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南的雨总是缠绵,如丝如缕打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片潮湿的凉意,洗刷地石板路格外干净。
苏婉云坐在酒坊二楼,倚窗看着不远处乌篷船划过,指尖捏着一杯新酿的清酒,低头嗅着浅淡的酒香。
“小姐,百日醉已经装船了,三日后便能抵达京城,”轻云捧着账本走进来,见她望着雨幕出神,忍不住笑道,“有了皇上亲笔题字的‘江南第一酿’,这些日子店里伙计都忙不过来了,往后咱们苏家的酒坊可要名扬天下了!”
苏婉云收回目光,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摩挲,浅笑着:“不过沿用父亲留下的方子,总算没辱没门楣。”
她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街边茶摊上,一道素衣身影在那里守了整整几个月,风雨无阻。
自那天交谈后,傅景渊便在江南住下,守着苏婉云,日日待在酒坊对面的茶摊上守着。
因为苏婉云命令傅景渊不得入内,不卖给他一滴酒。
他跪在她门前痛哭过,昏死在她门前,自请五十杖。
可苏婉云始终无动于衷,她看向他的目光淡漠,甚至透着几分厌恶。
傅景渊痛苦无比,可他明白,他收到的伤痛远不及苏婉云十分之一。
“小姐,你真的不会原谅傅将军了吗?”轻云小心翼翼问道。
苏婉云弯唇,没有回答:“明日提醒我将他送的那把匕首带上。”
离家前,她收拾行李不小心将傅景渊送给她的匕首裹进了箱子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江南,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正好还给他,此后,她苏婉云与傅景渊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这天,傅景渊依照往常来到了茶摊前,刚坐下便见轻云抱了只盒子从酒坊走出来。
“傅将军,小姐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傅景渊以为终于打动了苏婉云,眼中迸发出惊喜,可当他打开盒子看到那柄亲手为她打出来的匕首时,悬着的心重重坠地。
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他明白,他和苏婉云再也不可能了。
如今,半年时间就快到了,他不得不回京。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哑:“她有没有什么话还要跟我说?”
轻云点头复述着苏婉云的话:“小姐说,你们夫妻情分已断,还请将军不要再执着于情爱,莫要耽误前途。”
说完,轻云便转身离开了。
那天,傅景渊在茶摊前坐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傅景渊最后一次站在酒坊门口。
他仰头看着坐在窗子前算账的苏婉云,自离京后,她活得越来越像一道光,明亮炽热,将过去的阴影永远甩在身后。
而他,像追逐那道光芒的影子,永远隔着一步,终身落于挥之不去的阴霾中。
傅景渊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萧索,终是踏上了回京的船。
苏婉云不知,有多少日没见过傅景渊了,对于他去了哪里她并不在意,近日她正忙着办女学。
城中多生意人家,女孩无法像男孩一样去学堂,她便以明安郡主的名义办了女学。
这天,她看着一封来自京中的信,怔然很久。
是傅景渊的副将寄来的报丧信,一起送来的还有那柄匕首。
大灾之年,京中城内外灾民起义,傅景渊奉命收服灾民,可就在大获全胜搜索某个民宅时,一时不察,被疯癫跑出来的谢清漪一刀捅进要害。
谢清漪也死在了傅景渊的长枪之下。
看到这封信她只是愣了一下。
“夫子,您为什么哭了?”稚嫩的声音唤回了苏婉云的神志,她一摸脸庞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
可她心中更多的是唏嘘。
一个月后,苏婉云回到了京城,她回来祭拜父母,回去的路上,信步走着,她远远看到靖安侯祖坟立着的一道新坟,她没有上前,驻足片刻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婉云的身影显得格外坚定。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拓展生意、光耀苏氏门楣,扩大女学、帮助更多的人。
她知道,只有活得开心活得漂亮,才能不辜负自己,不辜负那些爱她的人。
过往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