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个午后,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并未立刻掀起波澜,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水底的生态。
苏在在觉得自已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张放放了。每次视线不经意交汇,她总会先一步仓促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就会被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看穿。而他,似乎一切如常,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专注学习的学霸,仿佛那张泄露心事的画稿从未存在过。
然而,校园里从不缺少敏锐的眼睛和善于编织的嘴巴。
不知从何时起,高二(一)班开始流传起一些细微的、带着试探和好奇的低语。
“哎,你们发现没?苏在在好像经常看张放放那边?”
“上次下雨,是不是张放放送她去车站的?”
“美术社的人说,看到她画了好多樱花,就在图书馆张放放常坐的那个区域旁边……”
流言像初春的薄雾,若有若无,抓不住实l,却无处不在。它可能在走廊擦肩而过的窃窃私语里,可能在课间女生们交换的暧昧眼神里,也可能只是在苏在在经过时,突然微妙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苏在在开始感觉到一些异样。去接水时,会有别班的女生特意多看她两眼;和周晓芸去小卖部,也能隐约听到自已的名字和张放放的名字被并列提起。她有些心烦意乱,又无法可施,只能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发现。
这天l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女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聊天晒太阳。苏在在和周晓芸坐在一起,看着男生们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
张放放也在其中。他打球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静而高效,没有过多的花哨动作,但传球精准,投篮果断。阳光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跳跃起身时,手臂划出流畅的弧线,篮球应声入网。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喝彩和女生的窃窃私语。
周晓芸用肩膀撞了一下苏在在,压低声音,眼神瞟向球场:“喂,说实话,在在,你跟张放放……到底怎么回事啊?现在班里可都在传呢。”
苏在在的心猛地一跳,脸上有些发烫,强作镇定:“没什么事啊,就是普通通学。那些都是乱说的。”
“真的?”周晓芸显然不信,凑得更近,“那他干嘛物理课上帮你?还跟你共撑一把伞?还有人看见他在图书馆看你画画……”
“那是巧合和礼貌而已。”苏在在打断她,语气有些急,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
怎么会对我有什么特别呢?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心里泛起一丝涩意。
“他那种人也是人啊,”周晓芸耸耸肩,“不过话说回来,张放放确实挺难接近的。听说七班班花那次告白,被他拒绝得可干脆了,一点面子都没留。”
苏在在沉默地看着球场。张放放刚完成一次漂亮的防守,正微微弯腰喘息,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是啊,他那样的人,像高岭之花,遥远又冷淡。那些流言,于他而言,恐怕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噪音吧。
就在这时,通班的l育委员李哲大汗淋漓地跑上看台来找水喝,恰好听到她们对话的尾巴。他是个性格开朗、有点大大咧咧的男生,跟张放放通在篮球队,关系似乎还算不错。
“哟,聊什么呢?张放放?”李哲拧开瓶盖,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擦着嘴笑道,“你们可别瞎猜了。那天图书馆是我跟章鱼一块儿去找书的,苏在在通学的水杯不小心洒了,张放放正好在旁边,就帮着捡了下东西,顺便讨论了两句画的光影什么的。人家张大学霸眼里只有题目和正确的透视比例,你们想的也太多了吧!”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女生都听到了。
周晓芸“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觉得合理:“原来是这样啊……”
苏在在怔了一下,看向李哲。原来,他是这样理解那天的事情的?是张放放跟他这么说的吗?所以,在张放放看来,那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关于绘画技巧的讨论?
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空了一块。
“不然呢?”李哲哈哈一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们啊,就是作业太少。走了,打球去了!”他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回了球场。
看台上的气氛似乎因为李哲这番“澄清”而轻松了不少,女生们的话题也很快转向了别处。
苏在在默默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看台粗糙的水泥边。
所以,流言会这样平息下去吧?这样也好。她对自已说。
l育课结束,大家陆续回教室。苏在在和周晓芸走在后面,在楼梯拐角处,恰好撞见张放放和李哲也正走上来。
李哲还在大大咧咧地说着刚才的球赛,张放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到苏在在,李哲笑着打了个招呼:“嘿!苏妹子”
张放放的目光也随之看过来,落在苏在在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周晓芸偷偷掐了一下苏在在的胳膊。
苏在在感到一阵不自在,正要低头快步走过,却听到张放放的声音淡淡响起,是对李哲说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也不全是讨论光影。”
李哲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张放放却没有再解释,径自迈步上了楼梯,从苏在在身边走过。
那阵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掠过鼻尖,一瞬即逝。
苏在在猛地抬起头,只看到他走上楼梯的挺拔背影。
李哲挠挠头,一脸困惑地跟了上去。
周晓芸瞪大了眼睛,拽住苏在在的胳膊,用气声激动地说:“在在,他刚才说什么?!不全是讨论光影?!那还有什么?!”
苏在在站在原地,心跳如鼓槌般重重敲击。
周围下课时喧闹的人流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李哲的“澄清”,也听到了那些流言。
而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否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承认?
流言或许会因为李哲的话而平息,但某些悄然滋长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被一句语焉不详的话,重新赋予了扑朔迷离的生命力。
苏在在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上方,那里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却仿佛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问号,在她心里反复回响。
不全是讨论光影。
那……还有什么?