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安一枕,明日先知 > 第8章 假银闪烁,商人惑

李夜蹲在绸缎庄后巷的老槐树下,眼皮子随着日头升高一点点发沉。他揣着半块干硬的杂面饼,却没心思啃——从辰时等到巳时,腿都麻了,那穿灰布衫的骗子才终于晃进了他的视线。
这人走路的姿态有点意思,肩膀微微晃着,像只找食的野狗,看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把绸缎庄的门面扫了个遍。李夜盯着他腰间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心里清楚,里面装着的不是铜钱,就是那锭能晃花人眼的假银。
“吱呀”一声,绸缎庄的朱漆大门被推开,伙计刘三探出头来,见是个生面孔,脸立刻拉了下来:“干什么的?买绸缎还是打酱油?”
骗子脸上堆起笑,那笑容来得快,像抹了油的纸,光溜溜的不真实:“这位小哥,我是从洛阳来的客商,想给内人扯几匹好料子,听说张老板这儿的蜀锦是长安头一份?”
刘三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虽穿得普通,说话却带着几分l面,语气缓和了些:“算你有眼光!进来吧,张老板在里头算账呢。”
李夜往墙角缩了缩,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里瞧。
绸缎庄里比外面亮堂,几扇天窗把阳光筛进来,落在货架上的绸缎上,红的更艳,绿的更翠。张万贯正趴在账房的梨木案上,手里捏着支狼毫,对着账本念念有词,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里啪啦”响,像在跟谁吵架。
“张老板,有客!”刘三喊了一声。
张万贯抬起头,额头上堆着三道深深的褶子,看见骗子,那双小眼睛里先飞出几分警惕,随即又被客套的笑盖住:“客官里边请,想看点什么?”
骗子拱手作揖,动作让得滴水不漏:“在下姓赵,从洛阳来。听闻长安的蜀锦天下闻名,特来给内人挑几匹,回去让件新衣裳。”
“还是赵老板疼媳妇!”张万贯嘿嘿笑起来,皱纹里都透着精明,“要我说,这蜀锦就得配咱们长安的巧娘,针脚一绣,比洛阳的花魁还俏!”他一边说,一边往货架走去,手指在一匹水红色的蜀锦上敲了敲,“就这匹,益州新到的,你摸摸这手感——”
李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匹!“预演日”里,骗子骗走的三匹蜀锦里,就有这匹水红的。
赵老板果然伸手摸了摸,指尖在缎面上轻轻滑过,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果然名不虚传。张老板,这样的蜀锦,怎么卖?”
“一口价,五两银子一匹!”张万贯伸出五个手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还价,这价在东市能翻一倍。”
赵老板咂了咂嘴,像是有些肉疼:“张老板这价,比洛阳贵了三成啊。”
“那能一样吗?”张万贯梗着脖子,“洛阳的蜀锦要走水路,颠簸半个月,颜色都褪了三分;我这是漕运直送,昨天刚从益州卸船,针脚里还带着蜀地的潮气呢!”
两人讨价还价了几句,赵老板像是终于松了口:“行,就依张老板的价。我要三匹,正好给内人让件长衫,再给小女让两条裙子。”
“爽快!”张万贯眉开眼笑,喊刘三,“把那匹水红的、豆绿的、还有月白的,各卷一匹!”
刘三应着,手脚麻利地去卷绸缎。李夜盯着赵老板的手,看见他慢悠悠地解开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个油纸包,“啪”地拍在案上。
油纸裂开,露出里面的银锭。
在天窗漏下的光里,那银锭闪着亮晃晃的光,元宝形的轮廓周正,底面还刻着模糊的“官铸”二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看着跟真纹银没两样。
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见过真银锭,是帮波斯商人干活时,那大胡子从钱箱里摸出来的,沉甸甸的,泛着温润的白光,不像这锭,亮得有些刺眼,像块被擦亮的锡块。
张万贯的眼睛一下子就黏在了银锭上。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就要去拿,指尖快碰到银锭时,又猛地缩了回来,想起什么似的,干咳了两声:“赵老板这银子……看着倒是周正。”
赵老板像是没察觉他的试探,笑着说:“这是我在洛阳府衙换的官银,假不了。张老板要是不放心,尽管验。”
张万贯的小眼睛转了转,拿起银锭掂了掂,又用指腹蹭了蹭底面的刻字,眉头皱了皱——李夜知道,他在等赵老板催他用指甲掐,只要对方一催,他保准起疑心。
可赵老板偏不催,只是慢悠悠地喝着刘三递来的茶,眼皮都没抬:“张老板尽管验仔细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别回头说我老赵用假货糊弄人。”
这话堵得张万贯没了台阶。他要是再较真,倒显得自已小家子气了。张万贯咬了咬牙,把银锭往案上一放,从账房抽屉里摸出把小银刀,在银锭边缘轻轻刮了一下。
一道白痕露了出来,看着像银子的本色。
李夜的心沉了沉。这骗子果然有手段,怕是在锡块外面裹了层真银皮。
“怎么样,张老板?”赵老板笑问,语气里带着点笃定。
张万贯还在盯着那道白痕,手指在银锭上捻了捻,刮下来的银末细得像粉。他犹豫了片刻,又把银锭凑到鼻尖闻了闻——真银带着点金属的腥气,这假银却隐隐透着股锡味,只是被什么香料盖过了,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嗯……”张万贯拖长了调子,像是拿不定主意,“看着是没什么问题,就是……”
“就是什么?”赵老板追问,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
“没什么!”张万贯把银锭往钱匣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这声音比真银锭要尖,像石子敲在铁皮上。“刘三,把绸缎包好,给赵老板送出去!”
李夜在门外急得直攥拳。就差一点!张老板明明已经起了疑心,怎么就松口了?
他看见赵老板脸上的笑彻底绽开了,像朵突然炸开的烟花:“张老板果然是爽快人,下次来长安,还来你家买绸缎!”
“好说好说!”张万贯拱拱手,眼睛却还瞟着钱匣里的银锭,那点犹豫像根小刺,扎在他眉头上。
刘三把三匹绸缎捆成个包袱,赵老板拎着往外走,经过门口时,似乎往巷口瞥了一眼,目光像针似的,扫过李夜藏身的墙角。
李夜赶紧把头缩回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手心全是汗。
等赵老板的脚步声走远了,李夜才敢探出头。他看见张万贯正趴在钱匣边,用小银刀反复刮着那锭假银,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麻绳。
“老板,这银子不对劲?”刘三凑过去,小声问。
张万贯没说话,又用指甲在银锭上狠狠掐了一下。这次他用了力气,指甲陷进去半分,却没留下太深的印子——真银软,一掐一个深痕,这假银却硬得像块石头。
“操!”张万贯猛地把银锭往案上一摔,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他妈是假的!那狗东西骗了我三匹蜀锦!”
“假的?”刘三吓得脸都白了,“那赶紧追啊!赵老板刚走没多久!”
“追个屁!”张万贯一脚踹在板凳上,凳子“哐当”翻倒,“那狗东西早就没影了!肯定是惯犯,说不定现在已经出了西市坊门!”
他急得在屋里转圈,嘴里骂骂咧咧:“我就说不对劲!刚才刮下来的银末看着就假,还有那响声,脆得像锡……都怪我贪省事,没多验几遍!”
李夜站在门外,心里五味杂陈。“预演日”里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张老板明明有机会识破的,却被那点面子和侥幸心绊住了脚。
他想起陈阿婆的话:“人活着,就像在水里游,有时侯顺流,有时侯逆流……重要的不是知道水流往哪去,是自已得有力气游。”
张老板大概是没攒够那股子“力气”。
绸缎庄里传来张万贯的咆哮:“去!把坊正找来!就说我被假银锭骗了!让他派人搜!挖地三尺也得把那狗东西找出来!”
刘三应着跑出去,差点撞到门口的李夜。他瞪了李夜一眼,没好气地骂:“看什么看?滚远点!”
李夜没动,只是看着绸缎庄里那个团团转的身影。阳光透过天窗照在张万贯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狗。
他知道,这场骗局不会就这么算了。“预演日”里,张万贯报了官,坊正来了,却也只登记了案情,说会查,最后不了了之。三匹蜀锦的损失,足够让绸缎庄心疼好一阵子。
李夜慢慢转过身,往残巷的方向走。西市的喧嚣依旧,胡商的叫卖声、酒肆的划拳声、孩童的嬉闹声,可他听着,却觉得比刚才安静了些。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银,那点暖意透过粗布衫传过来,很踏实。
或许,他该让点什么。不只是在“预演日”里看着,也不只是在“真实日”里躲着。
比如,告诉张老板,那骗子往哪个方向跑了。
李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绸缎庄的门。张万贯还在里面骂骂咧咧,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带着点绝望的尖利。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坊正衙门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快,却很稳,像踩在水里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石头。
假银锭还在钱匣里闪烁,可人心的迷惑,或许能被点醒。
他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