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意外的碰撞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被切割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懒洋洋地洒落在长桌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微涩香气,以及一种大学校园里常见的、静谧到几乎凝滞的专注感。
林粢（zī）就缩在靠窗角落的那个固定位置,仿佛是整个安静空间里最沉静的一部分。
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扫过线条柔和的脸颊。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面前摊开的大幅图纸上,那上面是用精细工笔绘制的方程式赛车底盘结构草图,旁边散落着几本厚厚的机械原理和空气动力学专著,还有一本写满了复杂演算过程的笔记本。
她的指尖划过图纸上一条关键的应力曲线,眉头微微蹙起,沉浸在一个完全由线条、数据和逻辑构成的世界里。周遭偶尔响起的翻书声、脚步声,甚至远处情侣间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都无法穿透她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对她而言,这里比喧闹的宿舍或人头攒动的教室要自在得多。
与这片区域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图书馆入口处一阵突如其来的轻微骚动。
汤云舒几乎是风一样卷进来的。
他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却硬是穿出了几分清爽夺目的感觉。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些许,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然是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运动。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极具感染力的明亮笑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还在跟身旁的同学低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校际篮球赛事宜,手机夹在肩头和脸颊之间,似乎还在通话中。
行了,场地的事就这么定了,我跟学生会那边再确认一下时间……对,没问题,放心吧……他语速很快,声音压低了却依然带着一种阳光般的活力,与图书馆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抬头望向他。
汤云舒对此似乎早已习惯,他熟练地对着手机那头的人交代完毕,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目光快速扫过阅览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或者空位。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悄然打破了这一角的沉寂。
林粢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正试图解决一个关于悬挂系统几何结构的难题,全部的思维都聚焦在笔尖。她需要去期刊区查阅一份最新的工程材料学报,也许那上面有她需要的灵感。
她站起身,小心地整理了一下桌面上那些珍贵的图纸和资料,将它们叠放得还算整齐,然后抱在胸前,转身朝期刊区的方向走去。她低着头,视线还停留在最上面那张图纸的某个细节上,步伐谨慎而缓慢。
就在此时,汤云舒结束了短暂的通话,收起手机,视线终于从远处收回,转身准备走向另一侧的阅览区。他动作有些急,并没注意到侧后方正低头走来的身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纸张哗啦啦散落的清脆声音,骤然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
林粢只觉得一股不小的力道撞在自己的肩侧,怀里的图纸和书本瞬间脱手,天女散花般飞落一地。她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书架才稳住身形。
撞到她的汤云舒也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后面有人,你没事吧
他的道歉脱口而出,流畅而迅速,带着他惯有的社交式礼貌。
林粢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而急促地跳动着,但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她散落一地的宝贝。那些她耗费了无数心血绘制的草图、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此刻正毫无章法地铺陈在冰冷的地板上,甚至有几张被路过人的脚不小心踩到了边缘。
她顾不上回应对方的道歉,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撞她的人是谁,立刻就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拾那些图纸,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心疼。她的指尖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汤云舒见状,也立刻蹲下来帮忙收拾,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实在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没看路。我来帮你……
他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拢起好几张纸,试图将它们叠在一起。然而,当他随手拿起一张较大的草图时,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纸上那些精细复杂的机械结构和密密麻麻的标注,与他平时接触到的商业计划书或活动策划案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冷峻而专业的气息,让他有些意外。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林粢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和拒绝。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汤云舒一眼。
那是一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大,眼神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不满和一丝慌乱,像只受惊后强装镇定的小鹿。她快速地从汤云舒手中抽回那张图纸,仿佛那是什么不容他人触碰的珍宝,然后继续低头专注于收拾地上的残局,刻意回避了进一步的交流。
汤云舒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帮助,而且对方甚至没有接受他道歉的意思。他这才真正看清眼前的女孩,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学院的活跃分子,看起来安静得近乎孤僻。他注意到她对待那些图纸的小心翼翼,与对待他的礼貌性道歉的漠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摸了摸鼻子,心里掠过一丝罕见的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他自认道歉得很及时也很诚恳,至于这么冷淡吗
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汤云舒,学生会主席,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何时这么狼狈地被一个女生晾在一边过
真的非常抱歉,汤云舒再次开口,语气加重了些真诚度,试图打破这僵局,需要我帮你拿到座位上去吗或者……
真的不用了。林粢打断他,声音依旧很轻,但语气坚定了几分。她已经将所有散落的纸张和书本都收拢抱回怀里,站起身,再次看了汤云舒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点被打扰后的不悦,请你下次走路小心一点。
说完,她不再给汤云舒任何回应的机会,抱着她那一堆至关重要的资料,转身朝着原本的目标期刊区走去,背影瘦削而倔强。
汤云舒站在原地,看着女孩迅速远去的背影,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更浓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得,看来是被彻底讨厌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那张图纸上冰冷的线条触感。
他摇了摇头,决定把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一个有点奇怪的女生而已,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而另一边,林粢走到期刊区的书架深处,确认那个冒失的家伙没有跟上来,才微微松了口气。她靠在高大的书架上,仔细地检查着怀里的图纸,发现有一张的边角被踩出了一个明显的折痕,还沾了点灰尘。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平那个折痕,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和懊恼。那个男生,她认得他。汤云舒,学校里无人不知的名字。总是众星捧月,身边围绕着热闹和光环。果然,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风火火,从不会认真注意周围,也不会真心在意撞散了别人多么重要的东西。他的道歉,听起来就像是一种无需走心的条件反射。
她轻轻哼了一声,把图纸抱得更紧了些。但愿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整理好心情,林粢重新投入到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当她抱着几本期刊返回座位时,注意到入口处的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似乎都在看新张贴的通知。
她本不想凑热闹,但路过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那张最显眼的海报。
第十届校园科技创意大赛——点燃智慧,创造未来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下面列出了参赛要求和丰厚的奖项设置。
林粢的脚步微微一顿。
大赛主题里,特别提到了鼓励交通运输工具的创新设计与模型实现。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怀里的图纸上。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她能设计并制作出一辆微缩的方程式赛车模型,验证她的那些理论构思……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极少出现的光彩,那是遇到极度渴望之事时才会有的亮光。但仅仅一瞬,那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大赛要求以团队形式报名,最少两人,最多五人。而她,林粢,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海报右下角的主办方——校学生会。那个汤云舒,好像是学生会主席吧
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抱着自己的东西,低着头快步穿过了那群兴奋讨论着大赛的人群,回到了那个只属于她的安静角落。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但那个意外的碰撞,和那张突如其来的大赛海报,像两颗悄然投入湖心的石子,已经在林粢平静无波的生活里,荡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而汤云舒,在离开图书馆后,很快就把那个撞了他一鼻子灰的古怪女孩忘在了脑后。他正在为学生会即将主导协办的这次科技创意大赛忙得不可开交,刚才去图书馆也是为了找一位教授咨询事宜。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忙碌校园生活中的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插曲。
他并不知道,命运安排的方程式,已经写下了第一个看似不和谐的符号。
第二章：被迫组队
校园科技创意大赛的报名通知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公告栏、校园网首页、甚至食堂的滚动屏幕上,都在热烈地宣传着这项年度盛事。丰厚的奖金、综测加分、以及可能得到的知名企业实习机会,都像诱人的鱼饵,吸引着各路人马摩拳擦掌。
汤云舒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作为学生会主席,他是这次大赛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开会、协调场地、联系评委、审核初步报名名单……事情多得堆成山。他穿梭于行政楼和学生会办公室之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阳光笑容,应对各方游刃有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压力不小。
这次大赛学校领导很重视,要求必须办出水平,拿出有影响力的作品。然而,看了初步提交的报名项目计划书,汤云舒的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创意不少,但大多停留在概念阶段,要么天马行空缺乏可行性,要么就是技术含量偏低,难以在比赛中脱颖而出。
他需要一个能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项目。一个硬核的、有技术壁垒的、能体现学校工科实力的项目。但他自己是工商管理专业的,对具体的技术实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需要一个技术合伙人。一个真正懂行、能搞定核心难题的搭档。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好几天,但他接触的人里,要么是和他一样的文科或商科生,要么就是技术水平还停留在课本阶段的普通工科生,离他想要的大牛级别相去甚远。
云舒,还在为大赛项目发愁学生会副主席看他对着报名表唉声叹气,凑过来问。
是啊,汤云舒揉了揉眉心,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技术灵魂万里挑一啊。
副主席笑了：跟你推荐个人工程学院的林粢,听说过没
林粢
汤云舒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谁没怎么听说过。
正常,她特别低调,简直是学院里的隐形人。但她专业课成绩常年第一,尤其是机械设计和动力学方面,听说厉害得不得了。好几个教授都把她当宝贝疙瘩,说是多少年没遇过的天才苗子。副主席压低声音,就是性格有点……嗯,孤僻,不太合群。不过你要是能拉她入伙,技术这块绝对稳了。
林粢……图书馆……散落一地的图纸……那个拒绝他帮忙、眼神疏离的女生！
汤云舒一下子想起来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怎么会是她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精细得令人惊叹的赛车草图,以及女孩当时护着图纸像护着幼崽般的警惕眼神。她的技术能力,他倒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但那个性格……合作
汤云舒下意识地觉得这事儿不靠谱。那姑娘看起来就很难沟通的样子。
但副主席的话又让他心动不已。教授们认证的天才,专业第一,还有那惊鸿一瞥的设计图……或许,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放下个人观感,为了大赛项目,去碰碰运气。好吧,我试试。她在哪儿常待总不会还是图书馆吧
实验室。工程楼A栋307,她好像有个固定工位。
与此同时,工程楼A栋307实验室里,林粢正对着一台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她面前运行着复杂的仿真软件,一条代表赛车过弯时悬架受力情况的曲线剧烈地波动着,远远超出了安全阈值。
又失败了。
她泄气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构思中的那个高效能悬架系统,在模拟中却问题百出。她已经熬了两个通宵,尝试了各种参数调整,却始终无法突破瓶颈。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难道她的想法真的太过理想化,缺乏实践基础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张大赛海报。如果能有机会真正动手制作一个模型,在实践中测试和调整……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生长起来,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可是团队……
她环顾了一下实验室。虽然是公共实验室,但此刻人并不多,几个同学各自围着自己的项目小组低声讨论着,气氛热烈而融洽。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她也从未尝试融入任何一个小团体。
孤独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她有能力独立完成设计,但大赛规定像一堵墙,把她拦在了外面。她是不是该放弃了
林粢
一个略带熟悉,又有些迟疑的男声在实验室门口响起。
林粢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逆着光,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正试探性地叫着她的名字。
当那人走近几步,面容清晰起来时,林粢的心脏莫名咯噔了一下。
怎么是他汤云舒他来干什么
汤云舒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踏进实验室的。一进门,他就被各种仪器、零件和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复杂模型晃花了眼。他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似乎比在图书馆时更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专注被打断后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只受惊的林间小鹿。
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诚、更无害一点,走到她的工位旁：你好,林粢同学还记得我吗前几天在图书馆,不小心撞到了你,真的很抱歉。他决定旧事重提,先把态度摆端正。
林粢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她实在想不出这位风云人物来找她能有什么事。
汤云舒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决定开门见山：是这样,我是校学生会的汤云舒,这次科技创意大赛的组织者之一。我听说你在机械设计方面特别厉害,所以想冒昧地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这次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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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粢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我看了通知。需要组队。
对,需要组队。汤云舒立刻接过话头,这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组队你负责技术核心部分,我负责项目策划、资源协调、对外展示和拉赞助这些。强强联合,你觉得怎么样
和他组队
林粢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和这个看起来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懂技术吗到时候会不会指手画脚而且,和他在一起,肯定会吸引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她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摇头拒绝。
林粢啊,原来你在这儿。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林粢的导师,机械工程系的李教授。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先是看到了林粢,然后又注意到了旁边的汤云舒,咦汤同学也在正好正好。
李教授显然认识汤云舒,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林粢,语气带着鼓励：林粢,科技大赛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那个方程式赛车的构思,我跟几个评委老师私下提过,他们都觉得非常有潜力,就是担心你一个人能否完成全部工作以及最后的答辩展示。
林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李教授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我刚才在门口好像听到汤同学想邀请你组队李教授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这个组合好啊！汤同学的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是出了名的强,正好弥补你的短板。林粢,你技术方面我绝对放心,但这是个团队比赛,你也需要锻炼一下与人协作的能力,这对你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汤同学,林粢在专业技术上绝对是顶尖的,你们合作,拿奖的希望非常大！
汤云舒心里一喜,没想到峰回路转,来了位神助攻。他赶紧表态：李教授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辅助和支持工作,以林粢同学的技术为核心！
林粢彻底愣住了。她看着兴致勃勃的导师,又看了看一脸诚恳（在她看来或许是算计）的汤云舒,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导师的话说得很明白,她需要团队合作经验,否则项目再好也可能因为展示不力而夭折。而眼下,似乎没有比汤云舒更合适的组队人选了——至少导师是这么认为的。
她感到一种被裹挟的无奈。内心剧烈地挣扎着,一边是对项目的极度渴望,一边是对合作、尤其是和汤云舒合作的抗拒。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嘴唇,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好吧。
汤云舒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灿烂：太好了！那我们就算正式组队了！合作愉快,林粢同学！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握手,但看到林粢迅速后退半步并低下头的样子,又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
李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多交流,好好干！林粢,放开手脚,有什么需要支持的也可以跟我说。他又鼓励了两句,便背着手离开了。
实验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那……汤云舒试图打破尴尬,我们什么时候讨论一下项目具体思路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林粢避开他的目光,重新坐回电脑前,盯着屏幕上那条失败的曲线,低声道：我现在有个技术问题还没解决。等……等我弄完这个再说吧。联系方式……我待会儿发短信给你。她显然并不想立刻开始热烈的讨论。
汤云舒识趣地点头：行,那你先忙,不打扰你了。我等你的消息。他保持着风度,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走到实验室外,汤云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作算是达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未来的合作之路,可能会比组织十场大型活动还要艰难。那个林粢,简直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而实验室里,林粢看着汤云舒消失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拿出手机,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磨蹭地,找到了刚才汤云舒强行报给她存入的手机号,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只发过去一条极简到不能再简的信息：
林粢。
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对着屏幕上的难题发愣。
被迫组成的队伍,心怀各异的两人。项目的号角尚未正式吹响,隔阂与疑虑已经悄然滋生。
他们的合作,真的能顺利吗林粢对此充满了怀疑。而汤云舒的乐观里,也第一次掺进了一丝不确定。
第三章：隐藏的才华
约定的第一次团队会议地点,定在了工程楼一间空闲的小会议室。
汤云舒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手里拿着新买的笔记本和笔,显得颇为正式。他习惯性地提前规划,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几种开场白,试图打破预计中的冰冷气氛。对于这次合作,他虽然觉得挑战巨大,但向来不服输的性子让他决定认真对待。
林粢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她抱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文件夹,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依旧穿着简单甚至有些朴素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来了。汤云舒立刻起身,努力让语气显得热情自然,坐吧,这里环境还行,比较安静。
林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刻意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她打开电脑,视线落在屏幕上,似乎不太愿意进行不必要的眼神交流。
汤云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决定直接切入正题：那我们开始关于大赛的项目,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或者我们需要先
brainstorm
一下他用了英文词,说完又觉得可能不太合适,对方会不会觉得他在卖弄
林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从那个旧文件夹里取出几张打印好的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初步构思的一个方案,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基于小型电动方程式赛车的轻量化与能量回收效率优化模型的设计与制作。
标题很长,很专业,透着一股硬核的气息。
汤云舒接过那几页纸,只看了开头几行的项目名称和摘要,心里就微微一动。摘要清晰地阐述了项目目标：设计并制作一个比例缩小的电动方程式赛车动态模型,重点通过创新结构设计和控制算法,实现车身的极致轻量化,并高效回收制动能量,提升续驶里程。
思路清晰,目标明确,而且紧扣交通运输工具创新的大赛主题,技术切入点也非常具体和前沿。
他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继续往下看。后面是初步的技术路线、拟采用的关键技术（包括某种复合材料的应用、一种新型再生制动系统的构想等）、以及预期的创新点。
尽管很多深奥的专业术语他看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这个项目的份量和价值。这绝不是一个学生纸上谈兵的简单想法,而是一个结构完整、思考深入、具备相当技术深度和实现挑战性的方案。
他抬起头,看向林粢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图书馆的惊鸿一瞥和副主席的推荐,只是让他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此刻这份详尽且极具冲击力的初步方案,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安静女孩身上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这已经不是刮目相看可以形容的了,简直是震惊。
这……全都是你一个人想的汤云舒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林粢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初步构思,还有很多细节需要验证和计算。
太厉害了！汤云舒这句称赞发自内心,之前的尴尬和不确定瞬间被一种捡到宝的惊喜所取代,这个想法真的非常棒！技术含量高,创新点也足,绝对有竞争力！
他兴奋地用手指点着方案书：尤其是这个能量回收系统,如果真能实现,绝对是亮点中的亮点！还有轻量化设计,我看你提到了几种新材料和新工艺的应用设想,很大胆！
他侃侃而谈,虽然不懂技术实现,但他出色的商业嗅觉和策划能力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个项目的巨大潜力和卖点。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李教授和那些评委会对林粢另眼相看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这是一个宝藏。
林粢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预想过很多种反应,比如质疑、不理解、或者觉得她异想天开,但唯独没料到如此迅速而热烈的肯定。而且,汤云舒精准地抓住了她最花心思的两个核心创新点,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他好像……并不像她最初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个徒有其表、夸夸其谈的学生会干部。
但是,汤云舒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起来,要实现它,难度非常大。材料采购、加工制作、控制系统编程、测试验证……需要很多资源和时间。而且最后的展示答辩,怎么把这些技术亮点深入浅出地讲明白,让评委和观众理解其价值,也很关键。
他看向林粢,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更多了份认真合作的尊重：技术上你全权负责,我绝对信任你的能力。需要什么资源、设备、或者校外技术支持,你列出清单,我去想办法协调和拉赞助。项目进度的管理和对外沟通展示,这部分交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分工明确合理,完全尊重了她的技术主导权,并且主动揽下了所有她最不擅长也最不愿意处理的对外事务。
林粢心中的坚冰,似乎被这务实的态度和真诚的认可撬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她再次点了点头,这次的动作似乎轻微地顺畅了一丝：可以。
会议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依旧谈不上热烈,但那种紧绷的、互不信任的隔阂感,明显淡化了不少。两人就项目的一些关键节点和时间安排进行了初步讨论。汤云舒负责记录和规划时间线,林粢则负责解释技术细节。
讨论过程中,汤云舒展现出了出色的组织能力和抓重点的本事。他能迅速理解林粢表述的技术目标,并将其转化为可执行的任务模块和时间表。遇到不明白的技术术语,他会直接提问,态度虚心,丝毫没有不懂装懂的尴尬。
林粢也发现,和汤云舒沟通技术问题,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他反应很快,虽然缺乏专业知识,但逻辑理解能力很强。她偶尔需要比划着解释某个机械结构的工作原理时,他会非常专注地听着,眼神亮晶晶的,那种纯粹的、对未知知识的好奇和欣赏,让她不知不觉间话也多了一两句。
第一次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远超林粢的预期。结束时,两人竟然初步拟定了一个大致的工作计划。
好,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汤云舒合上记得满满的笔记本,心情愉悦,后续就按这个思路推进。你专心攻克技术难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嗯。林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汤云舒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谢什么,我们是队友啊。合作愉快,林粢。
……愉快。林粢低声回应,然后快速离开了会议室。
汤云舒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个队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汤云舒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忙到很晚,路过工程楼时,发现307实验室的灯还亮着。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林粢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手边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饼干,旁边是摊开的厚厚资料。
汤云舒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他想起白天林粢给他发消息,提到遇到了一个悬架仿真的难题,计算结果一直不理想。看来她还在熬夜攻关。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打扰。转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林粢被惊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掠过一丝惊讶。
还没回去汤云舒走过去,把牛奶和三明治放在她桌角,语气自然,给你带了点夜宵。别熬太晚,身体要紧。
林粢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包装完好的三明治,愣住了。一种陌生的、被细心关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已经习惯了独自熬夜,独自解决问题,从未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更不会特意给她送吃的。
……谢谢。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难题有进展吗汤云舒很自然地问,没有过多关注她的不自在,目光投向她的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曲线和模型。
林粢摇了摇头,眉头又蹙了起来：参数调整了很多次,总是无法同时满足稳定性和响应速度的要求。
汤云舒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曲线和公式,诚实地说：这个我完全看不懂,帮不上忙。不过,也许可以试试从最基础的原则重新推导一下或者先放一放,休息一下脑子,明天再战有时候灵感需要松弛下来才会出现。
他的建议很朴素,甚至带点外行的天真,但语气里的关心是真诚的。
林粢沉默了一下,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她确实钻牛角尖太久了。
她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捧在手心里,温度透过纸杯缓缓传递过来,似乎也温暖了某些冰封的角落。
嗯。她低声应道。
那你早点休息,别太晚了。我先走了。汤云舒笑了笑,很干脆地告辞离开,没有过多停留。
实验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林粢捧着牛奶,看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与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交融在一起。
这一次偶然的深夜探访,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林粢平静的心湖,漾开的涟漪虽轻,却持续地扩散着。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位被迫接受的队友,似乎和她最初的想象,不太一样。
第四章：心动的信号
项目在一种微妙而渐趋平稳的节奏中推进。汤云舒雷厉风行,很快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学生会的影响力,申请到了一间位置更好、设备更齐全的实验室作为项目专用工作间,甚至拉来了一笔小额的企业赞助,解决了初期材料采购的燃眉之急。
林粢则完全沉浸在了技术世界里。有了专属的空间和初步的资源,她仿佛鱼儿入了水,进展速度惊人。复杂的仿真模型逐渐被攻克,精细的零件图纸一张张出炉,她甚至开始联系校外的加工厂,咨询特殊零件的制作可行性。
两人分工明确,交流大多通过简洁的消息和放在工作台中间的共享进度本进行。汤云舒负责搞定一切外部事务,林粢则负责核心内部技术攻坚。这种模式高效且避免了大量不必要的面对面交流,似乎让两人都感到舒适。
然而,总有些时刻,需要他们坐下来面对面地详细讨论。
这天下午,汤云舒带着初步修改好的项目计划书和展示PPT框架,来到工作间找林粢。推开门,就看到林粢正对着一块电路板,手里拿着电烙铁,全神贯注地进行焊接。细小的焊锡丝在她手中融化,精准地落在元件引脚上,形成一个光滑圆润的焊点。她的动作稳定而熟练,侧脸在工作灯的照射下显得异常专注,甚至有种独特的美感。
汤云舒没有立刻打扰她,而是靠在门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林粢这种沉浸于热爱之事时散发出的沉静光芒,那是一种与他周围常见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林粢完成最后一个焊点,放下工具,才察觉到门口有人。她抬起头,看到是汤云舒,眼神询问地望向他。
计划书和PPT初稿弄好了,需要跟你过一下,看看技术部分表述是否准确。汤云舒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走进来,另外,关于最终模型展示形式的几个方案,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粢点了点头,摘下防静电手环：好。
工作间里只有两把椅子,他们自然而然地并排坐到了电脑前。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汤云舒甚至能闻到林粢发间淡淡的、类似松香和洗发水混合的清冽气息。
讨论起初进行得有些干涩。汤云舒逐页解释他的构思,林粢则主要负责指出技术描述不准确或过于夸张的地方,言简意赅。
这里,‘革命性的能量回收效率’,林粢指着PPT上的一行字,眉头微蹙,用词不准确。目前只是理论优化,实测数据未知,不能称为‘革命性’。建议改成‘优化设计的能量回收系统’。
好,明白,这就改。汤云舒从善如流,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
还有这个动画效果,太花哨了,会分散对技术内容本身的注意力。
嗯,简化。
他认真的态度和高效的执行力,让林粢提意见时也放松了不少。她发现汤云舒在将技术语言转化为吸引人的展示语言方面确实很有天赋,只是偶尔需要她来拉回一点过于浮夸的倾向。
工作间隙,汤云舒起身去倒了兩杯水,很自然地将一杯放在林粢手边。
谢谢。林粢低声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水润泽了有些干涩的喉咙,也微妙地缓和了公事公办的氛围。
讨论告一段落,汤云舒合上笔记本,舒了口气,笑着看向林粢：差不多就这样了。林粢,说真的,跟你合作挺……奇妙的。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么硬核的项目,虽然很多听不懂,但觉得特别有意思。
林粢握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没有立刻回应。她不太擅长应对这种直接的情绪表达。
汤云舒似乎也不期待她回答,转而问道：对了,快晚饭点了,一起出去吃点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咖啡馆,简餐据说不错。顺便……聊聊项目之外的事比如,你怎么会对赛车设计这么痴迷
他发出邀请的语气很随意,像是临时起意,但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好奇。
林粢下意识地想拒绝,独自吃饭、回宿舍或者继续加班才是她的常态。但看着汤云舒那双含笑的眼睛,想到他这些天为项目奔波、以及刚才耐心接受她所有修改意见的样子,到嘴边的拒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她沉默了几秒,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好。
汤云舒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爽快（尽管只是相对而言）,立刻起身：那走吧！
傍晚的校园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中。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气氛依旧有些安静,但并不像最初那样僵硬尴尬。
新开的咖啡馆环境雅致,人不多。他们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完餐后,短暂的沉默降临。
汤云舒看着对面低头搅拌柠檬水的林粢,决定主动开启话题。
所以,是因为家里人从事相关行业吗还是单纯的兴趣他旧话重提,语气温和。
林粢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也许是咖啡馆放松的氛围,也许是这段时间合作积累下的一丝信任,她第一次没有回避这类私人问题。
我爸爸是汽车工程师。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去看赛车比赛,在他的书房里,也有很多关于机械和赛车的书。我最早看的图画书,就是汽车结构图解。
汤云舒专注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总说,机械是有生命的,每一个零件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故事。林粢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在回忆很美好的事情,后来……他生病去世了。那些书和图纸,就成了他留给我的东西。看着它们,研究它们,就好像……还能感觉到那种热爱。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重重地拨动了汤云舒的心弦。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看到了她坚硬技术外壳下柔软的内里。他忽然有些明白,她那近乎执拗的专注和才华,或许不仅仅源于天赋,更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情感寄托。
对不起。汤云舒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林粢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很少跟人提起这些,此刻说出来,心里竟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那你呢她忽然主动问道,虽然声音还是很轻,你好像……很擅长做组织和管理的事情,也很喜欢这是她第一次对汤云舒产生工作之外的好奇。他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被所有人喜欢,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汤云舒笑了笑,但那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擅长吗也许吧。喜欢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说不上多喜欢。只是习惯了,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应该林粢捕捉到了这个词。
嗯。汤云舒看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我家……算是经商吧。家里人总觉得,学管理,进大公司,或者以后接手家里的生意,是理所当然的路。学生会主席这个头衔,各种活动组织经验,漂亮的履历……都是这条路上必要的铺垫。
他转回头,看向林粢,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林粢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神情：有时候挺累的。好像一直在扮演一个叫‘汤云舒’的角色,阳光、自信、擅长交际、无所不能。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不是汤云舒,或者不完全是这个汤云舒,会怎么样
这番话,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林粢安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天之骄子,也有他的烦恼和压力,也有被期望束缚的时刻。他并非真的像太阳那样只有光芒没有阴影。
这种微妙的共享秘密的感觉,无形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做自己就好。林粢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汤云舒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嗯,你说得对。
这时,他们点的简餐上来了。话题也随之转向更轻松的校园趣事。汤云舒很会讲故事,挑了几件学生会工作中遇到的搞笑事情说来,林粢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偶尔还会因为忍俊不禁而微微抿起嘴角。
吃完晚饭,走出咖啡馆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朦胧的光。
下雨了。汤云舒看了一眼天空,很自然地说,你带伞了吗
林粢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汤云舒像是早有预料,变魔术般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伞不大,撑开之后,空间显得有些局促。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避免被雨淋湿。林粢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那种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小心点,别淋到了。汤云舒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很自然地将伞往她那边又倾斜了一些,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了雨丝中。
细密的雨声敲打着伞面,隔绝出一个安静而微妙的小世界。他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小径上,脚步声清晰可闻。谁都没有说话,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在雨声中悄然弥漫。
林粢的心跳有些失序。她偷偷抬眼,瞥见汤云舒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被打湿了一点点的肩头,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微甜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
送到宿舍楼下,林粢低声道谢,然后快步走进了楼里。汤云舒站在雨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收起伞,嘴角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转身离开。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汤云舒又一次发现工作间的灯还亮着。他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去买了热饮和宵夜。
推开工作间的门,林粢果然还在伏案工作,似乎又遇到了什么难题,表情凝重。
汤云舒将一杯热可可和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放在她手边：还在忙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林粢抬起头,看到是他,以及他带来的食物,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一次,她没有像最初那样只是疏离地道谢,而是轻声说：……你吃了吗一起吃一点
汤云舒有些意外,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他拉过椅子坐下,两人就在堆满了图纸和零件的工作台旁,分享着简单的宵夜。偶尔交谈几句,关于项目,关于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和平静。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半空,清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将两个年轻的身影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那些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心动信号,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开始或许并不起眼,但一旦开始闪烁,便会越来越清晰,最终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第五章：突破
项目进展并非总是一帆风顺。蜜月期过后,现实的重重挑战开始露出尖锐的棱角。
最大的危机来自于预算。林粢的设计方案为了追求极致的轻量化和高性能,不可避免地采用了一些价格昂贵的特种复合材料和高精度的传感控制元件。汤云舒拉来的那笔小额赞助,在支付了初期的基础材料和加工费用后,便迅速告罄。
这套碳纤维复合材料以及配套的粘合剂,供应商报价远超我们的预期。汤云舒看着电脑屏幕上供应商回复的邮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还有你清单上列出的高精度编码器和数据采集卡,哪怕只采购最基础的型号,费用加起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
他把屏幕转向林粢,语气沉重：我们剩下的预算,连支付材料定金都不够。
工作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林粢看着那份报价单,脸色微微发白。她专注于技术实现,却忽略了最现实的金钱问题。这些材料和元件是设计的核心,几乎无法用廉价替代品取代,否则性能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失败。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难道她的设计真的要因为资金问题而夭折就像过去许多次,她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最终被现实压垮一样
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自责,汤云舒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了自己的焦虑。他是这个项目的对外接口,是负责解决这类问题的人。
别担心,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决心,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方案不能改,这是项目的灵魂。我们必须找到弄到钱的办法。
他的态度感染了林粢。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的慌乱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或许……我可以试着重新优化一下结构设计,看看能不能在非关键部位减少一些昂贵材料的使用量,虽然效果会打折扣……
双管齐下！汤云舒立刻表示赞同,你从技术角度尽量压缩需求,我从外部争取更多资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几天,汤云舒几乎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融资机器。他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列出了长长的潜在赞助商名单,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发邮件、甚至登门拜访。他精心准备了项目计划书和展示PPT,突出项目的创新性、技术含量和潜在的宣传价值。被拒绝是家常便饭,但他从不气馁,被挂断电话后深吸一口气,立刻拨通下一个号码。
同时,他还向学校提交了额外的专项资金申请报告,多次往返于院系和行政办公室之间,不厌其烦地向老师们阐述项目的重要性。
林粢则将自己埋首于图纸和电脑中,开始了极其艰难的减配优化设计。每一个微小的改动都需要进行反复的模拟计算,以确保不会对整体性能造成毁灭性影响。她常常工作到深夜,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
一天晚上,汤云舒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工作间,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他成功地游说了一家本地的高新技术企业,对方对能量回收系统表现出浓厚兴趣,愿意提供一部分资金和必要的技术支持,换取项目成果的展示署名权。
虽然还不够全部,但解决材料问题应该差不多了！汤云舒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沙哑,剩下的,我再想办法从学生会活动经费里申请一点补贴！
林粢看着他那明显缺乏休息却神采奕奕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个可靠队友并肩作战是多么不同。
然而,刚解决资金危机,技术难题又接踵而至。林粢优化后的悬架系统在模拟中始终无法达到理想的稳定域,而在试制一个小型关键部件时,加工厂反馈现有的工艺很难达到她图纸上标注的苛刻公差要求。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问题都堆积到了一起。
又是一个深夜,工作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台灯下,林粢对着屏幕上再次报错的仿真结果,
frustration（挫败感）几乎达到了顶点。她泄气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和茫然：还是不行……响应延迟始终无法降低到阈值以下。加工精度也达不到……也许我的设计真的有问题……
汤云舒默默地递给她一杯温水。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跳出框架的随意：我记得你之前提过,这个响应延迟主要来自于某个结构的惯量过大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不从减轻重量入手,而是改变它的运动方式或者能量传递路径呢甚至……接受一定程度的延迟,但用控制算法在别的方面补偿回来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粢脑中僵固的思维壁垒！她一直执着于在原有结构上修修补补,拼命减轻重量,却从来没想过彻底改变设计思路！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灵感而闪闪发光,一把抓过旁边的草稿纸和笔：改变运动方式……能量传递路径……算法补偿……对！对啊！我可以试试用一种完全不同的非对称结构！虽然会增加一点重量,但如果能大幅降低惯量,并引入主动补偿控制……
她完全沉浸在了新的构思中,嘴里飞快地念叨着一些汤云舒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笔尖在纸上飞速地划动着,勾勒出全新的结构草图。之前的疲惫和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度专注的兴奋。
汤云舒看着她瞬间满血复活、沉浸在创作中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不懂技术,但他似乎意外地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回去。林粢疯狂地进行着新一轮的计算和绘图,汤云舒则在一旁帮忙查阅资料、递送工具、甚至只是安静地陪着。后半夜,他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林粢平时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而林粢还在全神贯注地工作,只是手边多了一盒他买来的牛奶。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暖流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流淌。
经过几乎不眠不休的两天攻坚,林粢基于全新思路的设计不仅成功解决了悬架响应延迟的难题,竟然还意外地降低了对那个关键部件的加工精度要求！一个新的、更简洁也更
robust（稳健）的设计诞生了。
当仿真软件最终显示所有指标都通过时,林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如释重负）瞬间淹没了她。
成功了！汤云舒！我们成功了！她难得地提高了音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汤云舒的胳膊摇晃着,像个考试得了满分的孩子。
汤云舒被她罕见的激动情绪感染,看着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明亮、如此毫无保留的笑容,仿佛冰层融化后绽放出的第一朵花,带着惊人的感染力。
太好了！他也由衷地笑起来,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就知道你能行！
兴奋过后,林粢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连忙松开手,脸颊有些发烫,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汤云舒的心跳也有些快,他轻咳一声,环顾了一下堆满图纸和外卖盒的工作间,提议道：为了庆祝突破性进展,我们……叫点好吃的庆祝一下我请客！
林粢轻轻点了点头。
外卖很快送到,是林粢喜欢的清淡口味。两人就着工作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分享了这顿简单的庆功宴。气氛轻松而愉悦,他们聊着项目,聊着刚刚过去的紧张和焦虑,偶尔甚至会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晨曦微露。经过一夜的奋战和最终的成功,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似乎又变薄了许多。
汤云舒看着坐在对面、小口吃着东西、眉眼间还带着疲惫却难掩欣喜的林粢,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欣赏、佩服和一丝别样情愫的感觉,在他心里清晰地蔓延开来。
而林粢也第一次觉得,和另一个人分享成功的喜悦,似乎比独自一人品尝,要温暖和快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