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状与诱惑
银行的短信提示音在嘈杂的办公室角落里显得微不足道。
小林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工资到账的信息：税后八千一百三十五元六角。他熟练地心算着：房租两千五,水电燃气大概三百,伙食费尽量控制在一千五,还能剩下将近四千。这笔钱中的三千会雷打不动地转入他已经坚持了三年的储蓄账户,剩下的则是偶尔的社交开销和以备不时之需的零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开手机银行APP,看着那个名为未来基金的账户余额缓慢跳动,变成了30,000.00元。整整三年,省吃俭用,像燕子衔泥一样,才垒起了这个小小的巢。成就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焦虑。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三万元甚至买不下市中心一平方米的卫生间。距离他梦想中的首付,差距如同天堑。
啧,又绿了。隔壁工位的王哥抿了一口枸杞茶,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附近几个年轻同事的注意。他的电脑屏幕上,红绿交错的K线图占据了半个屏幕。
王哥,今天又赚了多少刚毕业的实习生小张凑过头去,语气里满是羡慕。
不多不多,昨天补仓的那支光伏,今天涨了五个点,勉强够个饭钱。王哥摆摆手,语气平淡,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得意,还是新能源赛道猛啊,国家政策扶持,景气度高,回调就是上车机会。
小林忍不住竖起了耳朵。类似的话,最近几个月他听得越来越多。办公室里逐渐形成了一种氛围,午休时间、茶水间闲聊,话题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基金、股票。谁谁谁又赚了个月薪,谁谁谁靠前年的收益买了辆新车,而王哥,则是那个传说中靠着一波新能源行情,几乎赚够了老家房子首付的神话。
王哥,你这都快成股神了,带带我们呗。另一个同事笑着起哄。
什么股神,运气好,踩对了点。王哥呵呵一笑,看似谦虚,却顺手点开了自己的基金账户收益页面,那夸张的百分比和绝对收益数字,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只不断向上的净值曲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他默默关掉了自己的手机银行APP,那三万块的数字,在王哥的收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是羡慕,是嫉妒,或许还有一丝被时代抛下的恐慌。
那天晚上回到租住的单间,小林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游戏,而是在应用商店里下载了几个热门的基金理财APP。注册,实名认证,然后他进入首页第一时间就搜索了王哥白天提到过的那支基金——华夏能源革新混合。
页面加载出来,历史业绩曲线图几乎是一条完美的、昂扬向上的斜线。近一年涨幅高达120%！他屏住呼吸,点开详情页。投资目标：专注于新能源相关产业的上市公司。重仓股票列表里,尽是些如雷贯耳、新闻里天天播报的龙头股,每一个名字都闪烁着未来、科技、政策风口的光芒。
论坛里充斥着欢呼雀跃的帖子：终于等到你！、感谢经理带我发财！、格局打开,目标翻倍！。偶尔有几条提示风险的评论,很快就被更多的乐观预测淹没,被斥为不懂趋势、踏空狗的哀嚎。
小林的心跳开始加快了。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王哥们那个世界的捷径。辛苦工作三年,才攒下三万。而如果……如果他在三个月前,哪怕只是投入一万块,现在也翻倍了。脑海里一种强烈的错过感揪住了他。他反复查看那支基金的近期表现,几乎每一天都是红的,偶尔的小幅回调也迅速被拉回,似乎真的像王哥说的那样,回调就是上车机会。
一个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如果我现在全部投入呢三万块,就算只涨50%,也抵得上他辛辛苦苦攒大半年了！这个想法让他口干舌燥,既兴奋又害怕。
然而,三天后,当那支基金的净值又创新高时,小林坐不住了。他计算着,就算现在全部投入三万,距离他想象中的首付目标,依然遥远。增长的欲望一旦被点燃,就很难满足于涓涓细流,它渴望的是瀑布般的洪流。
本金还是太少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突然,一条嵌在基金讨论区底部的广告抓住了他的目光——分期乐：轻松圆梦,最高可借20万,秒速到账！
他的手指顿住了。像被烫了一下,又像是被磁石吸住。
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量入为出、不要欠债。但那支基金耀眼的红色净值,和王哥云淡风轻说起首付时的样子,像两个强大的诱惑魔鬼,在他耳边低语。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广告。APP下载,安装,注册。流程简单得令人发指。只需要身份证照片、人脸识别、填写一些基本资料。系统飞速地审核着,生怕钱送不出去似的。
几分钟后,一个数字跳了出来——可用额度：50,000元。
小林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变得急促。五万！几乎是他积蓄的两倍！一个更疯狂、更诱人的计划瞬间成型：用自己的三万,加上这借来的五万,一共八万,全部投进去！只要涨25%,就能赚两万,相当于他近三个月的工资！如果涨50%……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APP上清晰地显示着借款利率（年化）和分期方案。数字看起来似乎……可以接受他快速心算着,如果借一年,利息摊到每个月,似乎并不多。只要基金赚了钱,这点利息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开始自我说服：这不是消费,这是投资,是理财,是为了更快地实现目标。
风险他看到了那些提示,但此刻都被高收益、趋势、别人都赚了的想法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冒险,而是在抓住一个明晃晃的机会。
第二天是周五,股市交易日的最后一天。一整个上午,小林都心神不宁。他无数次打开基金APP,看着那支新能源基金预估净值还在缓慢上涨。又打开网贷APP,看着那五万块的额度仿佛在向他招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下午三点收盘越来越近。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一边是谨慎了二十多年的本能,在尖叫着警告他；另一边是心底灼烧的欲望和害怕再次踏空的焦虑。
下午两点五十分。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个重大仪式,手指微微颤抖着,在分期乐APP上确认了借款申请。五万元瞬间就打到了他绑定的银行卡里。
两点五十五分。他深吸一口气,登录基金APP,进行大额充值。银行发来验证短信,他快速输入密码。确认。
两点五十八分。他的基金账户余额变成了八万零一点（加上绿泡泡里的零钱）。他找到华夏能源革新混合,在购买金额栏里,输入了那个让他心跳骤停的数字：80,000。
手指悬在确认购买的按钮上,激动颤抖。汗水从鼻尖渗出。办公室里空调很足,他却觉得一阵燥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支基金依然飘红的预估净值,猛地闭上了眼,一咬牙按了下去。
操作成功的提示弹出。
一瞬间,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同时席卷了他。他瘫在办公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不敢立刻去看持仓详情,只是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做到了。他不仅押上了所有的积蓄,还加上了五万的杠杆。他所有的未来,都系在了那条红色的曲线上。
窗外阳光明媚,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心脏轰鸣的余波。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
下周一开始,是涨是跌
2
狂喜浪潮与悬崖之舞
周一,股市开盘。
小林几乎是屏住呼吸打开了基金APP。刷新,加载……成功了！
他投入的八万元,因为周五的净值确认,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持仓。而更让他血液沸腾的是,这支新能源基金,如同脱缰的野马,继续高开高走,预估净值涨幅迅速突破了3%！
YES！小林忍不住在心里低吼一声,拳头在桌下攥紧。仅仅一天,甚至还没到收盘,他的浮动盈利就已经超过了两千四百元！这几乎是他辛苦工作一个月四分之一的收入！钱,原来可以来得如此轻松
此后的几天,市场仿佛专门为了验证他的英明决策而持续上涨。基金净值一路飘红,偶尔的小幅回调也迅速被拉回,趋势强劲得令人咋舌。他的持仓总价值,很快突破了八万五、八万八、向着九万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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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如同乘坐火箭,脚下是迅速变小的世俗风景。他看手机银行里那点死工资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那不再是维系生存的涓涓细流,而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真正的财富交响乐,在他的基金账户里轰鸣。
他的行为模式开始发生变化。
上班时,他查看基金APP的频率从一天几次变成了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忍不住刷新一次。屏幕右上角那个红色的数字,成了他多巴胺的唯一来源。他甚至设置了一个手机插件,将基金的实时预估涨幅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
午休时,他不再默默吃饭,而是主动凑到王哥那堆人里。
王哥,看来这新能源的势头是真的猛啊,回调就是加仓机会,您这话说得太到位,换成我可没法说得这么透彻,真是太厉害了。他话音里的热乎劲儿像刚沏好的茶,带着滚水冲开茶叶的鲜活气儿,裹着一股子暖融融的甜香往人耳朵里钻。
王哥呷了口茶,笑眯眯地：是吧趋势来了,就要敢于重仓。小林你也上车了
嗯,跟着王哥学了点,小投了一点。小林含糊其辞,心脏却因这小小的虚荣和认同感而加速跳动。他享受着这种被纳入赚钱者圈子的感觉。
晚上回到逼仄的出租屋,他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脑海里勾勒的不再是下个月的房租,而是截然不同的未来图景。
照这个速度,再过两个月,本金就能到十万……年底,也许就能冲到十五万他兴奋地翻了个身,打开手机计算器,开始做着更夸张的梦：年化如果能保持80%,不,哪怕50%,明年这个时候,我的账户就能有……二十多万！
首付的轮廓,第一次在迷雾中变得依稀可见。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浏览起一些房产APP,手指不断划拉着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小户型样板间3D画面,感觉它们也并非高不可攀。消费的欲望也开始悄然滋生,路过商场看到最新款的手机、平板和笔记本电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避开,而是会想：等下周赚了钱,或许可以犒劳一下自己
他甚至忘记了那五万元是借贷而来。那每个月几百块的利息,在日进斗金的浮盈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直接被他的大脑屏蔽了。他沉浸在一种虚假的掌控感之中,仿佛自己已然参透了财富的密码。
然而,市场从来不会只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大约在他重仓两周后,一个周二。市场整体情绪不佳,前期涨势过猛的新能源板块率先回调。
开盘不到半小时,小林的基金预估跌幅就达到了-2.5%。
一瞬间,他的浮动盈利缩水了好几千。
前一秒还阳光明媚的心情,瞬间阴云密布。他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呼吸都有些困难。手指有些发凉,不停地刷新着页面,期盼着它能像之前那样快速V型反弹。
怎么了小林脸色不太好啊。旁边的同事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他勉强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他忍不住点开基金的讨论区。里面果然一片哀嚎。
套牢了！怎么办
狗庄出货了！快跑！
山顶的风好冷啊！
这些帖子加剧了他的恐慌。难道真的到顶了难道自己真的买在了山顶
但就在这时,他也看到了另外一些帖子,点赞数还很高：
慌什么良性回调不懂
洗盘而已,甩掉不坚定的散户,后面拉得更轻松！
格局打开！盯着日线波动的都是韭菜！
尤其是他看到王哥依然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甚至还在小幅补仓,嘴里念叨着：跌得好,正好给机会上车。
这些话,像救命稻草一样被小林紧紧抓住。对！是回调！是洗盘！是技术性调整！他拼命说服自己。那些提示风险的言论,被他自动归为不懂趋势的失败者噪音。他甚至因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恐慌而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格局太小,投资心态不成熟。
净值在下跌-3%后开始缓慢回升,最终收盘跌-1.8%。小林长长舒了口气,虽然当天是亏损的,但他的信心反而回来了,甚至更坚定了。看,果然拉回来了！他对自己说,仿佛通过了一场重大的考验。
经过这次虚惊一场的考验,小林的赚钱信念变得空前强烈。他觉得自己经历了市场的洗礼,变得更加成熟。
基金净值在经过几天震荡后,再次向上突破,甚至创出了新高。他的账户总资产终于突破了九万元关口！
狂喜和侥幸淹没了最后一丝警惕。
那天,他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他计算了一下分期乐账户里剩余的少许额度,又叠加了另一个网贷平台的临时额度,东拼西凑了最后五千块钱,在净值又一次冲高时,全部追加了进去。
他要让利润奔跑！他要彻底贯彻回调就是加仓机会的真理！
此刻,他的总投入达到了八万五千元,其中自有资金仅三万,杠杆资金高达五万五。风险被放大到了极致,但他却选择忽视。
周五收盘,他的基金持仓闪耀着令人陶醉的红色,总资产停留在92,000元附近。浮盈超过七千元。
他靠在椅背上,志得意满。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繁华似乎第一次与他有关。他觉得自己终于踏上了通往财富自由的快车道。
然而,就在他准备关闭软件,享受一个美好周末的时候,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财经新闻快讯：
监管层或将加强对新能源行业盲目扩张的指导,避免产能过剩风险
小林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手指一划,快讯消失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他嘀咕着,心里却莫名地飘过一丝极细微的不详预感,快得几乎抓不住。
周末的两天,这条消息会持续发酵吗
下周等待他的,是继续冲上云霄,还是…
3
风暴降临与最后的疯狂
周末的两天,对小林而言,变得异常漫长而煎熬。
那条关于产能过剩风险的新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最初被他刻意忽略,但其引发的涟漪却在各大财经论坛和社交媒体上不断扩大。
看空的言论开始增多,分析师们语气谨慎,之前一致高歌的狂热氛围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周一,天空阴沉。股市如期开盘。
小林颤抖着点开APP。一抹刺眼的绿色,如同瘟疫般蔓延了整个屏幕。他重仓的那支新能源基金,预估净值跌幅骇人地停留在-5.7%
的位置上,并且还在持续下探。
轰——的一声,小林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仅仅一个开盘,他上周五所有的浮盈不仅瞬间蒸发,本金也开始大幅亏损。九万二、八万八、八万五……数字跳水的速度让他头晕目眩。
我*,崩了啊今天！办公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气氛。
新能源全线暴跌！龙头股跌停了！
妈的,上周刚加的仓！
恐慌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之前谈笑风生的同事们,此刻都面色凝重地盯着屏幕,咒骂声、叹息声不绝于耳。
王哥也不再淡定,眉头紧锁,不停地切换着K线图和技术指标,嘴里喃喃自语：不应该啊…这量能不应该这样啊…
小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望向他：王哥,这…这是正常回调吧还是会拉起来的,对吧
王哥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再那么肯定：再看看,恐慌盘出来了,得等企稳回升。这种模糊的答案,反而加剧了小林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市场没有给予任何反弹的机会。负面消息接踵而至：海外加息预期升温、上游原材料价格暴涨挤压中游利润、某新能源巨头传出减产传闻……每一个消息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已经脆弱不堪的板块情绪上。
-4.2%、-6.1%、-3.8%、-5.0%……
小林的基金净值以令人绝望的速度连续下挫。他的持仓总价值飞速缩水：八万、七万五、七万、六万五……
那不仅仅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那是他三年的省吃俭用,还有他需要支付高昂利息的五万五千元债务！每一次刷新,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划拉。
他开始失眠,食欲全无。白天在办公室里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工作,眼神空洞,频繁地刷新着手机,期盼着奇迹发生,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绝望。晚上回到出租屋,他对着电脑屏幕,疯狂地搜索着一切利好信息,试图找到市场即将反转的证据,但看到的只有更多的悲观分析和投资者的哀嚎。
第一个月的网贷还款日到了。短信提示音不再是悦耳的旋律,而是刺耳的催命符。他看着工资卡里刚刚到账的八千多元工资,瞬间被划走近三千元用于偿还分期乐的第一期本息,剩下的钱还要支付房租和生活费,他那原本规划中因基金盈利而变得宽裕的生活,瞬间捉襟见肘。
而基金的亏损,已经无情地击穿了他的三万元本金线。这意味着,他已经亏光了所有积蓄,开始亏损借贷来的资金。杠杆的双刃剑,此刻正用最残忍的一面切割着他。
就在他的持仓价值跌破六万元,亏损超过两万五,几乎陷入彻底绝望的深渊时,市场突然迎来了一次强劲的反弹。
周二,大盘企稳回升,新能源板块在连续暴跌后,出现了一波技术性反抽。他的基金当天大涨了4.5%！
这久违的红色！
小林死寂的内心瞬间被点燃了希望之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攥紧的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喉咙里先滚出一声急促的气音,跟着那句憋了许久的话就冲破了喉咙：反弹了！真的反弹了！。声音里裹着没压住的颤劲儿,尾音都扬得老高,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炸开,连带着胸腔都跟着起伏。他眼睛亮得吓人,原本紧绷的脸此刻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隐约跳着,喊完还忍不住往空中挥了挥拳,那股子激动像是要从声音里溢出来,把周围的空气都烘得热了几分。
论坛里再次充满了黄金坑、牛回头、反转开启的论调。
我就知道！肯定是洗盘！他对自己说,无比的庆幸自己没有在最低点卖掉。恐惧迅速被更大的贪婪所取代。他认为自己熬过了至暗时刻,见证了黎明前的黑暗,接下来就该是收复失地,再创新高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加疯狂、试图一举翻本的念头：趁现在点位低,再借点钱补仓,摊低成本！等净值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不仅能回本,甚至还能赚更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完全忘记了之前暴跌的恐惧,忘记了已经背负的沉重债务,眼里只有那根代表机会的大阳线。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手机里其他网贷平台的APP,评估着还能不能挤出一些额度。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试图押上最后的筹码。
然而,市场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那根大阳线,不是新一轮上涨的起点,而是暴跌途中一次完美的死猫跳（Dead
Cat
Bounce）,这是引诱更多抄底资金入坑的陷阱。
第二天,反弹戛然而止。一份某知名新能源企业业绩不及预期的报告,彻底粉碎了市场的幻想。
板块以更猛烈的势头向下俯冲。-7.2%！
几乎跌停！
小林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不剩。他眼睁睁看着持仓价值再次断崖式下跌,迅速跌破了六万、五万八、五万五……直奔五万而去。他昨天疯狂寻找贷款额度的举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可悲。
巨大的恐惧像深冬里骤然扎进骨髓的寒,从指尖尖一路窜到后颈,连带着头发丝都竖了起来。小林想开口喊,嘴唇却像被冻住似的张不开,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轻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吸走了,只剩胸口里的心脏疯狂乱跳,每一下都撞得他肋骨生疼,连带着脑子也嗡嗡作响,只剩下完蛋了三个字在反复打转。如果跌破五万……那他欠网贷的钱（五万五本金）,就要比他持有的基金总资产还多了！意味着,即使他现在全部卖掉,也不够还清贷款！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不是一条,而是好几条。
他麻木地划开屏幕。
是短信。来自分期乐和其他两个网贷平台。
【快贷】温馨提醒：您本月应还金额2366.28元,最低还款金额236.62元。将于三日后扣款,请确保账户余额充足。
【阳光金融】温馨提醒：您本月应还金额2876.54元,最低还款金额287.65元。将于三日后扣款,请确保账户余额充足。
【分期乐】警告：监测到您有多笔借贷记录,请注意合理负债,按时还款,避免逾期影响征信。
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铁锤,将他最后的精神防线砸得粉碎。
钱,刚借出来一点,立马投入市场,瞬间就被吞噬。而刺眼的还款提醒,则像套在脖子上的细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基金账户里还在不断缩水的数字,又看着短信里一个个刺眼的还款金额和警告。
账户价值：53,200元。
网贷欠款本金：接近六万元。
利息,还在每一天地滚动增加。
他不仅亏光了一切,还倒欠了平台一大笔钱。
令人窒息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手机从掌中滑落,他的指尖却擦着冰凉的机身,下一秒就听见啪的一声闷响——手机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屏幕朝下磕在凸起的石子上。屏幕磕得粉碎,如同他此刻的人生。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但没有任何光,能照进他此刻的深渊。
下一步,该怎么办卖,还是不卖
4
割肉离场与漫长的余生
手机屏幕碎裂的蛛网纹,如同小林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但他顾不上了,那不断跳动的、刺眼的绿色数字,才是真正要将他吞噬的黑洞。
51,800元...
50,900元...
50,300元...
他的持仓价值,正以一种冷酷而稳定的速度,无限逼近五万那条心理防线,而他欠网贷平台的本金是已超过五万。利息,每天都在悄无声息地增加着债务总额。
叮——
又一条短信。
【阳光金融】最终提醒：您的还款日将至,当前应还金额：2876.54元,最低还款金额287.65元。如逾期,将产生高额罚息并可能影响您的个人征信,请尽快处理。
嗡——小林的大脑一片轰鸣。逾期罚息征信这些他曾经觉得遥远的词汇,此刻像巨石一样砸下来。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信用记录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污点,未来贷款买房、买车、出行,甚至可能找工作都会受到影响。一种比亏损金钱更具体的恐惧,扑向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像溺水的人寻找空气一样环顾办公室。同事们大多面色凝重,沉默地盯着屏幕,偶尔有低声的咒骂。王哥也不再看盘了,而是烦躁地刷着新闻,嘴里嘟囔着：政策底还没到……还得磨……
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知道这个坐在角落里、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不仅亏光了所有,还正站在债务违约的悬崖边上。
不能再等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冰冷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每多等一分钟,净值都可能继续下跌,他的债务窟窿就会更大一分。那虚无缥缈的回本幻想,在冰冷的还款通知和持续下跌的现实面前,彻底粉碎了。
他必须卖掉。必须立刻终止这无休止的失血。
这个过程,清醒而痛苦,如同自我凌迟。
他颤抖着手指,捧着摔裂的手机。屏幕触控有点不灵,他费力地解锁,点开基金APP。颤抖着输错两次密码后,终于进入了操作界面。
他绝望的点击了那个卖出按钮。
页面弹出提示：确定要卖出全部华夏能源革新混合基金份额吗当前净值估算（仅供参考）0.6318元。
0.6318元。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买入时,净值接近0.9元。短短一两个月,物是人非。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确认键。肺部却感觉像被掏空了一样疼痛。
确认卖出。
操作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没有奇迹,没有最后一秒的拉升。
一切,结束了。
他所有的积蓄,他借来的巨款,他关于首付和未来的所有幻想,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亏损数字。
他立刻点开了资产详情。资金结算需要时间,但盈亏数据是实时更新的。
最终亏损：-58,500元（已计算所有手续费）。
他脑子木然地计算着：三年积攒的三万元,一分不剩。还额外亏损了网贷资金中的…。
每个月需要偿还的债务,本息加起来,已然超过他工资的四分之三。
小林,走啊,吃饭去午休时间,同事像往常一样招呼他。
小林猛地一颤,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呃……你们去吧,我……我还有点事,不太饿。
同事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没多想：行吧,那你忙,给你带点
不用！谢谢！小林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尖利。他负担不起任何额外的消费了,哪怕是一份外卖。
同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缓缓地趴倒在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没有嚎啕大哭,只有绝望的无声哽咽。他恨自己的贪婪,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么简单的骗局所蒙蔽。
下午,他收到了银行的通知短信,卖基金的钱已经退回银行卡。几乎同时,好几个网贷平台的自动扣款请求生效。短信提示音接连响起。
您尾号1573账户完成代扣,还款2366.28元…
您尾号1573账户完成代扣还款2876.54元…...
他看着工资卡里刚刚到账的、还没捂热的基金赎回款,以及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被迅速抽干,余额瞬间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这点钱,需要支撑他到下个月发薪日的一切开销。
他默默打开电脑上的记账软件—那是他攒钱时期养成的习惯,颤抖着输入了新的负债项：快贷,欠款金额,分期数,每月还款额……
每输入一个字符,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未来的至少一年,甚至更久,他都将为这个错误的决定,支付沉重的代价。
下班时间,同事们如同归巢的鸟儿般迅速离开,一路上欢声笑语的讨论着晚上吃什么,周末去哪玩。那些曾经他也参与的话题,如今听起来如此遥远。
小林最后一个慢慢挪出办公室。城市的晚高峰依旧喧嚣繁华。但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鬼魂,与这座城市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走到公交站,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地铁口—为了省下三块钱的差价。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林啊,吃饭了没最近工作累不累钱够不够用不够就跟家里说,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喔…
听着母亲关切的唠叨,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妈,我刚吃了的,这段时间工作不累,钱…嗯,钱够用的。你们别担心,我好着呢。
挂掉电话,巨大的孤独感和愧疚感几乎将他击垮。他从未感觉如此艰难。
公交车摇晃着驶来。他投币上车,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飞速后退。
他拿出屏幕碎裂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那个基金APP。历史净值曲线依然在那里,只是如今再看,那曾经令他狂热的上扬曲线,变得如此狰狞；而那断崖式的下跌,则像一道深刻的伤疤。
他沉默地看着,看了很久。
有些教训,需要付出极其昂贵的学费。
而生活的考试,从未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