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盛西棠独自用膳,回屋时见乔明入了西阁书房拿了一个檀木盒出来,并主动走到身前见礼。
语气不卑不亢道:“殿下,主子差奴才回来带个话,大理寺正近来懈怠,疏忽职守,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心思不在,念于是殿下母妃的后家,劝殿下差人提个醒。”
盛西棠还未说什么,他便匆匆躬身离去。
“桑落,让人问问,外祖父怎么了?”
没一会儿就有人回来告知,程亭近两日屡屡驳回大理寺丞的判决,起了不小的争执,险些被罢职。
盛西棠不明白,外祖父在位多年,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其中定有缘由,当即动身回程家询问。
见到程亭时,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在院中逗鸟。
院中冷清,他为官清廉,多年没升个一官半职,老来得子,本不忍把独女送入宫中,偏因君主一次外出看上程晚,诏书一下,如何也留不住。
他却因此拔擢高升,着实讽刺。
君主吝啬,升又没升太高,女儿都升贵妃了,他仍处于六品数十载,高不成低不就,外人都暗中笑话他靠女儿换来的官职的确稳固。
但程亭对此言论置若罔闻,他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从不卷入朝堂纷争,萧萧肃肃大半辈子,盛西棠制度插手大理寺事务,我不依,他们自然要敲打警告一番。”
天空雾蒙蒙地压下乌云,拂面的风带着湿意,一呼一吸间,凛冽刺骨。
若没有身着厚裳,必定扛不住这样的寒,从骨缝生寒霜。
盛西棠望着他鬓间白发,感受到他的无力。
若扛不住司礼监的施压,除了妥协,等待程亭的只有一种结果。
可是怎么扛?压下来的不是司礼监,是权势二字。
仅仅几日,她深切认识到自己有多渺小,空有公主头衔,却无法保住外祖父的官职,无法拒绝不如意的婚事,丧失一切话语权。
无能地送出妥协二字,连同自己的尊严。
或许,她从就不曾拥有过话语权。
这场雨下得急,混杂着冰雹,不停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好在没持续太久,盛西棠望着西阁院子里的花枝叶子被砸得直不起腰,庆幸这场大雨没毁掉这个漂亮的院子。
一直等到傍晚,萧青野回府,没用晚膳就进了书房。
夜里寒意侵袭,冻得人手口鼻通红。
盛西棠没见人守门,在门口酝酿起来。
这一酝酿不知过去多久,里面传来一声:“有事?”
声音裹着寒意,缓慢又锋利,落在耳边,只觉头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开门,瞬间挂上笑脸走进去。
“下次吃饱再踹,踹不坏咱家都替你急。”
萧青野坐于案前,头也不抬地在写字,语气颇为不耐。
本来事务堆积就烦,嫌她老鼠似的,在外面动静不大又着实闹人。
盛西棠忙着翻白眼,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何事?”他重复问。
“正事。”
“”
说正事要有说正事样子,盛西棠搬起凳子,往他对面一坐,端正严肃地望着他。
屋内暖和,明亮的灯盏照着大半间屋子。
片刻,萧青野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又垂下,握笔的手仍旧在动作。
盛西棠跟着看去,笔尖龙飞凤舞,和他行事一样,肆意无拘。
谁都没有再开口,周遭空气被沉寂包裹得严严实实。
待他写完一页纸收笔,盛西棠才开口道:“我很有用。”
冷不丁的四个字让萧青野摸不着头脑。
笔放回笔架上,男子眼尾微微抬起,唇角露出零星笑意,可细看又是无尽的冷意。
尾音上扬,漫不经心地:“是吗?”
“是,萧青野,我很有用。”
女子声线平和,着重强调这四个字。
他总算实实在在地看过来,靠在椅背上,平静地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不知在外徘徊多久,鼻尖和脸颊都是通红,进屋有一会儿了,说话还在呵气。
四目相对,盛西棠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的潭,好似藏着一把利刃,一点点剥开对面之人的皮肉。
他总是如此,不似寻常玩弄权术的大太监那样不露锋芒,更没有心中扭曲后毒蛇般的阴冷感。
相反,他虽模样气质阴柔,却从容得出奇坦荡和散漫,举手投足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松弛感。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盛西棠突然认为自己可以不必拐弯抹角,和这样的人交涉,坦白直言或许更省事。
当即在心中推翻了来前弯弯绕绕的措辞。
徐徐道:“大哥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不知还能活多久。”
“二哥一副小人相,最是记仇,睚眦必报却又资质平庸。”
“四哥除了身强体壮,脑子里空无一物。”
“七弟年纪尚幼,不足委任。”
萧青野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唇角的笑意真切几分。
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彻底笑开。
她嗓音坚定有力将竞争对手贬得一文不值,试图说服对方:“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青野眼尾染上笑意,泪痣勾得潋滟,语调仍旧不疾不徐:“君主还没驾鹤西去呢。”
盛西棠看着他不语。
笑够了,萧青野语气中才多了分认真:“那个位置,殿下也想坐坐?”
“若迟早要换人,我有何不可。”
萧青野良久地注视着她。
但凡她眼里写一点野心,他都会当真,可里面太干净了。
干净得他心烦。
盛西棠根本不是为了帝位,这只是她曲线救国、以退为进的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