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黄秋蓉心烦意乱。
她坐在顾以北病床边的扶手椅上，窗外暮色沉沉压进室内。
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在死寂中回荡，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映着顾以北过分苍白的脸。
黄秋蓉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那张脸上。
顾以北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唇色发白。这张脸她看了许多年，精心呵护，此刻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空泛。
不对。
记忆深处似乎有另一张面孔，更英气，更鲜活。
会在他熬夜处理公务时突然闯进来，眼睛亮得像星子：“蓉姐姐，看我搞到了什么？”
又或是因飙车擦伤回来被训斥时，梗着脖子，嘴角还有未擦净的机油痕迹：“输了就得认，但下次我肯定赢回来”
“黄董？”
助理李岩的声音将她猛地拽回现实。
她这才发觉指骨捏得发白，颈后肌肉绷得生疼。
“您脸色不太好。”李岩递来一杯温水，“需要叫医生看看吗？”
黄秋蓉摇头，水杯在掌心转了一圈又放回床头柜。
玻璃杯底碰击台面的轻响让病床上的顾以北微微蹙起眉头。
黄秋蓉突兀开口：“顾震南那边怎么样了？”
李岩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扶了下眼镜才回答：“已按您的安排，送顾先生和他奶奶登船了。”他顿了顿补充，“目的地是马赛港，那边后续的护照、住所都已准备妥当。”
马赛。
黄秋蓉无意识地摩挲左手腕表带下那道浅疤。记忆里，似乎是某个雪天，某个冒冒失失的男孩硬要学着烤松饼给她吃，结果油溅出来烫伤了她的手背。
那时他急得团团转，抓着她手腕拼命往雪堆里按，笨拙又慌乱：“蓉姐姐痛不痛？我我去给你买最好的烫伤膏”
“李岩？”李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紧张，“您的手”
黄秋蓉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悬在解锁的手机上方，通话记录里“顾震南”的名字赫然在目。
“没事。”她锁屏，金属边框冰凉地贴着掌心。
话音刚落，心脏猝然被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窒息般的疼痛。仿佛某种无形的连接被硬生生扯断，留下巨大的空洞。
她不由蹙紧眉头，胸腔里空落得发慌。
病床上的顾以北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秋蓉姐”他声音虚弱，手指却精准地攥住了黄秋蓉的衣角。修剪干净的指尖在冷光下微微发抖。
黄秋蓉下意识想拂开，却在瞥见他手臂上的滞留针时停住。
透明软管里，淡黄色的营养液正一滴一滴坠落。
顾以北仰脸看她，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红：“这次从鬼门关走一遭我才明白什么最重要，那就是能早点跟你在一起。”
“秋蓉姐，我们结婚吧。我等不及要真正属于你了。”
黄秋蓉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本该是她计划之中的事，可当“好”字滚到舌尖，太阳穴却骤然炸开冰锥般的剧痛。
模糊混乱的画面涌现：机车头盔被狠狠砸在地上，少年倔强通红的眼，还有一句带着哽咽的低吼：“黄秋蓉，你凭什么？！”
头疼又开始汹涌。
黄秋蓉强压下不适，语气略显生硬：“这些以后再说。”她最终说道，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
顾以北眸光微暗，旋即又亮起：“那下周我生日派对”
“以北。”黄秋蓉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倦，“静养。”
顾以北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乖顺应道：“嗯，我都听姐的。”
走廊的白炽灯亮得刺眼。
黄秋蓉揉了揉眉心，解开一丝衬衫领口，却觉得空气依然稀薄粘腻。
李岩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侧，直到电梯门合拢才低声开口：“顾先生的船已经离港超过三小时了。”
电梯镜面映出黄秋蓉瞬间抿紧的唇线。
她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猩红数字，莫名想起某个暴风雨的夜晚，某个浑身湿透、却固执站在露台上的身影，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喃喃低语融在雷声里：“真想走”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的提示音惊醒了黄秋蓉。
她疾步走向座驾，语气冷硬：“回公司。”
然而坐进车里，在引擎启动的刹那，她却鬼使神差地对司机改口：“去海港。”
这决定毫无道理。
黄秋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试图解释为亲眼确认“垃圾”的清理。仅此而已。
头痛却毫无征兆地剧烈袭来，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她不得不闭眼靠向椅背。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能眺望码头的观景台。
黄秋蓉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港口灯火璀璨，海面漆黑一片。
远处的航标灯如同坠落的星辰。
她站了很久，海风隔着玻璃仿佛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机油的气息——那是属于顾震南赛车服的味道。
李岩的声音在身后小心响起：“黄董，海上风大，您”
黄秋蓉猛地转身，神色阴晴不定。
车子最终驶回冰冷的摩天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