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州医科大学一名牛马博士生,人称学术阎王。
只因为我的三位博导接连出事。
第一位脑外伤偏瘫。
第二位癌症病退。
第三位心脏病发,被人发现时已经凉透。
最后没人敢收我,系主任挺身而出,才马不停蹄送我毕业。
被他们说对了,我确实是从地狱爬回来以牙还牙的阎王。
01
上一世,我顶着天才少女的光环,一心想研究出治好奶奶顽疾的方法,选了全国在这个方向排名第一的江州医科大学读博,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
三年后,年仅25岁的我从实验楼楼顶一跃而下,走马灯般的回忆光怪陆离,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
跟我处成了闺蜜的同乡师姐,笑着约我放假跟她一起去写生,却突然口鼻流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我拼命都掀不开;
奶奶笑着跟我打视频,被导师怒气冲冲的电话打断,等我再回拨,却变成隔壁婶婶焦急微红的双眼,恐惧令我窒息;
平日一起开玩笑也一起赶进度的师兄,每天不吃饭也抽空健身,就为了保持住一身漂亮肌肉,眨眼就躺在病床形容枯槁,连仪器的滴滴声都断断续续。
砰!
我竟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整个人摔碎的痛,太痛了。
意识模糊间还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业力……执念……好……。
我分不清自己尚在人间,还是已经到了惩罚轻生者的枉死地狱,反复经历死亡痛苦。
忽然,有个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托起:
回去吧,成为地狱的使者,用他们犯下的罪行,以牙还牙地施予惩罚吧……
02
小童!走楼梯去帮我把外卖拿了,饭点电梯人太多,慢。
好的老板!
再睁眼,是熟悉的实验室,好像我刚才真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我站起身噔噔噔跑了十四层楼梯,完全不像熬了一夜没吃早饭,又吭哧吭哧干到午饭时间的牛马。
楼道里碰见打饭回来的师兄师姐,他们都同情地看我,却又不敢出声。
看见他们,我知道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
我所在的实验室,有三个能话事的博导,大老板孙修明,二老板梁休,小老板孙凌。
这位孙凌,正是我的导师。
他年方二八就荣膺博导,据说十六岁就发了第一篇SCI,很多人都认为是他爹孙修明的手笔,却半分动摇不了他们父子俩的地位。
但没关系,让我来终结他们。
把加了料的外卖放到孙凌桌上,我迅速扒了几口同乡师姐给我带的饭,下一轮实验闹钟又响了。
孙凌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学术理想、只要给点方向就像永动机一样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的,会往他外卖里加磨碎的华法林。
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处理各种试剂,我在实验室一口气干到晚上八点,并偷偷把记录数据的文档做了一些模糊处理。
正准备去吃今天第一顿正经饭,同乡师姐推门进来,往我手上塞了个面包。
师妹,小老板临时通知开组会。
和记忆中一样,这场组会以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开始,以小童留下来帮我赶个数据结束。
你看,明明需要我的才华,却又要对我百般羞辱。
我知道这批数据对孙凌很重要,是用在他即将投往顶刊的一篇文章,应该是隔天就要投出去,便从善如流。
03
果然,一个月后,这篇文章就见刊了。
明明所有实验都是我做的,数据也是我分析的,文章非但没有我的名字,他还在学校表彰大会上笑眯眯地说:我今年新招的博士不错,帮我做了不少琐碎工作。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会场接连一片都是亮起的屏幕。
秘书快步跑上台在校领导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校领导瞬间拉下了脸。
本该还有学生送上祝福、同道表示羡慕、领导亲自授予奖金的表彰大会,突然宣布结束,孙凌站在台上,一脸莫名其妙。
等到他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清夹在几百条消息中的匿名邮件标题,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群发到全院公邮的是顶刊官网撤稿函截图,以及永不录用孙凌文章的通知。原因是数据造假及P图。
我回到实验室,默默删掉了十天前就发送到顶刊邮箱的匿名检举信和证据目录,把所有做过手脚的数据复原。
孙凌怒气冲冲推门进来。
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数据造假和P图
我装作惊慌,挤出几滴眼泪,嗫嚅道:老板,我……我不知道啊。源数据都在实验室电脑,终稿也是您亲自审查过发出去的,您看文件都没删。
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审核过,准备投稿那段时间他正忙着天天陪这领导那领导喝酒,好落实见刊后的种种奖励。
孙凌气急败坏地打开我所说的文档,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问题。杂志也并没有给他申辩的机会。
到手的荣誉、奖金和内定挂职通通化为乌有,却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孙凌最后踹烂了实验室两台冰箱的玻璃门,才甩手走了。
孙教授,这才哪到哪啊,好好享受吧。
我对着他的背影,无声道。
好在,他没有剥夺我帮他打饭拿外卖的权利。不然我的大计就又要延后一段时间了。
04
经过上次公开出糗,孙凌对外嚣张气焰是收敛了不少,但对内则变本加厉。
他死死盯着院里唯一的杰青名额,牟足劲要再搞一篇高分文章出来。
这段时间,我和师兄师姐那不叫加班,而是根本没有下过班。
本来孙凌不想让我参与这个项目,但无奈我是效率最高出成果最稳的。
他听到师兄师姐赞我不愧是天才少女,还忍着恶心忽悠我进项目组的样子,真的很滑稽。
我每晚都是实验室最后一个回宿舍的,一边盯实验,一边摆弄离心机。
离心机相较于这个实验室的其它设备,可算是老弱病残,上次维保还是五年前。
师兄师姐也都和孙凌提过几次,都被他以没钱为由骂回来了。
明明他刚从他爸那里分到一笔七位数的科研经费,不说给我们涨点窝囊费,至少把实验安全保障一下啊。
我假装不认识孙凌手上几十万的名表,继续对这位名义上的导师唯命是从,并坚持不懈在他的每一份外卖里加料。
终于到了等候已久的那天,我把时间安排精确到了分钟,就为了亲眼见证以牙还牙的地狱仪式。
孙凌却突然接了一通电话,笑得贼眉鼠眼,嘴里说今晚九点实验室见。
嗯上一世没有这个剧情,难道是因为我处事方式变了,扰乱了既定剧本
今天放你一晚假,省得别人说我虐待学生。
我来不及细想,点头应好,说做完手上这一组就回。
怎么偏偏是今天呢
我按下心里的不安,趁夜躲进走廊的暗角。
九点,孙凌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和他约见的人,居然是我们系主任万琴。
万琴在学生中的口碑一直很好,选导师的时候,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她的几个项目方向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但只有一个博士名额且早在三个月前定下了,但她拒绝我后请我喝了一杯咖啡,温柔认真道:你这样的好苗子,到哪里都会茁壮成长的!
后来,也是她在各种学术会议和科研项目发表时笃定睿智的样子,支撑我熬过无数夜晚,是我生命暗夜里的点点星光。
04
您终于肯放下对我的成见,不再总把那个小丫头挂在嘴边了啊。
孙凌的声音模模糊糊透过门缝传来。
哪个小丫头我
再凝神听,没听清万琴似乎小声回了句什么,她就开门出来了。
我赶紧往暗处又挪了挪,万琴路过我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等万琴走远,实验室响起新风系统启动的声音。
八成是他们达成了共识,万琴会协助孙凌想拿下杰青,而作为回报,孙凌要用自己的学术资源支持万琴,孙凌才会迫不及待开始亲自动手。
要知道,以前那些高分文章也好、国自然基金标书也罢,都是我和师兄师姐熬干心血一字一句敲出来,他花天酒地倒头大睡,然后坐享其成。
不管万琴是不是跟他同流合污,我都敬她今晚的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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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十一分,实验室传出几声不明显的爆炸声,紧接着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地。
我向着虚空一笑,师姐,这次我可保护住你了哦。
然后像无数次深夜下班一样,穿过灯火通明的实验楼大堂,走过路灯昏暗的小道,回到宿舍躺下。
05
第二天,孙凌出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幸好半夜巡楼的保安发现异常,马上喊急诊把不省人事的孙凌接走,那担架来得比他亲爹都快。
学校发公告,高速离心机年久失修,转子爆炸,金属碎片凑巧击中孙凌的太阳穴,导致硬膜外血肿。因离心机维保记录丢失,实验室监控损坏,此事是否有人为因素仍待彻查。
我作为学生代表,去探望了人事不省的孙凌。
孙凌对外界反应甚微,听到我的声音却情绪激动,挣扎着想起身。
我抹一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哽咽着说:孙老师,您放心,我们肯定会把项目做出成果,等着您回来指导论文的!
护士姐姐摇摇头退了出去,似乎眼前过于深厚的师生情,让她无法承受。
见四下无人,我用只有孙凌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轻道:老板,华法林加料的外卖好吃吗拒绝离心机维保后悔么
孙凌眼歪嘴斜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震怒。
可惜没人能听见他的忏悔,他下半辈子都将瘫在病床上度过了。
06
上一世,被老化转子爆炸击中的,是我处成闺蜜的同乡师姐。她学业负担很重,经济也不宽裕,却总想办法照顾我。
那天师姐看我面有菜色,主动顶了我的活,让我先回宿舍。
同样是十一点十一分,师姐却没有孙凌那样的好运气,第二天才被去开门的我发现,急诊老师闻讯而来直接抬上担架盖了白布。
实验室监控和离心机维保记录都不翼而飞,我连师姐的葬礼都没被允许参加,因为还要赶实验进度。
但师姐父母在实验楼楼下的哭喊声,仿佛脱离了重力,直传到十四楼在做实验的我的耳朵里。
07
小童,发什么呆呢,赶紧去找梁教授报到啊。
师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偏过头不让她看见我发热的眼眶,应了声,往二老板梁休的办公室走去。
梁休有点少白头,瘦高身材永远穿一身妥帖的正装,颇有儒雅帅气大叔的意思。
可惜他一直身体不好,已经两年没有招新,我本来想在他麾下休养生息,再找机会对付孙凌他爹孙修明。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重来一世,还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08
由于我的第一位博导光荣下线,学院只好原地调剂,把我送到了二老板梁休的麾下。
我早知道跟着梁休会过上非常顺心舒坦的日子,但真正加入他的项目组,还是受到不小的震撼。
只要他在场,就不会有任何学生挨骂,哪怕校领导来了也是一样。
承接了孙凌之前未完成的部分项目和工作人员,工作强度更上一层楼,组里氛围也依旧和谐,几个大实验都有条不紊。
年轻人相处,难免偶尔闹些不愉快,梁休一顿火锅两顿烧烤的,都给大家揭过去。
可惜,如此开心的光景注定持续不了太久。
我本以为重生之后,可以上演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励志大片,可现实却是,我没有时光机器,无法改变重生时间节点以前的事。
人微言轻,能力有限,只能努力在命运写好的剧本里挣扎出一线生机。
我知道,梁休会在医院一年一度的员工体检中查出癌症。
同组还有一位师姐和一位师兄,也随后发病。
接着摸排,会发现加上已经毕业的,梁休的实验室前后有五个学生罹患恶性肿瘤。
09
尽管我已经在能进梁休实验室的第一时间,就按照印象把我所知的那批试剂有多远丢多远,但他们已经接触它至少两年了。
梁休那个项目,需要大量构建癌症模型小鼠,不可避免的,需要频繁使用免疫抑制剂和致癌造模剂。
孙修明为了加快进度,以实验室大老板的名义,越过梁休,要求项目组简化防护流程。
又为了省钱,直接没配备高效防护滤罐,通风橱也不做增设,造模剂也用最便宜的。
加上师兄师姐本来就全年无休地干活,时不时在操作中意外直接暴露接触到造模剂,得癌症的几率就又增加了。
大老板采了新的造模剂,让送上来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提醒大家早点去做个体检,以及今晚怎么偷偷丢掉新一批造模剂,再上哪借些钱,偷偷补上安全性更高的货。
刚来时换掉的那批,已经用光了我仅有的存款。
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不能孤军奋战,相信梁休是讲道理的人,得跟他把事态说明白。
我发消息约了他明天的时间,又确认了库存的造模剂一时半会儿还没见底,就放心回宿舍了。
10
梁老师,就是这样,我查阅了采购记录,发现之前的造模剂安全性都比较低,我在孙老师那边用的不是这个版本,有点担心大家。
唐突是唐突了些,可也顾不上那么多,我总会毕业,也可能去其他项目,不可能永远盯着造模剂送来,再钻空子给换成新的。
出乎意料的是,梁休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小童,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但我身体不好,近几年也没拿什么面上项目,之前的经费也确实花得差不多,全靠孙修明教授接济。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已经没有足够经费支撑长达四五年的研究了。
那自然是大老板送什么试剂来,就用什么试剂了。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师兄师姐都知道风险,也都尽力做好防护了。其实这个事我之前还报上去给学校过,请上边就是拨一点经费,加几个通风橱。
结果不用说我也知道,当然是没有批,不仅是经费的问题,还有整个实验室改造,项目停摆,一系列的考量,最后就让这一小组人以身犯险,成全其他更高层的利益。
从来如此,就对吗
梁休老好人的样子,这一刻突然让我感觉有点面目可憎起来。
可是又能怪他什么呢,毕竟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11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受害者无罪论经一语成谶。
听从了我的建议,大家都提前在本院做了全身体检,报批理由也容易胡诌,就说师兄师姐要毕业了,走流程就整组顺带呗。
和上一世一样,查出实验组五人患癌之后,不知道是谁在网上发帖把这件事曝了光。
打工牛马共情底层科研人员,把黑心医院实验室集体患癌词条刷上了热搜。
医院像是早有准备,各个办公电话根本打不通,只发出一篇公关稿,大意是说医院也非常遗憾,一直关心几位患病员工健康情况,正在组织专家会诊、探望和慰问。
由于实验室第二负责人梁休也被查出恶性肿瘤,因此管理不力、设备不全、恶意把学生当实验耗材等等阴谋论都不攻自破。
上级部门已介入,相关人员正在汇报,多人患癌并不与实验本身有必然联系,我院将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读完通稿的最后一句,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梁休的不作为,表面上看只是中立,并无过错。
也恰恰是这种不作为,反倒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真的值得吗
至少对我来说,科研的初心是研究出更好的治疗方案,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虚荣。
12
事到如今,实验室大群被孙修明直接解散,采购记录或是其他相关材料肯定也早被他处理掉了,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实锤罪魁祸首。
不幸中的万幸,不知道是因为我一回来就把造模剂替换掉一部分,师兄师姐查出的癌症分期都比之前要轻一些,经过治疗,都回归正常生活了。
不过可惜的是,有几位备受打击,已经不打算从事科研或临床工作了。
混乱持续了小半个月,医院才终于想起遗留问题,人事科大手一挥,跟学校统一意见,把我们的导师全转成了孙修明。
孙修明当然不乐意。
一方面,也许是当父亲本能直觉,他认为孙凌出事跟我们这些学生脱不开干系。
另一方面,他用心栽培的由始至终就只有孙凌,很不乐意带学生,哪怕是指导几句论文开题方向,都让他浑身难受似的。
但这回他无法拒绝,因为马上就要评院士了,他在第一梯队。
不过都没关系了,因为下一个上路的就会是他。
只是,这一年多时间我日思夜想,始终没有找到好的方法下手。
13
孙修明不像孙凌,为人自大又缺乏警惕。相反,他能混到这个级别,坐拥几手违规却挣钱的生意,是个老狐狸。
他很少外食,也不会带我们去社交聚餐,我甚至连他家门在哪都没摸到。
何况平时他本来就对我们眼不见为净,更不会主动来实验室视察工作。
反正,我们想毕业,自己就会吭哧吭哧地干。
我有时候也会想,闺蜜师姐全须全尾,每天跟我同吃同住;实验进度喜人,我作为头号功臣没人再抢我一作;就连请假回家,孙修明都秒批,让我和奶奶多了很多团聚的机会。
如果就这样顺利毕业,再按理想继续科研事业,或者成为一名医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可我隐约觉得,换我重活一世的,应该不会是我那出生开始就为负数的运气值。
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代价,或是什么愿力,让我来校正那些不公,平息那些不忿,以及弥补那些不能实现的梦想。
正当我毫无头绪,万琴找到了我,还是约在那个咖啡厅。
14
小童,命运真的很神奇啊,让我们又在同一张咖啡桌商量同一件事。
我望着自己的偶像,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今年我有一个博士生名额,你要转来我这边吗
我愣住了,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首先,跟着万琴做研究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离开了孙修明,我就没办法报仇,这让我很矛盾。
万琴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并没有多劝,只是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
接下来她又跟我闲聊了不少事,问起我的家乡,家中奶奶,师兄师姐,又跟我谈论孙修明和孙凌。
分别前,还认真表达了她对我的欣赏,以及如果我跟她,她为我规划好的研究方向和事业路径。
万琴太好了。
好得让我觉得,这不该是我一个跟她两面之缘的学生,应该得到的重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等我躺在床上复盘今天所有的谈话,又好像蓝天有白云飘过般自然,找不出一丝不妥。
15
不过这一场见面并不亏,我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让我精神为之一振。
万琴点拨说,毕业季修改论文确实让大多数导师头疼,必要时可以给些孝敬。
很少人知道,孙修明有风湿病,所以他对药酒情有独钟,特别是换季容易关节痛的时候,总要连着喝上一两个星期。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我是临床医学出身,但因为想要多渠道寻找为奶奶治病的方法,大学也总去药学那边蹭课。
于是,收获了一堆狐朋狗友的同时,把药学专业的几位教授办公室混得比自己家还熟。
这也是我现在几个研究方向都跟药物研发有一定关联的原因。
所以万琴一提到药酒,我就想起大名鼎鼎的乌头碱。
乌头碱有剧毒,只有经过长时间的高温煎煮才能减轻毒性,如果只是用生药加高度酒来泡制药酒,毒性根本不会下降,但也喝不出来区别。
而且生药乌头碱是脂溶性的,泡出来的酒还会增加人体吸收度,加剧毒性。
川乌、草乌、附子、雪上一枝蒿这几个常见的泡酒药材里,又以雪上一枝蒿最毒。
于是我托人从老家买了两瓶上好的风湿药酒,把其中一瓶猛加雪上一枝蒿,又炮制了一段时间,带到了实验室。
16
我知道,有几位师兄师姐准备毕业,孙修明就算再不想,也得抽空来指导实验进度和论文。
怎么能让延毕的学生成为他院士之路上的污点和绊脚石呢
而我,则故意在三四月还倒着春寒的时候,把实验室空调猛猛开到十六度,美其名曰保证实验稳定。
又时常当着孙修明的面,拿出柜子里的药酒,嘟囔着搓搓手脚关节,抱怨干活干得关节痛。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个下着小雨又降温的深夜,孙修明指导完一位师兄正要走,突然喊我:小童,你那是不是有药酒,拿来给我。
我们和孙修明的师生关系其实不差,甚至算得上融洽,只有他很少来给予指导这一点不足。
所以师兄也并没有感到意外,还搭话说我老在实验室涂药酒,还爱喝,味儿忒大。
我乖巧不语,赶忙用一次性杯倒了小半杯药酒端给孙修明。
老师,这是我从老家带的,我奶奶说这些都是老偏方,最好还是不要喝,师兄也真是的,我就那次好奇抿了一口,哪有爱喝。
孙修明骨子里是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建议的人。
所以我这么一说,他并没有搭话,只是接过来闻了闻,确定味道熟悉,就一口闷掉。
师兄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无意中指桑骂槐吐槽了导师,顿感不妙,趁着空档溜了。
17
我远远目送孙修明上电梯,才缓缓坐在凳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得连带脑瓜子都嗡嗡作响的感觉,逐渐平息。
缓了两分钟,我又迅速起身,把刚刚倒给孙修明的那瓶加料药酒塞进包里,稳住步子,关灯锁门离开实验室。
离开实验楼,我绕到医院后门一片杂草丛生的自行车停车场,把药酒倒进干涸的水沟,瓶子则敲碎分成几块,丢进沿路不同的垃圾桶。
做完这些,我轻松了些,却在宿舍楼下,被站在那里的万琴吓了好大一跳。
万……万老师。
嗯。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了然一笑。忙到半夜了,去吃个宵夜吧。
我还在紧张而又兴奋的状态中,只是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根本没有留意味道。
万琴就在一旁坐着,也不说话,好像她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陪学生吃点东西。
天擦亮的时候,似乎听到救护车飞驰而过,我没有抬头看万琴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她是知道什么的。
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把我送回宿舍,叮嘱我好好休息,就走了。
18
直到一周后,医院公布孙修明的讣告,并连同先前集体患癌事件一并处置,暂停了孙修明实验室的运作。
而我是唯一一个不在今年毕业的博士,就由系主任万琴接收。
我去找万琴报到那天,她在办公室似乎等了我很久,桌上甚至准备了点心和茶。
万老师,您是不是知道……
她打断了我的问话,尽管我自己都没想好要问她是知道孙修明的真实死因,还是知道我有上一世的记忆。
因为你们师娘拒绝解剖,说是孙教授本身也有心脏方面的基础疾病,毕业季连续熬夜导致突发心脏病,并没有不合理。
确实,如果不是你师娘出差恰巧延误,回家晚了,或许是能救的。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动手的时候,我也想过万一运气太差,东窗事发,至少也得判一个过失杀人,免不了蹲十几年大牢。
甚至做了心理准备,到里面继续演算我的科研思路。
但假如我不动手,做只鸵鸟,用顺利毕业、留校工作粉饰太平一辈子,我的良心便会受折磨一辈子,大概最热爱的科研也会变得味同嚼蜡吧。
哪怕真研究出治疗奶奶的方法,我都无法坦荡直视她充满怜爱的眼睛。
我明明不是背负我一个人的仇恨而来,怎么敢独自苟活。
如果正义注定要迟到,我用反正也不是很贵的命做一回加速剂,也是可以的吧。
19
小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会让你有些意外,但句句属实。你可以听完,再决定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知道你是重生的,我也是。
就这一句,已经足够我震惊得回不了神了。
我想过万琴用管理权限在我删除各种证据前,调用了监控、查阅了资料,或是单纯地觉得我入学之后就连克三个教授太过奇怪,提高了对我的关注度。
但她提示我孙修明的喜好,又精准地在宿舍楼下逮住我,圆了一出不在场证明,似乎又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万琴好像并不期待我做出什么回应,只自顾自往下说着。
上一世你跳楼之后,你的奶奶来医院接你,在场那么多领导说的全是场面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认住了我。
她天天来我办公室,哭着求我彻查真相,说她的孙女不会无缘无故轻生。我听说她身患罕见病,又无奈又同情,就想尽可能收集一些资料证据,让她接受现实。
但查下来我毛骨悚然,孙修明实验室肆意贪腐,孙凌在他爸的纵容下随意压榨学生、剥夺学生劳动成果,集体患癌事件也算是医院间接导致。
所谓读博、为医学事业奋斗,变得麻木又畸形,你们师姐操作离心机爆炸的第二天,孙凌从隔壁实验室借了台机器就让你们马不停蹄继续实验;梁休他们全组在肿瘤科治疗,孙修明开会警告学生不要以为自己命很贵,毕不了业就连实验耗材也不如……
万琴说她愤怒之余,开始反思自己教书育人的理想。
现如今,医生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学医,年年高考报志愿时满天飞的段子喊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她害怕辛辛苦苦走出大山的像师姐和我这样的女孩,又被抹杀在权力的大山下。
20
就这样,坚持了一辈子唯物主义的万琴,竟然真帮着奶奶找到一位大师,想要逆转这一切。
大师见多识广,并不惊奇,只说修正错误可以,也不需要她们付出传闻中几十年寿命或是千金散尽的代价。
只是一点,如果我没能坚定地拨乱反正,而是成为了推波助澜的新力量,那么奶奶、万琴和我,都会被我生前的执念侵吞,业力会将我们生生世世锁在孽镜地狱受罚。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们相信我一定会坚持本心,但幸不辱命。
之后,我决心跟着万琴,把我期望的研究方向做出成果,毕业后争取进站,继续走我热爱的学术道路。
我会招来同样热爱学术的学生,带他们做实验,也带他们看世界。
21
从万琴办公室出来,盛夏晚霞已经映红半边天。
我掏出手机,预约了老家民政局的改名登记。
昭雪之夏,就叫童昭夏吧。
以后不做那个平平无奇的小童,要努力在医学史上留名才对得起把我从地狱拉回来的人啊。
把手机揣回兜里,我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宿舍走去,准备开启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暑假。
奶奶,孙女这就回家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