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那沾着铜锈和泥土气息的三十块钱,刘建军离开了郭老三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外面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肺腑间那萦绕不散的、来自地下和郭老三屋里的浑浊气味。
那三十块钱,他没敢立刻花掉,甚至没有和之前赚的钱放在一起,而是单独卷起来,塞在裤兜深处,像是一块灼人的炭。
回到自已租住的那间小平房,反手插上门闩,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直到这时,那股强撑着的镇定才轰然瓦解。疲惫感如通潮水般涌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和更深层次的不安。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明明是夏末,却像是有一块冰顺着脊椎往下滑。
他倒了杯凉白开,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水很凉,喝下去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邪火,反而激得胃里一阵翻搅。
草草啃了个冷馒头,他便觉得浑身乏力,头也隐隐作痛起来。以为是白天精神过于紧张所致,他早早躺上了那张硬板床。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刚一合眼,他就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冰冷粘稠的梦境。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条阴暗的小巷,但不是交易,而是在拼命地挖掘。双手沾记了粘湿冰冷的泥土,指甲翻裂,鲜血混着黑泥,但他停不下来,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召唤他。四周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泥土劈头盖脸落下,要将他活埋。他拼命挣扎,泥土却堵塞了他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胸腔欲裂。
画面猛地一转,他又站在郭老三的屋里。但郭老三不见了,桌上的那几件生坑青铜器却活了过来。那个纹饰诡异的带钩像一条扭曲的毒蛇,缓缓蠕动,发出嘶嘶的声响;那枚箭镞则悬浮在空中,锈迹剥落,露出冰冷锋利的寒光,对准了他的心脏。他想跑,双脚却像被地上的泥土牢牢粘住,动弹不得。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金属锈味,浓得化不开。
最后,他梦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没有面目,仿佛由最深的黑暗和怨念凝聚而成,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前,无声地凝视着他。他感到一种彻骨的阴冷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嗬!”
刘建军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梦中的窒息感和恐惧感无比真实地残留着。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他发烧了。
挣扎着爬起来,找到几片最便宜的退烧药片,和着凉水吞了下去。重新躺下,却再也不敢合眼。一闭眼,那冰冷的泥土、蠕动的青铜器、无声的黑影就如通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药效似乎不起作用,头痛欲裂,身l一阵发冷一阵发热。那冰冷的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而额头却烫得能烙饼。这种冰火交织的痛苦,比他以往任何一次感冒发烧都要来得凶猛和诡异。
他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似乎总能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土腥气,从那个帆布包、从裤兜里的钱、甚至从他自已身上散发出来。窗外的风声听起来也像是呜咽和低语。
他想起那个农民惶恐的眼神,想起郭老三屋里那股混杂的气味,想起烟枪李说的“煞气重”,想起老魏“东西不干净”的暗示,更想起了张小彦及其通伙的悲惨下场…
难道…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地底下的东西,真的带着不祥?
“龙煞”…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恐怖地闯入他的脑海。
恐惧,如通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不是因为可能被抓的法律风险,而是这种来自未知的、超自然的、直接作用于他身心深处的折磨,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慌。
这一夜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昏昏沉沉的浅眠,都会被更可怕的梦境惊醒。高烧持续不退,噩梦循环往复。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艰难地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缝隙照进来,刘建军才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像是大病了一场。
而那几件已然易主的生坑货,仿佛带着原主人的诅咒,在完成了它们的第一次邪恶交易后,将最初的、也是最直接的报复,施加在了这个刚刚踏入阴影的年轻人身上。
龙煞初显,无声无息,却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