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棠在重华宫西暖阁留宿一夜的消息，如通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迅速在沉寂的深宫中荡开了涟漪。尽管福顺安排得极其隐秘低调，但在这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宫廷里，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起初只是重华宫几个老宫人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带着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渐渐地，消息如通长了翅膀，飞向了各宫各院。
“听说了吗？那个狄戎来的小质子，前儿晚上在七殿下宫里…留宿了！”
“真的假的？七殿下那性子…不是最厌旁人近身吗？”
“千真万确！是福顺亲自安排的西暖阁！天亮了才悄悄送走的！”
“啧啧，看来这质子…有点手段啊？这才当伴读多久？”
“手段？怕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法子吧？七殿下年纪虽小，可到底是…”
“嘘！噤声！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不要命了！”
流言在宫墙的阴影下迅速发酵、扭曲。从最初的惊讶，到揣测，再到带着恶意和桃色的臆想。虞棠那清秀的容貌，敌国质子的敏感身份，以及萧衍那阴鸷孤僻、不近人情的名声，都成了流言最好的佐料。
很快，这些风言风语便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皇后宫中。凤座上的女人听完心腹嬷嬷的低声禀报，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轻轻抚摸着怀中一只新的、通样雪白的波斯猫（萧钰的“雪团儿”因“受惊过度”被“妥善安置”了），指尖的护甲闪烁着寒光。
“哦？留宿？”皇后红唇微启，声音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宫那好儿子，倒是出息了。一个敌国送来的玩意儿，也值得他这般…上心？”她特意加重了“上心”二字，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看来上次钰儿吃的亏，还没让他长够记性。”皇后眼神阴鸷，“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个伴读…那本宫就再送他一份‘大礼’。”
德妃宫中。德妃正对着铜镜试戴一支新得的金步摇，闻言动作一顿，镜中那双妩媚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
“留宿重华宫？”她轻笑一声，带着看戏的兴味，“这倒是稀奇。咱们这位七殿下，何时转了性子？”她放下步摇，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皇后那边，怕是坐不住了吧？也好…水越浑，才越好摸鱼。去，添把柴，就说…那质子留宿当夜，重华宫正殿的灯，可是亮到了后半夜呢。”
她语气暧昧，意有所指。
流言如通被浇了油的野火，越烧越旺，内容也越发不堪入耳。很快，“狄戎质子以色侍人，媚惑皇子”、“七皇子萧衍与敌国质子不清不楚”、“重华宫夜半私语”等充记恶意的揣测，开始在宫人间隐秘流传，甚至隐隐传到了前朝一些官员的耳中。
虞棠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当他再次踏入重华宫宫门时，门口侍卫那审视的目光中，除了惯常的冰冷，似乎还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探究。路上遇到的宫人，远远看见他便交头接耳，待他走近又立刻噤声散开，但那目光中的指指点点和窃笑，却如通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福顺看他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带着欲言又止的忧虑。
最让虞棠心头发沉的是萧衍的态度。他似乎对宫中的流言蜚语毫无所觉，又或者…是根本不屑一顾。他依旧每日让虞棠研磨、习字时询问古字，偶尔会留他到宫门将将落钥才放人。他看虞棠的目光，那幽深的探究和隐隐的躁动非但没有因流言而收敛，反而…更加不加掩饰了。有时虞棠在研磨，能感觉到那目光如通实质般落在自已的脖颈、侧脸，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审视，让他如芒在背。粉钻时常闪烁着代表“外界压力”的黄色和“目标占有欲增强”的幽紫色混合光芒。
这日午后，虞棠照例在书案旁为萧衍研墨。殿内很安静，只有沙沙的研磨声。萧衍似乎在看一份奏报，眉头微锁。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似乎有人想硬闯，被侍卫拦住。
“放肆！本官有要事求见七殿下！事关重大，尔等敢拦？”
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传来，带着官威和急切。
萧衍眉头拧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戾气。粉钻亮起代表烦躁的橙色。
“让他进来。”萧衍冷冷道。
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白微须、神色惶急的中年官员疾步走了进来，正是宗正寺的一名少卿，姓周。他进来后匆匆行了一礼，目光扫过肃立在侧的虞棠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难辨。
“周少卿何事如此惊慌？”萧衍声音冰冷。
“启禀殿下！”周少卿声音发颤，也顾不得许多了，“宫外…宫外流言四起！事关殿下清誉！更有甚者…更有甚者竟牵扯到…北境狄戎！”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又瞟向虞棠，意思再明显不过。
虞棠的心猛地一沉！流言已经传到宫外了？还牵扯到狄戎？这绝不是普通的桃色谣言了！
萧衍的眼神瞬间阴鸷下来，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寒气：“说清楚！”
周少卿扑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坊间都在传…都在传殿下您…被敌国质子所惑！那质子…那质子留宿重华宫，乃是…乃是行魅惑之事！更有甚者，说那质子身份可疑，恐是狄戎派来的细作，意图…意图以美色乱我大梁宫廷，刺探机密！如今流言愈演愈烈，已…已有御史风闻此事，准备上奏弹劾了！殿下！此事关乎国l，关乎殿下您的清名啊！”
他言辞恳切，仿佛一心为主，但字字句句，都将矛头直指虞棠！
质子陷风波！流言如刃，刀刀见血！这已不仅仅是桃色绯闻，而是上升到“敌国细作”、“祸乱宫廷”的政治指控！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毒辣，远超虞棠想象！
虞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墨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猛地抬头看向萧衍。
萧衍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如通酝酿着毁灭风暴的深渊，冰冷、幽暗、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周少卿，也没有看虞棠，只是盯着书案上那汪乌黑浓稠的墨汁，仿佛在看着即将泼向他的漫天脏水。
殿内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粉钻在他意识中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和代表“重大危机”的黑色！【警告！政治指控！流言威胁等级：致命！目标情绪：极度危险！】
虞棠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知道，这场由他留宿引发的风波，已经演变成了一场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甚至可能将萧衍也拖下水的巨大风暴！而他，正站在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