为这场戏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入迷。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看话本子。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因为现实中实现不了的,话本子里却可以实现。
2
第二天中秋节,我们全家像往常一样去陆家吃团圆饭。
我们两家关系很好,爹爹与陆伯伯是旧友,两人一起从军有着过命的交情。后来爹爹解甲经商,陆伯伯则一路升到了大将军的位置。战场上他们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他们约定每年的中秋节都要一起过。
谢管家领着我们到了前厅。
看到陆明身边的女子时我愣了一下。
饭桌上,陆明身旁坐着一个白色锦衣的女子,眉眼如画,肌肤如玉般洁白细腻,全身都透露出清冷脱俗的气质。
这是——娘亲也愣了一下。
这是柳太傅家的小女儿婉婉,陆明的意中人。陆姨满脸笑容地介绍道。
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之前让他早点把亲事定下来,他一直不愿,直到遇到了婉婉。
陆明对我像往常一样笑着,一双桃花眼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阿璃,今日我特意交代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快来尝尝。
我看了他一眼,故意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他嘴角的笑容一顿。
饭桌上没有往日的热闹,我安静地吃饭,没有说话。
陆姨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用心夸赞着柳婉婉：婉婉从小跟在柳太傅身边学习书法,一手好字深得柳太傅的真传。
娘亲满脸赞赏地说道：婉婉当真是蕙质兰心,名门毓秀,陆明也是少年天才,才十七岁已经在军事上大展拳脚,未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两个人当真是天作之合。
娘亲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我,忧心地说道：不像我们家阿璃从小就不聪明,还认死理,长得还像他爹,真担心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娘亲平日在家也这样说我,可今日在陆明与柳婉婉面前,我却觉得如坐针毡。
阿璃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又作得一手好画,会有自己的福气的。
但愿如此吧。
柳婉婉突然开口：阿璃,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叔伯家有好几个哥哥,每个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子,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勉强地笑着：不用了,我如今一心只想提升画技,还从未想过这些。
柳婉婉笑笑,挽起陆明的手说道：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些事还是要早做打算。我听陆明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情谊可真让人羡慕。
这有什么,怎么也比不上我和你的情谊。陆明牵起柳婉婉的手,桃花眼里满是缱绻。
我俩就是好朋友,对吧,阿璃
陆明挑眉看我,眼中带着警告。
喉间涩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对,我们是好朋友。
我扯了扯嘴角,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它说：沈璃,是你自作自受。
那也是我的好朋友了。柳婉婉笑靥如花,如果有中意的人,一定要告诉我们。
阿璃,你也是时候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陆明目光落到我身上。
好。我几乎将唇咬出血。
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
眼睛干干的,身上还带着昨夜的酸痛。
饭桌上气氛融洽极了,娘亲与陆姨一直说着陆明与柳婉婉有多般配。
他们看着彼此,笑得情意绵绵。
确实,他们俩不管是从外貌、家世、还是学识都是天生的一对。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小丑,妄以为陆明爱着我。
我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们,可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直到娘亲给我夹菜满眼笑意地问：阿璃,什么时候你也带一个心上人回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可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我无法再待下去,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陆伯陆姨,我突然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3
回到家我本想去书房作画,可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画不出来。
我索性出门,去买话本子。
八月桂花开了,到处都飘着桂花的香味。
陆明喜欢桂花,每年这个季节我都会送他我亲手做的桂花香囊。
以后,我再也不需要做了。
书铺里面有一对少年少女,好似是结伴来买书。
像曾经的我和陆明。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说话迟,众人都担心我是哑巴,只有陆明一遍一遍地和我说话。
我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陆明的名字。
长大后我喜欢看话本子,陆明每月十五号都陪我去买话本子。
每次我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挑话本子,陆明总在一旁嘟囔：下次不陪你来了。
但是下次,下一次他还是会陪我来。
他真的很好很好,只有一点不好。
就是他不喜欢我。
也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够好。
他总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人,只有像柳婉婉那般皎若明月的女子才刚好与他相配。而我太普通太平凡,他又怎么会喜欢我。
那些年少一起度过的时光,已经是我莫大的侥幸。
我挑了几本好看的话本子,付钱回家。
书铺掌柜熟稔地和我打着招呼：今日一个人来呀,陆公子没有来
他不会再来了。我垂下眼帘说道。
出了书铺,却突然看到街角两个人影依偎着走在路上。
男子一袭绯红锦衣,身材高大挺拔。
女子一袭白衣,清高冷艳,皎洁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是陆明和柳婉婉。
他们不知说到什么,两个人都浅浅笑起来。
柳婉婉踮起脚尖,亲吻陆明的唇,陆明抱紧她,回应着这个吻。
曾经我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街角,站着登对的他们。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愣了两秒,手中的话本子滑落在地上。
陆明看到了我,也看清了我眼里的绝望,可他并没有停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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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首加深了这个吻,目光如刃。
明明还是秋天,我却觉得彻骨的寒冷。
4
十月初八是我的生日,陆明早早就约我一起吃饭。
中午我们去江满楼,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陆明每年都会给我准备生辰礼物,从前我收到礼物总是满心雀跃。
可是今年,我却不得不拒绝。
陆明,你以后别再给我送礼物了。
是因为婉婉吗陆明皱着眉问道。
你有了心爱的女子,又马上要定亲了,再送我礼物于理不合。
虽然我喜欢陆明,可是他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会祝福他。
就算没有柳婉婉,也会有别人。
总之不会是我。
婉婉知道这事,她没有那么小心眼。陆明解释道。
不说了,我急着回家。
不容我拒绝,陆明就匆匆跑远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胸腔里的血液像青梅汁一样透着酸涩。
有时候我宁愿他对我别这么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可他总是这样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再给我一点点温暖,让我甘之如饴。
柳婉婉当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陆明不会喜欢我。她也知道,我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可我,却没办法不在意。
中午,我走进江满楼。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桌上坐着三个人。
柳婉婉坐在陆明身边,对面还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
男子一袭白衣,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陆明朝我挥手：这边,阿璃。
刚坐下,陆明就对我介绍身旁的男子：这是我的同僚,卫铮,卫太守之子,现在在大理寺任职。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陆明,不懂他为什么要介绍得这么详细。
只见他看着我,一双桃花眼对我眨着眼睛。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那日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有个同僚家世、样貌不比我差,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原来他不是为了给我庆祝生日,而是为了给我做媒。
恍若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寒意顷刻间爬满四肢百骸。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可我控制不住。
我可以接受陆明不喜欢我,可我却接受不了他亲手把我推向别人。
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可他却这样残忍。
陆明没有察觉我的情绪：怎么了,阿璃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卫铮见我没有说话也不恼,含笑说道：许是第一次见我,有些害羞。
我抬头看向卫铮,他眼中笑意盈盈。
我不应该因为陆明就这样冷冷对他。
我强撑着扬起笑脸：你好,卫公子,你和陆明一样唤我阿璃便好。
你好,沈小姐,你唤我卫铮就好。他笑着与我打招呼。
陆明将一个木盒递给我,是我前几日在玉斋看过的手镯。
我心里一动,没想到那日我只是停留了几眼,他就注意到了。
给,婉婉给你挑的,怎么样,好看吧
我接过木盒的手一怔。
柳婉婉笑着说道：那日我和陆明逛街,看到这个玉镯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下来,喜欢吗
我突然觉得人生真是荒谬又有些可笑。
没想到我与柳婉婉的眼光这样相似,不仅喜欢一样的玉镯,还喜欢一样的男子。
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子。
她应该早就看出来我喜欢陆明了,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弯起唇角,寸寸凌迟自己的心：很喜欢,谢过婉婉。
5
那次见面后,陆明又约了我几次。
卫峥也约了我,我全都拒绝了。
整日待在家中作画。
爹爹开着字画铺子,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喜欢上画画。
从前我画得最多的还是陆明。
曾经我最喜欢画他的眼睛,一笔一画都带着欢喜。
可如今,再提笔却画不出他的眼睛。
每每下笔,我总会想起那日在街角,他看着我冷若冰霜的眼睛。
那日陆明来寻我,我正在书房作画。
画纸上的他,一袭绿衣栩栩如生,唯独一双眼睛迟迟没有下笔。
我见他进来,急忙收起画作,生怕被他看见。
他开始盛赞卫峥,好似怕我看不上他。
我懂他的心意,他怕我会纠缠他。
心脏好似被什么攥着,挤压着在我耳边惨叫。
我抬头看他,倔强地不让自己流泪。
他的眼中满是无奈,拿起身旁的画卷展开,娓娓说道：从小你就喜欢画我,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
他顿了顿,叹气说道：阿璃,从小到大我都只把你当作我的好友。
心脏被攥到极致,终于破了。
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一片窒息的疼痛中,我毫不犹豫地夺过他手中的画卷。
陆明,我承认我之前一直喜欢你,很喜欢。但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我大声说着,抹去脸上的眼泪。
阿璃。他伸手要为我拭去眼泪。
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决绝地转身,不再看他。
希欢他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舞台空旷,没有对手,也没有结局。
我演得筋疲力尽,是时候落幕了。
手上的画卷因为还没有干就收起,墨汁沾染得到处都是。
已经看不出陆明的样子了。
我伸手去抚摸那双并不存在的眼睛。
这样也好。
从此,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6
第二天,卫铮上门来买画。
一开始见到他,我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后来他与我聊起画作上的事,聊着聊着就熟稔起来,没想到他竟然对画作有很深的造诣。
你也喜欢画画
那倒没有,不过家父很喜欢收藏名家画作,所以我也耳濡目染学了一些。
今日他穿了一身绣着暗纹的藏青锦袍,眉眼深邃,目如繁星。
这幅画,我很喜欢,请问沈小姐多少钱他指着墙上一幅草长莺飞的春日图说道。
这是去年我与陆明春游时我作的画,画技倒不复杂,只是我喜欢这幅画的意境,所以挂在了角落,想着不会有人买,没想到却被卫铮一眼相中。
这只是我的随手之作,卫公子大可看看其他的画。
我引他去看其他画作,没想到他独独喜欢这幅。
望沈小姐可以割爱,卫某必定重金酬谢。他作揖,目光真挚地看着我。
如果再拒绝,倒显得我故作清高了。
那就送给卫公子好了,本就是我随手画的。我将画卷从墙上取下递给他。
多谢沈小姐,那我请沈小姐吃饭,沈小姐可不要再拒绝了。他笑着看我,眼眸里带着光。
我不好再拒绝。
那就多谢卫公子了。
叫我卫铮就好。他接过画卷笑着说道。
日后唤我阿璃就好。我也微笑着说。
7
这几日天色总是沉沉的,细雨绵绵不绝。
秋叶落了一地,被雨水打湿,黏在青石板上。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卫铮,他实在是太显眼了。
一袭淡绿色锦衣,气定神闲地打着油纸伞,站在对面的街角。
见我出来,他扬起嘴角,笑意温润,像一块温柔的玉。
他与陆明一点也不一样。
陆明是张扬的,热烈的,像太阳一样。
而卫铮像水,像玉,是温润的,平和的。
卫铮向我走来,一把伞倾向我。
今日,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吃饭了,阿璃。
我赫然：今日我请客,你随便吃。
我带他去我和陆明常吃的一家羊肉泡馍铺子,店老板是一对老夫妻,味道正宗极了。
往年入秋,我和陆明总喜欢去那里吃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
每次吃完,全身都暖洋洋的,味蕾里全都是羊肉的鲜与泡馍的香。
不知陆明是不是也带柳婉婉去过,陆明会不会也喝她剩下的羊汤。
想什么呢眉头都皱起来了。卫铮低头含笑说道。
没想什么。我轻轻摇头,将思绪拉回眼前。
因为下雨的关系,铺子上没有什么客人。
我拉着卫铮坐到了里面,他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没想到你喜欢吃这个
这个可好吃了,我以前和陆明来的时候,我可以吃……
我突然停下了话语,赧然地望向卫铮,眼中带着几分歉意。
那我们今天也点两碗。卫铮好似不在意,面露笑意地说道。
今天这个天气好适合饮酒,你会饮酒吗
想起陆明,我心中一阵涩然,觉得喝些酒也好,便轻轻点头。
老板,再来两壶酒。
几杯酒下肚,我和卫铮开始放松下来。
阿璃,听陆明说你入选了『丹青引』真是厉害。
不过是参加着玩。我摆摆手,到现在还没有思绪。
那也很厉害了,很多人都没有入选。我幼时也想学画来着,想成为吴川居士一样的大师,可惜完全没有天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喜欢吴川居士我有些惊讶,我也很喜欢他的画作。
嗯,他颔首,目光诚恳,阿璃,你的画作灵性十足,将来必定能成大器。
我知道他是宽慰我,但此刻却真切地抚慰了我。
等我们出了铺子,不料竟迎面撞见了陆明。
他盯着我们,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这是他不大高兴的征兆。
看来你们吃得很开心他语调平平。
是,羊肉泡馍很好吃。卫铮笑着应道。
沈璃,陆明忽然提高声调,我还没有吃饭！
嗯,我淡淡应道,那你去吃便是,我与卫铮先回了。
天色已晚,我送你。他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他上前要牵我的手,我微微侧身躲开。
陆明,我想那日我们已说得足够明白。我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
我们走吧,卫铮。我转身前行,卫铮立刻撑伞跟上。
纸伞隔开了绵绵细雨,也隔开了陆明的视线。
当初是他将我推与卫铮,口口声声赞他千好万好。
如今又这副模样。
他到底想怎样
8
距离丹青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我还是毫无头绪。
这日我准备出门采风,去找创作灵感,可面对满地的画具时犯了难。
以前都是陆明陪我一起出门采风,可如今他要陪他心上人,再让他来似乎也不太好。
纠结之下,我约了卫铮。
他一口答应下来,大包大揽道：放心吧,不就是一些画画的工具嘛,包在我身上。
不料一个时辰后,卫铮已汗湿重衫,好不容易放下那硕大的工具篓,喘着气摇头苦笑：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
前头便到了。我满含歉意地望向他。
这个地方是往年春天的时候,我与陆明踏青偶然遇到的。山顶有个瀑布飞流直下,山下还有一片美丽的花海,景色美丽极了。
我把画具一一摆好,对卫铮说道：我要开始画画,你要无趣可以先回去。
他却只笑：不用管我,你专心作画。多亏了你,我才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我开始作画静心调色运笔,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我放下笔,已经是中午,这时才觉肚子饿了。
饿了吧快来吃些点心。卫铮早已经将早上买的糕点与卤味摆开,笑意温润。
谢谢你,卫峥。我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只觉满口生香。
一顿酒足饭饱后,我有些倦意。我慢慢走去河边,想洗把脸清醒一下。没想到脚下一滑,摔进了河里。
卫峥！我惊呼道。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将我一把捞起。深秋已过冬将至,河水刺骨般寒冷。我俩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相视片刻,却忍不住一同笑出声来。
多亏有你,卫峥。我由衷地道谢。
幸好有他陪在我身边。
也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尝试冬泳。他眼睛弯弯地说道。
我们回去吧,好冷。我打了个喷嚏。
好。卫铮牵着我,小心地走出河边。
你们俩在干什么陆明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岸边。
为什么哪里都有他。
没什么,我别开脸,你来做什么
沈叔叔说你来采生,为什么不喊我他脸上竟然带着委屈。
陆明,我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语气忽然软下来：过来。
我慢慢向他走去,他解下外袍披在我肩头,轻声道：我们回家吧,阿璃。
他面色苍白,眼中带着悔意。
我却转向卫铮：我们走吧。
陆明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可是明明,是他先推开我的。
9
冬日已到,一年一度的丹青引盛会如期来临。
今年的比试别出心裁,特设在了一艘装饰华美的游船之上。京中喜好风雅的达官贵人几乎悉数到场,舫内舫外皆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我与卫峥结伴而来,他一路替我背着那些沉重的画具。不料在人群中竟看见了柳婉婉——她也入了围。陆明正站在她身侧,替她拿着画笔纸墨,两个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你们也来了,阿璃,卫峥。柳婉婉笑着与我们打招呼,我偶然看见卫峥提着画具的手微微攥紧。
是呀,婉婉。我含笑应道,卫峥在一旁低头没有说话。
陆明冷冷地望着我,也一言未发。
我故意别开脸不去看他。
我们先行准备去了。我说着,轻轻拉过卫峥的衣袖转身离去。
钟声鸣响,比试正式开始。
我凝神运笔,不知时间流逝,周围的画者都陆续完成。等我最终落下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画笔时,柳婉婉早已在一旁笑意盈盈地望向我。
众人纷纷向船头走去,准备递交画卷。人群熙攘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我手中画卷竟被吹落,向前翻滚飞去。我急忙追赶,好不容易抓住画卷一角,脚下却蓦地一空——
我整个人向船外跌去！
柳婉婉急忙上前想要拉住我,却被下坠之势一同带落。
我们二人先后跌入冰冷的湖中。
几乎同时,两道身影跃入水中——卫峥与陆明。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陆明径直向我游来,而卫峥,却奋力游向了柳婉婉。
怎会如此不该是卫峥来救我,陆明去救柳婉婉么
冰冷的湖水裹挟着我下沉,还没来得及思索,我便在陆明怀中失去了意识。
10
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守在床边的陆明。他面色沉寂,眼中带着几分晦暗难明的情绪。
为什么我声音微哑,带着初醒的迷茫。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跳下去救你他微微倾身,一双桃花眼深深看来,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那夜的酒有问题,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喝下
我心头一震,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
你……都知道了。
是了,那药是我下的,酒也是我递到他唇边的。一切都是我的算计,只是因为我的痴妄执念——我想让他娶我。
你不该骗我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阿璃,你该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答应。
你不会！情绪骤然上涌,我脱口而出,你总是这样看似对我千般好、万般疼,却从不给我最想要的承诺。你高高在上,仿佛施舍一点温情我便该满足。陆明,我已经十七岁了,我看不清你的心。
他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我早已同沈叔说过,等到年末便正式上门提亲。
我怔住,随即想起柳婉婉：那她呢
一场戏罢了,各取所需。他答得简单,目光却未曾离开我片刻。
我蹙紧眉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所以这一切,他的冷淡、他的疏远、他与别人的情深意浓,竟全是为了逼我现形,为了惩罚我的欺骗
阿璃,他语气软下来,伸手想将我的掌心贴向他的脸颊,眼中满是缱绻柔情,往后别再对我说谎了,好么
然而,我抽回了手,轻轻推开了他。
陆明,你太自以为是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辗转反侧,我已想得通透——
与其贪恋他人指尖漏下的微光,不如将自己修炼成一盏明灯。既能照亮自己的路途,亦能温暖所爱之人。
那日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转身与卫铮离去。秋风凛冽,扑在脸上却令我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真正渴望的,从来不是依附谁而获取温暖,而是自己也能生长出同样的力量。
让陆明离开后,我将所有为陆明所作的画,连同那些未曾送出的桂花香囊,都仔细收入箱底。
这不是负气,而是一场郑重的告别。
我站在书桌上重新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墨香氤氲间,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沉静。我不再为取悦谁而作画,不再期待谁的激赏。只是纯粹地、专注地,以我之笔,勾勒我眼中的天地。
11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
我的画技日益精进,笔墨间渐有自家风骨,赏识喜爱我画作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后来,我索性开办了一间女子画苑,专为姑娘们授课讲学。
出乎意料的是,我与柳婉婉竟成了知己。
她偶尔也来画苑听课,有时带着她与卫铮的小女儿同来。那孩子粉雕玉琢,眉眼间有婉婉的清灵之气。
那日午后,我与婉婉在后院对坐吃茶。
你与陆明……究竟如何打算就一直这般僵持下去么她轻啜一口茶,柔声问道。
我捻着茶盏,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或许明天我便点头嫁了他,又或许这一生都不嫁他。谁说得准呢但眼下这般光景,我倒觉得很好。
正说着,忽闻廊下传来清朗声线：阿璃,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抬眼望去,只见陆明一袭绯衣,执一盏精巧的琉璃绣球灯,正笑吟吟地望着我。灯影摇曳,映得他眉目如画。
婉婉见状起身,朝我无奈一笑：罢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自那日过后,陆明又恢复了从前那般,三两天便寻个由头来看我。有时是带一盒新出的胭脂,或是一卷难得的古画,有时甚至不过是街边买的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我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一片澄明。
或许有一天,他会爱上别人。
又或许有一天,我会答应嫁他。
不过,谁在乎呢
明天的事,就留给明日的风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