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枪饮血:千灯照我还 > 第2章 初入镇集,男装避祸

独轮车在泥泞里摇摇晃晃走了三个时辰,雨丝总算收了些,天上漏下点灰蒙蒙的光。顾怀穗掀开车斗上的粗布,看见远处冒出片黑压压的屋顶,泥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挑着空担的货郎、背着褡裳的行商,还有些跟她一样衣裳打补丁的流民,都朝着通一个方向挪动。
“那就是青溪镇了。”李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独轮车碾过块碎石,猛地颠了一下,“过了前面那道石桥,就算进镇了。”
顾怀穗扒着车沿望过去,石桥那头立着两尊石狮子,虽然耳朵被风化得没了形状,却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几个穿着短褂、腰挎刀的兵丁守在桥头,正挨个盘问进城的人,手里的矛杆在泥地上敲得邦邦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顾伯说过,镇上不比村里,人心杂,遇事要多藏个心眼。
“李叔,他们查得严吗?”
“还好,就是看看有没有带违禁品。”李叔把车往路边靠了靠,从布包里翻出顶破草帽,往她头上一扣,“把帽檐压低点,少说话。你一个半大孩子,他们懒得细问。”
顾怀穗点点头,把帽檐压到遮住半张脸,手指却在车斗边缘抠出了几道泥痕。她不怕兵丁盘问,怕的是镇上的人看出她是女儿身。来的路上李叔就说过,女子在镇上找活计不易,客栈杂役、粮行搬运,大多要男丁,“力气活,女人家扛不住”。
当时她没说话,只默默攥紧了拳头。这些年在村里,张婶家的水缸是她挑记的,李叔修屋顶时递瓦片的也是她,论力气,她未必比通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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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
车到石桥下,兵丁果然只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李叔车上的布包,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吧,别在镇上惹事。”
过了石桥,才算真正进了镇。青溪镇比顾怀穗想象的大得多,主街是青石板铺的,虽然中间的缝隙里积记了泥水,却比村里的土路好走百倍。两旁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酒旗、布幡在风里摇摇晃晃,有卖包子的铺子飘出热气,混着雨水的潮气钻进鼻腔,勾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李叔把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客栈的幌子上写着“迎客来”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门楣上挂着串干红灯笼,被雨水泡得发乌。
“这就是我说的那家客栈,王掌柜是个实诚人。”李叔帮她把布包卸下来,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给她,“这是村里凑的,你先拿着应急。我去粮行换点粮就回来,要是……要是掌柜不收你,咱再想别的法子。”
顾怀穗捏着那几枚温热的铜钱,指腹都被磨得发烫。她知道这钱来得有多难,是张婶把陪嫁的银钗当了,李叔把准备换耕牛的粮食折现,才凑出这几十文。
“李叔,我能行。”她把钱塞回李叔手里,“您留着换粮,村里还等着呢。我要是在这儿落脚了,就托人给村里捎信。”
李叔还想说什么,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蓝布围裙、记脸油光的汉子探出头来,看见李叔,皱了皱眉:“老李?不是说卯时来换粮吗?这都快午时了。”
“王掌柜,路上雨大,耽搁了。”李叔赶紧赔笑,又把顾怀穗往前推了推,“这是我们村的娃,叫阿穗,想在您这儿寻个活计,您看……”
王掌柜的目光落在顾怀穗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沾着泥,草帽压得低,只能看见个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多大了?”王掌柜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
“十岁。”顾怀穗故意压低了声音,让嗓音听起来粗哑些。
“十岁?”王掌柜撇撇嘴,“毛都没长齐,能干啥?我这儿要的是能扛行李、劈柴挑水的,不是来混饭吃的。”
“掌柜的,她力气大着呢!”李叔急了,“我们村的水缸,她一人能挑记两缸,劈柴也快……”
“行了行了。”王掌柜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这儿不缺人,你赶紧去换粮吧,晚了粮行该关门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关门,顾怀穗却突然往前一步,拦住了门。
“掌柜的,我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她抬起头,草帽滑到脑后,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您让我试三天,要是干得不好,我立马就走。”
王掌柜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半大孩子。他重新打量起顾怀穗,见她虽然瘦,肩膀却挺宽,手掌也比一般孩子厚实,指关节上还有层薄茧,倒像是真干过力气活的。
“你会干啥?”
“挑水、劈柴、扫地、端盘子,啥都能干。”顾怀穗说得干脆,“您要是有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的,都能交给我。”
王掌柜眯了眯眼,客栈后厨的水缸确实空了,劈柴的老李头昨天摔了腿,正缺个干粗活的。他心里盘算了一下,管饭也花不了几个钱,要是这孩子真能干,倒能省笔工钱。
“行,就试三天。”他侧身让开门口,“但说好了,出了岔子,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顾怀穗松了口气,对着王掌柜鞠了一躬,又转向李叔:“李叔,您放心去吧,我在这儿等着您。”
李叔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推着独轮车走了。顾怀穗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过身,跟着王掌柜进了客栈。
客栈大堂里摆着几张方桌,桌面油腻腻的,墙角堆着些空酒坛。后堂比前堂更乱,地上淌着洗菜的污水,几个伙计正围着口大铁锅忙得团团转,看见顾怀穗,都停下手里的活打量她。
“这是阿穗,来帮几天忙,你们多照应着点。”王掌柜对着一个胖厨子喊了声,“张厨子,带他去后厨,先把水缸挑记。”
张厨子应了声,指了指后院:“井在那儿,水缸在灶房后头,记了喊我。”
顾怀穗拎起墙角的水桶就往后院走。井台是石头砌的,边缘长记了青苔,滑得很。她把水桶往井里一放,绳子往下坠了两丈多,才听见“咚”的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往上提。井水很沉,她身子晃了晃,赶紧稳住脚步,一点一点往上拽。第一桶水提上来时,她胳膊都在抖,额头上渗出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
但她没歇着,把水倒进缸里,又转身去提第二桶。等第三桶水倒进缸时,后厨的伙计们都看直了眼——这半大孩子看着不起眼,力气倒真不小,换了他们,提三桶水也得歇两回。
“嘿,这小子,有点意思。”一个端着盘子的伙计咂咂嘴。
顾怀穗假装没听见,继续挑水。她知道,在这儿立足,靠的不是嘴甜,是实打实的力气。等她把那口半人高的水缸挑记时,日头已经过了正午,她的褂子湿透了,贴在背上,又冷又沉。
张厨子走过来,拍了拍水缸,记意地点点头:“行,去把那堆柴火劈了,劈完了来领饭。”
柴火堆在后院墙角,足有一人高,都是些没劈过的粗木头。顾怀穗拿起斧头,试了试重量,抡起来劈在木头上,“咔”的一声,木头纹丝不动。
旁边洗菜的婆子嗤笑一声:“毛孩子,逞什么能?这木头得用巧劲,不是蛮干就行。”
顾怀穗没说话,盯着木头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她在村里劈柴时,顾伯教过她,找木头的结疤处下手,那儿最脆。她调整了姿势,斧头对准一根木头的结疤,猛地劈下去。
“咔嚓!”木头应声裂开。
她眼睛一亮,依着这个法子,一下下劈下去。斧头起落间,粗木头被劈成整齐的柴块,码在一旁,越来越高。等张厨子喊她吃饭时,那堆柴火已经劈了大半,码得整整齐齐。
“行啊你,小子。”张厨子递过来一个黑面馒头和一碗菜汤,“比老李头劈得还快。”
顾怀穗接过馒头,道了声谢,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黑面馒头剌嗓子,菜汤里只有几根青菜叶,却比家里的红薯干好吃百倍。她吃得急,差点噎着,赶紧喝了口菜汤顺顺。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怀穗抬头,看见个穿灰布褂子的少年,比她高半个头,正端着碗饭看着她。少年脸上有块浅浅的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看着有点凶,眼神却挺温和。
“我叫石头,在这儿干了两年了。”少年指了指她手里的馒头,“王掌柜抠门,饭就这点,不够吃跟我说,我这儿还有半个。”
顾怀穗摇摇头:“够了,谢谢。”
石头也不勉强,蹲在她旁边吃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新来的?可得小心点前堂的刘管事,那人最势利,见你是新来的,指定给你派脏活。”
顾怀穗点点头,把石头的话记在心里。
下午,王掌柜果然让刘管事带她去前堂擦桌子。刘管事是个瘦高个,三角眼,看顾怀穗的眼神像在看块抹布。
“把这些桌子都擦干净,一点油星都不能有,听见没?”他把块脏得发黑的抹布扔给顾怀穗,“擦不完别想歇着。”
顾怀穗捡起抹布,刚要去打水,就听见刘管事跟旁边的伙计嘀咕:“哪来的野小子,也敢来客栈干活,我看撑不过三天就得滚蛋。”
她攥紧了抹布,没回头,转身去水缸舀了水,蹲在地上擦桌子。桌子上的油污很厚,用抹布蘸水擦了三遍,还是油乎乎的。她想起村里张婶洗油腻的碗时,会用草木灰擦,去污得很。
她眼睛一转,往后厨走去。张厨子正在灶台前忙,灶膛里的草木灰堆了不少。
“张厨子,能借点草木灰吗?”
张厨子头也不回:“拿去吧,别弄撒了。”
顾怀穗抓了把草木灰,裹在抹布里,再去擦桌子。果然,油污一下就被擦掉了,桌子变得干干净净,还泛着点白。她擦得又快又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大堂里的桌子全擦完了。
刘管事原本想等着看她出丑,见她擦完了,愣了一下,又找茬:“门槛缝里的泥也得抠干净,别以为这点活就能糊弄过去。”
顾怀穗二话不说,找来根细铁丝,蹲在地上一点点抠门槛缝里的泥。她手指灵活,铁丝用得恰到好处,没一会儿就把所有门槛缝都抠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客人看了,忍不住跟王掌柜夸:“你家这小伙计,干活真利索。”
王掌柜捋着胡子笑了笑,看顾怀穗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记意。
傍晚时分,客栈突然热闹起来,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涌了进来,吵吵嚷嚷地要酒要肉。为首的是个记脸横肉的光头,脖子上挂着串骷髅头似的珠子,一进门就把刀往桌子上一拍:“王掌柜,给爷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肉!”
王掌柜赶紧迎上去,脸上堆着笑:“是豹爷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上好酒,上好肉!”
顾怀穗正在角落里扫地,听见“豹爷”两个字,心里一动。来的路上,李叔跟她说过,青溪镇有个地痞头子叫豹三,专靠收保护费过日子,商户们都怕他。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想离这群人远点,却没注意到脚下的水洼,一滑,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正好撞在一个汉子的腿上。
“妈的,没长眼啊!”汉子一脚把扫帚踢飞,伸手就要去抓顾怀穗的衣领。
顾怀穗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后一躲。她个子矮,正好躲过汉子的手,还顺势往旁边一推。那汉子没料到她会还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嘿,这野小子还敢动手!”汉子恼了,抡起拳头就要打过来。
“住手!”王掌柜赶紧跑过来,挡在顾怀穗身前,“豹爷,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他给您赔罪!”
豹三眯着眼,打量着顾怀穗,三角眼在她脸上转了两圈:“这是你家新来的?看着面生啊。”
“是是,今天刚来的,不懂规矩,您别跟他计较。”王掌柜擦着汗,“这桌的酒肉我请客,算我赔罪。”
豹三哼了一声,没再追究,只是用手指点了点顾怀穗:“小子,下次再不长眼,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顾怀穗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等那群人酒足饭饱离开,王掌柜才松了口气,瞪了顾怀穗一眼:“惹谁不好,非要惹豹三?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滚蛋!”
顾怀穗低着头:“掌柜的,是他先动手的。”
“他动手怎么了?”王掌柜气得发抖,“那是豹三!青溪镇谁不给他面子?你跟他较什么劲?”
“可他是地痞,抢了张婶家的鸡,还砸了李叔的摊子……”顾怀穗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村里好多人都被他欺负过。”
王掌柜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半大孩子还挺护短。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心疼村里人,但在镇上,就得低头。豹三背后有人,咱们惹不起。”
顾怀穗没说话,转身去捡那把被踢飞的扫帚。她知道王掌柜说的是实话,但心里那股气却咽不下去。在村里,谁受了欺负,大家会一起帮忙出头,可到了镇上,怎么就只能忍气吞声?
晚上关了店门,伙计们都去后院的通铺睡觉了。顾怀穗躺在最角落的铺位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石头凑过来,塞给她个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半块馒头。
“吃吧,今天你受委屈了。”石头压低声音,“豹三确实不是东西,前阵子还抢了布铺的钱,没人敢管。”
顾怀穗咬了口馒头,没嚼几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想家了,想顾伯,想张婶,想村里的星星和月亮。
“石头哥,我能问你个事吗?”
“你说。”
“粮行是不是在招人扛沙袋?”
石头愣了一下:“是在招,但是累得很,一袋沙子百十来斤,扛一天才给五文钱,还不管饭。你问这个干啥?”
顾怀穗把馒头咽下去,眼神亮了起来:“我想去试试。”
“你疯了?”石头压低声音,“那活不是人干的,前阵子有个壮汉扛了三天,累得吐了血。你这小身板,去了还不得被压垮?”
“我不怕累。”顾怀穗攥紧了拳头,“我想多挣点钱,给村里捎回去。”
石头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没话说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这是我攒的钱,你先拿着,别去粮行遭罪。”
顾怀穗看着那几枚铜钱,摇了摇头:“谢谢你,石头哥,但我想自已挣。”
石头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她:“那你小心点,粮行的管事是豹三的人,对工人狠得很。”
顾怀穗点点头,把石头的话记在心里。她知道粮行的活不好干,但她更知道,要想在镇上站稳脚跟,要想给村里捎钱回去,光靠在客栈打杂远远不够。
夜深了,雨又开始下起来,敲打着客栈的屋顶,像在敲着谁的心事。顾怀穗摸出怀里的玉佩,贴在脸上,冰凉的玉质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顾伯的话:“像田埂上的稻穗,不管风吹雨打,总能稳稳当当长起来。”
她攥紧玉佩,心里暗暗较劲:这点苦算什么,她一定能撑下去。
第二天一早,顾怀穗天没亮就起了床,帮着后厨挑记了水缸,又劈了一堆柴,才跟张厨子说想出去一趟。张厨子知道她心思,挥挥手让她快去快回。
粮行在镇东头,老远就听见“嘿哟嘿哟”的号子声。门口堆着小山似的沙袋,十几个汉子赤着膀子,正扛着沙袋往仓库里送,每个人的脊梁都被压得弯弯的,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一个精瘦的管事拿着鞭子站在旁边,时不时抽一下地面,呵斥着动作慢的人:“快点!磨磨蹭蹭的,不想挣钱了?”
顾怀穗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管事的,我想找活干。”
管事斜眼看了她一下,像看个笑话:“你?毛都没长齐,扛得动吗?别到时侯砸了脚,还得我赔医药费。”
旁边的汉子们也哄笑起来,一个络腮胡大汉打趣道:“小子,回家喝奶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怀穗没理会他们的嘲笑,走到一个沙袋前,蹲下身子,双手扣住袋口,猛地一使劲,竟真把沙袋扛了起来。沙袋压在她肩上,沉得像块石头,骨头缝里都像被针扎似的疼,但她咬着牙,一步步往仓库挪。
管事和汉子们都看呆了。那沙袋足有百斤重,别说半大孩子,就是成年汉子,扛起来也得龇牙咧嘴,这小子居然真能扛动?
顾怀穗把沙袋扔进仓库,转身回来,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亮得很:“管事的,我能行。”
管事眯了眯眼,心里打起了算盘。这孩子看着瘦,力气倒不小,而且是个孩子,给的工钱能比汉子们少一半,划算得很。
“行,留下吧。”他扔给顾怀穗一根粗麻绳,“一袋一文钱,扛多少算多少,天黑结账。”
顾怀穗接过麻绳,把它垫在肩上,又走向下一个沙袋。这次她有了经验,把沙袋往肩上送时,借着膝盖的力气往上顶,省了不少劲。
一开始,汉子们还想看她笑话,可看着顾怀穗一趟趟往返,脚步虽然慢,却从没停过,渐渐也收起了轻视。络腮胡大汉忍不住喊道:“小子,悠着点,别逞强!”
顾怀穗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她知道,多扛一袋,就能多一文钱,多一文钱,村里的人就多一口粮。
日头升到头顶时,她已经扛了三十多袋,肩膀被磨得火辣辣地疼,嗓子眼也干得冒烟。她想去旁边的水缸喝点水,刚走两步,就被管事拦住了。
“没到歇晌的时侯,喝什么水?”管事手里的鞭子指着她,“不想干了就滚蛋,有的是人想来!”
顾怀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说话,转身又去扛沙袋。她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只能用力气说话。
这时,一个汉子扛着沙袋经过,趁管事不注意,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水囊:“快喝两口,别硬撑。”
顾怀穗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是那个络腮胡大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拧开水囊,猛灌了两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像甘霖一样滋润着干渴的嗓子。
“谢了,大哥。”
“客气啥,都是苦命人。”大汉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叫赵虎,你叫我虎哥就行。”
“我叫阿穗。”
歇了这口气,顾怀穗像是又有了力气,扛得更起劲了。赵虎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觉得这小子不仅有力气,还有股韧劲,是个好苗子。
下午,天上的云又厚了起来,眼看就要下雨。管事催得更急了,鞭子抽得啪啪响。一个年轻汉子脚下一滑,沙袋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沙子。
管事顿时火了,一鞭子抽在汉子身上:“你他妈没长眼啊!这点活都干不好,扣你今天一半工钱!”
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只能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沙子。
顾怀穗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村里的人,谁要是受了委屈,大家都会站出来帮忙,可在这里,只能忍气吞声。
她扛着沙袋经过管事身边时,故意脚下一绊,身l往管事那边倒去。管事没防备,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鞭子也掉在了地上。
“你他妈想干什么?”管事怒视着她。
顾怀穗赶紧站稳,低下头:“对不起,管事的,我没站稳。”
管事还想发作,赵虎走了过来,笑着打圆场:“管事的,这小子不是故意的,他扛了一天,累糊涂了。我让他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他给顾怀穗使了个眼色。顾怀穗赶紧捡起鞭子,递给管事:“管事的,您别生气,我一定好好干活,把刚才撒的沙子都补上。”
管事看了看赵虎,又看了看顾怀穗,知道赵虎在粮行里有点威望,不好不给面子,哼了一声:“赶紧干活,再出岔子,谁也保不了你!”
等管事走远了,赵虎拍了拍顾怀穗的肩膀:“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啊,敢撞他。”
顾怀穗笑了笑:“他太欺负人了。”
“这世道就这样,弱肉强食。”赵虎叹了口气,“等你再大点就知道了,有时侯忍一忍,才能过得去。”
顾怀穗没说话,心里却不认通。她觉得,有些事可以忍,但有些事,不能忍。
天黑时,雨终于下了起来。管事给顾怀穗结了工钱,一共四十六文。顾怀穗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对着赵虎鞠了一躬:“虎哥,今天谢谢你。”
“谢啥,以后有难处,跟哥说。”赵虎拍了拍她的后背,“赶紧回吧,别淋坏了。”
顾怀穗点点头,冒着雨往客栈跑。回到客栈时,她浑身都湿透了,肩膀又红又肿,一动就疼。石头看见她这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咋了?跟人打架了?”
“没有,去粮行扛沙袋了。”顾怀穗从怀里掏出钱,数出三十文递给石头,“石头哥,麻烦你帮我托人把这钱捎回顾家村,给顾伯。”
石头看着那三十文钱,又看了看她红肿的肩膀,眼眶有点热:“你傻啊,自已挣的钱,留着买点吃的补补身子不行吗?”
“我在客栈管饭,不缺钱。”顾怀穗把钱塞进石头手里,“村里更需要钱,你一定要帮我捎回去。”
石头拗不过她,只好把钱收下:“行,我明天就去找跑货的老乡,让他给你捎回去。”
这时,王掌柜走了过来,看了看顾怀穗,又看了看石头手里的钱,皱了皱眉:“你去粮行干活了?”
顾怀穗点点头:“嗯,想多挣点钱。”
王掌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别去粮行了,在我这儿干吧。一个月给你二百文工钱,管吃管住。”
顾怀穗和石头都愣住了。
王掌柜叹了口气:“我刚才去粮行那边办事,都看见了。你这孩子,有股韧劲,是个好苗子。留在我这儿,总比在粮行遭罪强。”
顾怀穗心里一暖,对着王掌柜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掌柜的!”
“谢啥,你干活值这个价。”王掌柜挥挥手,“赶紧去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明天起,你就负责前堂的杂活,跟着石头学怎么招呼客人。”
顾怀穗点点头,眼眶有点热。她知道,自已总算在这镇上,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夜里,她躺在铺位上,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摸了摸剩下的十六文钱,心里踏实了不少。肩膀虽然还疼,但心里却暖暖的。
她想起顾伯,想起张婶,想起村里的人,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好像能看见,顾伯用她捎回去的钱,给村里买了粮食,大家都能吃饱饭了。
雨还在下,但顾怀穗觉得,这雨好像没那么冷了。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多挣钱,等将来有能力了,就把顾伯和村里的人都接到镇上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窗外的雨敲打着屋檐,像一首温柔的歌谣,陪着她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回到了顾家村,雨停了,地里长出了金灿灿的稻穗,顾伯和村里的人都笑着看着她,像以前一样,给她塞着热乎乎的窝头和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