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回城指标,亲手将我送给旁人,转身娶了高干千金。
我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时,他却像疯狗一样冲进来,赤红着眼求我活下去。
我笑了,活,我当然要活。
我要亲眼看着他万劫不复,看着他那高贵的未婚妻,是如何跪在我脚下,摇尾乞怜。
这出好戏,我怎能错过
01
陈兰,你一个乡下来的,配得上建国吗撒泡尿照照自己!
尖利的女声像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被人反剪着双手,屈辱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头发被扯得头皮生疼。眼前,是赵建国和李娟订婚的喜宴,满堂宾客,喜气洋洋。而我,这个他三天前还海誓山盟的未婚妻,此刻却像一条死狗,成了他们订婚礼上的助兴节目。
说!是不是你偷了我们家的传家宝金镯子,想拿去卖了给你那赌鬼爹还债李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脚上那双崭新的红皮鞋,踩在我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刺骨的疼痛传来,我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盯着人群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赵建国。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胸口别着大红花,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承诺要带我走出大山的男人。可现在,这束光,亲手把我推向了更深的黑暗。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躲闪和一丝……不忍
可笑。
建国,你告诉大家,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李娟挽住他的胳膊,声音娇嗲,像在撒娇,又像在宣示主权。
赵建国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宾客们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和鄙夷。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议论。
这不是赵家那小子的乡下未婚妻吗怎么搞成这样
听说手脚不干净,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终于,赵建国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一寸寸扎进我的心脏。
她……是我家以前的保姆。
一句话,将我们过去三年的一切,全部抹杀。
我浑身一颤,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保姆我为了供他上大学,放弃了自己上高中的机会,没日没夜地在纺织厂里做工,熬坏了眼睛。我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寄给他,自己连一块新布料都舍不得买。我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他生病的母亲,端屎端尿,毫无怨言。
到头来,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保姆。
原来是保姆啊,李娟笑得花枝乱颤,她抬起脚,用鞋尖挑起我的下巴,力道之大,让我的牙齿磕破了嘴唇,手脚不干净的保姆,就该送去劳改!建国,你说对不对
所有人都看着赵建国,等着他最后的宣判。
我看着他,看着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就在我以为他会念及一丝旧情,为我说一句话时,他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送去派出所吧。
他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彻底心死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就在我被两个男人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来,准备押送出去时,赵建国却突然快步走了过来。
在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飞快地、用尽全力地嘶吼了一句:
陈兰,活下去!像条狗也得给我活下去!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疯狂,让我猛地一怔。
为什么
02
派出所里,冰冷的铁窗透不进一丝光亮。
我因为盗窃罪,被判了三年劳改。罪名是李娟定的,证据是赵建国找到的——一只被撬开的抽屉,和一张我寄钱回家的汇款单。
多可笑,我用血汗挣来的钱,成了我偷窃的铁证。
劳改农场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苦。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天黑透了才能休息。吃的是发霉的窝窝头,喝的是能照见人影的菜汤。身边都是些真正的犯人,她们看我的眼神,像狼看见了羊。
我被打过,被抢过口粮,被推进过冬日刺骨的河水里。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我撑不下去了。死了,或许是一种解脱。
可每到这时,赵建国那句活下去的嘶吼,就会在我耳边响起。那声音里蕴含的疯狂和绝望,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让我不得安宁。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他恨我,巴不得我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果他对我还有情,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推进地狱
我想不通。
这种想不通,渐渐变成了一种执念。我不能死,至少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我不能死。
我开始学着变坏。
别人抢我的窝窝头,我拼了命也要抢回来,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别人骂我,我用更恶毒的话骂回去。别人想把我推进河里,我先一步把她踹下去。
我不再是那个柔弱可欺的陈兰。
我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眼神也变得像农场里最凶的狼。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虚与委蛇。我甚至和农场的场长搭上了线。
场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挺着个啤酒肚,看人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他暗示过我好几次,只要我愿意陪他,就能让我过上好日子,甚至提前出去。
我忍着恶心,假意迎合。我利用他,给自己换来了更轻松的活计,和能填饱肚子的饭菜。
我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的野草,用尽一切办法,汲取着活下去的养分。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女犯人悄悄告诉我,她是市里来的,知道赵建国。
赵建国啊,那可是我们市里的大名人!她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说得眉飞色舞,娶了纺织厂厂长的女儿,一步登天了!听说他可有本事了,搞了个什么技术革新,让厂子效益翻了好几倍,现在都快当上副厂长了!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硬。
原来他过得这么好。踩着我的尸骨,平步青云。
不过啊,女犯人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跟他那老婆关系不怎么样。有人说,他心里一直有个乡下的相好,是为了前程才把人甩了的。
她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地啃着我的窝窝头,仿佛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赵建国,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03
两年后,我因为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了。
走出劳改农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看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农场那股牲口粪便和汗水混合的馊味,而是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我,陈兰,回来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市里。我的家,早在我出事后,就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了。我爹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没抢救过来。我妈本就身体不好,受了这打击,也一病不起了。
这个仇,我记下了。
回到市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好色的劳改农场场长。我手里,有他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的证据。那是我这两年,忍着恶心,一点一点搜集起来的。
我没想过要当什么正义的使者。我只是需要一笔钱,一笔能让我站稳脚跟的启动资金。
场长看着我拿出的账本和录音带,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
陈兰,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笑了笑,将一根火柴凑近录音带,场长,这两年多谢你‘照顾’。我这人,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给我五百块钱,这些东西,我就当从没存在过。不然……
我没说完,但我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后果。
五百块,在八十年代初,是一笔巨款。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块。
场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了。
拿着这笔敲诈来的钱,我没有去挥霍,而是在市里最偏僻的角落,租下了一个小门面。
我要做服装生意。
劳改农场里,我负责的就是缝纫车间。两年多的时间,我练就了一手好手艺。更重要的是,我发现,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人们对美的追求越来越强烈。那些呆板的的确良衬衫,已经满足不了年轻姑娘们的需求了。
她们想要更时髦,更漂亮的衣服。比如,我在一本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外国画报上看到的喇叭裤和蝙蝠衫。
我用最便宜的布料,做出了第一批喇叭裤。
一开始,根本没人敢穿。人们指指点点,说我伤风败俗。
我也不急,我直接穿上自己做的喇叭裤,配上紧身的白衬衫,走到市里最繁华的街上。我身材本就好,在农场里干活,虽然清瘦,但线条紧实。这么一穿,走在人群里,回头率百分之百。
data-fanqie-type=pay_tag>
很快,就有胆大的姑娘悄悄来找我,问我裤子是在哪儿买的。
我的生意,就这么开张了。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每天只站柜台三个小时,其余时间,我都把自己关在后面的小作坊里,专心设计和制作。我不想太引人注目,尤其是不想被赵建国和李娟发现。
在羽翼未丰满之前,我必须学会隐藏自己。
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代号,叫阿黛。这是我在那本破画报上看到的一个外国明星的名字。听起来,洋气,又神秘。
04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阿黛这个名字,在市里的年轻姑娘中,成了时髦的代名词。
钱像流水一样进了我的口袋。我不再是那个连一块新布料都舍不得买的陈兰了。我买了新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干净明亮。我甚至开始学着看书,看报纸,了解国家的政策,寻找新的商机。
我以为,我会这样平静地积蓄力量,直到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赵建国和李娟面前。
可我没想到,麻烦会主动找上门。
那天,一个穿着讲究,气质嚣张的女人,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冲进了我的小店。
谁是阿黛
我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她——李娟。
两年不见,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手指纤细,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粗活的。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审视和不屑。
她不认识我了。
也是,现在的我,留着一头时髦的卷发,化着淡妆,穿着自己设计的连衣裙。和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衣服的乡下丫头,判若两人。
我就是。我平静地回答。
你就是那个卖‘奇装异服’的李娟捏着鼻子,仿佛我的店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我笑了,这位大姐,现在是八十年代了,不是封建社会。穿什么衣服是个人自由,您管不着吧
大姐李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你叫谁大姐我告诉你,今天我来,就是替天行道!你这种人,就该被抓起来游街!
说着,她对手下的人一挥手,给我砸!
那几个男人立刻像得了命令的恶犬,冲上来就要砸我的东西。
我早有准备。
我猛地从柜台下抽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棍,狠狠地敲在柜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谁敢动一下试试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寒意。
那几个男人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一时竟不敢上前。
李娟气得脸色发白,你……你还敢反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男人是纺织厂的副厂长赵建国!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市里待不下去!
她又提起了这个名字。
我握着铁棍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赵建国我冷笑一声,副厂长好大的官啊。不过,据我所知,纺织厂是国营企业,不是他家开的。你砸了我的店,毁了我的货,就得赔钱。不然,我们就去派出所,让警察同志评评理。
我故意把派出所三个字咬得很重。
李娟的脸色果然变了。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最怕的就是跟那种地方扯上关系。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店门口。
是赵建国。
他比两年前看起来更成熟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阴郁。他看到店里的情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李娟,你又在胡闹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建国!李娟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了过去,指着我告状,就是这个女人!她卖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带坏社会风气!我让她关门,她还敢拿棍子威胁我!
赵建国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也僵住了。
他,认出我了。
05
赵建国的脸上,闪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一张网,要把我牢牢罩住。
看什么看李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建国,你快叫人来,把这个女人的破店给封了!
赵建国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够了,李娟。他声音沙哑,我们回去。
回去为什么李娟不依不饶,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可!
我让你回去!赵建国突然低吼了一声,声音里的暴躁和不耐烦,让李娟吓了一跳。
她大概从没见过赵建国这个样子。在她眼里,赵建国一直是个温文尔雅,对她百依顺从的丈夫。
李娟愣住了,随即眼圈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赵建国,你吼我你为了一个外人吼我
她不是外人。
赵建国突然说了一句。
我和李娟都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是我的……一个老乡。
老乡李娟狐疑地打量着我。
我心里冷笑。老乡从未婚妻到保姆,现在又成了老乡。赵建国,你可真会给我安身份。
对,老乡。赵建国走上前,拉住李娟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她反抗,她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李娟带走了。
李娟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再闹,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店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铁棍。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果然,当天晚上,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赵建国又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没有穿白天的中山装,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结实的小臂。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没有进店,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你……过得好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托你的福,死不了。我语气冰冷,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他苦笑了一下,陈兰,当年……
别跟我提当年!我猛地打断他,情绪有些失控,赵建国,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副厂长,我是个劳改释放犯。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来找我叙旧的,那对不起,我没空。
我不是来叙旧的。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我是来……求你离开这里。
离开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凭什么就凭你赵副厂长一句话
李娟她不会放过你的。赵建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她今天回去就一直在闹,她父亲是市里领导,你斗不过他们的。陈兰,算我求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走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赵建国,你把我害成这样,现在又想让我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仅不走,我还要在这里,开最大的店,赚最多的钱!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陈兰,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向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打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信你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信你把我送进劳改农场信你管我叫保姆赵建国,你是我见过最可笑的男人!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店门。
门外,赵建国久久没有离去。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残存的痛楚。
06
赵建国的警告,很快就应验了。
第二天,工商、税务、卫生部门的人,轮番上门。他们拿着各种文件,以各种名义,对我的小店进行检查。
我知道,这是李娟在背后搞鬼。
我没有慌乱。这两年,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陈兰了。我所有的证件都齐全,账目也做得清清楚楚。他们翻来覆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最后,他们只能以服装风格影响市容这种荒唐的理由,勒令我停业整顿。
我看着门上被贴上的封条,心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就毁掉一个普通人赖以生存的饭碗。
我没有去求饶,也没有去哭闹。我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东西,暂时关了店。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没过几天,我的房东就找上门来,说是不肯再把房子租给我了,让我立刻搬走。紧接着,给我供货的布料商也打来电话,说以后不再跟我合作。
李娟这是要断了我所有的后路。
我被逼到了绝境。
就在我以为自己又要一无所有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赵建国的母亲。
她是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找到我新租的那个狭小的住处的。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兰……兰子……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对于这个家的人,我没有一丝好感。当年,她病重的时候,是我端屎端尿地伺候。可在我出事后,她连一句公道话都没为我说过。
孩子,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你。她说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翠绿色的玉镯。
这是建国他奶奶传下来的,本来……本来是该给你的。她把镯子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现在难,拿着这个,去换点钱,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又是让我走。
我看着手里的镯子,突然笑了。
婶子,你是不是觉得,给我一个镯子,就能抵消我受的那些苦就能让我忘了那两年的劳改,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的话,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爹他……
死了。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拜你们所赐。
赵母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她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冷眼看着,没有一丝动容。
哭够了,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兰子,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07
赵母带我去的,是医院。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赵建国的父亲,那个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据说在省里当大干部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建国的爹,两年前,得罪了人,被人从领导位子上搞了下来,还扣了个大帽子。赵母站在病床边,声音沙哑地讲述着,仇家不肯放过我们,说要让我们家家破人亡。建国他……他没办法,才……
我愣住了。
当时,李娟的父亲,就是纺织厂的厂长,他有门路,能帮建国的爹洗脱罪名。但是,他有个条件。
赵母顿了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要建国娶李娟,并且……要建国亲手把你送进监狱。因为李娟一直嫉妒你,她说,只要你还在一天,她就不安心。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不是背叛,而是一场交易。一场用我的清白和未来,去换取他全家平安的,血淋淋的交易。
难怪,他要在我耳边嘶吼,让我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我进去之后,会面对什么。他怕我撑不下去。
建国他……他不好过啊。赵母泣不成声,他跟李娟结婚两年,从来没笑过。他把所有的钱,都偷偷拿去打点关系,想让你在里面少受点苦,想让你能早点出来……他……
我听不下去了。
我转身冲出病房,冲出医院,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恨。
我恨赵建国,恨他为了家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牺牲我。
可我……也痛。
我为他痛。我能想象,这两年,他是如何活在煎熬和悔恨之中。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我抬头,看到了赵建国。
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兰兰……他伸出手,想要碰我,却又不敢。
别碰我!我尖叫着后退,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对不起。他站在雨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对不起,兰兰,对不起……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样站在大雨里,对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
08
那天晚上,赵建国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他从来没碰过李娟。他说,他每天晚上都睡在书房。他说,他一直在偷偷地搜集李娟父亲贪污腐败的证据。
他毁了你,也毁了我。这个仇,我必须报。赵建国看着我,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兰兰,以前,是我没本事,护不住你。现在,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把属于我们的一切,都拿回来。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我曾经以为,支撑我活下去的,是恨。
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支撑我的,是对一个真相的执念。
现在,真相大白了。
我该何去何从
原谅他吗我做不到。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继续恨他吗我好像……也做不到了。
赵建国,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报仇,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兰兰!
你走吧。我打断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我没有看到,身后的赵建国,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扛下所有。
但我低估了李娟父亲的势力。
我的小店被彻底查封,理由是非法经营。我甚至被带到派出所,关了二十四小时。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
我偏不。
我把手里剩下的钱,都拿了出来。我找到那些曾经被李娟欺负过的,被她父亲打压过的工人,把他们联合了起来。
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举报信,详细列举了李厂长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打压工人的种种罪行。我让所有受害者,都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我要告倒他。
可是,我的举报信,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我明白,李厂长的关系网,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赵建国又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这里面,是他所有的犯罪证据。包括他跟谁有利益往来,他的钱都藏在哪里,一清二楚。
我愣住了,你……
光有那些工人的证词,扳不倒他。赵建国看着我,眼神坚定,你需要这个。这是我这两年,拼了命换来的东西。
我看着那个牛皮纸袋,感觉它有千斤重。
拿着它,去省纪委。赵建国说,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人。你去了,就有人接应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
他惨然一笑,不,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赎罪。
09
我去了省城。
一切都像赵建国安排的那样顺利。我把证据交给了省纪委的同志,他们非常重视,立刻成立了专案组。
半个月后,消息传来。
李厂长被双规了。他贪污的数额巨大,情节严重,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纺织厂炸开了锅。
李娟也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贪腐分子的女儿。她来找过我,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她父亲。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可笑。
当初,你把我踩在脚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我没有理会她的哭求,转身离去。
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我的心,空落落的。
我回到了市里,重新开起了我的服装店。因为扳倒了李厂长,我在工人们心中,成了英雄一样的人物。我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我开了分店,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老板,女强人。
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的陈兰了。
我以为,我和赵建国,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因为主动揭发,有重大立功表现,被免予了处分,但也被纺织厂开除了。
他净身出户,离开了那个家。
有人说,他去了南方,进了电子厂打工。也有人说,他回了乡下,当了个民办教师。
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他。想起他站在大雨里,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10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
我的阿黛牌服装,已经成了全国知名的品牌。我从市里,搬到了省城,又从省城,搬到了首都。
我成了真正的,别人口中的京都第一富婆。
我身边,不乏追求者。有年轻有为的政府官员,有财大气粗的生意伙伴,还有从国外回来的青年才俊。
可我的心,始终像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波澜。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年冬天,我去一个偏远的山区考察,希望能为那里的孩子捐建一所希望小学。
那里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
带我参观的,是学校的校长。一个清瘦、黝黑的中年男人。
他走在前面,给我介绍着学校的情况。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熟悉的沙哑。
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到我停下了,有些疑惑地问:陈总,怎么了
阳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被岁月和风霜刻上了痕迹,却依然有着我熟悉的轮廓。
是赵建国。
他也认出了我。
我们两个人,就那样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站着,相顾无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很久,他才涩然一笑,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我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在这里,五年了。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主动说道,这里很好,很安静。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看着他脚上那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看着他身后那群穿着破旧,却眼睛明亮的孩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
是我,把他拉了下来。
你……后悔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不后悔。他说,以前,我活在别人的期望里。现在,我才是在为自己活。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真诚。
兰兰,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那天,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留了下来,和他一起,给孩子们上了一堂课。
我看着他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给孩子们讲着外面的世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那些沉重的过往,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离开的时候,他来送我。
车子开出很远,我从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他站在山路口,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让司机停了车。
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一步步,重新向他走去。
他看到我回来,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错愕的眼睛,笑了。
赵建国。
嗯
往后余生,风雨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