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只半亮,去司礼监的路上一路无言。
到水阁后,乔明送上一盏膏药和净手的湿布,却不是给桑落,而是萧青野接下。
盛西棠脸上的红渐消,只余淡淡痕迹,嘴角伤口看着要严重些。
她坐下后,乔明带着桑落关门出去。
萧青野站在面前,垂眼看着她恹恹的神情,细细擦着手指,淡道:“抬头。”
盛西棠是真受够了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恨恨抬头,却在看到他那张脸时,瞪着瞪着就化作了叹息。
“你笑一下?”
“?”
萧青野听着这无奈又可怜的语气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不妨碍他觉得盛西棠是不是被打傻了。
“找太医来瞧瞧?”
盛西棠摇头:“不够丢人的你若是心中偷着乐,不妨笑一笑让我也消消气。”
萧青野:“?”
说起来,从未见他正儿八经地笑过。
盛西棠冷不丁问:“你知道我讨厌你吧?”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把湿帕扔到桌上,慢悠悠打开了手中的药膏:“那又如何。”
“娘很早就告诉我,父皇的爱无论真假,无论浅薄,有就收着,没有不可强求,他是君主,万事自有他的考量。”
“他对我说那些话,只会让我伤心一时,不代表昔日疼爱是假,不足以让我恨他。”
“我知你今日让我出现在父皇面前,是想让我日后心无旁骛做你的同盟。”
“但你真让我对父皇怎么样,我做不到。”
她说这些话时,并无过多愤怒或悲切的情绪,清清淡淡陈述一件事。
而萧青野已经微躬下身子,指尖捻了药膏,不轻不重擦在她受伤的嘴角。
盛西棠嘶了一声,他便不耐地更轻一些,嘲道:“叽叽喳喳的,咱家以为殿下不疼呢。”
盛西棠又晲他一眼,嘟囔:“嘴硬不让我碰,自己这一次两次的,又是在做什么,大可让桑落替我上药,何须屈尊降贵。”
“”
指尖顿住,连带着眉眼也阴郁起来。
盛西棠毫不畏惧,甚至挑起他的下颚,面对面地火上浇油道:“念在已是夫妻的份上,我肯碰你你都得烧高香了知道吗?装什么清高,不识好歹!”
怒意来得并不莫名,她一直不开心,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仅此一次拜萧青野所赐,还全让他看见了,更是心中不悦。
外加盛序的事,只想破罐子破摔地发泄出来。
“你靠我成皇夫,我得靠你称女帝,你我是共生,而非我求你,除此之外还是夫妻,事到如今,没有二嫁一说,你合该待我好。”
“要不今日你就杀了我,要不就将我放在与你平等的位置,无论同谋还是共犯,你别指望我再捧着你供着你,做不到和睦共处,不如趁早散,叫我忍受日子这样不痛快,不如早死早超生利落些。”
下颚被她掐得泛红了还没松。
萧青野冷着脸看她红唇一张一合,鼻腔的海棠香挥之不去。
不满混杂着羞恼,冲至顶峰。
抬手,轻松掐住了她的脖颈,往后抵在椅背上。
没用太大力度,堪堪够她松手和说不出话。
女子鬓间轻晃,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光,凶巴巴瞪着他,胸前不断起伏。
萧青野声如寒冰:“盛西棠,你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君主命不久矣,朝堂上下都心知肚明,催着立太子几个皇子排着队来求咱家,你凭什么认为,咱家没你不行?”
未等人说话,就低嗤一声:“咱家不是非要这个名正言顺,再不济,皇女也并非你一人。”
八个皇子皇女当中,一二四七是皇子,六八是皇女。
三皇姐和五皇姐都已经嫁人,老三孩子生了两个,老五去年刚怀上,八皇妹更是年幼,才七岁。
盛西棠和她们关系谈不上多好,却也算不上生疏或相对,萧青野这话别提有多冒犯。
“皇姐已经成家了!”她掰着钳制自己的手,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这个禽兽,打的什么主意!”
萧青野松手时,她扑过去在他肩膀上重重咬下一口。
疼得他险些龇牙咧嘴。
在按着女人脑袋扒拉开时,看到一张哭花了的脸。
双手不断拍打着他的肩膀,若不往后避一避,定会毫不客气落到脸上。
“混蛋!王八蛋!你竟这样羞辱我!主意宁肯打在成了家的人身上,都不愿待我这个与你拜过堂的人好些!”
“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嘴角因为咬他时使劲过大,伤口撕裂开,刚止住的血更加源源不断。
萧青野无言。
本该很生气,可在看她跟小孩一样撒泼,却把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什么气都发不出来。
虽能想出自荐送上门来做傀儡的权宜之策,可到底是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长大的公主。
深觉羞辱,气极了都不知该如何泄怨,骂人还骂不出多难听的粗鄙之言,反复一句“我讨厌你”毫无威慑力。
他竟觉得有几分可怜和有趣。
“行了,嘴不疼?”
双手被他按住。
盛西棠安静下来,后知后觉感受到嘴角传来的刺痛,一边瞪着他,一边委屈巴巴地继续哭。
眼睛鼻子泛着红,一吸一吸地毫无形象可言。
萧青野真不知道她这么能哭,从前听说关于她的事里没人提过这个毛病。
“能安静?”
盛西棠不理。
萧青野松手,看她没继续闹,拿起干净绢帕递过去:“擦擦,上药。”
盛西棠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擦一通,最后把绢帕往鼻子里塞。
“”
他敛眉,重新勾下指膏药,俯身,擦上嘴角。
盛西棠往后一缩,低斥:“轻点。”
“”
她又问:“你答应我了?”
萧青野没发作,没真杀了她,盛西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至于方才他说的话,全当他犯贱就好,一个字都不用当真。
萧青野不语,擦完药直起身用湿帕擦手,走到案前,淡道:“过来。”
盛西棠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桌上铺着明黄色的诏书格外醒目。
看清上头的内容时,她怔在原地。
那不是立太子的诏书,而是一封传位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