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你先别急着上床。
……怎么了
咱们先把账算一下。我从枕头底下摸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我替你守寡一年,抚养儿子,打理家业,这算是技术入股。
后来你死而复生,霸占我的卧室,吃我的用我的,这算房租和伙食费。
最关键的,为了捞你出大狱,我散尽家财,差点连棺材本都赔进去,这笔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新封的镇北王爷,刚从战场上下来、煞气还没散尽的男人,看着我手里的算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他缓缓开口,我这条命,在你这里值多少钱
我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无价。但是,生意归生意。
1
知秋,我那便宜爹,户部侍郎沈崇明,清了清嗓子,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镇北侯府点名要沈家女,你妹妹月瑶自幼娇惯,受不得这委屈。你……就当是为父分忧了。
我跪在冰冷的祠堂地板上,面前是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身后是继母柳氏和她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宝贝女儿柳月瑶。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香灰味,和我心底的霉味一模一样。
分忧说得真好听。
镇北侯府的战神裴策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裴家要为他娶一房妻子进门,抚养过继来的子嗣,名为冲喜,实为守寡。
京城里但凡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这是个天大的火坑。
柳月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妆都花了:爹,娘,我不要嫁给一个死人,我害怕……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柳氏心疼地搂着她,用眼角淬了毒似的剜我:哭什么,有她呢。你姐姐命硬,不怕这些。
我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中的讥讽。
从我娘去世,柳氏进门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在这个家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物件。
柳月瑶是橱窗里精美的瓷器,而我,是垫在瓷器下面那块脏兮兮的抹布。
但今天,这块抹布不想再任人踩踏了。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三个,最后落在沈崇明的脸上。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爹,让我嫁,可以。
他们三人都愣住了,柳月瑶的哭声都停了半拍,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
我伸出两根手指,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祠堂里,清晰得像针落在地上。
两个条件。
第一,将我和我生母的名字,从沈家族谱上彻底划掉。我娘临终前说,嫁给你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得替她,也替我自己,把这事儿了了。从此,沈家荣辱,与我无关。
沈崇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你……你这是大逆不道!你想让我沈家被人戳脊梁骨吗
比起让我嫁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哪个更让沈家被人戳脊梁骨我冷笑一声,毫不退让,爹,您是读书人,『舍生取义』的道理,总比我懂吧如今,我就是那个『生』,沈家的名声,就是那个『义』。
柳氏尖声道:你个小贱人,读了几本书就敢跟你爹顶嘴了!反了天了!
我没理她,目光依旧锁定在沈崇明身上,继续说:第二,柳月瑶原本为汝阳王世子准备的十里红妆,一分不少,全部作为我的嫁妆,跟着我进裴家的门。既然是替嫁,总得有点替嫁的诚意,不是吗裴家是何等门楣,我若空着手进去,丢的可是沈侍郎您的脸。
你做梦!柳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那些是给我家月瑶的!你一个嫁给死人的,要那么多嫁妆做什么给鬼看吗
哦我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向祠堂门口,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眯了眯眼,那就不嫁了。裴家势大,想必也不介意亲自上门来请沈家二小姐。到时候,是十里红妆风光替嫁,还是被人用一顶小轿从后门强抬进去,你们自己选。我烂命一条,无所谓。
我看着柳月瑶瞬间惨白的脸,她惊恐地抓住沈崇明的袖子:爹,我不要……
我赢了。
当着族老的面,我的名字和我娘的名字被从族谱上划去。
当那份长长的、几乎晃花我眼的嫁妆单子交到我手上时,我看着柳氏和柳月瑶那副想杀了我又不得不笑脸相迎的扭曲嘴脸,第一次尝到了反抗的甜头。
真他娘的爽。
2
我风风光光地嫁进了镇北侯府。
没有新郎,我就和裴策将军生前最爱的那杆沥泉神枪拜了堂。
那枪身冰冷,枪头锋利,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红盖头掀开的那一刻,我看着满屋子同情又惋惜的目光,心里却乐开了花。
没有丈夫管束,不用伺候公婆,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哪里是守寡,这分明是提前退休,当上富婆
CEO
了。
婆母秦夫人是个温柔的妇人,她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好孩子,委屈你了。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裴老夫人,裴策的祖母,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更是直接让人抬进来几大箱东西,沉甸甸地放在地上。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你拿着玩。以后,谁敢给你气受,跟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我努力挤出两滴眼泪,抱着过继来的儿子裴安,一个四岁的小团子,哽咽道:以后,就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小团子裴安怯生生地看着我,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他有一双和传说中的裴策很像的眼睛,清澈又带着一丝倔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这一番表演,效果拔群。
裴老夫人和婆母愈发心疼我,不仅免了我晨昏定省的规矩,还把裴策名下所有的田产、铺子、庄园的地契一股脑儿全塞给了我。
夜深人静,我把裴安哄睡着,点上灯,开始盘点我的资产。
我娘是江南富商之女,虽为爱嫁入官家,郁郁而终,但她从小教我的算术和经商之道,却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看着那些地契和账本,我简直两眼放光。
这哪里是资产,这分明是一堆亟待优化的不良项目!
京郊的八个临街旺铺,位置绝佳,却经营着最传统的米面粮油,掌柜的还是家生子,账目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五百亩上等水田,就这么粗放地租给佃户,一年到头收那点租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专业对口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把镇北侯府当成了我的公司来搞。
我先是换掉了那几个做假账的老油条掌柜,换上我从嫁妆铺子里带来的精明能干的新人。
然后将八间铺子重新定位:两间改成高端成衣铺,联合江南最大的布庄搞联名款;两间改成新式点心铺,推出后世流行的奶油蛋糕和奶茶;剩下的,做成了京城第一家连锁的净菜超市,专门服务那些没时间买菜的富贵人家。
至于那五百亩水田,我派人去南边请来师傅,全部改造成了莲藕和肥鱼混合种养的生态塘。
一开始,府里还有些闲言碎语,说我一个新妇瞎折腾,败家。
但三个月后,第一笔分红送到婆母和老夫人面前时,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了。她们看着那比以往多了五倍不止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知秋,真是个福星!旺家!裴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又赏了我一对成色极佳的血玉镯子。
我在裴家,彻底站稳了脚跟。
白天,我是运筹帷幄的沈总,巡视铺子,核对账目。晚上,我就是裴安的专属故事大王,给他讲三只小猪盖房子和孙悟空大闹天宫。
小团子裴安也从最初的胆怯,变得越来越依赖我。他会迈着小短腿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娘亲,会在我算账算得头疼时,笨拙地给我捏肩膀。
娘亲,不累。他会用软软的小手拍拍我的背。
我抱着他软乎乎的小身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家。
钱越来越多,儿子越来越黏人,上头还没有老板(老公)管着。
日子简直爽到飞起。
我甚至已经规划好了我的退休生活:再过两年,等我的商业帝国彻底稳固,我就找个由头病逝脱身,带着裴安和我的万贯家财,去江南买个大庄子,养几百个仆人,天天开派对,逍遥快活。
然而,就在我对着我的小金库,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边疆大捷!
3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整个上流社会都炸了。
不是简单的打赢了,而是我那个死了快一年,牌位上的灰我都擦了三遍的死鬼老公——裴策,他根本就没死!
他用诈死骗过了敌军主力,亲率一支三千人的奇兵,耗时半年,徒步穿过了被称为死亡之谷的墨鸦峡谷,像一把尖刀,直插敌国的心脏,奇袭了他们的王庭,生擒了敌国单于,顺便……还把人家的国库给搬空了。
敌国当场傻眼,连夜签下三十年休战协议,并奉上牛羊万头,金银无数。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加封裴策为镇北王,不日还朝。
我听着管家眉飞色舞地汇报着战况,手里的账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账户!
我的
CEO
位置!
我的退休计划!
全他妈要泡汤了!
府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前几天还夸我持家有道的仆妇们,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幸灾乐祸。
听说了吗将军要回来了。
这位夫人可怎么办当初可是配的冥婚。
还能怎么办,将军是何等英雄人物,天仙都配得上,还能要一个商贾之女出身的代嫁品肯定是休妻了事。
我捏着手里的金算盘,指甲都快嵌进紫檀木里。
我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三天后,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男人,回来了。
4
裴策回府那天,我没去正厅迎接。
我正站在我的院子里,指挥下人晾晒新收上来的账本。一个管事因为做假账,被我骂得狗血淋头,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黑色骑行装的男人,带着一身风尘和血腥气,闯了进来。
他很高,肩膀宽阔,面容英俊得极具攻击性,一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视着满院子的狼藉。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我正上火,见又有人不长眼,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闯我的地盘不知道本夫人正在盘账吗给我滚……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我提拔起来的丫鬟青竹,死命地拽着我的袖子,声音都在发抖:夫……夫人,是……是将军回来了!
我:……
我机械地转过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
完了。
现场直播了。
下一秒,我立刻切换模式,捂着脸,酝酿情绪,准备扑上去抱大腿,上演一出苦等夫君归来的情深戏码。
夫君!我就知道你没死,我日日为你祈福……
我刚迈出一步,一个紫檀木的算盘就嗖地一下飞过来,精准地落在我脚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裴策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里满是讽刺:夫人真是深谋远虑。我人还没凉透,家底都快被你算空了。
我哽住了。这开场白,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将军说笑了,我稳住心神,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只是在替将军打理产业,您看,今年的收益比往年翻了五倍不止。
哦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冷哼一声,不必了。我的东西,我自己会管。
他没再理我,径直走向主卧。那是他的房间,现在被我改成了我的办公室兼金库。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他推开门,显然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挂着刀枪剑戟的墙上,现在挂着我绘制的京城商业地图。原本放着兵法书籍的书架,现在塞满了账本和商业计划书。
他走到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哗啦啦——
掉出来的不是衣服,而是我做的各种商业计划书、一沓沓的地契房契,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裴策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随手捡起一份计划书,念了出来:『关于垄断京城高端点心市场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沈知秋,你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回过头,一字一句地问:我的衣服呢
我挺直腰板,理直气壮:烧了!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什么
我赶紧解释:怕您在底下没得穿,冷着冻着。四季常服、盔甲战袍,我都分门别类,分批给您寄过去了。保证您在哪儿都体面!
你……他指着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连我的盔甲都烧了
烧了,我点点头,一脸诚恳,万一您在底下还要领兵打仗呢装备总得齐全吧。
裴策死死地盯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真是……『贤惠』至极!
我干笑两声。
就在这时,老夫人派人来请他过去。他没衣服换,只能穿着那身风尘仆仆的骑行装,又黑着脸走了。
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我这个人念旧,在我回来之前,最好把这里恢复原样。
我看着满屋子的心血,欲哭无泪。
恢复原样
当初为了讨好老夫人和婆母,我今天说怕将军在底下冷,明天说怕将军在底下用不惯,他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连恭桶都被我烧下去了。
这怎么恢复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有点凉。
5
我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结果裴策压根没回来。
一打听,才知道皇帝急召,他连夜进宫,直接住在了宫里安排的府邸。
我长舒一口气,该吃吃,该喝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我带着我的钱走人。
几天后,裴策终于正式搬回了侯府。
一场家庭地位的保卫战,无声无息地打响了。
他试图夺回一家之主的地位,结果发现,这个家,早就被我改造成了我的形状。
这天,他召集了府里的管事,准备犒赏跟他出生入死的部下。
去账房支五千两银子,给兄弟们分了。他大手一挥,颇有将军气派。
我抱着账本,施施然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账房先生。
将军,我把账本摊开在他面前,这是府里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按照预算,本季度可动用的流动资金还剩三千二百两。您要支五千两,超支了。
裴策皱眉:那就从铺子里调。
不行,我摇头,铺子的资金要用来进下一批江南的春绸,我已经付了定金。如果现在抽调,不仅定金打水漂,我们还会损失一个大客户,预计亏损在八千两以上。
他看着账本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曲线和数字,脸色越来越沉。
那你说怎么办
我拟定了一个奖励方案,我递上另一份文件,用府库里的绸缎、药材折算一部分,再拿出一千两现银,既能让兄弟们拿到实惠,又不影响府里的资金周转。性价比最高。
他沉默地看了我半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准了。
最让他挫败的,是裴安。
他想体现一下父爱,板着脸教裴安扎马步。
裴安一边扎得摇摇晃晃,一边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娘亲说,练武强身健体就好,不用太辛苦。她说打仗太危险了,以后还是让我考科举,当个文官,安安稳稳的。
裴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着我:你都教了他些什么
我正在一旁嗑瓜子,闻言慢悠悠地说:教他怎么活得长久一点。毕竟,不是谁都有将军您『死而复生』的好运气。
他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甩袖走人。
就在我们俩的拉锯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一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裴策曾经的未婚妻,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是汝阳王的嫡女,金枝玉叶,从小就和裴策定了亲。当初裴策战死,汝阳王府是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的。
如今裴策封王归来,她又眼巴巴地贴了上来。
她一进门,就直接无视了我,亲热地挽住婆母的手臂:秦伯母,我来看您了。听说裴策哥哥回来了,我真为他高兴。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蔑,仿佛在看什么不入流的货物。
这位,就是那个替嫁的沈家女吧真是委屈裴策哥哥了,竟然要和一个商贾之女出身的……冲喜新娘共处一室。
我笑了笑,没说话。
跟这种人吵架,掉价。
但婆母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说:郡主慎言。知秋现在是侯府的少夫人,也是我认定的儿媳。
安阳郡主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又多嗑了一把瓜子。
我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6
安阳郡主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
几天后,她以皇家马场的枫叶红了为由,盛情邀请婆母和我一同去赏景散心。
我本不想去,但婆母觉得总驳人家面子不好,我只好跟着。
到了马场,安阳郡主果然开始作妖。
她指着一匹通体乌黑、一看就性子刚烈的骏马,笑着对我说:沈夫人,听说你来自民间,想必骑术不错。这匹『踏雪乌骓』是西域进贡的宝马,你来试试
我心里冷笑。我一个商户之女,哪会什么骑术。这分明是想让我当众出丑。
我刚要开口拒绝,裴安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娘亲,娘亲,我想看你骑大马!
我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心一软,硬着头皮上了。
结果可想而知。
那马性子极烈,我一上去它就开始疯跑。我死死地抓着缰绳,魂都快吓飞了。
安阳郡主和她的一帮小姐妹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受惊的马匹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正在场边草地上玩耍的裴安直冲过去!
安安!婆母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都吓傻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向裴安。
安安,快跑!
我用身体将他狠狠推开,自己却躲闪不及,被飞驰而过的马蹄重重地带了一下。
天旋地转。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滚下了马场旁边用于围场、足有几丈高的陡坡。
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
我被卡在半坡的荆棘丛中,尖锐的刺划破了我的皮肤,手臂上火辣辣的,一片血肉模糊。
我听见上面传来安阳郡主惊恐的尖叫,婆母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裴安带着哭腔的娘亲。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腿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弹不得。
就在我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坡顶。
是裴策。
他不知何时赶到了,正一脸煞气地站在上面。当他看到我满身是血的样子时,那双总是冰冷沉静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等下人拿来绳索,直接解下腰间的马鞭,一头甩给旁边的侍卫,另一头缠在自己手上,纵身就跳了下来。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几个起落就到了我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荆棘丛里抱出来,看到我满身的伤痕和为了护住裴安而在地上擦破的脸,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他抱着我,用自己的披风将我裹紧,然后抬头,目光如刀,射向坡顶上吓傻了的安阳郡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我裴策的妻子和儿子,谁敢动一根汗毛,我屠他满门。
那一刻,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
回到府里,大夫处理完伤口,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裴策端着药碗,坐在我床边,亲自给我喂药。
我别扭地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
疼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呢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铁打的。
他沉默了,只是用棉签蘸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脸上的擦伤。他的动作很轻,和他战场杀神的形象判若两人。
为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扑过去你明明可以自己跳开的。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嘲讽,只有一片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叫我娘亲。我淡淡地说,在我的生意经里,这就是一份契约。我拿了裴家的好处,抚养他是我的责任,保护他,也是。
我依然用生意来伪装自己。
他盯着我,似乎想看穿我这层伪装:只是责任只是生意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撇过头:不然呢难道还是母爱泛滥吗裴将军,别忘了,我只是个替嫁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沈知秋,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谢谢。
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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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伤得不轻,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裴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我们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跟我争夺府里的管家权,甚至会有意无意地把一些军中的账目拿来,让我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随时会砸了我饭碗的威胁,偶尔会跟他聊聊铺子里的趣闻,或者裴安的糗事。
就在我们的关系逐渐缓和的时候,京城里的风向却越来越不对劲。
裴策功高震主,朝中关于他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流言四起。
以安阳郡主的父亲汝阳王为首的党派,在朝堂上处处与他作对,弹劾他的奏折堆满了御书房。
裴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我知道,一场看不见的硝烟已经弥漫开来。
那天深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就看到裴策站在我的床前,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我。
吵醒你了他蹲下身,声音很轻。
你才回来
嗯。他伸手,温柔地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宫里有点事。
我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掩饰不住的疲惫,心里有些发堵。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塞到我手里。
沈知秋,他叫了我的全名,神情严肃得可怕,这里面,是我裴家全部的身家,还有一份名单。如果……如果我出了事,你什么都不要管,带着裴安和这些东西,立刻去江南,找一个叫『秦掌柜』的人。他是我母亲的族亲,会保你们母子周全。
我握着那个冰冷沉重的盒子,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汝阳王要动手了。我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机会,用你们来威胁我。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他的一切,他的家人,都托付给了我。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问,我只是个……贪财的女人。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钱跑了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信任。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懂得如何活下去的人。你比任何人都知道钱的重要性,所以你才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守护它。把他们交给你,我放心。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不会跑的。
我那颗只想搞钱、只想退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乱了。
我突然发现,我不想走了。
我不想带着他的钱,去过我一个人的逍遥日子。
我想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这场风暴。
**第八章:雷霆之击,侯府一夜倾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几天后,汝阳王罗织罪名,以通敌叛国之罪,在朝堂上公然弹劾裴策。
证据确凿,龙颜大怒。
一道圣旨下来,抄家,下狱!
那天傍晚,禁军包围了整个镇北侯府,明晃晃的刀枪,将昔日荣耀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府里的下人哭喊成一团,乱作一锅粥。
我抱着裴安,和婆母、老夫人站在一起,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冲进来,心里却异常地平静。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前,裴策派亲信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信我,演戏。
带队抄家的,是京畿卫戍的一位副统领,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他们没有为难我们女眷,只是将我们押上马车,送往大理寺天牢。
然而,马车走到半路,在一个偏僻的巷口,突然冲出另一队人马,将我们截下。
领头的,正是裴策的副将李卫。
夫人、老夫人、主母,得罪了!李卫抱拳行礼,然后迅速将我们转移到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京郊一处极为隐蔽的别院里。
推开门,我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朝太子。
太子穿着一身便服,见我们进来,亲自上前扶起行礼的老夫人。
老夫人受惊了。这一切,都是孤和裴策设下的局。
原来,裴策从战场回来,就察觉到朝中有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不仅通敌,还试图掌控朝政。而网的中心,就是汝阳王。
但汝阳王行事谨慎,很难抓住他的把柄。
于是,裴策和太子便联手,设下了这个抄家下狱的局,目的就是引蛇出洞,让汝阳王放松警惕,将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而我,成了这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太子将裴策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只盒子交给我,神情凝重:沈夫人,裴策说,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接下来的事,就要靠你了。
我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账本和一张京城地下钱庄的分布图。
裴策交给我的,是汝阳王党羽的贪腐账本和通敌证据的线索。
他需要我,利用我的商业网络和财力,在外面,搅动风云,制造一场金融恐慌,逼迫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为了自保,露出马脚。
我看着手里的账本,第一次感觉到,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经商本事,原来也可以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我的战场,来了。
9
我不再是被动等待的妇人。
我成了这场战争中,裴策安插在敌人后方的一枚奇兵。
我迅速换上男装,化名沈先生,拿着裴策给我的信物,开始在京城的商界和地下钱庄里掀起一场风暴。
我的计划分为三步。
第一步,舆论战。
我动用了我名下所有说书先生和瓦舍,将裴将军蒙冤记的故事改编成十几个版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传播。有悲情版的,有悬疑版的,还有神话版的。
一时间,裴策成了全京城百姓心中被奸臣陷害的悲情英雄。民意是我打响的第一枪。
第二步,经济战。
我拿着汝阳王党羽的名单,开始精准打击他们的钱袋子。
户部侍郎王大人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我便高价买断了江南所有的桑蚕和生丝,让他有钱也买不到一根丝。
工部尚书李大人家的钱庄是京城最大的,我便联合几家新势力,集中在同一天,将所有存在他家钱庄的银子全部提走,制造挤兑风波,让他资金链断裂。
短短十天,汝阳王一派的产业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股价暴跌,人心惶惶。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填补窟窿,开始疯狂地挪用见不得光的银子。
第三步,情报战。
我让我遍布京城的铺子掌柜和伙计,都成了我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收集着各种信息,很快,我就锁定了汝阳王藏匿通敌信件和贪腐罪证的几个秘密地点。
在这期间,我遇到了已经成为汝阳王世子小妾的柳月瑶。
彼时,我正以沈先生的身份,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和几位富商谈生意。
她被一群夫人簇拥着走进来,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我。
她脸上带着得意而恶毒的笑容,走到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我那被赶出家门的姐姐吗怎么,镇北侯府倒了,你没地方去,就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种下九流的营生了
她身边的夫人们都掩嘴轻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我没生气,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掌柜说:告诉柳侧妃,她夫君在城西的『万源当铺』里,刚刚当掉了他们家最后三处祖产,换了五万两银子。不过,这钱恐怕也撑不了三天。哦,对了,顺便提醒她,汝阳王府的股票,明天开盘,我还会继续做空。
柳月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身边的夫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从羡慕变成了惊恐和疏远。
我看着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平静。
我们,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终极的打脸,不是恶语相向,而是让她清楚地看到,我们之间,早已云泥之别。
10
半个月后,收网的时候到了。
在我制造的金融混乱和情报支持下,太子的人马,精准地找到了汝阳王通敌叛国的铁证。
证据被呈到御前的那一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
汝阳王府被抄,党羽尽数下狱,一个都没跑掉。
第二天,皇帝下旨,为镇北侯府平反,并昭告天下,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揪出帝国毒瘤而设的局。
圣旨的最后,加封裴策为镇北王,世袭罔替。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别院的门口,教裴安认字。
京城里张灯结彩,百姓欢呼,比过年还热闹。
我看着远处,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了金色。
一骑绝尘而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着金色的光,停在了我的面前。
裴策翻身下马,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王袍,金线绣着麒麟,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眼里的温柔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冰雪都融化。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和郑重。
沈知秋,我的王妃,我来接你回家。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好看得不像话。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却没有立刻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我笑了笑,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算盘,递到他面前。
王爷,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可以。先把欠我的房租、运营费、情报费,还有精神损失费,都结一下。咱们,亲兄弟,明算账。
裴策先是一愣,随即,他看着我手里的算盘,看着我眼中狡黠的笑意,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爽朗而畅快,驱散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阴霾。
他没有接算盘,而是一把将我,连人带算盘,都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好,都给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沈知秋,我欠你的,不止是这些。我的命,我母亲、祖母、还有安安的命……这些账,我拿一辈子来还,够不够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手里的算盘,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把算盘往他怀里一塞,抬头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利息,我要按最高的算。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好,都依你。
11
我和裴策补办了一场盛大得惊动了全京城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我没理会那个眼神灼热的新郎官,而是抱着一尺多高的礼单,坐在床上,一边拿算盘算,一边笑得像个傻子。
发财了,发财了!太子妃出手就是大方,这一对玉如意至少值五千两……哎呀,李尚书家也下了血本……
裴策忍无可忍,一把抽走我的礼单,将我从金银珠宝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夫人,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危险的醋意,钱和我,哪个更好看
烛光下,他的脸俊美得令人窒息。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说:
带着钱的你,最好看!
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低头吻了下来。
贪心鬼。
嗯,今晚的月色,和银子的颜色一样,都很美。
12
裴安长大后,文武双全,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少年郎。
裴策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镇守边疆,保家卫国。
我坚决反对,我认为他应该去考科举,入主中枢,当个能管钱的户部尚书。
父子俩为此争执不下。
有一天,裴安找到我们,郑重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爹,娘,我想好了。
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间有裴策的英气,也有我的精明。
我要从军,也要考科举。
我和裴策都愣住了。
他笑了笑,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我要像爹一样,打最硬的仗,守最险的关。然后,我要像娘一样,考上状元,去管国库,把国家的账本管得清清楚楚,一文钱都不能少。我要让我们的国家,既有最强的兵,也有最多的钱。
我和裴策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骄傲。
那一刻,我们知道,这个家,有了最好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