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看啊,”沈父脸上露出惊叹,“她在陷阱的布置上,下了大心思。就好像她能猜到那野兽打哪儿来,惊慌时又想往哪个方向蹿。那夹子卡住的位置,弹出的方向,力道都像是算过的一样。不管那畜生是猛冲过去,还是受惊想倒蹿,十有八九都能让它把身上最要害的地方,送到夹子最尖锐处。那一下子既准又刁,还不容易挣脱,更要紧的是”
沈父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摸过无数精巧机关的笃定,“她做的夹子咬下去那狠劲儿,几乎全都是冲着皮子底下那一层肉里去的。伤口极小极深,几乎不会伤到整张皮子。这得是对筋脉和皮毛纹理摸到骨头里的本事。光靠机关巧,做不到这一步。能把野兽的心思进退,筋骨要害都揣摩透,又能把这算计落到实际物件上的人爹这辈子,就见过她一个。”
沈桃桃听得眼眸越来越亮,她下意识地,视线越过沈父的肩膀,落在每晚必来蹭饭的谢云景身上。
谢云景的眼神和沈桃桃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是一种无声的,激荡着默契的震颤。
谢云景和她精于制造武器本身,靠着超越时代的理念,能打出削铁如泥的利器。但这“利器”,终究仍是按着千百年来固有的形制设计的。
可有人,能看透“兽心”,那也必然懂得“人心”。那就能在交锋之前,算计到敌人可能会怎样进攻,怎样格挡,怎样闪躲,甚至算计到他们下意识的习惯和恐慌时可能出现的致命破绽。
如果能将这些“算计”,融入到兵器的设计当中,让刀锋的重量分布正好利于抵消敌人的全力劈砍,让箭矢飞行时细微的偏转恰能钻破盔甲缝隙那会是何等可怖的改变。
对敌之时,岂止是事半功倍。
沈大山听着妹妹和爹的对话,只觉得云山雾罩:“算计兽心?那周莹妹子是厉害,可跟咱们打铁炼钢有啥关系?难不成还能打造一把能算计人心的刀?”
沈桃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呀。”
但不能急,周莹她还要再了解了解。
转眼就到了小年夜,驿站里热气腾腾。
驿站的院子里,积雪被堆成几座憨态可掬的大雪人,点着黑色的煤块当眼睛。
院子中间,粗粝的石头圈起一个巨大的篝火堆,手臂粗细的干柴垒得半人高,正熊熊燃烧着。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寒冷的空气,腾起一阵阵温暖的气流,烤得人脸颊发烫,驱散了严冬的酷寒。
火上架着一个大铁架子,一整只肥羊被穿在铁条上,由何氏缓缓转动着,羊皮被烤得焦黄酥脆,热油滋滋滴进火堆里,腾起扑鼻的浓香。
一张张矮桌围着篝火铺开,大家都挤在这里,人头攒动,热气喧腾。
桌上的陶碗里盛满了羊肉汤,碗边都放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锰钢匕首。
汉子们握着新刀切肉,感受着刀刃毫无滞涩地切入羊肉里,脸上写满了得意与豪气。
女人们谈笑着,手里却不停活缝制着冬衣。
几个孩子则穿着臃肿的棉袄,咯咯笑着在人群和雪堆里追逐打闹。
沈桃桃被何氏裹得像只圆滚滚的汤圆,外面罩着谢云景那件玄色大氅,帽兜几乎盖住了半个头,只露出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的脸颊和一双灵动的眼睛。
沈二嫂如临大敌地坐在她身边,眼神时刻粘在她身上,生怕篝火飞溅出的火星或者周围人没轻没重的碰撞会伤到她。
谢云景坐在沈桃桃旁边的一张矮凳上,身姿挺拔,篝火的暖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似乎也柔和了那惯常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