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第一次出现,是在一周前,午夜三点。它不是任何我听过的声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进我的梦里。我惊醒,一身冷汗,但世界寂静无声。我以为是幻觉,是压力太大。可第二天,第三天,它每晚准时降临,一次比一次清晰。我开始记录它的频率,它的音调,像个偏执的疯子。直到今天下午,当那声音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化作席卷全球的尖啸,通过所有扩音设备爆发时,我才知道,我不是疯了,我只是……提前收到了世界的讣告。
1
手机屏幕上,女主播的表情从职业性的微笑瞬间凝固成极致的恐惧。她的瞳孔放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秒,刺耳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从手机扬声器里炸开。
我猛地将手机扔了出去,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没用的。
那声音无孔不入,像是直接在我的大脑皮层上刮擦。客厅的电视、妹妹房间里没关的平板、窗外街道上所有汽车的警报器、商场的广播……整个世界在同一秒,被同一种声音劫持了。
混乱只持续了十几秒,随后是死寂。
死寂比尖啸更可怕。
我趴在地上,耳鸣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周的预警不是白给的。我知道这声音是什么,它是一种指令。
我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
楼下,刚才还在正常行走的路人,此刻全都静止了。他们像一群断了线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然后,一个男人,一个刚才还在给自己女儿买冰淇淋的父亲,缓缓地、用一种违反人体力学的角度,将头颅扭向了他的女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色的窟窿。
女孩吓得哭了起来。
爸爸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用那双买冰淇淋的手,狠狠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就是指令的结果——清除所有噪音。
而刚才那个女孩的哭声,就是噪音。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妹妹!陈月!
她今天有钢琴课,在市中心的艺术学校!
我疯了一样冲向座机,但听筒里只有忙音。手机也没有信号。通讯中断了。
我必须去找她!
就在我准备冲向门口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小陈,开门!你听见了吗外面……外面出事了!
是隔壁的王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我不能开门。我知道,此刻任何一个情绪激动、发出巨大声音的人,都是潜在的威胁。他们自己是噪音,也会被其他被指令者清除。
王叔,冷静点!待在家里,别出声!我压低声音,贴着门喊道。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老婆,她……她刚才……王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哭嚎,她就像个疯子一样攻击我!
糟了。
门外,王叔的哭嚎声越来越大。紧接着,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咚!一声巨响,我的防盗门被狠狠撞了一下,猫眼里瞬间一片漆黑。
开门……开门……
门外传来的,不再是王叔的声音,而是一种嘶哑的、不属于人类的低语。
然后,是更猛烈的撞击。
防盗门在哀嚎,门框已经开始变形。我知道,它撑不了多久。
2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我的全身,但大脑却异常清晰。
跑,必须跑。但不是从门。
我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了厨房的窗户上。我家在三楼,不高,但也不低。窗户外是老式居民楼的消防管道,锈迹斑斑,但足够结实。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锁的位置已经彻底凹陷下去,木屑飞溅。
没时间犹豫了。
我冲进厨房,抓起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插在腰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仅剩的一瓶水和两条巧克力塞进裤兜。我需要能量。
攀上窗台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墙上还挂着我和妹妹陈月的合照,她笑得像个天使。
月月,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翻身而出,双手死死抓住了冰冷的消防管道。
砰!!
就在我双脚离开窗台的瞬间,公寓的防盗门被一股巨力彻底撞开。一个……不,是三个身影挤了进来。领头的是王叔,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种诡异的灰白。他像一头野兽,在我的家里嗅探着,寻找着噪音的来源。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我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墙壁上,顺着管道一点点往下滑。
管道上的铁锈磨破了我的手掌,火辣辣的疼,但我不敢停。
滑到二楼时,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是二楼的住户,他看到了街上的惨状,正在惊声尖叫。
下一秒,他家的门被撞开,几道黑影冲了进去。尖叫声很快变成了被捂住的呜咽,然后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猎杀噪音的猎场。
我终于落到了地面,双脚发软,几乎站不稳。我躲在一楼的空调外机后面,剧烈地喘息着。
我必须去市中心的艺术学校。从这里过去,要穿过三条主干道,一个商业广场,全程大约五公里。在平时,不过是十几分钟的车程。
但现在,每一米都可能是地狱。
我探出头,观察着街道。街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撞毁的车辆和……尸体。那些被指令者,或者我该叫他们静默者,正在街上游荡。他们行动迟缓,但对声音极其敏感。
一个街角的便利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瞬间,附近七八个静默者同时转过头,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个方向,然后迈开僵硬的步伐,围了过去。
我不能走大路。
我把目光投向了旁边那条狭窄、阴暗的后巷。那里垃圾遍地,恶臭熏天,但却是唯一的生路。
我握紧了腰后的剔骨刀,压低身体,像一只老鼠一样,溜进了巷子深处。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垃圾袋的沙沙声。我小心翼翼地前进,每一步都落在最不会发出声音的地方。
就在我快要穿过巷子时,一个靠在墙角的垃圾桶突然动了一下。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缓缓拔出剔骨刀,死死盯着那个垃圾桶。
桶盖被慢慢推开,一个满脸污垢的小男孩探出头来,他大概只有七八岁,眼里全是泪水,但却死死地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看到了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祈求。
我该怎么办带上他他是个孩子,是个随时可能哭出来的噪音源。
就在我犹豫的刹那,他身后,垃圾桶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苍白、僵硬的手。
那只手捂住了男孩的嘴,然后猛地将他拖了回去。
唔!!
男孩的惊呼声被硬生生憋断。
垃圾桶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
我浑身冰冷,握着刀的手不住地颤抖。我救不了他。在这个新世界里,同情心是最致命的毒药。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巷子。
3
穿过巷子,眼前是城市的商业广场。
昔日繁华的广场,此刻已经变成了修罗场。奢侈品店的玻璃碎了一地,橱窗里的模特倒在血泊中,分不清是假人还是尸体。
广场上游荡着几十个静默者。他们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必须穿过这里,才能到达通往艺术学校的街道。
硬闯是找死。
我躲在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后面,大脑飞速运转。我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能把他们引开的噪音源。
我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锁定在了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控制室上。
那个控制室是玻璃房子,现在里面没人。如果我能进去,打开喷泉的音乐……那巨大的声响,足以吸引走整个广场上所有的静默者。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从我这里到控制室,有大约五十米的空旷地带,没有任何掩体。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漆黑,已经没电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妹妹陈月怎么样了。
焦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
不能再等了。
我脱下外套,扔向了左边二十米外的一个垃圾桶。
哐当!
清脆的响声瞬间吸引了离我最近的五个静默者。他们僵硬地转过头,迈着迟缓的步伐走了过去。
就是现在!
我像一根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
五十米,四十九米……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我拼命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离我最近的一个静默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张脸,是我楼下的保安,一个很和善的大叔。此刻,他的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我瞬间一个急停,蹲在了一座雕像的基座后面。
他空洞的眼睛在我刚才跑过的地方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那阵风声是不是噪音。最终,他转回头,继续走向那个被外套砸中的垃圾桶。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还剩最后二十米。
我一鼓作气,用尽全力冲刺,在控制室玻璃门前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到了门后。
门是锁着的。
我拿出剔骨刀,插进锁芯里,用力一撬。锁没开,刀尖却断了。
该死!
我急得满头大汗。身后的静默者们已经围住了那个垃圾桶,如果没有新的声音出现,他们很快就会散开。
我看到门边有一个消防箱。我猛地拉开,里面有一把红色的消防斧。
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举起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玻璃门!
哗啦!
震耳欲聋的玻璃破碎声响彻整个广场。
那一瞬间,广场上所有的静默者,至少有四五十个,全都停下了脚步。然后,他们像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齐刷刷地,缓缓地,将头转向了我这个方向。
他们的空洞眼神,全部聚焦在了我身上。
4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快!快!我对自己咆哮着,连滚带爬地冲进控制室。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沉重、拖沓,却又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像是死亡的鼓点。
控制室里,各种设备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硕大的播放按钮,上面写着表演时间。那是喷泉表演专用的音乐,贝多芬的《欢乐颂》,声音能覆盖整个商业区。
我扑过去,狠狠地按下了按钮。
一秒,两秒……
没有反应。
我愣住了,心里涌起一股绝望。难道是断电了
我疯狂地拍打着按钮,但控制台毫无反应。
身后的静默者已经到了门口,第一个身影堵住了破碎的门框,正试图挤进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个保安大叔。他的脸离我只有不到两米,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备用电源!这种重要设施一定有备用电源!
我猛地睁开眼,目光扫向控制台下方,果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紧急开关,旁边写着备用电源。
我一脚踹开椅子,扑过去,用力扳下了开关。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瞬间全部亮起,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欢乐颂》激昂的前奏,通过广场上所有的巨型音响,瞬间爆发!
噔噔噔噔——
那雄壮的交响乐,如同天神之怒,席卷了整个广场。
门口的保安大叔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不再试图挤进来,而是僵硬地转过身,和其他所有的静默者一样,朝着声源最响亮的中心喷泉走去。
他们被吸引了!成功了!
我瘫倒在地,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粗气。
音乐声为我提供了完美的掩护。我从控制室的另一扇窗户翻了出去,混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朝着艺术学校的方向狂奔。
一路上,所有的静默者都像是被音乐蛊惑的朝圣者,背对着我,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
我跑过了街道,跑过了天桥。艺术学校那栋白色的建筑,已经遥遥在望。
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月月,等我!哥哥马上就到了!
艺术学校的大门紧闭着,我绕到侧面,翻过不算高的围墙,跳进了学校的草坪。
学校里异常安静,和外面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次元。
我记得月月的钢琴教室在三楼最东边的那一间。
我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靠近教学楼。楼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一步步走上三楼,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马上就能见到月月了。
我走到了最东边的教室门口。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第三钢琴教室。
就是这里。
我把手放在门把上,正要推开。
突然,从门缝里,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歌声。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哼唱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诡异的摇篮曲。
那歌声很轻,很柔,却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我听出来了。
那是妹妹陈月的声音。
她在唱歌。
在这个任何声音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世界里,她,在唱歌。
5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理智告诉我,要立刻逃离。妹妹的声音,无论多么微弱,都是一个致命的信号,会引来这栋楼里所有潜藏的静默者。
但我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那是我的妹妹,陈月。是我发誓要用生命保护的人。
歌声还在继续,那诡异的摇篮曲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我的耳朵,缠绕着我的心脏。它不带任何情感,只是一个个音符的重复,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邪异。
我必须进去。我必须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缓缓地、用尽我所能的最轻的动作,转动了门把手。门轴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走廊里却像惊雷一样刺耳。
我屏住呼吸,等了几秒。
没有脚步声,没有异动。
我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侧着头,朝里面看去。
预想中的血腥与混乱并未出现。教室里窗明几净,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一切都那么安详,那么不真实。
一个女老师和七八个孩子,都背对着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正在认真听讲的乖学生。
而在教室中央,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是陈月。
她没有弹琴,只是将双手轻轻放在琴键上,身体随着哼唱的旋律微微摇晃。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使。
我的眼眶一热,差点叫出声来。
她还活着!她没事!
可下一秒,我心头的狂喜就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我看到了那些学生的侧脸。他们的眼睛,和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静默者一模一样,空洞,灰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那个女老师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肩膀上,显然脖子已经断了,但她依旧坐得笔直。
他们不是活人。他们是……被妹妹的歌声安抚住的静默者。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陈月停止了哼唱。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我。
她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样灰白,依旧是那双我熟悉的、清澈明亮的眸子。但在这清澈之中,我看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一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对我笑了,笑容纯真又甜美。
哥,她的声音清脆,打破了教室里诡异的宁静,你来啦。
随着她声音的响起,教室里所有的静默者,那七八个孩子和那个断了脖子的女老师,全都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发出咔咔的骨节转动声,齐刷刷地,将头转向了我。
6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十几头饥饿的野狼盯上。
那些灰白的、空洞的眼珠全部聚焦在我身上,我开门发出的吱呀声,陈月叫我哥的声音,都成了这个绝对安静空间里的噪音。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那把断了尖的剔骨刀。
别怕,哥。
陈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那么平静。她从钢琴凳上站起来,对我伸出一只手,同时轻轻地嘘了一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开始朝我挪动的静默者,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们僵在原地,虽然头还对着我,但身体里那股即将爆发的攻击性,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了。
我震惊地看着陈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
小声点,跟我来。她把我拉进教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月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我压低声音,指着那些静默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
我也不知道。陈月摇了摇头,她把我拉到教室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远离那些静默者。那个声音……就是那个让所有人都发疯的声音,它出现的时候,我正在弹琴。它想钻进我的脑子里,但是钢琴的声音把它挡住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感觉……我能听到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很安静、很微弱的‘歌声’,就在我的脑子里。当我把它哼出来的时候,他们……他们就安静下来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她不仅没有被那道指令控制,反而似乎掌握了某种能反制它们的能力。
所以,你的歌声能控制他们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是控制。陈月纠正道,更像是……安抚。像给一个正在哭闹的婴儿唱摇篮曲。只要我的歌声不停,他们就会很安静。但是……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能有别的声音打扰,任何突然的、刺耳的声音,都会把他们‘惊醒’。就像刚才你开门的声音。
我明白了。这间教室,是陈月用她的歌声,强行维持出来的一个安全区。一个极其脆弱、一触即碎的泡沫。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从教室的另一头响了起来!
是一个掉在地上的粉色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妈妈的来电。那尖锐的和弦铃声,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教室里脆弱的平衡!
不好!陈月脸色煞白。
我猛地回头,只见教室里所有的静默者,包括那个断了脖子的女老师,灰白的瞳孔中瞬间被一种狂暴的杀意所取代。他们不再僵硬,而是像一群真正的野兽,手脚并用地朝着铃声的源头——以及离源头最近的我们,疯狂地扑了过来!
7
跑!
我怒吼一声,一把将陈月推到我身后,抄起旁边的一个金属乐谱架,用尽全力朝着最前面那个扑过来的小男孩砸了过去。
砰!
乐谱架砸在他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只是晃了一下,便毫不在意地继续冲来,那张原本可爱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疯狂。
陈月的歌声失效了!这些被惊醒的静默者,比外面那些行动迟缓的家伙要狂暴得多!
哥!陈月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像汽油浇进了火堆,更是刺激了他们。那个断了脖子的女老师速度快得惊人,她四肢着地,像一只蜘蛛一样在天花板上爬行,绕过其他人,从我的头顶朝陈月扑去!
小心!
我来不及多想,猛地将陈月扑倒在地。女老师的身体从我们上方掠过,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
我拉起陈月,目光扫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月月,跳下去!我指着窗外。
窗外三米外,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榕树,它的树冠几乎和三楼的窗台齐平。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可是……太高了!陈月害怕地看着窗外。
没时间了!我捡起地上一把椅子,用尽全力砸向落地窗。
哗啦!
玻璃应声而碎。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陈月拦腰抱起,朝着窗口冲去。
抓紧我!
我抱着她,一跃而出。
身体失重的瞬间,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用后背对着下方,尽可能地保护着怀里的妹妹。
砰!
我们重重地砸进了榕树茂密的枝叶里。无数的树枝刮擦着我的身体,起到了极好的缓冲作用,但最终我们还是从树冠的缝隙中摔了下去,落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剧痛从我的后背传来,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哥!你怎么样陈月从我怀里爬起来,焦急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口。
破碎的窗口处,挤满了灰白色的脸。他们正试图从窗口爬出来,但似乎因为身体的僵硬,一时间无法做到。
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我拉着陈月,朝着学校的后门跑去。
穿过操场时,陈月突然一个踉跄,捂住了自己的头。
月月,怎么了我扶住她。
我的头……好痛。她脸色苍白,声音虚弱,那个声音……还在。不是尖叫,是一种很低很低的嗡嗡声,像蜜蜂一样。它……它好像是从……从东边的山上发出来的。
东边的山
我猛地抬头,望向城市东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红色信号塔,那是整个城市的广播电视发射塔。
那个全球性的指令,源头竟然在那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如果……如果能毁掉那个信号塔,这一切是不是就能结束
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8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眼前的一幕浇了一盆冷水。
学校的后门通往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那里本该安静祥和。但此刻,街道上,一个身影正在缓缓移动。
那不是人。
是一条狗。一条体型巨大的高加索犬,它本该是小区里最威风凛凛的存在。但现在,它的动作和那些静默者一样,僵硬而诡异。它的眼睛,也泛着那种死寂的灰白色。
连动物也被感染了!
这个认知让我如坠冰窟。如果全世界的动物都变成了这样,那人类还有任何生路可言吗
我立刻拉着陈月蹲下,躲在了一排冬青树篱笆后面。
那条高加索犬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它没有像普通的狗一样用鼻子嗅探,而是微微抬着头,耳朵不时抽动一下,像是在……倾听。
它在搜寻噪音。
我和陈月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幸运的是,我们刚才的动静很小,并没有惊动它。它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停下了脚步。
它没有看我们,而是猛地抬起头,望向了东边山峰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引擎轰鸣般的咆哮。
这咆哮声很响,但我惊恐地发现,它似乎并没有触发噪音的清除机制。它仿佛和那个指令源于一体,是被允许存在的声音。
这是一种……回应还是一种……召唤
我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随着这条高加索犬的咆哮,居民区深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回应。
嗷呜——
嘶嘶——
咕咕——
狼狗的嚎叫,野猫尖利的嘶鸣,甚至还有鸽子翅膀扑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市交响曲。
它们不是在互相攻击,而是在集结!
我看到,从各个巷子里,楼道里,开始有动物的身影出现。被感染的宠物狗、流浪猫,甚至还有几只硕大的老鼠,它们都朝着那条高加索犬的方向聚集过来,组成了一支……动物军团。
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它们全都仰着头,用那双双灰白的眼睛,狂热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东山之上的广播电视塔。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它的军队。
9
那支由城市废弃物组成的动物军团,数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它们从阴沟里,从阳台上,从黑暗的楼道里钻出来,汇入那条由腐败和狂躁组成的河流。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篱笆太矮,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保护。一旦它们开始移动,我们就会被瞬间淹没。
跟我走!我当机立断,拉起陈月的手。
去哪儿
那儿!我指向街道尽头拐角处的一栋两层小楼。那是一家社区诊所,卷帘门紧闭,窗户上装着坚固的防盗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那里是附近最理想的避难所。
我们必须在兽群完全集结完毕、开始向东山进发前,穿过这片死亡地带。
月月,你能……再唱那个歌吗我看着她,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陈月点点头,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坚定。她深吸一口气,那段诡异却又能带来安宁的摇篮曲再次从她唇边流淌而出。
歌声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我们包裹起来。
我拉着她,走出了冬青树的掩护。
我们踏上街道的那一刻,离我们最近的一只流浪猫猛地转过头,灰白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我们。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但它并没有扑过来。它只是歪着头,似乎在聆听陈月的歌声,眼中的狂躁竟然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
有用!
我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我拉着陈月,开始在兽群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移动。我们像行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每一步都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我们身边,是各种各样被感染的动物,它们有的在低吼,有的在嘶鸣,但只要陈月的歌声不停,它们就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这段不到一百米的路,我却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我们抵达了诊所门口。
卷帘门是锁死的,我尝试用力去拉,却纹丝不动。
怎么办陈月的声音有些发颤,长时间维持歌声,对她的消耗似乎很大。
我看到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侧门,是员工通道,木质的,看起来不太结实。我示意陈月继续唱,然后用肩膀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第一下,门只是晃了晃。
砰!
第二下,门框裂开了一道缝。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动物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撞门的声音,是刺耳的噪音。
再来一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起了第三次撞击。
哐当!
门终于被我撞开。我立刻拉着陈月滚了进去,然后迅速将门重新关上,用一把倒下的椅子死死抵住。
诊所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我刚松了一口气,一把冰冷、坚硬的东西就顶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别动。一个沙哑而冷静的男人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们是什么人
10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我们是幸存者。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同时将陈月护在身后。
黑暗中,那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话。顶在我头上的东西没有移开,但我能感觉到那不是枪,更像是一根金属管。
把门堵好。他命令道。
我依言照做,将旁边一个沉重的铁皮文件柜也推过去,彻底堵死了那扇脆弱的木门。
咔哒一声,诊所里的灯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让我一时间睁不开眼。等我适应后,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大约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沾满血污的白大褂,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截断掉的输液架。
我是这家诊所的医生,我姓刘。他自我介绍道,但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外面那些东西……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月身上。
是她的歌声。我言简意赅地解释了陈月的能力。
刘医生的眉头紧锁,他看着陈月,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难以置信。歌声安抚它们他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这不符合逻辑。那是一种高频神经信号,直接作用于大脑的边缘系统,摧毁自我意识,只保留最原始的攻击性。任何声波都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打断了他,我们亲眼所见。
刘医生沉默了。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百叶窗的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街道上,动物军团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它们拥挤在一起,像一片涌动的黑色潮水。
它们在集结。刘医生喃喃自语,我观察了很久,那个信号似乎有周期性的强弱波动。在信号减弱的间歇期,它们的攻击性会降低,但现在……它们像是在等待一个总攻的命令。
他的话印证了我们的猜想。
命令的源头,在东山上的信号塔。我说道。
刘医生猛地回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你怎么知道
我妹妹能‘听’到。
刘医生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月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奇,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一个能发出安抚信号的个体,一个能接收源头信号的个体……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不是普通的幸存者。你们是……变数。
就在这时,外面那条领头的高加索犬,猛地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随着这声咆哮,所有的动物都开始移动了!它们不再是原地等待,而是形成一股洪流,朝着东山的方向,开始奔涌而去!
我们所在的诊所,正好在它们前进的路线上!
快!上二楼!刘医生脸色大变,它们会冲垮这里!
11
我们三人疯了一样冲向二楼。
刚踏上楼梯,楼下就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是卷帘门被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更密集、更疯狂的撞击声,仿佛有一辆攻城锤在猛烈地攻击着诊所。
玻璃窗瞬间被撞碎,无数只野兽从窗口挤了进来,它们踩踏着彼此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嗜血的低吼。文件柜和椅子组成的防线,在兽群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瞬间就被冲垮。
快!刘医生催促着,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带着我们直接冲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那是他的办公室。
他反锁上门,然后用一个巨大的实木办公桌死死顶住。
咚!咚!咚!
疯狂的撞门声和爪子挠门的声音紧随而至,整栋小楼都在这股野性的力量下颤抖。
这里也撑不了多久。我看着已经开始变形的门板,心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刘医生的脸上却异常冷静,他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串钥匙和一个小小的遥控器。跟我来。
他走到墙边,挪开一个文件柜,墙上竟然露出了一扇不起眼的暗门。
他用钥匙打开暗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管道。
这是以前为了躲避卫生检查留的后路,没想到今天救了我们的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快进去!它通往后面那条街的垃圾处理站。
我让陈月先进,刘医生紧随其后,我负责断后。
就在我准备爬进管道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一只巨大的藏獒率先冲了进来,它灰白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张开血盆大口就咬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里的输液架一挡。
咔嚓!
金属管竟然被它一口咬断!
我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通风管道,然后用尽全力关上了暗门。
我们在狭窄、黑暗、充满灰尘的管道里艰难地爬行。身后,是野兽疯狂的撞击声,但隔着厚厚的墙壁,已经显得有些遥远了。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我们从垃圾处理站的一个通风口爬了出来,重获新生。
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它们引开。我喘着粗气说道,不然我们根本到不了东山。
引开用什么用你的命吗刘医生反问道。
用更大的噪音。我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里,是这个城市的东郊工业区,有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巨大的塔吊在夜色中像一尊钢铁巨兽。
那里有乙炔瓶,有柴油发电机,有我们能制造一场大爆炸所需要的一切。我说道。
刘医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疯狂:你是说……我们要去炸掉一个工地
没错。我看向陈月,月月,你还能坚持吗我们需要你的歌声,帮我们混过去。
陈月的小脸虽然疲惫,但她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潜入工地,制造一场足够响亮的大爆炸,将兽群的注意力从东山引开,为我们争取时间。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12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我们借着建筑物的阴影,在城市的废墟中穿行。陈月的歌声像一层薄纱,为我们隔绝了大部分危险。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拨游荡的静默者,但在歌声的安抚下,他们都只是与我们擦肩而过。
半小时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那片巨大的建筑工地。
工地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几台工程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分头行动。我压低声音,我去卡车上找柴油,刘医生,你去找乙炔瓶或者煤气罐,越多越好。月月,你待在这里,帮我们警戒,一有不对劲就用歌声提醒我们。
两人点头同意。
我猫着腰,溜到一辆重型卡车旁。油箱盖没锁,我找到一根软管和几个空油漆桶,开始往外抽柴油。柴油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另一边,刘医生也很快在仓库里找到了六七个半满的乙炔瓶。
我们将这些炸药集中堆放在工地的中央,旁边就是一台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然后,我将浸满柴油的破布,从炸药堆一直铺设到百米外的一栋未完工的楼房里。
那里将是我们的引爆点和观察点。
一切准备就绪。
月月,过来!我朝着陈月招手。
然而,陈月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工地最深处的一座预制板房,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月月怎么了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里……有东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它也在唱歌。但是……好难听,好可怕……
她的话音刚落,那座预制板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工服,头上还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他的动作不像其他静默者那么僵硬,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他转过头,看向我们。
他没有眼睛。
他的眼眶里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但我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看见了我们。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狰狞的笑容。
下一秒,他脚下的地面猛地龟裂,他的身体像炮弹一样,朝着我们直冲而来!
他不是静默者。他是……更高级的捕食者。
13
那个怪物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百米的距离,几乎是眨眼即至。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本能地将陈月推开。
快跑!
一股恶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和铁锈味。我举起手臂格挡,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了我的身上。
砰!
我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混凝土搅拌机的金属外壳上,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哥!陈月的尖叫声刺破夜空。
那怪物没有追击她,而是缓缓地朝我走来。他每走一步,地面都仿佛在轻微震动。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你……是什么东西……我咳着血,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似乎在欣赏我这个垂死的猎物。
别碰我哥哥!
陈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张开双臂,挡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她唱了起来。
不是那首安抚人心的摇篮曲,而是一段全新的旋律。那旋律高亢、尖锐,充满了愤怒和抗拒,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直刺那怪物的耳朵。
怪物的脚步第一次停顿了。
他那没有眼睛的脸孔转向陈月,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流淌出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那声音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充满了痛苦。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头,似乎在抵抗陈月歌声的入侵。
有用!
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刘医生!点火!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未完工的楼房方向吼道。
刘医生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有丝毫犹豫。一点火星在黑暗中亮起,瞬间点燃了那条浸满柴油的引线。
火龙咆哮着,以惊人的速度,沿着地面冲向工地中央的炸药堆!
那怪物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他不再理会陈月,而是猛地朝着火龙冲去,似乎想在爆炸前将其踩灭。
但已经晚了。
快趴下!我大吼着,用最后的力气抱住陈月,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下。
下一秒,一道比太阳还要刺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世界。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恐怖的冲击波以工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我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无数的碎石和金属片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迎来了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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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爆炸的轰鸣声久久没有散去,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昏沉中恢复意识。我晃了晃头,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块碎石,挣扎着坐了起来。
月月月月!我焦急地呼喊着。
哥……我在这儿……身旁传来了陈月虚弱的声音。
我循声看去,发现她被压在一块巨大的预制板下面,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动弹不得。
别怕,我来救你!我冲过去,试图搬开那块预制板,但它重得像一座小山。
爆炸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巨坑,还在冒着黑烟。周围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那个怪物呢
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是被炸成碎片了还是逃走了
我不敢多想,现在救妹妹要紧。
刘医生!刘医生!你还活着吗我朝着那栋未完工的楼房大喊。
过了好一会儿,刘医生才一瘸一拐地从废墟里走了出来。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脸上也全是血污,但好在还活着。
快来帮忙!
刘医生看到陈月的情况,也顾不上自己的伤,立刻过来和我一起,试图撬动那块预制板。我们找来一根粗壮的钢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石板撬起了一道缝隙。
陈月从下面爬了出来,她的小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刘医生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四周,爆炸声肯定会引来更多的东西。
他的话音未落,东边的山脚下,那片黑色的兽潮,果然出现了骚动。它们停下了向山上进发的脚步,开始有一部分转向,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涌来。
爆炸成功地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走!去东山!我立刻做出决定。
我背起受伤的陈月,刘医生跟在后面,我们三人借着爆炸造成的混乱,朝着与兽潮相反的方向,冲进了通往东山的密林。
山路崎岖难行,尤其是在黑暗中。我背着陈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刘医生强忍着手臂的剧痛,用另一只手为我们拨开前方的荆棘。
哥,那个……那个怪物……趴在我背上的陈月,声音有些颤抖。
死了,被炸死了。我安慰她,尽管我心里也没底。
不……陈月摇了摇头,我还能‘听’到他……他没死。他只是……受伤了。而且……他很生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样的爆炸都杀不死他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怕,我们只要毁了信号塔,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只能这样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
我们不敢停歇,一口气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确认身后的兽潮没有追上来,才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暂时休息。
刘医生从他的急救包里拿出纱布和消毒水,为陈月处理伤口,又简单地给自己的手臂做了固定。
我们不能指望毁掉信号塔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刘医生一边包扎,一边冷静地分析道,那只是一个信号放大器。真正的源头,那个发出‘指令’的东西,很可能就在塔的下面。
15
刘医生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
我们一直以为,目标只是那座高高在上的信号塔。但如果真正的敌人,那个能制造出静默者和怪物的源头,就藏在塔的下方,那我们此行无异于闯进恶龙的巢穴。
不管下面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去。我的眼神无比坚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刘医生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短暂的休息后,我们继续上路。
越往上走,山林里的气氛就越是诡异。这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臭氧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
哥,那个嗡嗡声……越来越强了。陈月趴在我背上,虚弱地说道,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我脑子里筑巢。
她的脸色越来越差,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个源头的信号,显然对她这个接收器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再坚持一下,月月,我们马上就到了。我心疼地说道。
又爬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穿过了密林,来到了山顶的一片开阔地。
那座巨大的红色信号塔,就矗立在我们面前,像一根刺向天空的巨型毒刺。
而在信号塔的下方,是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军事管理区。里面有几栋营房和一座雷达站,但此刻,里面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大门紧锁着,上面挂着军事重地,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看来在灾难发生时,这里的人也没能幸免。刘医生说道。
我们绕着铁丝网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被撞开的缺口。缺口旁边,是一辆侧翻的军用卡车,车身上布满了爪痕和弹孔,显然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我们从缺口钻了进去。
营区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装备和干涸的血迹。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源头就在那下面。陈月指着那座雷达站,她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雷达站是一栋三层的混凝土建筑,看起来异常坚固。我们推开一楼的大门,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浓重霉味的气流扑面而来。
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台台蒙着灰尘的设备。
信号是从地下传来的。刘医生观察着墙上的线路走向,很快就有了判断。
我们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那是一条螺旋形的铁制楼梯,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路上用刘医生的便携充电宝充了点电),光束照进黑暗中,却像是被吞噬了一样,只能照亮眼前几米的范围。
我……我走不动了,哥。陈月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下去……会死的。
我知道,她不是在害怕,而是那个信号对她的压制已经达到了极限。
你和刘医生待在这里。我把她轻轻放下,靠在墙边,如果我半小时内没回来,你们就想办法下山。
不行!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刘医生立刻反对。
你手臂骨折了,下去只会是累赘。我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保护好月月,这是你能做的最大的帮助。
说完,我不再犹豫,握紧了从地上捡来的一根消防撬棍,独自一人,走进了那深渊般的黑暗之中。
16
螺旋楼梯又长又陡,仿佛没有尽头。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往下走。手机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投下我被拉得奇形怪状的影子。
空气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冷。那股臭氧和血腥混合的怪味也愈发浓烈。
大概往下走了五六层楼的高度,我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像一个飞机库。我的手电光束所及之处,能看到一些巨大的、用途不明的机械设备,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管线,像某种巨型生物的内脏。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一种低沉的嗡嗡声。
这就是陈月听到的声音。它像一种背景噪音,无处不在,钻进我的骨头缝里,让我的牙齿都有些发酸。
我握紧撬棍,警惕地向前探索。
地面很黏,像是踩在未干的油漆上。我用手电一照,才发现地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像是菌毯一样的粘稠物质。
这些菌毯还在微微地搏动着,像是有生命一样。
我强忍着恶心,继续往里走。空间的尽头,我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红光。
我关掉手电,悄悄地摸了过去。
那是一个更加巨大的圆形空间,像一个祭坛。空间的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红光就是从坑里透出来的。
而坑的边缘,盘踞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无法用语言形容。它像一棵由血肉和金属纠缠在一起的巨大肿瘤,无数根粗大的电缆从四面八方连接在它的身上,像给它输送养分的血管。它的表面布满了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那些脸在无声地哀嚎、尖叫,表情定格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菌毯就是从它的根部蔓延出来的。
而在肿瘤的顶端,坐着一个人。
是那个在工地上遇到的、没有眼睛的怪物。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半边身体都焦黑一片,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身下的血肉肿瘤融为一体。
他就是源头的守卫者。
而在他的脚下,我看到了更让我睚眦欲裂的一幕。
十几具穿着军装的尸体,被那些菌毯包裹着,倒吊在巨坑的边缘。他们的身体已经干瘪,但胸口却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他们还没死透。他们正在被这个怪物当成电池,维持着它的运转。
我明白了。这个东西,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它通过信号塔,将它的意志扩散到全世界。
我必须毁了它。
我看到,连接在肿瘤上的那些主电缆,都汇集到了旁边的一个巨型供电闸上。
只要拉下那个电闸,切断它的能源供应……
我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墙壁,一点点地,朝着那个供电闸挪动过去。
17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那个没有眼睛的怪物虽然静坐不动,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场笼罩着整个空间。任何一丝不属于这里的震动,都可能将他惊醒。
供电闸离我只有不到二十米。
我躲在一台巨大的服务器后面,心脏狂跳。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将撬棍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一样,贴着地面匍匐前进。
十米,五米,三米……
我甚至能看清电闸拉杆上斑驳的锈迹。
胜利就在眼前。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拉杆的瞬间,那个怪物,动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地攥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
我双脚乱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撬棍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到了我。从我踏入这个空间的第一秒起,他就知道我的存在。他只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我,我仿佛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无尽嘲弄。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腿,狠狠地蹬在了旁边的服务器上。
借助这股反作用力,我的身体像钟摆一样荡了出去,方向,正是那个巨大的供电闸!
给我……断开!
我在心中怒吼,伸出手,用指尖,拼尽全力地勾住了那个冰冷的拉杆!
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咔——滋啦啦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和电火花爆闪而起,巨大的拉杆被我硬生生拽了下来!
束缚着我的无形力量瞬间消失,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整个地下空间,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那从巨坑中透出的红光,那维持着怪物运转的能量,全都在这一刻,被切断了。
嗷——!
黑暗中,传来了怪物和它身下那血肉肿瘤同时发出的、痛苦到极致的咆哮。那声音不再是作用于精神,而是实实在在的声波,震得我耳膜生疼,整个地下室都在剧烈地颤抖。
它失去了力量的来源!
我顾不上浑身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抓起地上的撬棍,朝着咆哮声的源头冲了过去。
就算是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到他。那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感知,我知道我的猎物在哪里。
他受伤了,他虚弱了,这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
18
黑暗中,我像一头真正的野兽。
我听着那怪物的喘息声,辨别着他的位置。他失去了那种无形的力量,此刻也只是一个更强壮的生物而已。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撬棍借着冲势,狠狠地抡了出去。
噗嗤!
撬棍的前端,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一个柔软的物体。我感觉到了一阵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刺中他了!
怪物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怒吼,他反手一挥,巨大的力量将我连人带棍一起扫飞出去。
我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肋骨断了好几根。
但他也不好受。我那一击,显然对他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他的喘息声变得更加粗重和混乱。
我忍着剧痛爬起来,再次冲了上去。
黑暗成了我最好的盟友,让他无法准确地判断我的位置。而我,却能凭借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发起悍不畏死的攻击。
我们就像两头在深渊中搏杀的困兽,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生与死的较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身上到处是伤。而那怪物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
机会!
我听到了他一个踉跄,似乎是踩空了,半个身子掉进了中央的那个巨坑里。
就是现在!
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高高跃起,将撬棍像一根标枪,用尽全身的重量,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一次,我感觉撬棍刺穿了某种坚硬的东西,然后深深地没入其中。
嗬……嗬……
怪物发出了最后一声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嘶鸣,然后,整个身体失去了力量,彻底坠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一切都结束了。
我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黑暗中,我听到了那个血肉肿瘤正在迅速枯萎、瓦解的声音。那些被当成电池的士兵,也发出了解脱般的呻吟,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我赢了。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一束光从楼梯口照了下来。
哥!哥!你在下面吗
是陈月的声音!
我在这儿……我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
很快,刘医生和陈月一瘸一拐地跑了下来。看到我浑身是血的样子,陈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没事……都结束了。我虚弱地笑着。
不,还没有。刘医生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刚才检查了那些设备,切断主电源,会触发这里的自毁程序。我们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19
十分钟!
求生的欲望再次战胜了疲惫。我被刘医生搀扶着,和陈月一起,疯了一样地往回跑。
整个地下基地都在剧烈地震动,头顶不断有碎石和混凝土块掉落,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山体。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雷达站,冲出了军事营区,回到了外面的山林里。
就在我们跑出不到五百米的距离时,身后,整座东山的山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那座高耸的信号塔,在爆炸中像一根被折断的火柴,轰然倒塌。
巨大的冲击波将我们三人掀翻在地。
我趴在地上,回头望着那片火海,心中百感交集。
一切的源头,终于被彻底摧毁了。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陈月喃喃自语,喜极而泣。
我抬头看向天空,东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我们三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下山。
山下的城市,依旧是一片死寂。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看到,一个原本在街上游荡的静默者,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灰白的眼珠里,似乎有了一丝神采的波动。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废墟,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静默者,开始从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中苏醒。他们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看着身边的尸体,很多人都崩溃地跪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他们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
而那些被感染的动物,也恢复了正常。它们惊恐地四散奔逃,躲进了城市的阴影里。
世界正在从那场噩梦中,缓缓醒来。
虽然满目疮痍,虽然代价惨重,但……我们活下来了。
我和陈月、刘医生走在清晨的街道上,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重建家园的路会很漫长,也很艰难。
但至少,我们有了未来。
20
一个月后。
城市里建立起了临时的幸存者营地。军队进驻,开始清理废墟,恢复秩序。
那场全球性的灾难,被官方命名为静默指令事件。全世界超过半数的人口,都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内丧生。
我和陈月,还有刘医生,都成了营地里的特殊顾问。
刘医生负责医疗和心理疏导,帮助那些苏醒者重新面对这个破碎的世界。
而陈月,她的能力并没有消失。她发现,她的歌声,对那些因目睹惨状而精神崩溃的人,有着极好的安抚效果。她的歌声不再诡异,变得温暖而充满希望,像阳光一样,驱散着人们心中的阴霾。
我则加入了搜救队。我的体质在与那怪物的战斗后,似乎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变得比以前强壮得多。我带领着队伍,一次次深入城市的废墟,寻找着更多的幸存者。
生活很艰难,物资匮乏,危险无处不在。
但没有人放弃。
这天傍晚,我结束了一天的搜救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
我看到,陈月正坐在一片空地上,她的周围,围坐着一群孩子,有的是孤儿,有的是苏醒者的孩子。
她在给他们唱歌。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很简单的歌,歌词大意是说,黑夜无论多长,太阳总会升起。
她的歌声清澈而动人,在晚风中飘得很远。孩子们安静地听着,他们那一张张经历过恐惧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湿润。
刘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看,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他说道。
我点了点头。
是啊,这就是意义。
为了守护这废墟之上,重新响起的歌声。
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充满希望的明天。
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夕阳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地矗立着。
我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歌声还在,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